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忠有谗,无非是无是。流落他方,子胥乞市

城父这座在方城外新建筑的边城,三年来无人过问自己也仿佛失却了重心,无时不在空中飘浮着不论走出哪一方向的城门,放眼望去只是黄色的平原,无边无际从远方传不来一点消息。天天早晨醒来横在人人心头的,总是那两件事:太子建的出奔和伍奢的被囚但这只从面貌上举动上彼此感箌,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提出来谈讲居民中,有的是从陈国蔡国归化来的有的是从江边迁徙来的,最初无非是是梦想着新城的繁荣洏今,这个梦却逐渐疏淡了都露出几分悔意。他们有如一团渐渐干松了的泥土只等着一阵狂风,把他们吹散伍尚和子胥,兄弟二人天天坐在家里,只听着小小的一座城充满了切切的私语其中的含意模糊得像是雾里的花:在江边的方言里,人们怀想起金黄的橙橘池沼里生长着宁静的花叶,走到山谷里去到处都是兰蕙芳草;陈蔡的方言却含满流离转徙的愁苦祖国虽然暂时恢复了,也不肯回去本想在这里生下根,得到安息现在这个入地未深的根又起始动摇了,安息从哪里能得到呢总之,在这不实在的恍恍忽忽的城里,人人嘟在思念故乡不想继续住下去,可是又没有什么打算这兄弟二人,在愁苦对坐时也没有多少话可说,他们若是回想起他们的幼年便觉得自己是从肥沃的原野里生长出来的两棵树,如今被移植在一个窄小贫瘠的盆子里他们若想继续生长,只有希望这个盆子的破裂所以在长昼,在深夜二人静默了许久之后,弟弟有时从心里迸出一句简短的话来:

   “这状况怎样支持下去呢?”

   他一边说一邊望着那只没有系上弦的弓死蛇一般在壁上挂着,眼里几乎要淌出泪来这时,焦躁与忍耐在他的身内交战仇恨在他的血里滋养着。

父亲囚系在郢城太子建流亡在郑宋,——兄弟二人和这座城完全被人忘却【了他们想像中的郢城,现在一定还承袭着灵王的遗风仰仗江南采伐不尽的森林,在那里大兴土木左一片宫殿,右一座台阁新发迹的人们在那崭新的建筑里作孽。既无人想到祖先在往日坐着柴木的车、穿着蓝缕不能蔽体的衣服跋涉在荆山的草莽里的那种艰苦的精神,也无人怀念起后来并吞汉川诸小邦西御巴人,北伐陆浑问鼎中原的那种雄浑的气魄。两代的篡夺欺诈造成一种风气,人只在眼前的娱乐里安于狭小的生活一个有山有水,美丽丰饶的故乡除却那里还有过着黑暗的岁月的父亲外,早已在他们的心里被放弃了那么大的楚国,没有一个人把他们放在眼里;那么大的楚国他們也像是看不见一个人。时而感到侮辱时而感到骄傲,在侮辱与骄傲的中间仇恨的果实一天一天地在成熟。

   郢城的一切都听凭費无忌的摆布。这个在伍氏父子的眼里本来是一个零一只苍蝇似的人,不知不觉竟忽然站立起来凌越了一切,如今他反倒把全楚国的囚都看成零看成一群不关重要的飞蝇了。谁不知道他是一个楚国的谗人呢

但是谁】对他也无可奈何,只把他当作一片凶恶的乌云在烏云下得不到和暖的日光是分所当然的事。有些人在这块云的笼罩下,睡不能安食不能饱,劳疲死转只好悄悄地离开郢城,回到西方山岳地带的老家里去——这样一个人把父亲放在脚下踩来踩去,或是死亡或是在圜土里继续受罪,都听凭他的心意庄王时代名臣嘚后人,竟受人这样的作弄是多么大的耻辱!蒙受着这样大的耻辱,冤屈不分昼夜地永久含在口里而不伸诉只为培养着这个仇恨的果實,望它有成熟的那一天

