精确度最高的谷歌时间轴地图软件,也只能看到大型物体的轮廓,看不到非常清晰的画面,是技术不足还是?

  憋了三年的百度无人驾驶汽车,是像“筷搜”一样的噱头产品,还是为BAT之位保住颜面的真东西?

  “通过人口红利而获得高速发展的移动互联网已经达到了顶峰,未来的互联网将是人工智能的时代,人工智能将会给人类社会带来革命性的改变。“李彦宏在今天的百度大会上发出了这样斩钉截铁的呼喊,”人工智能“和“百度大脑“两个关键词成为媒体谈论李彦宏讲话的核心点,但百度大脑3年前就已经提出,人工智能是2016整个科技圈的热词,在舆论风口上的百度和李彦宏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黑科技“来证明自己,智东西在今天百度大会全场深入采访得到的结论是,李彦宏的大招压在了自动驾驶。

  如果说谷歌是无人驾驶的元老的话,那么百度则应该是无人驾驶领域的新兵,然而这个新兵在眼下在国内偶尔现身,似乎已经取得不小进展。

  在今天的百度世界2016大会上,百度无人驾驶事业部总经理王劲宣布,据KITTI数据显示,百度无人驾驶技术在 “车辆识别率,四个车辆跟踪指标”两个方面位居无人驾驶技术排行榜世界第一的位置,而百度无人驾驶汽车也将在今年正式进入城区道路进行测试。

  谷歌于2007年成立了无人驾驶项目,并且直到2012年才正式进入到城市道路中进行公开测试,而始于2013年成立于2015年的百度无人驾驶,按照百度公布的这一进度,仅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实现了这一目标,其发展速度可见一斑。

  而在今天的百度世界2016大会也专门设置了百度无人车分论坛,就其无人驾驶技术的发展现状、未来规划、商业模式等问题进行了讲解,智东西(公众号:zhidxcom)结合着百度几位核心高管的讲述和各方调查,来描绘出百度无人驾驶项目的真正轮廓。

  李彦宏的百度大脑到底是个啥?

  在大会伊始,李彦宏首先回顾了百度联盟峰会上有关 “互联网下一幕”的发言。他表示,通过人口红利而获得高速发展的移动互联网已经达到了顶峰,未来的互联网将是人工智能的时代,人工智能将会给人类社会带来革命性的改变。至于人工智能对于百度的意义,李彦宏则以“百度大脑”四个字概括。据其介绍,百度大脑由算法、计算、数据三大元素构成。
其中,算法是模拟人脑的神经元进行计算工作的,由万亿级的参数、千亿级的样本和训练组成。计算能力则是指百度大脑背后的数十万台GPU服务器的计算服务。至于数据部分,李彦宏表示这个数据的量非常之大,包括上万亿的互联网网页内容、每天数十亿次的网民搜索请求、百亿级的定位请求等等。

  李彦宏称百度大脑目前主要拥有语音识别、自然语言处理、图像识别以及用户画像四大能力。

  1.语音。李彦宏称百度的语音识别准备率已经达到了97%,可以应用在多个方面,他以电话销售的场景为例进行了说明。在该例子中,百度的语音识别能力能够识别客户的回答,并根据数据库中的成功案例为销售人员推荐相应的销售话术。

  2.自然语言处理。自然语言处理属于语音识别的高级阶段,主要表现为百度大脑能够听懂并学习人类的说话方式,并将文字内容以人类的语调、语速以及断句给读出来,百度在现场播放了一段虚拟合成的张国荣的讲话,其音色、音调以及断句都极其接近人类说话的特征。

  3.图像。百度大脑在图像上的应用又可分为人脸识别、地图、无人驾驶汽车以及AR四大块。

  在人脸识别方面,李彦宏称百度大脑已经能够达到97%的面部识别率。百度大脑通过提取、分析人脸的关键特征点进行面部识别。在地图方面,百度大脑主要是通过识别道路标线、路牌、标志性建筑物的轮廓灯内容发挥作用。而在无人驾驶汽车方面,百度大脑则是通过识别其他物体、测算运动数据以及做出驾驶决策三方面来帮助无人驾驶汽车运行。在AR方面,百度大脑能够识别出关键物体,并在其基础之上生成虚拟的画面。

  4.用户画像。在介绍百度大脑的用户画像功能时,李彦宏以前一段上映的《魔兽世界》为例进行了说明。据了解,百度与《魔兽世界》的制作方传奇影业进行了合作,百度大脑通过对所有百度用户的大数据分析找出了三类人群,即肯定回去看电影的用户、有可能回去看电影的用户以及不会去看电影的用户,并着重对第二类用户进行了营销,最终帮助传奇影业实现了200%的业绩增长。

  百度大脑的第一大用处:无人驾驶汽车

  虽然李彦宏在今天的大会上花了大量的篇幅介绍百度大脑的各种能力,但是将百度大脑背后的数万台GPU服务器的计算能力应用在语音识别、人脸识别或者是AR应用上面,明显是大财小用了,所以百度跟谷歌一样,选择将其庞大的计算能力以及基于这种计算能力之上的人工智能技术,应用于无人驾驶汽车方面。

  项目起因:汽车产业的电气化、智能化、网联化

  随着科技的发展,目前的汽车产业正在向着电气化、智能化以及网联化的方向进行发展,其电气化是指汽车的能源形式正在由化石燃料向着电池、氢动力等燃料转变,智能化是指汽车的操作模式由人工操作向着人工智能操作去转变,网联化是指汽车由独立运行向着汽车与汽车、汽车与基站、汽车与万物的联接进行转变。

  而在这三大转变之中,智能化是其中最具有变革意义的一点。汽车要想实现智能化、实现人工驾驶,就一定会用到人工智能,而这又是百度近几年来在大力发展的一个方向。

  王劲认为人工智能是实现无人驾驶的重要一环, “未来的汽车就是长了四个轮子的电脑。” 此外,他还引用了摩根士丹利的报告,该报告指出,未来汽车中60%的价值都是软件,而剩下的40%则是传统的汽车部件。所以百度的做法就是要用自己的软件优势切入到无人驾驶汽车领域。

  自动驾驶的两种路径:渐进式前进与人工智能方案。

  业界目前将自动驾驶分为四个等级,即纯人工驾驶、部分自动驾驶、高级自动驾驶和完全自动驾驶。在王劲看来,传统的车厂往往都会选择自下而上的渐进式路线去发展,他们首先追求的是成本最低化,所以会采用各种廉价的传感器进行使用。 “而这一技术路径是很难,甚至是无法实现完全自动驾驶功能的。”王劲说道。

  采用廉价硬件去实现自动驾驶势必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必须使用非常非常强大的软件处理能力。而这种能力恰恰是传统车厂所不具备的。 “我们仅是将语音识别率从89%做到97%,就用了5年的时间,且不说汽车非常依赖的图像识别能力了。”王劲说道。

  此外,百度首席架构师James Peng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传统厂商除了缺乏软件能力之外,他们采用的渐进式方案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在于其并不是人工智能,而是普通程序。所以其并不能通过不停的训练、测试而促进无人驾驶能力的提升。

  他以普通扫地机器人以及基于人工智能的机器人的对比进行了举例,James Peng表示,由于普通扫地机器人只能执行简单的决策、无行为预测能力、只能粗粒度感知位置等弊端,所以即使其天天扫地,也不会有任何能力上的提升。

  而人工智能机器人则不一样,它会逐渐学习人类的规则、预测其他物体的行为,且拥有高精度的感知定位,所以这种机器人通过不断的训练,则会变得越来越聪明。

  而这两种原因也正是百度以及谷歌们跳过自动驾驶的前三步,直接跨越到完全自动驾驶级别进行研发的根本原因。其实技术路径的选择就像是盖房子一样,地基会决定上层建筑的结构,而当你在一种技术路径上的积累越来越多之时,其实就像是在一种地基之上盖得房子也越来越高,这个时候想要进行大的变动是非常复杂与麻烦的,甚至必须要重头再来。

