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装b的数学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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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故事里的爱情就好 勿上升

“带刺的玫瑰,也会被人爱的”

穆祉丞的桌子上又被放了一杯牛奶,他把牛奶推到一边,没有喝。书包挂在桌子旁的挂钩上,趴下就开始睡觉了。早自习后又上了两节课就到课间了。 

课间的音乐让穆祉丞抬起头来,朱志鑫站在旁边看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穆祉丞,像是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野猫。穆祉丞见教室里的人都走了,就继续睡觉了

“牛奶冷了,你又没有喝”朱志鑫温柔的声音从穆祉丞的头顶飘来。穆祉丞不耐烦的把头转向窗户那边,背对着朱志鑫。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再迟到,要吃早饭,你是不是又当耳边风”穆祉丞没有回答,而朱志鑫继续道“乖,音乐快停了,下去做操”

穆祉丞坐了起来,看着朱志鑫“不去,你烦不烦啊?”朱志鑫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看着他的脸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穆祉丞的眉间“趴着的时候记得把手腕上的手链摘下来,睡着不硌吗?”朱志鑫把穆祉丞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揉了起来“你看,都留印子了,活的怎么这么糙啊?”

“要你管,走开”穆祉丞生气的把自己的手腕从朱志鑫的手中抽出。朱志鑫一脸无辜的说道“这个星期我值周,每个班里不能留人,你不下去,我就不下去。这样下个星期的批评名单咱俩的名字就可以连在一起了”说完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挑了挑眉“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穆祉丞盯着朱志鑫,忍住往那张让人沦陷的脸上打上一拳的冲动,往教室外走。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的朱志鑫跟了上来,朱志鑫擅自往揉了揉穆祉丞的头发“下节体育课,可不能再回教室睡觉”

“这是我们班的体育课”穆祉丞一字一句道。“是啊,但我们也上体育课,所以这是一节合课”朱志鑫笑得风轻云淡。

到了体育馆后,穆祉丞往朱志鑫的背后扫了扫,体育馆最起码有五六个班在,喧嚣的声音在封闭的体育馆内放大回荡。他瞬间和往这边走来的张泽禹对上目光

“哦,知道了,再见”穆祉丞越过朱志鑫去找张泽禹,却被朱志鑫拉住胳膊“我明天有篮球赛”穆祉丞耸了耸肩,朱志鑫知道他要说什么,赶在他说出那句“关我什么事”堵住他“来看看吧,你要是来看,我肯定能拿下MVP”朱志鑫停顿了一下,又喊着他的名字“小穆”

那种郑重的,温柔的,那种热爱浪漫的人提到玫瑰时的语气。他把手抽出来,又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第一下认真地看着朱志鑫,而朱志鑫也认真地看着穆祉丞。最后还是穆祉丞败下阵来“好吧”

朱志鑫又向他露出那种温柔的笑容,穆祉丞有点受不了的移开了目光,才发现周围人有许多注意到了这里,那些探究的目光在对上穆祉丞的眼睛时做贼心虚的避开了,张泽禹走到了穆祉丞的身旁

“小穆小穆,待会儿自由活动的时候来看朱志鑫训练吧”张泽禹笑嘻嘻的把手放在穆祉丞的肩上“朱志鑫跟你说了吧,明天他篮球赛”

穆祉丞还没来得及拒绝,体育老师的哨声响了,张泽禹就当默认了,笑嘻嘻的拉着朱志鑫回班里的队伍里。穆祉丞在原地愣了两秒,就回到了自班的队伍里。班上女生的讨论声让穆祉丞不想听到也得听到。

列队解散后很多人都涌向篮球场,他不用猜也知道朱志鑫在那里打篮球

张泽禹站在篮球场的外面向穆祉丞招手,穆祉丞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那里有十几个女生,应该是他们班的啦啦队

张泽禹把穆祉丞拉到身边,拿起一个朱志鑫的手幅放在穆祉丞的手里“我们班女生肯定喊不过对面的,所以我们做了手幅,小穆你可一定要拿朱志鑫的手幅啊”

与此同时,篮球场上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张泽禹向那边望了望“估计是朱志鑫又进三分球了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走吧走吧,一起去看看吧”说完就拉着穆祉丞走向篮球场内。

场上刚好中场休息,朱志鑫坐在那里,刚好对上了被张泽禹拉向这里的穆祉丞,身边的女孩羞涩的把水递给朱志鑫,而朱志鑫也只是微笑的拒绝了

张泽禹对着穆祉丞说“我看他挺需要水的,怎么拒绝了呢?要不小穆,你拿杯水给他吧”穆祉丞看着张泽禹“小宝...”张泽禹知道自己过了界,吐了吐舌头“开玩笑嘛”

下半场的哨声即将吹响,朱志鑫站起身来,往篮球场的对面走来,人群目光汇聚,他站在穆祉丞的面前,微笑道“感谢到场,接下来这场比赛是献给你的”

据他所知:朱志鑫是学生会会长、年级前三常驻、学校校草,身高腿长脸超帅,如今看来还是三分球杀手。而他所知道的另一事是,张泽禹和朱志鑫的邻居兼发小,在他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之前,在所有人心里是朱志鑫的标配。

他并不那么清楚但多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是,在所有人眼里,穆祉丞意味着迟到旷课打架人冷心恶面不善,以每周上一次通报批评名单的方式和朱志鑫这种等级的人“名气”相当。简而言之,迎面撞上绕道走,被瞪三秒赶紧逃。

所以本学期最让人惊掉下巴的两件事是,朱志鑫居然喜欢穆祉丞,穆祉丞居然看不上朱志鑫。而且,张泽禹没有一点被抢人的意思,还和穆祉丞一副好兄弟的样子

其实穆祉丞认识张泽禹比见到朱志鑫早。那时他还是个喜欢在角落里跳舞的人,直到某一天负责校庆表演的张泽禹把拍了他跳舞的视频放在他面前,软磨硬泡把他拉去舞蹈社当老师后,他才把这个习惯改成睡觉。

那时他早就“声名远扬”,而张泽禹是第一个主动找上他的人,没有偏见没有躲闪,微笑直视着他说“你是个舞蹈天才”声音和手心一样软和又温暖,他没有拒绝张泽禹的第一次靠近,也就没法拒绝以后的千千万万次。

而第一次见到朱志鑫是在某个清晨的打架里。他的对手摔倒在地爬不起来啃着泥巴,他直起身随手拎起校服袖擦着被打出血的下巴,转过身就看见朱志鑫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抱臂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用很笃定的语气说:“穆祉丞”

第二天朱志鑫敲响了他桌边的窗,把创可贴和跌打药堆在他桌上。

他后来才从同班女生惊讶羡慕嫉妒的眼神和窃窃私语里得知这位抓包他打架后反应为与众不同的抓住他的手喊着“去校医室”的值日生就是学生会会长朱志鑫。

他和朱志鑫是这个校园里的两个极端,他从未接触过朱志鑫这类人,也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而朱志鑫也并不做解释,像陨石一样强势地把他封闭的生活撞破口子,盘踞其中。

自那以后校内打架他几乎场场被抓,也不一定是朱志鑫亲自到场,反正值日干事会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无论伤势多小都要被扭送校医室。朱志鑫不厌其烦地从三楼理完全不顺路地跑到六楼给他带早餐,敲响他身边的窗阻止他睡觉,还动用特权把他的课程表调了出来记下。

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全世界都知道朱志鑫喜欢穆祉丞,似乎朱志鑫确实把他的行为举止摸得透彻,可是仅凭行为举止就可以判定自己足够了解一个人,就可以判定一个人是值得喜欢的吗?

