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毫为两人重新换上茶,在燕安乐眼神示意下领着众人缓缓退了出去。
安静的屋内再次只剩下了两人,叶长卿捧着手中的茶水,看着溢满醇厚茶香的雾气冉冉升起,随后逸散。
她将茶盏放在一旁,清脆的声响也没能引起上坐之人的注意。
叶长卿看着坐上之人,对方哪还有半分怒气,悠悠哉哉地轻抿杯沿,仿佛死了这么多太妃同她无关。
确实无关,陛下同先帝后宫们不和早就不是秘密。
“陛下叫臣来是为的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道。
“孤以为你会知道。”燕安乐放下茶,又从一旁的盘子里挑了糕点吃。
叶长卿看着对方毫不在意的动作直皱眉,分明方才太医们便说太妃是中毒,面前这人却丝毫不在意般什么都往嘴里送,属实奇怪。
但她与陛下关系本就不怎么样,有再多猜测也就装傻,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上坐人,“陛下什么意思,臣不明白。”
燕安乐吃完了手中的那块糕点,星眸微转,“你也觉得是孤做的?”
“没有。”叶长卿的视线落在那盘被陛下试过毒的糕点上。送葬之事搞得繁复,他们大多之吃了些瓜果,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倘若没发生这事,她该在国师塔吃饱喝足休息了。
“哦?”燕安乐撑着手臂往前探了探,见国师无语地抬眼,不由得满意,“好像确实是孤想多了。”
“别打哈哈了。”叶长卿沉着脸,半分装模做样的尊重也没了,“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试探我?”
“哦,方才孤认为是你做的。”燕安乐淡定道。
赶在叶长卿质问前,率先开口堵住对方的话,“不过如今看来不是。”
“我为何要这么做。”叶长卿问。
燕安乐有些惊奇,这人比她想象的好像稳重些。
“种种原因。不过如今已经将你排除出去了,可以找找真凶了。”燕安乐往后靠了靠,随后看向门外。
“哼。”叶长卿嗤了一声,“之前找我去了解师父的过往也是试探,如今出了事第一时间也是试探。探了这么多回,陛下对我的戒心有低点么?”
“没有。”燕安乐双目微阖,长长的眼睫在油灯下投出一片阴影,诚实回答。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叶长卿起身,“这事不是我做的,我同她们几乎没有接触,更别说有什么怨,我没有动机这么做。”
她决定将话说开,“当初我没拿着遗诏闹,便是对这个座位没有想法,太妃是您的长辈,同我也无关,之后不论你怎么做,哪怕找不到真凶随便找人顶罪我都不会在意。”
“陛下,倘若您愿意,自然可以带着我去追寻过往,若是您一直怀着这种试探的想法来找我,恐怕不太行。”她站在正中,阻隔了对方神游的视线。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出了事,您第一反应便是我的问题。”她面不改色道,“是人就怕死,谁不想活着。若是与您打交道需要提着脑袋度日,那我不如呆在国师塔里养尊处优一辈子。”
燕安乐噗呲一声笑了,“那我便断绝所有国师塔的优待,你该如何?”
“您自然有万种方法折腾我。”叶长卿目不转睛道,“可我也有许多种方法能逃脱,只是还没到时候。届时,哪怕拼尽全力,我也会放手一搏的陛下。”
一时之间,两人各自心中都有所芥蒂,只是没人戳破那层纱,望着对方的双眼仍在一步步试探。
燕安乐如在冰上曼舞,隔着一层刚冻住的薄冰,远远地瞧着。
“正如你心中所想。”燕安乐率先敛下眸子,对对方的话也不知信了几分,回归话题,“恐怕外面许多人会暗自揣测是孤做的,是孤不容太妃们便下此毒手。”
“呵,这些人也不想想,孤完全可以在第一日便要求太妃陪葬,何必等到今日。”
“又或许会有人认为是国师大人做的。”燕安乐笑吟吟道,“毕竟遗诏摆在这,应当有许多人会揣测大人是否被孤镇压后动了心思,比方借此威胁孤,今日是太妃们,明日便能悄无声息地将孤……”
“既然是一条绳上的。不若演场戏罢。”她笑着建议,“说不定会有小惊喜。”
叶长卿摸不准对方心中的小九九,只知道若是这会儿扰了对方的兴致,恐怕开唰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伴随着桌椅倒下的声音,茶盏也再一次碎在了地上。
门外涌进来了人,燕安乐背着手背对众人,“把国师押入大牢。”
她眼底晦涩不明,面若寒霜,微微偏过头来瞥见地上倒着的人,“等等,国师大人细皮嫩肉,可不能在牢房受委屈,孤记得幼时孤被关禁闭的地方应当还在,送那去。”
叶长卿是被饿醒的。
刚说要不要演戏,一眨眼就把人劈晕!