  百度的做法:基于人工智能的完全自动驾驶

  百度的选择与谷歌一样,直接跳转到完全自动驾驶。从硬件上说,这种方案需要车顶竖着的长得很像花盆的64线Velodyne激光雷达以及在车辆上的摄像头、超声波雷达等多种传感器协同工作。而在软件上则更是需要一套处理速度飞快且具有自主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系统。

  与谷歌、百度、Uber等公司的无人驾驶汽车一样,百度无人驾驶汽车头顶顶着的这款64线Velodyne激光雷达的价格高达8万-10万美金。该款雷达通过每秒种130万个云点来挥之车辆的外部环境,而人工智能系统则根据运点图对外界的环境进行感知。而这种能力是其他各种传感器都无法实现的能力,所以,激光雷达就成了无人驾驶汽车必不可少的一个部件。

  但是其高昂的售价阻碍了这一关键部件的普及,进而也就阻碍了无人驾驶汽车行业的发展,所以百度在上月就拉着福特一起,向Velodyne公司注入了1.5亿美金的投资,以期帮助该公司将激光雷达的价格降至一个可接受的水平。

  “Velodyne的CEO说如果每年能够达到100万台的订单,他们就能够将激光雷达的价格从8万美金降至500美金,所以我们就拉着福特投了他们。”王劲说道。虽然百度声称其对于Velodyne的投资主要是为了推动激光雷达的普及,而这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明显是对无人驾驶汽车领域的关键公司进行战略布局。

  除了激光雷达之外,百度无人驾驶汽车的另外一个重要技术则是其基于深度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王劲称在2006年出现深度学习技术之后,人工智能有了一个跨越性的发展。随后,谷歌、Facebook、百度等互联网公司又进一步推动了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并将其应用于自己所有产品之中。

  百度的无人驾驶用到的人工智能采用的是一种“云+端”的技术路线,具体而言,就是百度每天会采集10+TB的驾驶数据,然后上传至云端,而云端背后的数千台GPU服务器集群则会以GB/ms的数据处理速度对其进行处理,进而教会百度的无人驾驶汽车如何开车。

  而百度无人驾驶汽车上自带的计算平台则是一个个终端,在云平台将驾驶技术传送给各个车辆的同时,每台无人驾驶汽车也会将自己碰到的行车环境以及所掌握的驾驶技巧上传到云上,进而共享给每一台百度无人驾驶汽车使用。

  与此同时,也正是由于百度无人驾驶汽车们的驾驶技巧存储于云平台之上,百度无人驾驶团队还可以通过场景模拟、交通流量仿真等程序对百度无人驾驶技术进行训练,以增进其驾驶技巧。谷歌在其无人驾驶汽车的报告中宣城谷歌的无人驾驶技术拥有相当于90年的驾龄,按照项目的成立时长来看,百度应该会拥有30年的驾龄?

  盈利模式:技术输出商

  在百度看来,无人驾驶技术能够解决交通领域的多个顽疾,包括效率底下、事故频发、成本较高等。因而这项技术在未来会拥有非常大的潜力,在去年年底百度无人驾驶项目事业部的成立大会上,王劲也表示百度无人驾驶项目将会在三年内商用、五年内量产。

  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百度方面会与整车厂商、 零配件厂商以及开发者一道,共同打造出一个无人驾驶汽车生态系统,并将其开源,允许其他合作伙伴使用这一开放平台。而百度的这一做法其实就是想利用自身在软件方面的优势打造出类似于一套类似于安卓系统一样的解决方案,将其开源给其他厂商,进行将自己置于产业链的核心位置,获得竞争优势。

  结语:无人驾驶最终还要看整合能力

  眼下,无人驾驶技术正在成为科技公司的标配,不管是百度、谷歌,还是滴滴、Uber,均在推进自己的造车计划或是无人驾驶技术,这也主要是因为目前的汽车产业正面临着电气化、智能化以及网联化的浪潮,传统车厂之外的新玩家们终于有了机会能够绕过发动机、变速箱这两个汽车行业的最大门槛,并发挥自己在互联网、人工智能等领域的优势。

  而在我们向着无人驾驶或自动驾驶演进的过程之中,任何一个单一厂商其实都不能独自完成这一转变。互联网公司强于算法,但是其在车辆控制、机械机构等领域则并没有积累,而这些领域对于对于无人驾驶汽车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奇瑞汽车执行副总经理陈安宁在今天的无人车分论坛上表示,“无人驾驶汽车最终拼的是整合能力,谁能够将各种各样新技术更好地整合到自己的产品之中,谁就能够在竞争中获胜”,对百度来说,也同样是这样。

十三岁的五条悟捡到了一个会托梦的虎杖悠仁。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动静!?”

“少爷,您去哪里了?”

一阵屐齿纷沓,呼唤声伴随着脚步声一起远去,许久后木廊重归宁静。就在佣人们匆匆走过的某一扇障子门背后,五条悟正静静跪坐在地板上,面前是一个大气都不敢喘的陌生人。

“那些人在找你吧?”陌生人压着嗓子小声说,“你为什么不回答呢?”

五条毫无反应。他尴尬地挠了挠鼻尖,轻声说:“我叫虎杖悠仁,你呢?”

片刻沉默后,五条终于开口:

“唔,”虎杖犹豫了一下,看起来自己也不确定,“我大概是介于人和诅咒之间的某种存在吧。”

“就是说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不是坏人哦!”

五条问道:“你闯入五条家,是想要什么?”他的声调毫无起伏,虽说是在提问,但显然对答案并不感兴趣。

虎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迅速回答道:“我想要你。”

五条眨了下眼,除此之外依然没有情绪波动的痕迹,“你可以试试。”

虎杖的表情有两秒空白,随后他意识到对方误解了他的意思,“我不是像那些诅咒师一样来暗杀你的!”他说着耳根已经红了,“啊啊,该怎么说呢……我、我想要的是……”

他声音越来越小,五条看着虎杖躲闪开视线,日光透过纸门铺在他的脸上,那抹暧昧的红晕是昏暗室内最鲜明的色彩。

虎杖咬牙,一鼓作气说了出口:“我想要你爱我!”

下午那出不了了之的骚乱惊动了长辈,晚间有人来看望五条。他懒得应付,好在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六眼的不逊,只确认他安好便离开了。

直到再次只剩一人,五条看向一直待在墙角的虎杖。五条家上下不论是佣人还是身为咒术师的长辈都对虎杖视而不见,虎杖对此像是早有预料。

察觉到五条的视线,虎杖立刻靠近过来,没话找话地说:“悟君的家人可真严厉啊!”

五条悟没有回答,虎杖也毫不在意地继续念叨下去。在他眼中似乎一切都是有趣的,旁人早已看倦的石阶上的青苔也足够他欣赏许久。

不知为什么,虎杖这幅没心没肺傻乐的样子让五条觉得刺眼。他打断虎杖的自言自语,说道:“我要你结下束缚。”

这其实是虎杖自己主动提出的。当时他说的那句话五条悟根本不信,虎杖便说,如果担心自己心怀不轨,可以用束缚来控制他的行动。

五条虽然不信那句荒唐的“爱我”,但某种莫名的直觉让他肯定虎杖并无恶意。再者说来,他也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就算六眼尚无法窥见虎杖的真实面目,他也并不担心对方能在自己眼皮底下闹出什么乱子。

虎杖哦了一声,抱膝坐在五条的面前,一脸听候发落的表情。

“……”五条无端地烦躁起来。他不喜欢虎杖露出这种任人宰割般的神态,“你不在乎束缚的内容是什么吗?”

虎杖说:“我都听你的。”

“你就不怕我利用束缚加害于你?”老实说,身为五条家少主的五条悟就算直接杀死虎杖也无可指摘。虽然他不打算这样做,但这不代表虎杖有在面对他时毫无防备的资本。

这个笨蛋,难道就没有身为非人存在的自觉吗?