毕竟朱志鑫并不知晓他曾做过什么梦,也并不知晓他何时停止做梦。

最终比分是37:23,练习赛双方都没有太使劲,朱志鑫把球抛给队友,走下场和对方握手致意,欢呼声潮涌而来,女生们怀着各种心思蜂拥至他身边将他淹没,但他不动声色而礼貌地格挡开一条路,路的尽头穆祉丞被张泽禹拉住站在原地没走。

“一起回去?”他说。“朱志鑫你出了好多汗,我这瓶给你吧,”张泽禹抢着说,却是把手里的乳汽塞进了穆祉丞手里,“我再去买一瓶,你们不用等我先回去吧!”说完就撒腿跑远了,还暗暗给朱志鑫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穆祉丞和他对视两秒,把乳汽塞进他手里,转身走了,但步速不快,朱志鑫看出默许的意思,咧嘴笑着跟上。

在洗手池边洗过脸,朱志鑫打开易拉罐装的乳汽,再把穆祉丞拉到自己左边:“你走我影子下面,今天太阳太大了。”沿路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视线巧妙地避过穆祉丞,“恰巧”走这条路的女生比平时多了起码三倍,朱志鑫挂着礼貌而不含感情的笑,嘴角的弧度非常公平一视同仁地保持一致,显而易见是时不时就要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老手。

他喝了一口乳汽,拿易拉罐罐子遮着自己的嘴角对穆祉丞嘟囔道:“好累。”不知道是指打球还是微笑。

穆祉丞瞥他一眼,言简意赅:“你是她们的玫瑰花。”他的手又被身边的人不经允许地拽了过去。朱志鑫握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那你呢?你喜欢玫瑰花吗?”“没见过玫瑰的人有资格谈喜欢吗?”他说。

朱志鑫的步伐停顿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正常。“喜欢是自由,不用许可证。你没看过玫瑰花?”穆祉丞低着头道“一朵,在梦里见过算是的话”“当然算了”朱志鑫转头对他笑

能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面藏起一朵玫瑰花,是挺幸运的。他已经不记得妈妈带着他看玫瑰花时的声音了。他只看过玫瑰花,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玫瑰花是唯一被点亮的那颗星星,不用比较他也知道有多重要。

“《小王子》看过了吗?”穆祉丞点了点头“我喜欢小王子的玫瑰。”朱志鑫轻快地说,目光直直望着他,眉眼温柔,“你喜欢什么情节?”

这个话题要说起来太长了,他不习惯和任何人敞开心扉聊天。

如果他此时沉默,朱志鑫不会再说什么,但是和朱志鑫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间他想起童话上的插图,想起金发的小王子搬着小板凳坐在他的小小星球上看日出,想起他身旁那朵娇蛮的玫瑰,想起他把这故事读了一千零一夜,字字清晰。

他抿了抿唇“‘我的那朵玫瑰,别人会以为它和你们一样,但它单独一朵就胜过你们全部。因为它是我浇灌的。因为它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它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它身上的毛毛虫是我除掉的。因为我倾听过它的哀怨,它的吹嘘,有事甚至是它的沉默。因为它是我的玫瑰。’”

朱志鑫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笑着重复道:“因为它是我的玫瑰。”此时阳光落入他眼里,近似零碎的星星。

从城中心的学校到城南区,步行半个小时以上。穆祉丞在路边吃过十块钱的晚饭,拐回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一半以上报废,剩下另一半平均照明范围直径一米。走回自己家那栋老楼的路上他撞上三个垃圾堆,及时避开两摊形状不明的秽物。

上楼,开门,在过道一声不响地换完鞋,径直穿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穿过厅堂时余光瞟到那个男人横七竖八地挂在约等于沙发的破烂布椅上。

他环视一圈光秃秃的房间,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掀起床单检查自己的书和藏下的钱没有不见,起身走回桌前把书包甩到桌上。书包发出一声异乎往常的响声,穆祉丞挑了挑眉,刚刚在走回家的路上他就觉得今天的重量很不对劲。

他把包打开,里面多了不止一本书,所有练习册都在。是朱志鑫,他想,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拉开过包,肯定是朱志鑫趁她不在或者睡觉的时候塞进来的。

他随手翻开空白的一页,开始漫不经心拣题填答案。他一边发呆一边写,还没写几道就听到有人在敲她的窗,准确来说,拿石头砸她的窗户。

他没理。这类破事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能是这一带哪个人心情不爽或者看着他的灯觉得碍眼,也可能是哪个小屁孩在自娱自乐,再不济纯粹是无聊,反正这一带的人互相制造麻烦是每天必须进行的事情,丢石头属于最温柔的那一种。

但那声音特别有规律,媲美摩尔斯电码。他的房门被擂响了,粗鲁的大嗓门骂骂咧咧地穿透那隔音效果很差的墙“聋了?!窗子砸破你出钱修?吵吵吵吵得老子酒都喝不下去!”

他在门响的那一刻就飞快把书收到床单下,绷紧身警惕地望着那扇门。他忘了锁门。不过听声音判断得出那男人今天还没有醉到要闯进来发疯,大概刚喝了两瓶吧,也许是没钱买了,谁知道,他不关心。他听着那个骂着粗言秽语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才转过身盯着那个窗子。

他走过去把窗推开。不止是石头叩击玻璃的声音,是这世界上一切声音都停止了。朱志鑫站在苍老而摇摇欲坠的旧楼间,在阴森的泛黄的路灯下望着他。在凝固的安静里,他毫无缘由地想:玫瑰花在星球上也会被风吹吗?

他有很多问题可以作开场白,比如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个房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好学生你不用学习的吗?再比如说,你知道这叫骚扰吗?最好的选择是关上窗让朱志鑫识趣地回去。但他张口的时候舌头好像脱离了控制:“窗户砸坏了你赔吗?”