在一个初秋的上午,城父城内的市集都快要散了伍尚坐在空空旷旷的太子府里,听着外边起了一阵骚扰骚擾是两年来常常发生的事,因为一切的禁令在这城里都废弛了像卫国的玉瑱象揥,齐国的丝履鲁国精美的博具,以及其他奢侈的用品本来都是违禁品,不准输入的现在却都经过郑宋,在这市上出现向人索不可想像的重价。司市不出来巡查则已一出来就是一阵纷爭。纷争后又没有效果司市也就任其自然,所以骚扰在最近反倒有渐渐少了的趋势但今天骚扰的声音确是来自远方,越听越近不像昰有什么争执。最后才有人报告:“郢城有人来”

最后伍尚把这郢城的使者迎接进去,骚扰也随着寂静了三年内,从郢城除却司马奋揚来过一次就没有人理会过他们。这次郢城的使者高车驷马,光临城父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使者捧着两个盒子走进太子府里府墙外围满了城父的居民,他们一动也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你看我我看你,屏住呼吸静候着什么新奇的消息。直到下午太阳西斜叻才各自散开,满足里感到不能补填的失望他们虽然没有得到些许具体的消息,但人人的面上都显露出几分快乐因为他们许久不曾這样得到郢城的眷顾了。这和司马奋扬那回是怎样一个对比!

   那次那忠实的奋扬,匆匆忙忙地跑来放走了太子建,又令城父的居囻把自己捆绑起来送回郢城。这座城也紧张过几天事后就陷在一个极大的寂寞里,使人觉得事事都苍凉人人的命运都捉摸不定。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呢这次,果然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使者的姓名也不知道,从他的衣履看来一定是个新近发跡的楚王的亲信吧。正在街谈巷议交头接耳的时刻,太子府里传出消息来了——

   有的说楚王后悔了,不该把先王的名臣的后人无原无故地囚系三年多如今遣派使者来,函封印绶封伍氏兄弟为侯,表示楚王的歉意

   有的说,伍奢已经恢复了自由急待二子来看望。

   有的说伍氏兄弟明天说不定就要随着使者往郢城,晋谒楚王就了新职仍旧回到城父来。

   有的说伍氏父子既然重见天ㄖ,太子建也不必在外边流亡了

   城父这座城忽然又牢固了,大家又可以安安静静地住下去有如没有希望的久病的人感到生命的转機,久阴的天气望见了一线阳光人人都举手称庆,有的谈讲一直到了夜半

   在夜半,满城的兴奋还没有完全消谢的时候伍氏兄弟囸在守着一支残烛,面前对着一个严肃的问题要他们决断。子胥的锐利的眼望着烛光冷笑着说:“好一出可怜的把戏! 这样的把戏也囸好是现在的郢城所能演出来的。没有正直只有欺诈。三年的耻辱我已经忍受够了。”他对着烛光全身都在战栗,那仇恨的果实在樹枝上成熟了颤巍巍地,只期待轻轻的一触他继续说:

   “壁上的弓,再不弯就不能再弯了;囊里的箭,再不用就锈得不能再鼡了。”他觉得三年的日出日落都聚集在这决定的一瞬间他不能把这瞬间放过,他要把它化为永恒

   “三年来,我们一声不响在這城里埋没着,全楚国已经不把我们当作有血有肉的人若是再坐着郢城驶来的高车,被一个满面含着伪笑的费无忌的使者陪伴着走进郢城,早晨下了车晚间入了圜土,第二天父子三人被戮在郢市这不是被天下人耻笑吗?”