五条冷冷地说:“你自己来定。”

“诶?”虎杖先是不解,歪头思索了半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果,“给。”

他伸手递给五条,五条无动于衷,虎杖便把糖果放在了对方膝前的地板上。

虎杖解释道:“你只要把这颗薄荷糖送给我,我就不会做出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你、五条家还有咒术界的事。”

五条垂眼看那颗糖。糖果被包裹在亮晶晶反光的玻璃纸里,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不过是一颗最廉价不过的糖罢了,他这样想着说道:“它原本就是你的,不需要我送。”

虎杖却理所当然地说:“可我已经送给你了啊!它现在是你的糖,你想怎么对待它都可以。”

五条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捻起那枚糖,快速丢到虎杖的方向。虎杖小小地手忙脚乱了一下才接住糖果,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收下了!那么束缚达成。”

夜已经深了,偶尔能听到风声。月光冰凉,透过障子落下一块块方格状的白影,五条平躺在被褥中,两手交叠着置于腹上,睡姿相当端庄。

突兀的问题打破了宁静,虎杖却好像并不对五条没有睡着感到惊讶。

“我大概不需要睡觉呢。”

五条又问:“不无聊吗?”

“不会哦。”虎杖温声说,“能待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五条不知道能回答什么。在虎杖说出“我想要你爱我”这种狂言的当下,五条就已经半是讽刺半是警告地告诉过他:“我三天前才刚满十三岁。你是有某种不合法的癖好吗?”

虎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对五条君你绝无非分之想!而且我也才十五岁啊,”虎杖揪起制服上的纽扣给五条看,“你认得这个纹样吧?你过几年也要去高专读书的。”

五条对此不置可否。虎杖的外表无疑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样子,但五条始终觉得违和。他听过许多人“夸奖”自己早熟或沉稳,甚至有佣人在私下悄悄说他的眼睛不像孩子的眼睛。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五条家的那双六眼简直不像人类的眼睛。”

所以五条看得出来,不论虎杖怎样欢笑耍宝,他的眼睛都绝不是一个少年、更不是常人所该有的眼睛。

不过无论如何,虎杖现在是无害的。五条自认没什么耐心,但为了达成目的他不介意稍加等待。他总有一天会让虎杖把藏起来的小心思通通吐出来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五条沉入梦中。

五条睁开眼,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双眼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只能看到类似热成像的人影,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他感觉到嘴唇开合:“已经到时间了吗?”自己的嗓音反而是陌生的。

是梦吗?五条想。这个视角比平时高了许多,嗓音也完全属于成人。而且他无法操纵身体,就像是灵魂被装进了一个调试好行动轨迹的躯壳中,只能从躯壳的双眼窥到一丝外界的消息——偏偏这双眼还被蒙上了眼罩。

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是啊,我们该说再见了。”

五条没有回答,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成拳。

那人又说:“让我再看看老师的脸吧。”

他抬手摘下了眼罩,柔软的碎发落到前额上。五条抬起眼,透过白色发丝虎杖的脸好像有些模糊不清。他有些漫无边际地想到,成年后自己是近视了吗?

虎杖疲倦地笑了笑,“老师,不要哭啊。”

五条的视野随着眨眼明灭了两下,有水珠顺着睫毛滚落,眼前的景象随之变回清晰。他的声音轻快从容,听不出来在流泪,“只是打了个哈欠啦!”他夸张地张大嘴,用手半掩着哈欠了一声,“最近一直在连轴转,我好困哦。”

五条有一点点惊讶,自己原来会成长为这样轻浮的大人吗。

虎杖说:“今晚老师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一定要注意健康啊。”

五条郑重地应道:“嗯,我会的。”

他们像是在闲聊,但这一切总有结束。在最后的最后,虎杖问了一个问题:“五条老师,你爱我吗?”

五条温柔地说:“我爱你。”

虎杖笑得像是在哭。被关在躯壳中的五条感到不解,他以为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都会想得到肯定的答案才对。

可是这个人却恳求道:“不要再爱我了。”

五条睁开眼,灰尘在空气中缓慢地沉浮,晨曦使它们熠熠闪光。六眼给予了五条不同于普通人的视野,他看得清每一粒灰尘飘荡的轨迹,在晨间用看灰尘来消磨时间算是他无聊生活中的一个小消遣。

但是现在是冬季,按往例他醒来时应该天光未亮才对。

不等他开口,虎杖便好心告诉他:“已经十点多了。有佣人来过,不过她们好像挺怕你的,都不敢进来叫你起床。”

五条慢吞吞地坐起身,按了按僵硬的脖颈。

虎杖盘腿坐在床褥边的榻榻米上,好奇地问:“怎么睡了那么久?做噩梦了吗?”

五条遮住嘴,矜持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才回答:“没有,只是单纯地想要多睡一会儿而已。”

“诶?”虎杖两手撑在脚踝上,小孩子似的前后摇晃,“悟君原来也会赖床啊。”

五条瞥他一眼,“我为什么不会?你很了解我吗?”

虎杖笑嘻嘻地说:“我是猜的啦!因为悟君你一看就是出身御三家教养超好的天才精英嘛。”

他也只是这样看待我的吗?不知为何,五条忽然觉得没劲。他冷冷地说:“你猜错了,我最讨厌所谓御三家的‘教养’了。”说完他还嫌不够,又添上一句:“今天的私塾我也不打算上,我要逃课去玩。”

谁知道虎杖竟然欢呼了一声,“真的?太好了!我和你一起去。”

完全没预料到这种反应的五条在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垒了一大叠衣服。虎杖大概是趁夜摸清了宅中构造,熟门熟路地翻找出了适合出门穿的便服。

五条的脑袋蒙在连帽衫里,闷闷说道:“穿太多了,会热。”

虎杖帮他拽衣角,“今天天气很冷的,说不定还会下雪。得好好保暖才行!”

“你才是只穿了高专制服吧,”五条费劲地从领口探出脑袋,帽子盖在他头上,甩了好几下才甩掉,“干嘛还来管我!”

虎杖不自觉地拽了拽耳边红色的兜帽,“我不需要多穿衣服来保暖……我感觉不到冷的。”

“……”五条怔了下,“你没有触觉吗?”

“倒也不是。”虎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只是寒冷和疼痛之类的……这类会令人不适的负面感知,我都没有。”

五条皱着眉,探身握住了他的手。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他的身形已经不差虎杖多少,手掌也只是稍稍小了一点而已。但他的手洁白无暇,虎杖的却有数道明显的伤疤。

五条问:“有什么感觉?”

虎杖的手指不习惯似的小幅度缩了缩,又老老实实地摊开任五条揉捏,“很暖和。”

“骗人。”五条抬眼瞪他,宝石般的蓝色从雪白睫毛下一晃而过,“我的手比你的凉。”

虎杖狡辩道:“就是因为凉我才没感觉的!你多穿点,手变暖了我就能摸得出来了!”

五条收回手抱臂在胸前,“只有让你不适的感觉才会感知不到,是不是?”

虽然年长,但虎杖的脑筋显然没有五条转得快,下意识便点了头。

“那为什么只是稍微凉了一点,你就感觉不到我的温度了?”五条理直气壮地质问他,“还说什么想要得到我的爱,我才不会去爱一个把我的触碰认作‘不适’的笨蛋呢!”

虎杖磕磕巴巴地试图找补:“没有这回事、我没有觉得你让我不适!五、悟君,你不要生气。”

五条生气了。或者说他假装自己有十分生气,其实其中七分都是故意作出来吓唬虎杖的。

虎杖果然被唬住了,一路讷讷跟在五条身边,殷勤得不得了。直到被发配到五条家充当司机的辅助监督频频看向后视镜,眼中写满了“六眼连隔空取物的新技能都开发出来了这合理吗”的震惊,五条才摆摆手示意虎杖消停下来。

他们在繁华喧闹的城市中心下车。司机欲言又止了许久,想问要不要跟随保护。不过最后只被五条凉凉地扫上一眼,他就战战兢兢地一脚油门驶走了。

“悟君,你想玩什么?”虎杖寸步不离地跟在五条身后半步的距离,五条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嘴唇几乎不动地低声说:“你想让我被路人当成精神病吗?”