简直像某种默许。朱志鑫疑惑地偏了偏头。他还穿着校服,很庄严地格格不入地站在肮脏的坑坑洼洼的碎得不成形的楼间窄道上,如太阳神巡视十八层地狱。朱志鑫提高了声音说:“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下来吧,小穆。”

他应该拒绝,就像在学校时一样。但是他没有,他从二楼跳了下去,在一楼仓库顶用作棚子的破铁板上借力缓冲落到了地上。他起身的时候,刚好看到朱志鑫把手里剩下来的石块扔下,那些石块又圆又小,不见棱角,在灰败的灯下仍反射着光,再砸几十个在窗上都不会有问题。

朱志鑫的温柔和细心。它们明明不是他身上最显眼的特质,却总是被他撞见,在一举一动里面柔情又不容置疑地裹覆住他,把他在不同寻常的甜蜜的窒息里缓缓谋杀。

“你刚刚说什么?”朱志鑫问。穆祉丞低头看着那些光滑的小石头,拿脚尖踢远了一个,最终说:“没什么。”

他的手被拉起来,冰凉的触感点在掌心里。他把手收回来,看见一管药膏躺在手心里,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朱志鑫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袖子,露出那道盘踞在他肩膀与手臂处的伤。

那道伤是他前天打架时挨的,从肩头向下一直延伸到大臂的三分之二,穿上校服的时候刚好基本能被袖子遮起来,他没有想到朱志鑫居然还是发现了。“这款药我之前受伤的时候用过,效果比一般的要好,祛疤也快。”朱志鑫解释说。

他借着昏黄的路灯看了看牌子,进口的。他从来没在这里小旮旯角的药店里看见过这种药,估计是什么高级货,穆祉丞的经济能力绝不允许他去碰的那种。他是个可能连一管药都还不起的人,他不想欠人情。但他把那管药在手心里翻来翻去看了两三遍,最终什么也没说。

朱志鑫盯着他那道破了皮翻出嫩肉的伤,“疼吗?”穆祉丞沉默地摇头,不自在地把袖子拉下去,朱志鑫叹息道:“我再说多少遍不要打架你都不会听的是不是?”

他把单肩挎着的背包拎下来,连着包整个递给了她。穆祉丞眼神疑惑地接了,隔着布拍了拍,是书。“下午老师提到的那几本。”朱志鑫简洁地说。“我没说我要看。”穆祉丞回答

“你说了。”朱志鑫笑了一下,“下午讲《契诃夫的玫瑰》的时候你听得可认真了。你老是装着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真觉得我看不出你什么时候是在用心的?你喜欢玫瑰花。”

朱志鑫直截了当地戳穿了穆祉丞,穆祉丞倒也没有因此感到什么羞恼。对,他喜欢玫瑰花,可是然后呢?朱志鑫可以看得出他喜欢玫瑰花,但朱志鑫不会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的只能有表面,就像他看到穆祉丞身上的那些深深浅浅的伤。

疤是可以去掉的,疼痛也有期限。可是让他留下伤的那些前因后果,一旦发生了就成为永恒的留存。那些东西只有他记得,那些东西朱志鑫不知道。

他无数次想,是那些东西的残骸堆起了今天的他,那么朱志鑫所能看见的、愿意在被漠然回拒后仍竭力靠近的又是谁呢,既然朱志鑫并不知晓他曾经历过的腐烂?

“我早该想到的。”他轻声说。他没有在看他了。夜色无垠,昏沉垂下,这片老区哪怕连天空都带着经久难消的肮脏混浊。参差挨挤的楼缝间裂着零散的光,还没落进皮开肉绽的水泥地里就已经消失不见。这些倔强地摇摇欲坠的老旧楼层叠成一座凝固一切、埋葬辛酸的坚实迷宫,风是进不来的,除了不知在楼栋间拐了几个弯才传到耳边的叫骂声,一切都很安静。

朱志鑫注视着他生长的这片地方,嵌在墙缝里积满了尘垢的路灯尽任尽责地照亮他们所立的一星之地,穆祉丞看不见他视线的尽头。

想到什么?想到他喜欢玫瑰花,还是想到他住在这样老朽不堪的地方?穆祉丞后退一步,留朱志鑫一个人站在那片光下。他握住那管冰凉的药膏,说:“你回去吧。”

他不知道朱志鑫从哪里知道他的地址,他不知道朱志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也不想知道了。他知道以朱志鑫的家庭状况一定是住在这座城镇对角线那头最漂亮的高级小区,他知道从那边到这里可以花上一个小时。

朱志鑫把目光从斑驳墙体上锈迹斑斑杂乱纵横的管子移回他身上。“这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待在这里校服都圣洁得像天使袍。北区离这里这么远,你不用学习的吗?回去吧。”穆祉丞说,“别再来了。”

朱志鑫居然没有说话,没有说那些身为才思敏捷人生顺利的好学生向来会说的天真又冠冕堂皇的反驳。他安静了一会儿,轻柔地说:“你先上去吧,看着你上去我就走了。”

“那我走了。”说完,穆祉丞把包甩到背上,没有犹豫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楼道里。穆祉丞转进拐角的视线死角里,差点把旁边发臭的垃圾桶撞倒。朱志鑫还站在那里,看着穆祉丞离开的方向,灯在朱志鑫的校服上烙着那种在油锅里翻炒过的黄。

过了一会,朱志鑫又仰起头望着他的窗户,而穆祉丞一动不动地站在垃圾桶旁盯着朱志鑫校服上像是凝固住的油垢一般的黄。谁都没动。

朱志鑫终于低下头,过了几秒,往出去的方向走。那块油垢终于落回了地上,笼罩校服的变回掩盖一切的黑。穆祉丞看着他直至消失不见,药膏在掌心捂得温热,被他揣进包里。他抬脚往楼梯口走,却在第一个台阶上停住,转头回到原先那盏灯下。他蹲下身,摸到两颗小石块,攥在手里慢慢往回走。

放学铃刚响教室里就鼎沸连天,女生们互相招呼着往教室外走,有几个手里还拿着手幅,他在那上面瞥见朱志鑫那双深邃又明朗的眼睛。

穆祉丞磨磨蹭蹭地出了教室,慢吞吞地下到球场,人群已经黑压压地把场包了个严实,他好不容易才在人群里找到张泽禹,张泽禹从挨挤的人缝间伸出手递出一只手机,冲他喊:“小穆,帮我去拿一下奶茶吧,比赛要开始了我走不开!”

穆祉丞默不作声地接过手机往外走。校门口的人流量因为篮球赛骤减,他到一条街外的奶茶店拿到了一大袋奶茶,正往回走,突然一个名字飘进耳朵里:“朱志鑫...”

穆祉丞不动声色地站定,街口三五个染头发打耳钉纹身的小混混懒散地倚着墙抽着烟,就在他两步远的地方,脸都很生,他一个也不认识。其中一个吊儿郎当地说话:“这学校在打篮球赛,正是砸场子的好时候。老大说,责任他全担,敢动老大的男朋友,打断他几个骨头也没关系!”