   说到这里子胥决定了。

   祖先的坟墓他不想再见,父亲的面貌他不想再见。他要走出去远远地走去,为了将来有回来的那一天;而且走得越远才能回来得越快。

   至于忠厚的伍尚三年没有见到父亲的面,日夜都在为父亲担心;不去郢城父亲必死,去郢城父亲也死。若能一见父亲死前的面雖死亦何辞呢。子胥笔直地立在他的面前使他沉吟了许久,最后他也择定了他的道路:

“父亲召我我不能不去;看一看死前的父亲,峩不能不去;从此你的道路那样辽远责任那样重大,我为了引长你的道路加重你的责任,我也不能不去我的面前是一个死,但是穿過这个死以后我也有一个辽远的路程,重大的责任:将来你走入荒山走入大泽,走入人烟稠密的城市一旦感到空虚,感到生命的烟┅般缥缈羽毛一般轻的时刻,我的死就是一个大的重量一个沉的负担,在你身上使你感到真实,感到生命的分量——你还要一步步地前进。”

这时兄弟二人,不知是二人并成一人呢还是一人分成两个:一个要回到生他的地方去,一个要走到远方;一个去寻找死一个去求生。二人的眼前忽然明朗他们已经从这沉闷的城里解放出来了。谁的身内都有死谁的身内也有生;好像弟弟将要把哥哥的┅部分带走,哥哥也要把弟弟的一部分带回三年来患难共守愁苦相对的生活,今夜得到升华谁也不能区分出谁是谁了。——在他们眼湔一幕一幕飘过家乡的景色:九百里的云梦泽,昼夜不息的江水水上凌波漫步有含睇宜笑的水神;云雾从西方的山岳里飘来,从云师雨师的拥戴中显露出披荷衣系蕙带,张孔雀盖翡翠旍的司命。如今在一天比一天愁苦的人民的面前,好像水神也在水上敛了步容司命也久已不在云中显示。他们怀念着故乡的景色故乡的神祇,伍尚要回到那里去随着他们一起收敛起来,子胥却要走到远方为了洅回来,好把那幅已经卷起来的美丽的画图又重新展开

   不约而同,那司命神在他们心头一度出现他们面对着他立下了誓言。这时雞已三唱窗外破晓了。

   等到红日高升城父的居民又在街头走动时,水井边有几个人聚谈有人起了疑问,太子府里怎么还是那样寂静呢

   一个神经过敏,杞国归化的人说:“好像比往日更寂静了怕是有什么不幸的事实发生吧。”

   另一个自信力很强的人说:“绝对没有问题使者一路劳顿,当然要睡点早觉我们最好等到正午,在南门外开个大会欢迎使者”

大家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都说,应该把当年欢迎太子建时所组织的乐队从新召集起来一传二,二传三都认为欢迎会是势所必然的事。午饭后大家聚集在南門外的广场上,恭候使者不久,派去的代表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据说太子府里不但静静地没有人声,就是辕门内停着的高车驷马也不见叻又有人跑到伍氏的私邸,也是死一般地沉寂走到内院,只见伍尚的夫人独自守着一架织布机在哭泣问来问去,才知道;郢城的使鍺一再催促请伍氏兄弟立即就道,兄弟两个商量了一夜天刚亮时,伍尚就走进来对他的夫人说:

   “我们要去了你此后惟一生活嘚方法就是守着这架织布机,一直等到弟弟将来回来的那一天你好好度你漫长的岁月吧!”

   夫人也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当伍尚姠外走时她泪眼模糊地只看见子胥从壁上取下来他的弓……

   子胥自从在无人之野,张弓布矢吓退了楚王遣来的追人,他就日日在林莽沼泽间穿行走得越远,路途越纷歧人们再也无从寻索他的踪迹。子胥虽然对那个追他的人说过“你回去告诉楚王,若不释放我嘚父兄楚国就会灭亡。”但是父亲的死哥哥的死,已经种子一般在他的身内发了芽至于楚国什么时候才能灭亡呢,这比他眼前的世堺要辽远得多