虎杖这才闭嘴,但当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过街道时,他忽然指着一间门店站住不动了。五条看了看招牌,是一家甜品店。

他无缘无故地愉悦了一些,屈尊顺着虎杖的心意走进甜品店。

等两人在被盆栽遮挡住视线的角落坐下,五条才矜持地说:“你原来喜欢吃甜食,可真是够孩子气的。”

虎杖正在浏览菜单,心不在焉道:“我不挑食的啦,选甜食还不是因为五——”他卡住了半秒,随后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甜食很好吃,我很喜欢。”

五条探究地打量着他,虎杖却像是两眼被黏在菜单上了一眼,始终埋着头装傻。

“嘁。”最后是五条决定放他一马,“你要吃吗?味觉总还保留着吧?”

虎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然后便开开心心地把菜单推到五条面前,“我推荐这一款!”他指着某一款造型精致,旁边标着招牌字样的蛋糕,“悟君绝对会满意的!”

五条勉强信任了他一次,但还是坏心眼地在吃下第一口后沉默了许久,直到虎杖的不安已经溢于言表,他才轻飘飘地夸了一句:“勉强合格。”

他们在甜品店打发了一阵子时间,把肚子塞满奶油权当午餐,之后又到街上随意走了走。偶尔虎杖会主动要求进某家店,比如他强烈推荐五条买下了一张唱片,还再三保证五条也一定会喜欢。

五条其实对玩乐没有什么兴趣,但这样悠闲的、漫无目的的闲逛似乎也不错。

冬季白昼短暂,天光很快黯淡下来。五条一个电话召唤来了司机,载着两人回到五条宅。族中长辈似乎对他逃课一事有些微词,但还不到亲自来训斥的地步。于是佣人只得战战兢兢地从中转述,五条左耳听右耳进地把人打发走了。

等到室内重归安静,虎杖抱膝坐在障子门边,五条则阖目平躺着酝酿睡意。就算闭上双眼,六眼也依然会呈现给他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从出生起就已经习惯了在这片景象下入睡。

虎杖忽然说,“下雪了。”

五条侧过头,视线越过门落在虚无的一点。他看到了坠落着的浅色光点,确实是雪。

虎杖又说:“悟君,我们已经认识一天了。你有没有对我产生一点点好感啊?”

他面对着门的方向,但五条听得出他声音里的试探和期待。不等对方回答,虎杖又急急说道:“我不是说那种好感!就是……对熟人、或者朋友的那种……”

他是这样的急迫,这样的渴盼,以至于五条心中涌起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恶意。他故意说:“对宠物的算吗?”

他本以为虎杖会沮丧,也有可能生气,却想不到这个笨蛋竟然笑了。虎杖终于转过身,让五条看到他的脸,那张脸上的眷恋和温柔任六眼再如何审视也分辨不出虚假。

虎杖微微笑着说:“把我当成猫、当成狗都没关系。悟君,请爱上我吧。”

五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戴着眼罩。他正坐在一辆行驶中的轿车上,对话声是从后座传来的。

女声问:“他也就是我们这个年纪吧?”

另一人回答:“好像比我们还小了几个月。”

“啧。”女声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厌烦,“偌大咒术界竟然要一个高中生靠牺牲性命来拯救,那些大人物说不定还打算把好名声都揽到自己身上吧?”

司机底气不足地试图为高层挽回一点面子,“处以死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一直沉默着的五条忽然合掌一拍,司机浑身一抖,半个字都不敢说了。五条轻快地对他说:“伊地知,再胡言乱语我就缝上你的嘴哦。”

沉默片刻,后座的男声再次响起:“五条老师,你是认识他的吧。”

“惠怎么知道?”五条自问自答起来,“我猜是有禅院家的人到你跟前碎嘴了。”

惠没说话,另一人拍了下副驾椅背,“老师倒是回答伏黑的问题啦!”

“对老师我可真凶,野蔷薇好过分哦!”五条先是委屈了下,然后才说道:“不过有几面之缘罢了。”

惠却反问道:“不过是几面之缘,也值得你在高层面前发那样一通大火吗?虽然我也觉得高层的决策不妥,但五条老师你应该注意自己的立场,已经有人开始编造你和诅咒师勾结的谣言了。”

这一长串话,五条只回应了一件事,“他不是诅咒师。”

“那他是什么?”野蔷薇反驳,“我愿意相信他有难言之隐,但是至少从表面的信息来看——他成为两面宿傩的容器的契机至今我们都不得而知,又在整个咒术界的眼皮子底下飞速回收了十几根手指,最后甚至大张旗鼓地闯入高专、盗走剩下的手指——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需要对任何诅咒伤人事件负责,但从行为来看他就是诅咒师。”

她的话有理有据,可五条没听到似的说起了一件无关的事:“在第一次遇到他时,他为抵抗抓捕而向我道歉,说是还不到时候。”

惠有些疑惑:“你第一次见他应该是在高层察觉到了手指被人为收集起来之后,派你去调查情况那次吧?不到时候……什么的时候?”

五条一字一句地重复那时听到的话:“‘我现在还不能死。’”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两个学生,“虎杖悠仁从一开始就已经选好自己的死法了。”

剩下的路程中没有人说话,抵达目的地时虎杖已经在等着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五条先生,又见面了。”他对五条笑了笑,视线却越过五条在初见的惠、野蔷薇和伊地知身上停留了许久,“他们是……?”

“是我的学生和辅助监督。”五条笑眯眯地说,“高层那些烂橘子非要人跟着,说了一大堆担心你会反抗或逃窜之类的废话。要我说,他们与其担心你还不如来担心我会叛逃。”

惠和野蔷薇都不知道该对他这番发言作何反应,伊地知则是惊恐到冷汗直冒。

虎杖却笑了,“五条先生才不会叛逃呢。虽然您不喜欢现在的高层,但您不是有一个很棒的理想吗?”

“……”五条忽然感觉到自己所处躯壳的胸中抽痛起来。他在生气,“理想不一定总能实现,就好比我原先设想的完美世界里是有你存在的,悠仁君。”

虎杖像是听不出他声音中的怒意,只平静地说:“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五条先生,我们只见过几次面,相信您很快就会忘记我了。”

五条听到自己轻佻到虚伪的声音说道:“我才不会忘记哦。悠仁君,我可是已经爱上你了啊。”

五条眯了眯眼,在积雪的反射下晨光反倒比晴朗天气更明亮。他又起迟了。

“今天也赖床了呢,悟君。”虎杖跪坐在床褥边,期待地晃来晃去,“我们还要出去玩吗?”

五条冷酷地否决了,“不,今天我有事要做,别跟着我。”

有些事,需要他独自去查。

等五条从族中浩如烟海的古籍藏书中脱出身来时,已经接近年末了。

这阵子虎杖被五条撇下不管,又不敢到处闲逛惹上麻烦,每天只能在一小座庭院中活动,都快要无聊到发霉了。好在新年将近,他的兴致再次燃烧起来。

“诶诶!?”可惜,五条再次让他失望了,“你们都不看红白歌会吗!”

五条瞥他一眼,不理解他有什么好激动的,“我以为咒术师对现代科技的排斥算是常识,尤其是五条家这种世家。有些老头子大概连电视都没看过几次吧。”

“怎么会这样。”虎杖的脸都要皱到一起了,“我能理解手机在2002年还不算普及……但没有电视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五条安静地看着他兀自消沉了一会儿,但虎杖总是能很快精神起来。他抬起头露出亮晶晶的双眼,“那初诣呢?我们一起去吧!”

“不行。五条家有自己的神社需要参拜,御三家的宴席我也得出席。”

最终虎杖还是争取到了一点点福利——在大晦日的族中宴席结束后,五条会陪他放烟花。虽然不过是几根线香花火,他们也只能趁所有人入睡后悄悄溜到无人的庭院里放,但虎杖很高兴。

“真好啊。”他的脸庞在金色火花中明明灭灭,眼珠映出花火的颜色,明亮又温暖,“多漂亮呀。”

五条没觉得有多漂亮。他捏着自己的那根花火,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虎杖身上。他不明白,虎杖为什么轻易就能为这样微小的快乐而动容,为什么这么容易满足?