下一秒这人就直接被穆祉丞拽着领子狠狠摔到墙上,燃烧的烟头朝下他直直撞上的手臂掉到地上。他眉毛都没皱一下,冷冷地说:“你们老大是谁?”

那人剧烈地咳了几声,穆祉丞掼着他的领子抵住他的气管让他喘不过气:“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朱志鑫怎么招惹到你们了?”

他身后窸窸窣窣地,不用看也知道是剩下那几个人围上来了。穆祉丞拿余光瞟了一眼,那些人满脸警惕和迷茫,似乎还没从这个突发事件中回神,没有谁轻举妄动。

被穆祉丞按在墙上的人好像整个人都被砸懵了,也没想挣扎一下就磕磕绊绊地说:“朱...朱志鑫在追我们老大的男朋友,学校方圆百里的人全部都知道,老大吩咐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话讲得不清不楚,眼神畏畏缩缩,还没被招呼到身上就瑟瑟发抖了,一看就是最底层狐假虎威什么状况都不知道就被当枪使的弱鸡。穆祉丞不愿意多废话,扯动嘴角冷笑了一声:“你们老大的男朋友是谁?”

“穆...穆祉丞”我连你们老大都不认识,穆祉丞想。穆祉丞干脆利落地把那人的手扭至一个恐怖的角度,从墙上拖起来一脚踩进地里,那人手臂瞬间脱臼,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这声嚎叫成了某种解冻的开关,围在他身后的四个人一同逼了上来。

虽说这些人都是垃圾,但一对四终究还是麻烦了些。解决这些人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长,他被不知道哪个混蛋在腹部踹了一脚,背狠狠磕在粗砺的水泥砖墙上直到结束都火辣辣地疼,估计已经渗血了;脸也被招呼了一下,於了一块。

那四个人最终都趴到他们最先负伤的同伴身边去了,但穆祉丞的状况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头发凌乱,校服起皱,沾满墙灰,还有几滴不知道谁出的血,胃里因那一脚而翻江倒海。

这种地步的狼狈不常发生,他多少有些恼怒,目光在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呼痛声的五个人身上扫视一圈,找了一个头发最长的,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背上,提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

“第一,我就是穆祉丞,我跟你们老大没有半点关系。第二,转告你们老大,你们敢打断朱志鑫几根骨头,我就打断你们几根骨头,每一个人。”

他把那颗头扔下,拍了拍校服,一眼也不再看地快步走出胡同,重新拎起那袋冲过去时匆忙扔在旁边的奶茶。里面有两三杯洒出来,奶茶渍沾在透明的塑料袋上。居然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穆祉丞提着奶茶走进球场,低声说“借过”,那些挡在他面前的人转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都像被吓到一样飞快地跳开。穆祉丞埋头走路,把那些惊讶畏惧的眼神和窃窃私语抛在身后。

进到内圈后他很轻易就找到了坐在啦啦队专属区域的张泽禹。他走过去,沉默地把奶茶递给他,想了想还是低声说:“洒了一些。”张泽禹接过袋子,却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他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它,视线紧紧黏在穆祉丞脸上,满脸震惊,目光直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穆祉丞在张泽禹眼里看到了一种对暴力事物本能的抗拒和厌恶。现在他看上去也许真的戾气很重吧,可以使人最为清晰地意识到他就是一个所谓的不良少年。他以前从没有让张泽禹见过自己打架的样子,不论是打架前,打架时,还是打架后。

其实连朱志鑫也并没有真正见识过,校园里的动手动脚在他的认知里根本不算真正的打架。他知道张泽禹表现出来的情绪是一个普通人对这种事情下意识的反应,不带恶意,甚至连他自己也未必察觉。可是穆祉丞因此感到受伤,也是本能里无法摆脱的东西。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收敛住棱角,那么努力地不想张泽禹也因此受惊。他转身走开时竟有种逃跑的错觉。他的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往下拽着他,想跑大概也是跑不远的。上一次被打到肚子的时候他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今晚也必定是无法下咽,又省十块钱。

好几秒之后张泽禹才在背后呼喊他,声音如梦初醒,但他没有回头。那声音很快被掐断在中场哨声里,他抬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漫无目的地走到了球场界边,朱志鑫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手腕被用力攥住,扬在空中,朱志鑫若冷霜,语气中的怒气压在爆发边缘“我整个上半场都在找你的身影,我一直跟自己说没关系你只是迟一点,只是迟一点,你答应过我,你会来的。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来的,你就这么不怕疼,穆祉丞,你宁愿去打架也不来看我的球赛?!”

穆祉丞极少听到朱志鑫以三个字的完整名字叫他。他知道自己食言迟到,错过了整整半场球赛,他知道朱志鑫讨厌看到他打架,他却带着一身伤出现在了朱志鑫最焦急盼望他的时刻,但是这场架难道是他想去打的吗?如果没有他去废了那几个小混混的行动力,现在这副狼狈模样的恐怕就不是他而是朱志鑫了吧?

说白了朱志鑫眼里的他和别人眼里的他也没什么两样,看见他这副样子什么都不用问就可以断言他自己去找架打了,因为他就是所谓的不良少年,就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就是无缘无故都可以把自己的命随便丢出去打架,没有心,也不会痛的人。

既然只是这样,朱志鑫所谓的喜欢又算什么呢,一个不良少年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觉得新奇想玩玩吗?还是想做慈善受施享受施舍的优越感?

穆祉丞仰着头倔强地不肯在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朱志鑫的怒气沿着他的手腕灼烧,被钳制的地方已经红了一圈。他的胃里岩浆翻滚,把鼻头莫名其妙烧得发酸。他说“对”语气冰冷又平静。

朱志鑫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神受伤,连握着穆祉丞手腕的力道都松懈。穆祉丞用力甩开他的手,转头就走。

朱志鑫反应迅速地抓住穆祉丞的肩想拉住他,手指却刚好摁在他背后在墙砖上擦出血的地方,穆祉丞疼得浑身一颤,朱志鑫的手触电般地收了回去。

穆祉丞脚下一步未停,径直向外走,朱志鑫没有再拉他,却叫道:“穆祉丞!”气急败坏,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可穆祉丞居然还察觉出了那语气里该死的焦急与委屈。他不停下也不回头,他才不肯让朱志鑫看见自己没出息掉眼泪的样子。只是因为伤口太疼而已。只是因为伤口太疼。

他曾经也是拥有过那些东西的,玫瑰花、糖果、舞蹈比赛获奖的证书、餐桌上的饭菜、温柔的声音、妈妈。他出生在同一层里共用洗手间和厨房的旧楼,习惯于穿破的用旧的,这些并不妨碍他的快乐,因为那时有人告诉他玫瑰的寓意,抱着他在怀里不让他受一点伤痛,曾经是这样的。