简直病得不轻!亏她还以为对方有所改变!呸!
她那憋着的脏话终于骂出了口,将燕安乐的祖宗全问候了一遍,直将心底的气给消了一半,才有空打量起周围。
她摸黑下了床,摸到桌子旁有一盏陈年的油灯,点火时还将手给燎了一下,顿时怒气又满格了。
油灯亮起微弱的光,她捧着将这简陋的屋子扫视一圈。
这间屋子看着有些许年头了,还算干净,只是东西少极,环境也简约昏暗。
一桌一凳一床,再没旁的。
此时月上枝头,夜间的风往屋里直灌,床上的被子似乎是新放的,只是太薄,冻地她手脚冰凉。
几个时辰前,太妃们统统死了,她饿着肚子同燕安乐理论一番,均源自于两人对对方的不信任。
倒也不是真认为是对方做的,只是就表面来看,明显对方动机最大。
比如看不顺眼啦,或是一时兴起啊,毕竟燕安乐蛇精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怀疑到自己身上来倒是奇怪。
那是什么让她对自己产生了误会?
她以为那日乖顺收好遗诏,不做任何多余动作已经算是归顺了?
从此以后进水不犯河水不是刚好?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燕安乐同以往有什么差别?
叶长卿仔细回想了片刻,以往对方对自己向来都是直面的恶意,总之只要自己不痛快,她便痛快了。
近日倒是少了许多,大多时阴阳怪气,来找自己的频率也明显提高。
“我有做什么吗?”叶长卿皱眉,除去想起那日算的卦,也不知还有哪里不对。
说起这卦她也来气,你瞅瞅这二话不说就劈人的习惯,看着是像要当对象的人吗?
一寸寸对比后,回忆起对方似乎从近日起便眼底青黑,她本以为是奏折太多,事务繁杂便睡得少,可见对方近日来的不寻常的举动,怕不是里头有别的原因。
原不原因目前不重要。
“该死的燕安乐,我快饿死了。”她倒在床上将自己裹成一个球,宛若被寒霜打倒的小白菜。
燕安乐从房顶轻飘飘落下时,就听见了“球”叽里咕噜边报菜名边骂自己。
接着肚子也来个二重奏,看起来惨兮兮的。
她心念一动,似有灵光闪过,却未能抓住。
“看来还有力气啊,不然孤还是回去吧?”
叶长卿听见这熟悉的腔调,一个激灵直接弹起,直把人撞得后撤几步才稳住。
燕安乐被撞得胸疼,一眼就见着人把手里的东西抢走,直接给气笑了,“没人跟你抢。”
见着对方如饿狼扑食,大方地不准备计较。
叶长卿拆开包装看见了一整只油滋滋的烤鸭,根本没空搭理她。
余光瞥见某人倒了杯茶,发现是冷的时随后不高兴地放下。
燕安乐的脸在灯光下明明灭灭,语气森寒宛若恶鬼,“这些人听不懂人话?连壶热茶都没有?”
这待遇连她被关禁闭时的半成都没有。
叶长卿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动作也慢了下来,含含糊糊地边吃边回应,“是是是,都是您安排的好。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演戏这么演的吗?没剧本?直接开演?还这待遇,我还不如呆在国师塔等死呢。”
燕安乐心知自己做的不对,为了两人长久的同盟关系,像个渣女般率先认了错,“是孤的问题,你暂且再忍耐些时日,估计不出三日,那人便要按捺不住了。”
叶长卿转过脸来,“你有想法?”
“太妃们齐齐中毒身亡,但皇太后却无事。她们共同行动只有两处,其一是在道观,其二是送葬前。”燕安乐冷声道,“道观会有太监试毒,送葬前皇太后身体不适便率先离席了,等之后送完葬更是闭门不出。”
“孤怀疑她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敢开口。”
叶长卿用手帕擦尽了油,笑道,“这就有意思了,您是陛下,她怕什么?”
凌冽的夜风还是将窗掀地哐哐作响,穿过缝隙呼号。
灯下的人影隐没在漆黑的背景色里,食物的香味也散的极快。
燕安乐翘起二郎腿,抬眼,“不打草惊蛇的办法也有很多。”
“乖,吃慢点别噎着,这水可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