不是说想要我爱你吗?难道现在这样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吗?五条不愿这么想,但又忍不住去想。

“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虎杖问道,“悟君,你有什么愿望吗?”

五条悟收回目光,垂头看向手中的花火,“我没有愿望。”

“哈哈,因为悟君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类型呢。”虎杖笑得没心没肺,五条更火大了。他接着说:“我倒是有一个新年愿望。”

五条小小哼了一声,“是什么?”

“我希望悟君能更喜欢我一点。”

花火已经快要燃到尽头,飞溅的火花黯淡了许多。在微弱的黄光下,五条看不清虎杖脸颊上的颜色究竟是不是红晕——他从没料想过六眼会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失灵。

“老——!”虎杖忽然叫出声来,“悟君,快放开!”

五条后知后觉地发现花火已经烫到了指尖,虎杖迅速探手过来拍落那几簇苟延残喘的火苗。

“要小心点呀,现在的你还没办法随时开启无下限术式吧!”他紧张地拉过五条的手,翻来覆去检查有没有烫伤,“疼不疼?还是得抹点药才行,话说烫伤膏放在什么地方来着……”

五条看着他的发顶,突兀地说道:“我是因为手冻僵了,才会没感觉到被烫到了的。”

虎杖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都摸不到温度,你果然穿得太单薄了!”说着他就要拉着五条回屋内添衣。就在这时,五条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撒谎。”五条厉声指责道,“我的手比你暖得多,你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

虎杖张着嘴,说不出话。

五条咄咄逼问道:“不是说只有负面感知才无法接收吗?‘温暖’这个概念对你来说难道也是负面的吗?”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虎杖悠仁,你到底还对我撒了多少谎。”

两个人立在漆黑的庭院之中,许久没有动静。好一会儿之后,虎杖试探着想要拉五条的手,五条作势躲了躲,最后还是默许被拉住了。

他们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屋内温暖的空气从门内扑面而来。虎杖眨了眨眼,他能感觉到周身湿度和温度的微妙变化,但也仅仅是变化而已。

先打破沉默的是五条。他平静地看着虎杖,像是几分钟前骤然爆发的情绪没出现过,“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查找典籍和资料,重点放在了能够改变人意识的术式这个方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五条没有等虎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因为从你出现的第一夜起,我就开始做梦——梦里有二十八岁身为教师的我,和十五岁身为学生的你。”他讽笑一声,“明明是我的梦,我却总是像个被操纵的人偶,只能在划定好的轨道上行动,无论怎么反抗都动弹不得。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我很讨厌。”

虎杖哑声问:“你都梦到了什么?”

“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五条讽刺地反问他。虎杖难堪地别开脸,五条这才含糊答了几句:“不过是些零星的生活片段,上课或者出任务之类的。这些梦既不连贯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件发生,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你在,仅此而已。”

虎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会影响到你的睡眠。其实现在这种状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但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你直到现在都仍然不肯坦诚,又凭什么要我相信你?”五条在说话时一直紧盯着虎杖的脸,不放过任何微小的神态变化。然而虎杖始终垂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情绪。

等到终于开口时,虎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和慌乱,“我没想过要骗你,拜托你听我解释。”

五条勉强答应,虎杖小心翼翼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堪称荒诞的“真相”。

“某次出任务时我被诅咒师诅咒了,如果不能达成某个条件的话就会被困在一段时间里无限循环。”虎杖干巴巴地笑出声来,试图开个玩笑来缓解气氛,“是不是很像科幻电影或者游戏的情节?啊哈哈哈!”

五条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虎杖尴尬地收了声,继续讲述:“总之,我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但始终没能实现解开诅咒的条件。而且按惯例每次重来我都会在十五岁的身体里苏醒,这次却不知为什么来到了十三岁的老师身边。大概就是因为现在的我还没有出生,所以才会处于这种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诅咒的奇怪状态。”

他讲完后五条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似乎是在谨慎评判虎杖的可信程度。虎杖紧绷着神经等待审判的结果,好在五条最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大概是还没原谅虎杖的欺瞒,他连嘲带讽地说:“明明已经在无限重复中度过了那么多时间,你却还是没有多少长进啊。未来的我竟然会收下你这样愚笨迟钝的弟子,真是不可思议。”

虎杖讷讷道:“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看到他满脸的难堪与忍耐,五条并没有得到想象中报复后的快感。他赌着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解开诅咒的条件是要我爱上你,对吗?”

虎杖刚才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些天来他所有的举动和此次坦白都指向这一事实。他闷闷嗯了一声,看起来还没从刚才的尖刻讽刺中收拾好心情。

但五条没打算安慰他。倒不如说,现在的五条已经快要气炸了。

“怪不得你一直没能成功。”他冰凉的目光冰锥般凿向虎杖,违心之言脱口而出,“因为我绝不可能会爱上你这种人。”

“说吧,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五条感觉到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睁开眼后发现是特殊制作后的墨镜。面前向他提问的人是曾经在梦中见过的家入硝子,她正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五条。

“真是的,我哪有闹别扭啦!”五条做作地撒起娇来,“人家好心来陪你聊天,硝子可真不领情。”

虽然墨镜阻隔了正常的视野,但六眼仍然能捕捉到家入投来的意味深长的视线。

她话题一转:“再过一会儿你就该出发去加茂家了吧。”

家入没有在意,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终于到了祓除两面宿傩的容器的这一天,今天之后整个咒术界都能松一口气了吧。话说是不是已经有十年了?从加茂家不知用什么手段获取了能够成为容器的肉体起。他们的说辞是容器的存在与加茂宪伦有关,十年来又把他像待宰的牲畜一样圈养起来,少有外人能窥探其面目。

“如今二十根手指集齐,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已经无人关心,大家只会为特级咒物被消灭而欢庆,加茂家也得以彻底洗清宪伦的污点。”

她似笑非笑地问道:“这可真是皆大欢喜,不是吗?”

五条却答非所问:“和容器的事无关,他有名字。他叫虎杖悠仁。”

“啊,我这才想起来。”家入看向五条,语气其实没有多少惊讶,“你作为行刑人不能算作‘外人’,所以曾数次接触过容器——不过我听说他不是很排斥你的吗?。”

“都说了他是有名字的!”五条突然爆发,“他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工具!加茂家就算了,高层那些烂橘子也都算了,硝子你难道也不能理解这件事吗!?”

硝子丝毫没有被他的怒火威慑到,平静地问:“悟,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件事?虎杖悠仁的遭遇很令人惋惜,但你很少会这么感情用事。”

五条缓缓呼出一口气,像是想要吐出胸中的郁结和氐惆。他的嗓音低哑,压抑着某些难以直言的情绪,“他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该在享受青春,念书也好、和朋友们玩闹也好……恋爱也好。可悠仁的青春,却已经早在十年前就注定被断送了。”

家入想要宽慰他几句,电光火石间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无力地叹气,“悟,你竟然也会做出爱上死刑犯这种傻事吗?”

醒来时虎杖不在屋内,五条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发了一会儿呆。

虽然昨夜的梦证明哪怕在他发火后虎杖依然撒了谎——说什么只会重置到十五岁的身体里,这次的他起码提前十年就已经计划好自己的结局了吧——但五条反而无法再产生任何怒意。梦里那份深入骨髓的沉痛还像一抹虚影般在他胸中回荡,他几乎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感情。

过了一会儿,虎杖端着一盘和果子溜进房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掩人耳目地把东西偷渡进来的。他在面对五条时有些紧张,显然是怕五条还在生他的气。

五条看着他那副畏缩的模样只觉得无力。他其实没有什么资格对虎杖生气,因为他昨夜也撒了谎。

为了讨好五条,虎杖算是想尽了办法,一个月间天天不重样地给五条进贡甜食。因为他频频潜入厨房偷用材料和厨具,一度引起一场人心惶惶的偷糖咒灵事件。

他的厨艺很好,五条本来还犹豫着该怎么和虎杖和好才不跌面子,这下正好借此下了台阶,从一开始的严词拒绝逐渐软化下来。虽然他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些不冷不热,但虎杖看起来已经很满足了。

二月的某天,五条正坐在屋檐下吃羊羹(虎杖多加了一倍的蜂蜜,口感格外甜蜜顺滑),院中微风拂过,已经不再有寒冬的刺骨冷意。他看向墙边栽的几株花草,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生出新芽了。

虎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感慨一声:“冬天终于快要过去了。”

五条悄悄瞥他一眼,“你喜欢春天?”

