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眼不解与失望的站在法庭上，冷冷地看着原告方的她。耳畔是法官的判决词，很明显，她赢了。但我不会认可这个结果，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她并没有什么愧疚或者是歉意，表情平常到像是处理了一件很正常的案件一样。她只是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合上她那布满荆棘的法典，收拾好东西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终究压制不住胸口的怒火，向着她不停的大喊着。

可她没有半点反应，甚至没有回头。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呢？可能，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假期。

我坐在咖啡馆的窗户边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我很喜欢雨天，它总能让我安静些。灰蒙蒙的天空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匆忙而过，但她手中的那一抹金色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认得她，叙拉古从前的法官和现在的律师，拉维尼娅。曾经在罗德岛时，我和她有过一段时间走的很近，到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虽然有些尴尬，但我们的关系还算融洽。

我坐在窗边看着她从大雨中匆忙闯进这咖啡馆，这雨对她来说来的太突然；而她就像那雨一样，对于我来说，也太过突然。现在的我是很不想见到她的，或者说，我很不想见到她这一类的执法人员。

我将手腕上的手表往袖筒里塞了塞，用那只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生怕会露出什么破绽。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但我更希望她别认出我来。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窗外，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时不时瞟着她的动作。

大雨淋湿了她的头发，咖啡馆的老板很贴心的拿毛巾给她。她将自己的辫子散开，那灰色的头发变得比以前还长了。多年不见，她貌似变得成熟不少，曾经偶尔会露出迷茫表情的她，现在看起来对于自己的道路已经十分坚定了。

她还是看见了我，那有些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些淡淡的笑。我急忙收回目光，装作自己还在看雨。

“好久不见了，博士。”

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貌似很多时候她都这样处变不惊。对于一个常年打官司的人来说，这样隐藏自己的感情，的确也是一种手段。至少，对方的律师永远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

“啊，的确是。额，冒昧的问一下，你是......”

我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气氛如果太尴尬的话，一般人都会选择离开吧。

但这招对她明显没什么影响，眼前的拉维妮娅只是挑了下眉毛，脸上难得的有些一闪而过的遗憾。

“这样，看起来，您已经不记得我了呢。”

“因为自从退出罗德岛后我四处奔波，太过劳累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情。”

“是吗，真不容易。那我就再做个自我介绍吧。拉维妮娅，现任律师一职，您好。”

“有必要这么正式吗？”

“当然，因为我们是同行，对吧？”

我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我的胸口，刚才光顾着藏手表，却忘记了自己胸口这显眼的证件。当我再看向她时，她的眼神已经有了些变化，不过她依旧还在笑，大概还没看出来什么。

“小律师罢了，混口饭吃而已，当然没法和你比啊。”

“律师大多都这样，收入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过，有些人，可就不太一样了。”

我的笑有些勉强，不过我自己看不见。

“有些人为了钱，已经不顾法律的公平性了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右手撑着头，脑袋上的耳朵垂了下去，看起来有些可爱。她无奈的叹口气，抬起眼和我对上了视线。然而我一眼都不敢看她，立马就偏过了头。拉维妮娅想说的话，也就在我这个动作里被堵了回去。

可能是我心虚表现的太过明显，她再度看了看我的律师证，默默的记下了那家事务所。

初次的相遇，气氛很僵硬。双方都各怀心事，却又不敢挑明。

第二次再见时，便已经是在法庭上了。

我作为事务所律师的助手坐在辩护人的旁边为其提供辅助工作，整理资料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了对面的拉维尼娅，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和她成为对手。我看了看身旁正式为其提供辩护的律师，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不过我也理解，被告作为一个杀人犯，人证物证基本齐全。他会接这一单，也是因为钱。如果是普通人，他大可以像从前一样利用各种场外手段来解决。可他大概想不到，对手竟然会是拉维尼娅，那个不败战绩的律师。以前那些小手段在她的面前统统都不管用，拉维尼娅从来没有过负面新闻，生活也算是很普通平常，甚至从未有过高消费的人。他这一次，抓不住对方任何把柄。

我身旁的律师叹了口气，再看向那被告人的时候已经没了办法。

当庭审结束时，律师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毕竟还是老油条，拉维尼娅的证据十分有力，但他依旧想办法拖到了下次开庭，虽然我看那法官的模样很明显就像是自己人，但他也没办法太过明显的提供帮助。拖到下次开庭，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拉妮维娅也注意到了我，虽然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向我点了点头。这一细节，自然没有被我身旁的律师放过。他和我对视一眼，我摇摇头，并不愿意去。他指了指那被告人，我扭头看过去，对方眼中那凶狠的模样让我有些无奈。我并不愿意遇见麻烦，只好快步走出法庭，追上不远处的拉维尼娅。

“怎么了？你不是被告方的律师吗？我现在可不方便和你再说话。”

“助理罢了，一起喝一杯？”

拉维尼娅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次就算了吧，等这次案件结束。我们都空闲下来再好好聚一聚吧，我的确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额，那是指......”