穆祉丞在八岁目睹人如何一点一点死去,九岁在梦里做葬礼逃脱游戏,妈妈永远是拦在出口对他张开怀抱诱惑她跌入陷阱的幻影,而他回回无一例外地流泪钻进妈妈怀里,夜复一夜从未成功逃脱。

妈妈瘦骨嶙峋的手与他五指交叉,告诉他自己要去找玫瑰花。妈妈会如玫瑰花一样,成为万千花朵中的一朵。“恩恩,我要走了,就让玫瑰花来代替妈妈爱你”妈妈对穆祉丞虚弱地微笑,泪珠从眼角落下。妈妈把书整理好留给他,苍白的嘴唇在他额头上留下最后一个漫长的吻,他跪在床边双膝磨出血,此时已无人为他包扎。

这些事情发生得如此自然绝对,毫无抗议余地,他的生命开裂得参差不齐,天真到此为止,垂直下落的人手里能抓住的东西所剩无几。

他自己都选不出最恨那个男人的时刻究竟是哪一刻,选项多得眼花缭乱。一个落魄的窝囊废觉得自己最威风的时刻就是家暴,靠打女人找回一点控制感与能力的错觉。家暴在最后一年停止,他没钱送妈妈去医院,此时可怕的已非死亡,而是被拉长的蚀骨折磨。

穆祉丞在那一年里曾撞见他在厕所里抱头抽烟,眼睛发红,那是他见过的他最近人情的一幕,但自始至终不相信他能悔改。省下的去医院的钱足够办一场体面的葬礼,事后一切复原成地狱的模样,区别在于,妈妈在时,他们活在一层,如今他只身降至十八层。

他落入街头巷尾厮混,在粗暴可笑的小混混里一层层升级,习惯了受伤和无人庇护,学会如何打架。男人打不过他了,于是换一种方式施暴,某一日他发现妈妈留给他的书皆被撕毁,他的花都被卖了,只剩一本前晚睡觉时看的《小王子》放在枕头底下没被发现。他冲到男人面前质问,明白了话多无用,唯一复仇途径是拳脚暴力。

刚开始一两年他在梦里不经意泪湿枕头,早上睁开眼却还是得拖着支离破碎的身心与城南区肮脏可怖的人与事抗争到底。后来他习惯了,他不再想小王子的玫瑰花,仿佛忘掉美好就能摆脱悲伤。并不是他想变成现在这样,迟到旷课打架,做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他这样的人,玫瑰漏过指缝都会成为枯叶。那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来,他把它们埋在伤痕累累的石头壳下,并且学会不再做梦。

穆祉丞本以为剩下的人生已无新意,只需躺在原地等待沙子淹没自己。这时朱志鑫出现眼前,如妈妈的去世一般自然又绝对,毫无抗议的余地。离上一次有人关心他的伤口已经八年了。然而石头壳已厚厚垒起,从内从外打破都一样艰难,况且他清晰明白自己已承受不起二次伤害。

即使事情再美好穆祉丞闭起眼想到失去便心意凉薄。关于过去,穆祉丞留它溃烂,关于未来,他宁可保持原状也不愿冒险为第二道伤口下注。

穆祉丞本来是这么想的,只是铁石心肠难敌百密一疏。他无法抑制地企盼能有人不以恶意相向的标签看他,到头来还是妄想。

穆祉丞蹲在旧教学楼废弃楼道的公告黑板前,夏季长日毒辣的阳光仍未宣告落幕,窗户栏杆经光线烙印在地像川剧脸谱裂开嘴奇诡地微笑,他缩在道口角落,面朝黑板上那副自己所画的玫瑰花。眼皮被阳光咬紧不放,他烦躁地把头埋进膝盖里。经验足以告诉他此时面朝西正当照的废弃楼道绝对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但事实是他无处可去。这地方足够静谧,让他听不见球场的助威呐喊声。

也足够静谧得能让穆祉丞听到百米远的脚步声。不到十步他就听出来是谁了。楼道里轻声回响的脚步声停住了,有身影把他面前的太阳遮住。他抬起头,神情冷淡:“你怎么还能找过来呢,朱志鑫,你累不累?”

过去的时间刚好够进行一个半场,朱志鑫还没换下球衣,发梢汗津津地耷拉在耳边,也许是球赛刚结束就过来找他了。但朱志鑫不应该知道这个地方,更不应该知道他知道这个地方。他能猜到是张泽禹告诉他的。

“你的背怎么了?”朱志鑫对他刺人的话置若罔闻,焦急地问。又是这样。好像永远看不懂拒绝的意思,永远不会被冷漠伤到,永远不留给别人一点恨他的可能。

“你说的,打架啊。”语气里的尖刻连穆祉丞都感到惊讶。朱志鑫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双眉皱起:“我们先去校医室。这件事我们之后把一切讲清楚,没有什么矛盾是解决不了的。你现在嘴唇都发白了,我们先去校医室,别赌气。”

穆祉丞都快要被朱志鑫给逗笑了。朱志鑫总是会在某些地方天真得令人发指,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可以造成永久伤害,好像世界上所有伤疤都能用药膏解决,所有矛盾都可以用讲开来消除。会这样想的人不是盲目善良就是涉世未深,不管南宫问天是哪种,他都想花力气去辩驳了。朱志鑫可以屏蔽伤人的话,但他做不到。赌气?他只是懒得再纠缠下去了。

穆祉丞低头把目光收回来,不作回应。朱志鑫俯下身平视他,手想搭上他的手臂,却在落下前一刻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他看到了穆祉丞手臂上被烟头烫伤的疤。

“你背上和唇角肯定要上药,手臂上怎么也有伤,还有别的地方有伤吗?你告诉我。你别靠着墙,别蹭到伤口了。”

他怎么老是这样?从见到他的第一次起就是这样。我受伤和他有什么关系,既然他并不理解我为什么去打那些架,既然我在他眼里和在别人眼里没什么不同,只是个喜欢打架不学好的不良少年?

穆祉丞说:“我就是喜欢打架,我就是喜欢让自己受伤,我为了打这个架连你的篮球赛也不看,我上不上药关你什么事?”