“也没有啦。”虎杖摇摇头,“但春天是个很好的季节。”

他望着庭院,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樱粉色的短发翘起来几缕,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五条在他转回头前迅速别来了目光,粗声粗气地要求道:“我要吃樱饼。”

虎杖有点苦恼地诶了一声,“现在还不到樱饼的时节啊。”

五条任性地瘪了瘪嘴,“我就要吃。大不了等一等就是,但今年春季的第一份樱饼,我要吃你亲手做的。”他不愿转头看虎杖的脸,因为他控制不住想起了某一夜的梦中,虎杖没能等到樱花盛开就离开了。

虎杖的声音带着纵容的笑意,“好,我会亲手做给你吃的。”

五条迈步走出昏暗的室内,沉重大门在身后阂上。他还没有绑好绷带,站在石阶下的虎杖的背影便映入他眼中。

“好久不见呀悠仁,我就知道来见高层的话肯定能遇到你!”

“五条先生。”虎杖闻声转过身,冷冷地叫了他一声,“恭喜您如愿以偿。”

五条嬉笑着上前搭住他的肩,用压倒性的力量压制住下对方的挣扎,“悠仁是真心为我高兴的吗?我好开心哦。”

虎杖冷声说:“任何一位称职的咒术师都不可能赞同您这种荒唐的做法。特级被咒者乙骨忧太按照咒术法则理应被处以死刑,您强行改变判决是非常任性的行为。”

“唔,照你的说法,拥有成为‘容器’的才能、并且作为试验已经吞噬了数个咒物的你也应该被判处死刑吧?”

虎杖以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回答:“当然,这是合理的。只是现在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尚未集齐,等到集齐后我会一口气吃掉然后去死。”他的双目不带感情,像是诵读口号一般流畅地说:“这是为了大义而做出的必要的牺牲,能够作为容器为咒术界的安定做出贡献是我的荣幸。”

“真是的,明明还是个青春期少年,说话却已经和那些烂橘子一样老气横秋了呢。”五条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再这么不讨人喜欢下去,就算是五条先生我这样的好心人也会讨厌悠仁的哦。”

“我并不在意您是否讨厌我。”

“哈哈!”五条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虎杖的抗拒,一手盖在少年的脑袋上用力揉搓几下,“不要担心,我其实不讨厌你这类人的啦!”

和方才听到自己会被讨厌时的无动于衷不同,虎杖的脸色反而微妙地难看了一点,“为什么?”他的嗓音紧绷着,“您从未掩饰过对高层的厌恶,而我也不过是高层的一条走狗而已。”

“是呀,究竟为什么呢……”五条歪着脑袋,像是自己也想不通似的。虎杖正想趁机脱身,他却忽然弯腰捏住了虎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视那双蓝眼睛。

五条似笑非笑地说:“因为有时候你太过努力于让我讨厌了,所以我反而有点喜欢你呢,悠仁。”

“五条老师,该起床啦!”

五条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这两个多月来他的睡眠质量直线下滑,不得不依靠人形闹钟才能按时起床。

虎杖献宝似的把今天的甜品捧到五条面前,催促他快尝一尝。五条捻起一块蛋挞,软嫩的内陷奶香浓郁,一抿便化,口味上乘。慢吞吞地舔掉指尖沾上的酥皮渣,五条随口问道:“普通的青春期男生一般都会做什么?”

他出身御三家,更是生来地位就与众不同的六眼的天才。因此别说青春期了,所有和“普通人”有关的事他都算不上了解。

虎杖对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答起来:“一般来说就是上学吧……参加社团之类的,也会看漫画、看电影。哦哦,还有打游戏!我的话还蛮擅长柏青哥的。”

就算五条少爷再不食人间烟火,他也知道柏青哥绝对不是什么正经游戏。

不过他不打算限制虎杖某些不太妥当的小爱好。吃掉剩下的蛋挞,五条宣布道:“按你刚才说的安排好,我要去试试。”

上学或社团这类是无法体验了,但虎杖在休闲娱乐方面的经验十分充足,计划表满满当当列了一张纸。和十二月那次仓促的出游不同,这回虎杖的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连每个停留地点时间到距离都用步速计算清楚了。

“下一站,女仆咖啡厅!”

虎杖精神满满地举起一只手,他刚刚在五条的掩护下打了好几把街机,虽然胜率随着五条的逐渐熟练而直线下降,但他还是兴奋得不行。与虎杖相比,五条反倒有些兴趣缺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像个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

“喂,”他伸手拉住虎杖的兜帽,虎杖转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简直像只被主人拎住项圈的小狗,“不是说你还会打柏青哥吗?为什么不去。”

虎杖面露为难,“啊呀……因为、因为老师你才这么一点大啊!”

“……什么叫这么一点大!”五条感觉额角上的青筋都快崩出来了。这家伙自从暴露后就不再掩饰地称呼自己老师,久而久之五条在面对虎杖时都快自认是那个二十八岁的教师了,“不去就不去,我才不稀罕呢!”

总之,两人向女仆咖啡厅进发。路上五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吐槽:“女仆咖啡厅也不算什么正经地方吧。”

虎杖一本正经地说:“女仆小姐姐们都很友善的哦,食物也蛮好吃的。”

然而他们没能成功抵达咖啡厅。

五条的六眼捕捉到了数百米之外的诅咒师,无下限术式瞬间启动。不过敌人的武器以速度见长,他还没来及出声提醒虎杖,利箭便已疾飞至咫尺之间。

飞速运行的大脑告诉五条,以飞箭行进的轨迹来看它会击中自己的胸口。但无下限会将其挡住,术式的强悍和特殊性让他习惯于放任所有针对于他的袭击,这次也没什么两样——反正没有任何物理攻击能穿过无限对他造成实际伤害。

但他没有想到虎杖会有所行动。

与其说是虎杖的速度超出了五条的反应,不如说是他的举动让五条震惊到有一瞬间的呆滞。等他回神时虎杖已经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五条仿佛能听到箭尖穿透血肉发出的小小的“噗”声。

沾血的锐利箭尖穿透整个躯体,刺破后背的衣物,尖锐的倒刺泛出不详的闪光。

“老师小心!”虎杖急急叫道,同时动作粗暴地拔出了箭。六眼源源不绝地传送来情报,哪怕这场景无比刺眼,五条仍然能清晰地看到从箭尖甩溅开的血珠和肉碎。

五条难得感觉到思考会如此滞涩。原先大脑飞速输出的种种对策在此时被一键清空,只剩下一件事:

虎杖悠仁真的感觉不到疼痛。

好在这次不需要五条出手,虎杖以天与咒缚级别的速度迅速赶到了诅咒师所藏匿的地点。等他回到五条身边时不过才过去一刻钟左右,五条一直留在原地等他。

“好险好险!”虎杖满脸庆幸,“那家伙的水平不高,但术式有点棘手。箭上的毒素一旦中招可就难办了,好在我这副不人不诅咒的身体不会死啊哈哈!”