“过去没说出口的话，你和我都知道不是吗？。”

她对我笑笑，很少有人能见到这位律师的笑容，我算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我帮她打开车门，送她离开了。车子刚走，和我一起的律师便直接跑到我的身旁有些生气的质问着我。

“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你忘了我们以前是怎么做的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你觉得这种伎俩对她来说很少见吗？”

他不再说话，其实他的心里也清楚这个办法行不通。

“我回去避避风头，恐怕被告人的势力来找麻烦了。你呢？”

“我？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

“确实，也是我倒霉，不该接这一单的。你又不会出事，他们也只敢来找我的麻烦。”

“不过看起来你是不是认识她？”

“嗯，她以前和我共事过。那个时候，她叫斥罪。”

身旁的律师挑了挑眉毛，他明显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点根烟，走到一旁去休息了。

我扇了扇身旁的烟雾，从那灰蒙蒙的雾气中想起以前在罗德岛她和我相处的时候。

“你那本法典为什么会缠绕着荆棘？”

“唔，这个。这个是一种提醒吧。”

“嗯，作为法官对于法律的敬畏。”

这句话对我印象很深，因为那个时候的她，脸上有些迷茫的表情和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并不相符。也许，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算不算公正。借助了家族力量的她，好像从本质上来说就已经不算公平公正了。

在罗德岛的时候，她因为这个问题找过我许多次。我也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为她解释，帮她疏导心理。

也许是我温柔的态度和带着温度的话语打开了她的心扉，她和我很自然的越走越近。不过，后来的她，还是没敢说出口。而我心里虽然清楚，但也不好意思主动戳破。

于是，就这么一来一回。时间慢慢的流逝着，直到源石病被解决，罗德岛解散的时候，我们依旧没有表明自己的心意。如同学生时代互相暗恋的人一样，就这么各奔东西了。

过几天后，那场案件终究还是结束了。结果以斥罪大律师，拉维尼娅的完美胜利结束。这种案件是在太过简单，人证物证皆在的情况下，换我来都能打赢。而她也兑现了承诺，在案件结束时便找到了我。

“不是答应你了吗？一起去喝一杯。”

“啊，这个，你还记得啊。”

“当然，我还没那么容易忘记东西。”

她将那本带有荆棘的法典收进了包里，这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转换。从不败律师斥罪到作为朋友拉维尼娅的转换。

我笑着点点头，同她一起在街上慢慢走着。

“你现在，打过几场官司？”

“没几场，战绩不是很好，所以很少有人会让我去做辩护。”

“真的吗？想不到以前作为罗德岛核心的博士也有吃瘪的时候呢。”

“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同嘛，对于律师这个职业，也是受你影响吧。”

“毕竟，在罗德岛时，你和我可不像现在这样。”

“你上次还说忘记我了的。”

“额，那会儿是真记不起来了。”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扭过头看向她，她只是笑笑，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她的眼睛里，多了一点审视的目光。

当我和她坐在那酒吧里，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在罗德岛时她也和我喝过一些，不过那会儿她红扑扑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些忧愁。不太像法官，更像是一个被烦恼困扰的女孩。可现在我转过头，她的表情却和从前大不一样。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总归是多了几分距离感。

“对于这场官司你怎么看？”

“为什么问我？我只是个助理罢了。”

“你也是个律师不是吗？你们被告方，明明知道这场官司必输，为什么还要接？”

“必输的官司也总有人要去的，被告方犯罪证据确凿，但是律师依旧还是会捍卫他的合法权益。这是我们的使命，不是吗？”

“可我了解到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我再转过头，她脸上的笑已经收敛了起来，眼神变得有些锐利。

“我查过你在的事务所了，你真的，一身清白吗？”

我没回答，她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她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

“法律，不就是维护人民的吗？”

“是维护人民的合法权益，不是维护你所犯下的罪行。假如你想用法律为自己开脱，我想你还是算了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择手段了？”

“我记得你在罗德岛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会逼迫着让你去那种地方？那家事务所风评已经烂透了，行业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手段有多脏，为什么你要去那？”

“身不由己听说过吗？”

“你站的太高了，斥罪。就如同你在叙拉古时一样，很多时候，你手底下的锤子看不见阴影处无奈。”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维护法律的尊严。这是你交给我的，哪怕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当初消除我迷惘的人不就是你吗？让我坚持自己正义的人，不也是你吗？你曾经还做过我的老师不是吗？到底是为什么，你会走到这一步？”

我没有说话，举起杯子看着她。她看了看那杯子里浑浊的酒，再看向我那无奈又难过的表情，她举起了杯子。但并没有和我碰杯，自顾自的一饮而尽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抿了一小口杯子里有些冰凉的酒，看向了她那离开的背影。

我本以为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直到下一次开庭时，我又遇见了她。她就坐在观众席，静静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她在期待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离开现在的泥潭，投向她的怀抱。