穆祉丞没对朱志鑫说过这么冲的话。他脸上现出愕然和不知所措。“我承认我之前在球场说话太急了,”他有点着急地解释,“但是我当时一直在找你,结果你带着一身伤出现,我不希望见到你打架受伤,我一下子有点气急,只要你当时解释一句,只要一句我都会相信的。”

“所以你早就自作主张地有了需要让我去反驳的定论,因为你脑子里就是这么想我的。”穆祉丞不为所动。他把朱志鑫从面前推开,站起来,伸手指向那块用水彩涂成玫瑰花的黑板。光线透过窗重新刺入穆祉丞眼里,他的眼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热。

他伸出另一只手,把带着的手链举到南宫问天眼前:“看到那块黑板,看到那朵最大的玫瑰了吗?我画它的时候,废了很长时间。在我的梦里,那就是我的妈妈,它是我拥有的那朵玫瑰。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条手链是我妈妈亲手留给我的东西,所以我绝不会把它摘下来哪怕一秒,你更不知道我把书藏在床单底下、平时从不带课本回去,因为我爸是个会发酒疯撕我书的人,你们永远都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那么理想,因为你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痛苦,你们的痛苦不过是哪次考试考差罢了。

我为什么不吃早餐?因为没人给我做,而我要省钱。一个月每天少吃一顿饭可以省两百呢,你怎么会知道?朱志鑫,你离我那么远,到底又凭什么觉得那些不痛不痒的关心足够用来拯救我?”

他把手收回来,再也没看问天一眼,绕过他直直往楼道外走。“穆祉丞!”朱志鑫在身后叫他,语气里竟仍有那份以往该死的温柔残留,仿佛他的名字在朱志鑫舌上固定成一个永恒的形状,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

穆祉丞低下头,差点在自己的影子上踉跄了一下,日光薄得像纸,又惨白如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在自己的眼角抹到了湿意,看来伤口疼得实在太厉害,在睡梦里把他激出生理泪水。

家里已经没有绷带和创可贴了,穆祉丞能做的只有给自己消毒止血,整个晚上都因为时不时磕到背上的伤而睡得不安稳,也因此很早就清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他决定爬起来时才刚过六点,早得破天荒,脚沾地时只觉脑袋昏沉肢体僵硬,全身上下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

小心缓慢地套上衣服,出门,清晨的筒子楼已在苏醒。他走上街,空气清脆,太阳直射点向北回归线长途跋涉,晨间日光因此带上些微暖意。穆祉丞抄小道穿过地面常年沉垢积水的市场,早摊已经摆了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如果不是身体一直在向大脑发出危急状态警告,他都可以忘了昨天他和朱志鑫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的生活终于能恢复古井无波了,不会再有人在他桌上堆早餐,不会再有人强拉着他包扎,不会再有人在课间吵他睡觉,非得给他讲数学题,还对他傻兮兮地笑,多好啊

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没必要搅和在一起。穆祉丞穿进小路,想扯动嘴角自嘲地笑笑,却只牵动淤伤沿着血脉疼遍全身。猛然间他嗅出空气中的不对劲,骤然顿住脚步。下一秒他已经被掼住衣领,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他便立即提膝反击,但被对方早有预料地格挡下来。

对方没有下一步动作,牵制他的力道也不大,他抬眼看过去,竟是许久没有再见的熟悉身影。

“你干嘛?”穆祉丞冷冷地说。那人身后带了至少五六个人,早已散开把这个巷子包围了。他哼笑了一下,语气却冷冰冰的:“今天可是你约的我。”

穆祉丞昏沉晕胀的脑袋一瞬间闪过无数推测,最后清晰无比地定格在其中一个。“我居然猜对了,真的是你。”

“既然猜到了下手之前就应该考虑一下打我的手下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变得比之前还要蠢了,是被爱情滋润得太好了吗?”“我可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的作风能变得这么下流。”穆祉丞顶嘴道

话音刚落,穆祉丞就被拎着领子狠狠甩到墙上,苏新皓反手就是一掌。他咬着唇不让呼痛声漏出来,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来,脸上和背上都火辣辣的,已经分不清哪个更疼了。最靠近他们的两个人逼近来,防止他逃跑。

“穆祉丞,看来你是真忘了规矩了,跟我讲话这么没礼貌。”苏新皓的语调还是毫无起伏,听不出一点情绪。

“我早就不在你这干了。”嘴里的肉被牙齿磕破了,整个口腔都是铁锈味,穆祉丞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说。

苏新皓从打响第一架到组建起全县城最大的组织只用了一年,其间不断有在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不良阶层里本就是珍宝的少女泛滥似的投送怀抱。不过对于穆祉丞来说,以上两个说法都不可信,因为他大概是世界上离谜底最近的那个人。

他加入苏新皓的组织并没有什么出奇,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没找保护伞舒服。苏新皓的帝国非常庞大,俨然已经有了黑社会组织的雏形,区别只在于大多数人都未成年,那时他刚上初中,苏新皓的年龄无人知晓,但他目测也不过是高中生的样子,只不过应该没在读书了。

那时苏新皓就已经在做一些充当真正黑帮之间交流媒介的转手工作了,做那种未成年来做会更掩人耳目的不见光的事,不过那一块工作跟他这种外围成员无关,他也从不想与此有关,他毫不怀疑苏新皓和他的第一代忠诚追随者最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但他并不想和黑社会有任何干系。

他真正看上的只是被苏新皓圈占起来辟为成员训练场的荒废工厂,那里有很多从各种地方搬来二次改造组装变废为宝的训练器材,那时他水平还不高,胜负率一半一半,对药品的损耗太快太费钱,急需提高自己的实战能力。

他第一次见苏新皓就是在那个工厂。那时是一天里最热的大下午,他逃课去工厂,本以为这个时间热得像闷锅的工厂不会有人,可以让他独自享受所有器材,结果刚到铁门前就听到空荡的工厂里打沙袋的回声

穆祉丞没有多想,冲那人扬扬下巴,邀请道:“跟我打一场?”那人回过头眯起眼看着他,沙袋还在身后晃荡,捆绑的绳索嘎吱作响,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然后过来三招就放倒了穆祉丞。

那时他的实力已大有长进,没想到自己会输,还是这么爽快地被撂倒,他很诚实地承认:“你很强。”苏新皓嘴角勾起笑了笑,眼里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直起身放开对他的钳制,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说:“你不像是我们的人。你的眼睛太亮了。”

苏新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他的恩人,他现在很多打架的招数都是苏新皓教给他的。午后阳光暴晒的闷热工厂是他独享的训练基地,有时苏新皓也会出现在那里教他一两招。

苏新皓身上的迷雾从没散开过,一直到退出组织他都没搞懂苏新皓身上的任何一件事情。在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问苏新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苏新皓懒散低笑,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等你离我这地方够近了我就告诉你。”苏新皓的嘴近得张口就能咬住他的耳垂。

那时他没敢当场反抗,全组织上下都知道苏新皓对绝对权威的要求到了偏执的地步,偶尔的叛逆能得到他的兴趣,但一旦逾界就只能被毁灭,他对自己身边的人都从来不留情。

第二天他就交了离开组织的申请,不等看苏新皓答不答应就自行断了全部联系。奇怪的是苏新皓也没找过他麻烦,现在算来都过去两年了。

“我没批准你离开组织。”苏新皓冰冷地盯着他。苏新皓的表情已经开始脱离不动声色的范围了。“我只是默许你游离在外。”“你没资格决定我的人生自由。”穆祉丞仰着头咬牙说。