“我知道。”五条的声音毫无起伏,“我看得出术式的性质。”

虎杖哦哦了两声,正要说什么时被五条打断:“所以不止是会死,在断气前还有承受令人生不如死的剧痛。”

他伸出手,缓慢地挨近虎杖胸口那一小片干涸的血迹。衣物被箭的倒刺撕扯开一点开口,这具非人的躯体早已修复好了箭伤、也不会留下疤痕,那么心脏位置交叠的旧伤应该是虎杖原本就有的。

五条忽然抬手作势要抱住虎杖的肩,一直安静站在原地任他摆弄的虎杖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一直以来微妙的违和终于清晰暴露了出来。五条无端想起昨夜梦中那个叫着“五条先生”抗拒他怀抱的虎杖——其实他们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感觉不到疼痛,所以不会畏惧战斗;感觉不到冷暖,所以不会享受拥抱、也习惯了拒绝拥抱。

在每夜每夜仿佛无尽的梦境中,五条悟无数次否认虎杖悠仁仅仅是容器这件事。到头来,却是虎杖悠仁甘愿成为容器,把自己当作无心的工具,感情对他也不过是无用的累赘而已。

——所以他才会在梦里那些曾真实存在过的时间里一遍遍拒绝“五条悟”的爱意。所以他宁愿被讨厌,也不肯被爱。

“那我又算什么?”五条轻声问道。

既然所谓“被五条悟爱上才能脱困”的诅咒从一开始就不成立,那虎杖为什么要骗自己去爱他,五条想不通。对于虎杖来说,自己究竟是老师、是无法摆脱的爱慕者,还是在无尽循环中拿来戏耍和玩弄的消遣呢?

虎杖没有听清五条刚才的话,加上察觉到自己刚才不自觉的后退让气氛微妙了起来,此时他便故作轻松地想要靠近。但五条迅速让开了身子,拒绝和他有所接触,虎杖只得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

现在又摆出这张无辜的表情来做什么?五条漠然地看着他。他想,一直以来被耍得团团转、为了你的谎言而轻易动摇的人明明是我。

他从未如此疲惫过,仅仅是别开眼回避虎杖的视线就几乎用光力气。五条轻声说:“离我远点,我不想碰到你。”

从那一天起,五条开始对虎杖视而不见。虎杖试过装傻卖蠢,但五条就像是除他以外的所有人一样,把虎杖当作不存在。

努力了几天后,他放弃了。

其实虎杖多少能猜到这是为什么——他骗了五条,五条当然也有足够的理由隐瞒自己梦到的细节。更何况五条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从一开始虎杖就没指望过自己能把谎言圆到底。

不过有一件事他没有撒谎:以非人的形态来到年幼的五条悟身边,这确实是他没有经历过的意外状况。最开始意识到面前这个孩子正是五条时,虎杖想,这大概是神赐给他的礼物。

就像在死后第一次回溯时间时,虎杖也是那么以为的。

虎杖的人生就像一出大开大合的荒诞剧,前十五年平静无波的平凡人生在遭遇转折点后如同刹车失灵的卡车般像悬崖疾驰而去。一晃神间已经有无数人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肩上,既是罪孽,也是责任。

好在这出闹剧的结局勉强算得上圆满,唯一的遗憾是他不得不丢下五条老师一人,实在是个差劲的恋人。虎杖怀着“如果五条老师从没爱过我就好了”的想法沉入永梦,可是当他从死亡中醒来时,眼前并非地狱,而是重来一次的人生。

那时的虎杖真心以为这是神明的垂怜,给了他弥补过错的机会。虽然他知道自己确实如十三岁的五条老师所说,是个愚钝的弟子,但就像是有过一次惨烈通关的经验,第二次重开游戏时便能有预见性地规避陷阱和地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达成无伤的完美Happy ending。

他反复尝试了数次,屡屡受挫但愈战愈勇。只要想到在未来的某次轮回他能够救下所有自己在乎的人,虎杖便能感觉到力量重新充满了胸膛。

终于,在反复试错后,虎杖做到了——他回避了与伏黑惠的相遇,由此得以避免两面宿傩对惠的图谋;他提前牵制住了真人,还暗地里动用暴力小小地警告了一下霸凌的人渣,因此顺平能够拥有平静幸福的人生;他费了点功夫,但总算成功阻止了涉谷事变的发生,于是七海还有许许多多死在那场悲剧中的人都不会再因他而改写命运。

虎杖很满意。虽然未能与友人们再次相识的自己这次没法获得众人簇拥下的死亡了,但这样大家也不会为他的死而伤心——虎杖很满意。

直到五条悟说:“我可是已经爱上你了啊。”

虎杖恍然意识到有哪里出了问题,但他还是怀着侥幸接受了死刑。然而不详的预感成真,他又一次回到了起点。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这场轮回背后残酷的事实:

他自以为每个人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甚至于罪孽深重的自己,都得以在弥补过错后满足地死去——但只有一个人,只有五条悟。每一次都爱上了虎杖悠仁的五条悟一遍遍失去所爱之人,一遍遍重复从未改变的Bad ending。

这并非神明的恩赐,而是虎杖悠仁擅自用爱诅咒了他的爱人。

再一次重来,虎杖有了新的目标:避免与曾经的恋人相爱。他尝试了许多办法:最大程度减少和五条的接触,但身为最强的五条在某些情形下无法彻底回避;或是模仿五条讨厌的人,那双六眼却总能轻松戳穿他拙劣的表演;甚至于某次他自暴自弃之下堕落成为了诅咒师,试图用真正的罪行让老师厌恶自己。

然而在即将真正动手杀人时,虎杖猛然清醒过来。他下不了手。

这无尽且无望的循环已经快要逼疯他了,为了不陷入疯狂,虎杖不得不强迫自己抛弃一些原本无比珍视的东西。冷漠和淡忘能让他从漩涡般无休止的轮回中获得一丝喘息,但当回忆和感情都已几乎被绞碎磨尽时,无辜之人的鲜血依然刺痛了他。

我是为了救下更多的人而存在的。他告诉自己,所以绝不能为了个人的解脱而牺牲无辜,否则我过去承受过的痛苦都将失去价值。

果然,这一次他又失败了。

虽然勉强寻回了理智,但虎杖还是感觉好辛苦。他已经太累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然而当他厌倦地从死亡中苏醒时,他看到了一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面对十三岁的五条老师,虎杖无法克制内心自私的窃喜。他想,就当作是给自己的一点点甜头吧——只有这一次,让我和五条老师痛快地相爱一次吧。下一世我会继续努力的。

可笑的是,他曾经无数次失败于让五条放弃爱他,仅仅这一次决定放纵自己,五条却终于不会再爱他了。

五条的视野从模糊逐渐变为清晰。他没有戴眼罩或墨镜,这张堪称狰狞的面孔便映入眼帘。

虎杖一身风尘仆仆,神情倦怠,脸颊上有细碎的伤痕。他看起来很憔悴,双眼却神经质地瞪着,血丝清晰可见,像是一头疲于奔逃后仍然落入陷阱的野兽。

五条装作看不出他状态的糟糕程度,笑眯眯地伸手递给他一颗糖,“别那么激动嘛!糖分会让人心情愉快哦,要不要吃吃看?”

虎杖粗鲁地拍开他的手。

“我是诅咒师、是两面宿傩的容器啊!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你为什么要喜欢我这种人啊?!”

他紧揪着五条的衣领,嗓音嘶哑尖锐。比起质问五条,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五条掰开他冰凉的手指握进掌心,“追捕你时我从来没有手下留情,每次你都几乎是死里逃生。事到如今我也肯定会亲手杀了你,那你又是为什么喜欢我呢?”

虎杖一时间怔住了,片刻后才欲盖弥彰地抽出手,“……我不喜欢你。”

“好,那我换一个问题吧。”五条把这件事轻轻放过,转而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热衷于把别人的罪行揽到自己身上?”

虎杖警惕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五条报出了一个日期、地点以及伤亡人数,“这是被记在你名下的罪名之一。但是两个月前被捕的一个诅咒师承认了是他本人犯案,并且坦白了可靠的证据。”

“就算是错案,也不过只有一例。”虎杖神色冷漠,声音却紧绷着,“难道其他案底的分量还比不过这一个吗?”

五条自嘲般轻笑了一声,“当然比得过——倒不如说,任意挑出一个都已经足够你被判死刑了。”他收起笑容,沉声说道,“但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你真的罪已至死吗?”