但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继续做着那些肮脏的事情。因为就在她的附近，事务所的监督就坐在那里。我必须按照剧本进行演出，就像一个被操纵的小丑。

这场官司很简单的就赢了下来，事务所可以说已经做完了所有工作，你就是放一个完全不懂法律的人上去也能打赢。这也是为什么我的战绩一直都不是很好看，因为我常常扮演那个输掉的人。事务所一般只敢接一些小官司，也是便于他们操纵。一旦遇见斥罪这种级别的人，事务所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掉律师，任由其发展，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律师莫名其妙的消失或者是直接退役。

我其实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当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拉维尼娅再次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真的，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或许以前我对于法律的理解不如你，但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自称为律师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拉维尼娅，我也想让我们恢复到从前。但是，人一旦做错了事，他要么会选择直面错误；要么，他就会一错再错。很不巧的是，我属于后者。”

我拿起公文包便准备离开，但没走几步便被她拉住了。

“我会救你的，从那泥潭里。回到我身边吧，好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后便甩开她的手径直离开了。她看着我的背影下定决心，再一转头，便看见了我事务所的那位监督。斥罪捏紧了拳头，悄悄的跟了上去。

再过了几天，我便被通知有人起诉我。说我上一次的官司有问题，其中很多疑点还没解决。而我方的证人也进行了翻供，将之前的证词都换了说法。我不知道拉维尼娅是怎么说服他的，这场官司一旦失手，等待着那名证人的罪行可不怎么轻松。

庭审很快便结束了，拉妮维娅的证据很有重量。一把染血的小刀被证明上面沾有被告方的指纹，不仅如此，还有一份录音。其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均以得到法官的认可。而那份录音的主人，就是我那事务所里的监督。

最后的判决便是，将重新审理本案，一切都重新取证。

拉维尼娅成功的让我的事务所又一次的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事务所也自然不会继续帮我。他们不仅彻底抹除了那名监督的相关信息，还立刻发布声明与我划清了界限。我看见那声明时只是笑笑，因为我清楚，这手段我经常用。

拉维尼娅这次不再避讳，直接找到了我。

“没有那个必要了，事务所已经与你划清界限了不是吗？我成功了。”

我露出一个很意味深长的笑，对着她点点头。她貌似并没有看出来我的问题，脸上还在笑着。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再和我演场戏吧，这次官司结束，我就去你那里。”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嗯，事情有点麻烦，还是慢慢说吧。”

我再一次举起杯子，她这回很配合的与我碰了杯。我将那酒咽了下去，开始诉说着自己遇见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刚刚成为一名律师，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我来到现在的城市，很轻率的就加入了这家事务所。他们的手段一开始很隐蔽，反正我是没察觉出来。他们悄悄的买通所有人，并且留下一切罪证。我的第一场官司，很轻易的就赢了。”

“他们用这个罪证威胁你？”

“对，从那以后。我的每一场官司，都是在他们的操纵下完成的。每次发工资时，那比其他律师都多出一两倍的钱压的我喘不过气。：

“比其他律师多？什么意思？”

“这家事务所又不是傻子，有我这种打黑工的，就有充门面的喽。”

“这样......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暂时就这样。”

我和她都有些沉默，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喝着酒。

当杯子空掉时，我准备起身离开。她突然开了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相信法院会做出公正的判决吧”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问我过去的事，她这句话我经常会说。因为这句话从律师的口中说出来，无疑就等同于告诉你。我尽力了，结果怎样，可就和我没关系了。很明显我上当了，她刚才，在套我的话。

其实当她那句话说出口时我就能猜到，但这种结果，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我有些忐忑的回了家，只希望拉维妮娅不要背叛我。

那份录音在我败诉的路上又添了一把火，加速了我的燃烧，她骗了我。

我满眼不解与失望的站在法庭上，冷冷地看着原告方的她。耳畔是法官的判决词，很明显，她赢了。但我不会认可这个结果，我绝对不会原谅她。并不是因为什么正义，而是她欺骗我的怨恨。

她并没有什么愧疚或者是歉意，表情平常到像是处理了一件很正常的案件一样，斥罪大法官在法庭上一直都这样。她只是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合上她那布满荆棘的法典，收拾好东西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终究压制不住胸口的怒火，向着她不停的大喊着。

可她没有半点反应，甚至没有回头。

我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包括那家事务所也没能逃过一劫。我的心血，全都被她毁了。

斥罪，她的眼中只有法律的公平与正义。她不允许任何人玷污或者践踏法律的尊严，即便我是她曾经的喜欢的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我送进监狱。

不过，我没有看见的是。她坐上车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难过的流了泪，只是没有哭出来。

其实，她是不忍心这么做的。但她的正义不容许她喜欢的人身上沾满污泥，她要用法律的正义之光洗刷那些罪孽。

过了一段时间，在监狱中的我收到了一封信。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我会等你。”

我苦笑着扯起一点嘴角，像笑，又像嘲讽。

总而言之，我会再去找她的。

实际上我也骗了她，那家事务所，其实是我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