苏新皓没有动手。上前踹他的是朝他们 靠近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若在平时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今天他头重脚轻,实在没气力反抗。身体状况确实有点影响他的神智,巷口还围着几个人呢,他应该想想怎么给自己解围而不是开口激怒苏新皓让事情变得棘手。

但从早上醒来时,他胸口就闷得慌,像憋了股莫名其妙的气,哪怕见到苏新皓也只想往他脸上来一拳,完全没兴趣对谁和颜悦色。大脑的混沌在一定程度上也令他纵容自己的鲁莽,大不了再挨顿打,反正去不去学校也没所谓,没人再揪着他一个劲地讲别迟到了。

“很不听话啊。看来朱志鑫很宠你嘛,这么无法无天,有胆子来挑衅我。”苏新皓捏住他的下巴,动作看似轻柔,指上力道却大到快要捏碎他的颔骨。“迟早有一天我去废了他。”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穆祉丞用力拍掉苏新皓的手,语气激烈。“挑衅你的人是我,别这么低级地找无关的人麻烦!”“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苏新皓说,“你为了朱志鑫打伤了我四个手下。”

“五个。”穆祉丞冷笑道,“先看看你自己作风多卑劣,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男朋友,而且你还差使你的小弟去找那种毫无打架经验的优等生麻烦。你明知我打刚打过架伤得不轻还带着五个人一起来赌我一个,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现在你还想拿朱志鑫威胁我,你不是人见人怕的苏新皓吗,怎么,发现自己威严全无还得倚仗这些低级手段?”

他知道这番话百分百激怒苏新皓,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一切后果都无关紧要,单枪匹马本来就凡事潇洒,穆祉丞不想示弱。

苏新皓语气森冷:“看你脸这么苍白,我倒不忍心打你。那些手下是死是活不重要,你把他们伤多重我不关心,但是你因为另一个男人对我大放厥词不在我的忍耐限度之内。穆祉丞”苏新皓俯身靠近,眼里冷戾,“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收回你原先的话,道歉,回组织,我就放你这一次。”穆祉丞与他对视,笑了笑,说:“我不”

下一秒穆祉丞眼前发黑,脑袋轰鸣,苏新皓扯住穆祉丞的头发,让他后脑勺在墙上重重来了一下。

“给我放手!”完了,脑袋不经磕,才一下就磕出了幻觉,他居然听到了朱志鑫的怒吼。穆祉丞暗暗苦笑,等待眼前一团一团的黑色色块消散,却意识到苏新皓松开了穆祉丞的头发,并且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等穆祉丞视觉恢复后,他才知道刚才那一声并非幻觉。仅仅几十秒,朱志鑫就已经放倒了巷口的那几个人,神情愤怒,正朝他这冲来。晨光偏爱地窝居于朱志鑫眉骨,他身上穿着校服正装,一如既往地干净整齐。

苏新皓已经转过身,背对着穆祉丞,面向朱志鑫。他并没有动,上前的是围住穆祉丞的那两人。

那两个人在组织里资格很老,出招也阴险猥琐,前后夹击,一冲上去就直击朱志鑫面门。一敌二,朱志鑫侧头侥幸避过,再转脸朝向穆祉丞时眉骨上赫然多了一道划伤,血珠细细渗出,如若再往下几寸刺中的就会是眼睛。穆祉丞心头一紧,有人偷藏了刀,卑鄙无耻。

好在朱志鑫只在初时节奏稍乱了一下,小刀很快被他击落于地,一脚踢远。他打起架来竟是意料之外的熟练利落,算不上狠辣,但相当具有攻击性,招招的伤害都是实打实。跆拳道。穆祉丞想,还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他竟是专门练过的。

朱志鑫身上多少挨了几下,但明显占了上风。他眼里凌厉,有少见的戾气,无意纠缠,抓住时机把人一脚踹开冲到穆祉丞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护住穆祉丞的后脑勺,让穆祉丞借力站直。穆祉丞看到他白色校服衣摆上有了鞋印。他们对视,眼神交错,无人开口,朱志鑫唇线抿直成一条线,神色是从未有的严肃。

穆祉丞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惨白带伤的脸,在往上几寸是他眉骨上血已凝固住的伤痕。他转身,反手握住穆祉丞的手腕,将穆祉丞挡在身后,用他从未听过的冷酷声音说:“你们再动他一次试试。”

穆祉丞既看不见苏新皓的表情也看不见朱志鑫的表情。在空气肉眼可见地凝固的几秒里,他只能看到朱志鑫的背影,高大宽阔地逆着光把他溺在影子的庇荫里。

这样的背影。其实他第一次见到朱志鑫的那个早上正是山茶花开花的时候,那些小花正正好垂在他温柔又挺拔的身影上,一瞬间就让他想起了那些被藏在床单下的书页插图,那些让他以为永远只可能在梦里出现的画面。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个,没有这样的人,而且他也并不愿,好像穆祉丞一旦说出了这些就会有什么把他拼死高筑的堤坝冲垮。

穆祉丞听到苏新皓不带笑意地笑了一声“朱志鑫,你知道穆祉丞是什么人吗?这么白白净净的,劝你趁早把自己摘干净,我们这种人的事,掺和一次就再也脱不了身了,小心以后日子过不下去。”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说了算。”朱志鑫说,声音凛冽,搭在穆祉丞手腕上皮肉上的指尖却温热异常。“我喜欢什么人用不着别人评判。”

苏新皓又笑了一声,这下带上了寒意。穆祉丞握紧拳,低头看着朱志鑫紧紧握住他手腕的修长有力的手指。朱志鑫已经受伤了。如果苏新皓没有被朱志鑫的武力骇住执意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收拾他,他绝不会让朱志鑫挡在前面,这是他的事,他习惯受伤了。

沉默再次蔓延在紧绷的空间里,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想象苏新皓和朱志鑫剑拔弩张的对视,苏新皓阴沉的打量和思虑权衡。他已经绷直身子,只待苏新皓动手时立刻把朱志鑫扯至身后。

但最终苏新皓只是以威胁的语气扬声隔空对他说:“穆祉丞,你倒是找了个挺有种的男朋友。”然后是一声冷冷的“走”。一时间脚步声混乱,喽啰们跟着他鱼贯而出。

在他们走远的一两秒里,朱志鑫和穆祉丞都静默在原地没动。穆祉丞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把手腕慢慢从朱志鑫手里抽出来。朱志鑫转回身直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穆祉丞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低声说“谢谢”,侧过身想离开。