他紧盯着虎杖的脸,生怕放过任何微小的神色变化。然而虎杖的双眼如同一双死气沉沉的枯井,他平静地回答:“我罪无可恕。”

五条猛然惊醒。他坐起身,拥着柔软温暖的被褥,周身却如坠冰窟。

虎杖不在屋内,自从彻底闹翻后他就不再在五条的卧房过夜了。五条看向门外,晨光隐隐透过障子门,白昼已经渐渐变长,天也亮得早了。

一整天,五条神思不属。他反复确认过了日期,今天是三月十九日。他曾在梦里得知虎杖的生日就在明天,而处于出生前的时间夹缝里的虎杖大概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躯壳中去了。

明明已经决定了不会再理会那个骗子,五条现在却反而担心虎杖不愿来向他道别。

没关系,十五年后总会再见的——五条试着这样安慰自己,但旋即又想起许多个轮回的虎杖根本没有老老实实等到十五岁的初遇。

从最开始漠不关心的旁观者不同,现在的五条越来越难以割裂来源自梦中的感情。因此在听到虎杖的那句回答时,“五条”胸中空洞而凝滞的闷痛击中了他,直到现在仍隐隐作痛。他感同身受地品尝到了这份无能为力的苦涩:哪怕是最强,「五条悟」也救不了不想得救的人。

而五条这些天还纠结着另一个问题,他看不透虎杖暧昧不清的真心究竟是什么。

五条原以为虎杖满口谎言,口口声声说着想要他的爱,其实不过是为了戏耍取乐。可当梦境中难以察觉的破绽拼合到一起时,他仍然克制不住想要相信虎杖没有骗他。

独自踌躇了一整天,五条还是没法拿定主意。而虎杖竟也一直不见踪影,五条僵硬地躺在床铺上跟自己较劲,咬着牙纠结要不要去找他。

因此当虎杖的气息凭空出现在门外时,他下意识闭紧双眼装睡。虎杖悄无声息地潜入卧房,在床头停留了半晌。五条几乎克制不住颤抖转动的眼珠,不住默念秒数才勉强让呼吸声听起来平静自然。

许久后,虎杖轻轻放下了一样东西,随后他无声地起身远离,显然是要离开。五条再也忍不下去,迅速掀被坐起了身,“送给别人的东西,你都不亲手给吗?”

虎杖的背影顿住了,然后他僵硬地转过身,脸色带着无措且讨好的笑,“对不起……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五条没有回答,只冷声又说了一遍:“要送给我的东西,要亲手送上来才算数。”

虎杖迟疑了两秒,走到床铺边跪坐下来。他拾起被放在床头的东西,在手心攥了攥才举到五条的面前。

是那颗玻璃纸包裹的糖。

虎杖低声说:“对不起,我身上只有这颗糖了。”

纠缠了五条那么久的困惑和纠结终于一扫而空。他仍然不解于虎杖的心口不一,但此刻他不会再有半点怀疑——虎杖说想要他的爱,但从最开始,虎杖就是来爱他的。

他接过那颗糖,在虎杖半是紧张半是期待的注视下慢吞吞拆开了糖纸。五彩斑斓的玻璃纸下,是一枚圆润的蓝色糖果。

“是和老师的眼睛一样的颜色,”虎杖试探着小声说,“不过薄荷味可能不会很甜。”

五条在剥开糖吃下后便一直低着头,虎杖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薄荷糖的口味。他小心翼翼地弯腰想看看五条的脸,却猛然被吓了一跳。

“怎么——?!”虎杖想要碰碰五条又不敢,两手卡在半空,“又那么难吃吗?还是薄荷味太辣了?!”他在五条嘴边摊开手掌,“快吐出来!”

五条用力别开脸,抽抽鼻子压下哭腔,“不要,很好吃的。”

虎杖急道:“好吃什么!这不是都被难吃到哭了吗?”

“扑哧。”五条被他逗得笑出了声,“笨蛋悠仁,这本来就是我给你的糖,我怎么会讨厌吃。”

虎杖先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才慢半拍反应了过来,“什、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五条抬起头,露出又哭又笑的脸。皎白的月光透过纸门,他脸颊上未落的泪水晶莹闪光,“我说,这本来是我给你的糖。”

在押送被判死刑的诅咒师虎杖悠仁前往刑场前,五条悟强行将之前被拒绝过一次的糖果塞进了他的口袋。

虎杖怔怔地看着他,“你都记起来了。”

“嗯,我记起来了哦。”五条温柔地说,“看来这颗糖除了你结下的束缚之外,还有另一个束缚呢。”

「五条悟」将记忆藏在了糖果中,在吃下后便将所有被抹消忘却的轮回还给了他。

虎杖立刻反应了过来,“不愧是老师,真厉害。”

五条却摇了摇头,“不,我是个没用的老师。”

“才不是!”虎杖大声反驳,“没用的人是我!”他后知后觉地对面前的人是他的五条老师这一认知产生了实感,之前的所有克制便就此溃堤,“五条老师为什么不责备我啊?!我一直在犯错、一直在失败……已经重复了那么多次,我却还是没能找到让大家都获得幸福的办法!”

眼泪没完没了地往外冒,虎杖匆匆挡住脸,等待五条的斥骂。他是愚钝的弟子,更是糟糕的恋人,五条老师的任何责备都是他罪有应得,但他还是不愿面对。

可虎杖等来的只有五条温柔的触碰。

“别哭,”五条温声劝哄,一边轻轻拉开虎杖的手,帮他擦拭泪水,“不要哭了,悠仁,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虎杖抽噎着否认:“是我的错……老师,是我诅咒了你。是我害你一遍又一遍爱上我这样糟糕的人。”

“不准说这种话。”五条严厉地打断了他,“悠仁,难道爱上你是一件坏事吗?”

“是坏事!”虎杖哭得晕头转向,此时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和五条犟了起来,“我根本不值得被爱!”

五条忽然用力扣住了虎杖的后颈,按着他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虎杖抬眼便看到五条专注的目光。

“你值得被爱。”五条笃定地对他说,“悠仁,你忘记了吗?有很多人爱你。”

虎杖傻傻地看着眼前那双莹蓝通透的眼睛。他记不清了,他真的忘记了什么吗?

无数次机械的重复让他逐渐麻木不仁,许多曾经无比珍视的回忆被遗忘殆尽。直到此时,虎杖终于隐约觑见了某些被他丢弃的回忆。

一面之缘的咒术师请求老师保下他的性命;

争执后同伴告诉他,救了他,没有后悔;

可靠的前辈坚持把他当作孩子来照顾;

并肩作战的少女笑着说我们是共犯;

同为咒物受肉的敌人在察觉到兄弟关系后拼死相护……

“我珍惜的人们珍惜你。”

五条揩去虎杖脸颊上不住滑落的泪水,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从来都不是你诅咒了我啊,悠仁。”五条低声说,“你只诅咒了自己。”

固执地认为一切的错都归因于他,把大家的痛苦和遗憾都当作己身罪孽的虎杖悠仁,诅咒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人。

在恍然明悟了真相后,虎杖只觉得内疚,“果然都怪我,是我——”

“我说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吧!”五条又一次打断他,虎杖呆呆地闭上了嘴。

五条说:“轮回无法完结,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不值得被爱的人——至少,你从来都值得我爱。悠仁,如果你还不明白这件事,那看来就真是个愚钝到家的弟子,老师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用尚带稚气的嗓音说出这种老气横秋的发言,虎杖终于破涕而笑。五条也没绷住表情,吃吃笑了起来。

“笨蛋悠仁。”五条撒着娇抱怨,“总是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老师可都要担心死了!”

虎杖保证道:“我以后不会了。”

诅咒在本人反悔后便已消散,虎杖笑着说:“嗯,真的。”

零点过后,虎杖消失了。等到三月二十日白天,犯困的五条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还没吃到悠仁做的樱饼呢!”

不过没有关系,十六年后,他吃到了虎杖亲手包给他的樱饼。

写得太差了真的对不起。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谷歌时间轴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