朱志鑫猛地抓住他的手,一把把穆祉丞拉回来,狠狠摁在墙上。阳光从他肩头倾泄,穆祉丞在来得及呼出声前,嘴唇就已经被堵住。

穆祉丞猛地瞪大了眼睛。料峭的阳光如利刃斜嵌,让他心里鼓动的血都时冷时热。朱志鑫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温柔。他应该推开朱志鑫,但他闭上了眼睛。

穆祉丞混乱空白的脑袋里毫无缘由地浮现那些令他生活动荡不安的片段。瓶子砸碎在地上,酒鬼在身边呕吐,粗言秽语如水灌入他耳里,尖叫、嚎哭、痛骂。朱志鑫的舌头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扫过他的上颚,缠绵地舔舐过他口中的伤口,血腥味在彼此口中蔓延,引发阵阵难安的颤栗,却将一切难耐的疼痛与惶惑冲刷。

有关朱志鑫的那些事覆盖于童年秘辛之上,蛮不讲理而温柔无比地将它们安详推远。此时此刻,仿佛所有感官都失调,穆祉丞却清晰无比地忆起他手心的温度,眼底深处似乎还有一道亮光,如熟睡的小王子对一朵玫瑰的感情,甚至睡着了,那朵玫瑰花的影子,仍像灯光一样照亮他的生命

当他们唇角分开的时候,穆祉丞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听到那声叹息,“小穆”

风暴落定,一切恢复宁静,像石头沉沉落回肚中。又或者他仍在风暴之中,朱志鑫就是那场风暴,把他裹固在沉抑静谧又暗潮卷动的风眼中心,最安全也最无法逃脱的地方。

朱志鑫微微弯腰,埋首于他颈侧,声音低哑,暴戾与温柔合二为一。“虽然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我好像没有直接说过,”他呢喃道,“我喜欢你,穆祉丞”

热流从耳廓窜过,穆祉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苏新皓会找你的麻烦。”穆祉丞开口,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不显露避重就轻的心虚。他不是指“喜欢”这件事,他在说今天朱志鑫突然的出现和对他的保护。

“让他来。我只怕你受到伤害,别的我什么都不怕。”他说,“我不敢想,如果我没找到你,你会被那些混蛋怎么对待,我不想再见到这样的事发生,我想做你的男朋友,我想保护你。可以吗?”

穆祉丞知道他再一次把一切都弄清楚了,关于他打的架,他受的伤。但他不知道朱志鑫怎么弄清楚又怎么找过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跟他上学完全不顺路的地方。就像他每次突兀而强势的出现一样,穆祉丞不曾问过原因,他也从来不作解释。朱志鑫对他知之甚少,其实他对朱志鑫又何尝不是。

“苏新皓说得没错,你确实不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穆祉丞背后是墙壁,无路可退。他撑住朱志鑫的肩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轻声说,“你怎么能喜欢一个你一无所知的人?你会作出不值得的牺牲,你会后悔的。”

“我没法清楚你的所有事情,因为这本来就不可能。我知道的事情能让我喜欢上你,哪怕只有一件也已经足够。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学校,是在城南区,在这里。我弟弟的竹马搬家到这里,我来找他的那天正好撞见你把霸凌小孩的街头混混揍跑,很肉痛很舍不得但还是把兜翻了个底朝天掏出所有零钱买了冰激凌去哄那三个小女孩。就算我不是完全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也不是完全不清楚。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一样。”朱志鑫认真专注地说。

“我知道你打架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者保护别人,我知道你即使不耐烦也会好好听我的话,打架比以前少迟到比以前少偶尔也吃吃早餐。我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明亮。如果我知道这么多,我还没有资格谈喜欢吗?”他继续说道。

这该死的足以令人溺亡的温柔。朱志鑫是否也知道,在黑暗中久处的人遽然闯进阳光里,也是会惧怕被灼伤的?“可是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我仍然选择了以暴力解决暴力。”穆祉丞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更没你那么高尚,我只会用打架解决事情,我这种人成不了天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有人都会诧异嘲笑甚至辱骂你,因为你喜欢他们最厌恶的人。这才是事实,朱志鑫,我昨天就已经说过你想的东西有多么理想化。”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叫出你的名字需要承载多少重量,我知道喜欢你意味着什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朱志鑫更清楚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比朱志鑫更清楚值不值得。喜欢跟别人无关,是不是同一个世界也没有真的那么重要。玫瑰与小王子也不懂彼此,但那并不妨碍他们去爱。

“玫瑰一直在等小王子回家。”

他说出这句话时,穆祉丞终于对他的目光报以直视。他眼里的深邃温柔,他知道朱志鑫想说什么,喜欢不是非得谈有没有资格,谈了解,谈懂得。

但这些其实也只是他的借口,用以掩饰他的不安,畏缩不前,无所适从。当痛苦成为生活的基调,幸福反倒令人不安。那些光亮带来烧伤,带来另一个世界患得患失的施舍,得到再失去不如从未得到是最简单的道理,他怕,怕被带往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不仅是一个关于朱志鑫值不值得问题,这也是一个关于他值不值得的问题。朱志鑫到底知不知道?

“我已经不做梦了。”不奢求拯救,也不奢求玫瑰花了“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就让我知道。”朱志鑫轻柔地握住穆祉丞的手,指尖抚过他的掌心,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好像那些刺人的话只是玫瑰茎上令人爱怜的护甲。“小穆”

穆祉丞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因为他早该知道这一点,他早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朱志鑫的舌尖上了。他是俄狄浦斯再世,所有挣扎不过徒劳。

穆祉丞凝视着他,叹息很轻很轻。“如果我说不呢?”“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多次日出日落,你拒绝我四十多次我也不会死心。”朱志鑫说道,很轻很轻地笑起来。“因为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

这时他们走在喧嚷的校道上,日光正好,穆祉丞低下头能看见他们的影子融在了一起。朱志鑫又光明正大地牵她的手,他挣了一下,没有用力。

那些代替手指戳在他们身上指指点点的目光好似也被日光照得失去了力量,穆祉丞扬起头的时候,朱志鑫温柔又坚定地看着他。穆祉丞小声地说:“好吧。”

朱志鑫没听清。“什么?”他微微低下头来,但穆祉丞把头转开了。朱志鑫在穆祉丞耳旁发出轻笑,一时间让穆祉丞搞不清他是不是在装没听见。不过没关系,穆祉丞想,没关系,反正他是明白的。

这艰难又决绝的允诺,就像朱志鑫喊出穆祉丞名字时的重量。朱志鑫知道那有多郑重有多不顾一切。

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道理。可是你不应将它遗忘。你必须永远对自己所驯服的东西负责。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不过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第一篇联文,后面还有好多好多的联文,不出意外都是万字以上。这也是为什么平时不怎么更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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