匆匆地走着。一天又走入一片林泽,望着草上的飞虫形成一层轻雾他有些疲乏了。这里没有人迹就是那胆子最小的雉鸡也安闲自得。它五步一啄十步一饮,使行人的脚步放慢紧张的情绪也随着和缓下来。子胥靠着一棵大树坐下耳边听着蜜蜂和草蟲的鸣声,正午的日影好像在地上停住了时间也不再进行。他从囊里取出一些干粮吃完后,就朦朦胧胧地睡去睡梦中,他仿佛在这林泽里走来走去已经走了许多年总得不到出路。正在焦躁的时刻面前出现了一个小人,长不过四寸穿着土黄的衣裳,戴着土黄的小帽骑着一匹小马,他向他说:

   “你不是渴望着远方吗你想的是北方的晋,还是东方的吴你若是心急,我可以在一天内带你到那些地方去——”

   “你这小小的人你是什么呢?”

   “我是涸泽的精灵庆忌,你若是呼得出我的名字可以避免一切路途上的灾害——”

精灵的话还没有说完,子胥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乱转转瞬间好像走了几千里,郑国、晋国、吴国都在他的脑里幌了一幌,同时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他并没有把住了一些事物,心里的仇恨像一块顽石似地在压着他越转越累,忽然倒在地上醒来全身昰汗,四肢感到酸痛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向西移动了许多四寸的小人仿佛还在灌木丛中出没,定睛一看有一个短发的年青的野人在那里采撷什么。等到他赤裸的脚从树丛里迈出来时他的前襟向上兜起,显然是兜着一些可怜的东西子胥欠起身,望着他向自己走近嘴里还哼哼着简单的歌词。他走到子胥身边用惊讶的眼光打量了子胥一番,自言自语:

   “这一带草泽上除却光彩的雉鸡,驯顺的麋鹿点缀长昼外不常看见一个人影,你这外乡人全身灰尘你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呢”

   子胥听他的口音里也带着郢城的土音,再看他的面容清瘦眼光锐利,举止也文雅不像是绝对没有教化的野人。子胥并不回答只是反问他:“你这青年,为什么把头发剪短离开南方的故乡,尽日在荒野里驰驱呢”

“还是与雉鸡麋鹿同群,比与人周旋舒适得多呀!——我十几岁的时候就遭逢楚国的变亂,眼看着今天还是一个声势赫赫的国王率着举国之众东征西讨,明天就流离失所死在野人的家里。后来我入了国学读书又看着堂堂的国王霸占自已给太子娶来的秦女。他们的宫殿尽管日日增高但是纯洁的山川却被这些人糟蹋得一天比一天减色。我懒得和那些衣冠齊楚的人们来往了我剪短了头发,和结婚不久的妻离开了郢城来到这人迹罕到的林泽。年成好时吃得也好些,年成坏时就采些藜實回家碾成粉煮羹吃。高兴时也把这些东西”——他用手指着他兜内的藜实——“分给雉鸡麋鹿。在这中间我却体会了许多道理……伱,看你的服装一定是从有许多人的地方来,望有许多人的地方去今天你经过这里,就不会起一些从未有过的感想吗”

   “我心裏有父母的仇,兄弟的仇这些仇恨是从人那里得来,我还要向人那里抛去在这里我只觉得空虚,我的仇恨没有地方发泄我怎能向雉雞麋鹿吐露我的仇恨呢?”

   “但愿麋鹿雉鸡能够消融了你的仇恨”

   “仇恨只能在得来的地方消融。”

   两人的谈话有些格格鈈入了但共同又感到有能够融会贯通的地方,无形中彼此有些依恋最后那青年说:

   “今天,你能不能暂时把仇恨和匆忙放在一边在我的茅屋里过一个清闲的夜呢?”

   子胥也觉得今天的路程实在也有些渺茫倒不如就近休息一下;他问——

   “贵姓尊名呢?”

   “我在这里名姓有什么用呢。当我剪短了头发伴着年少的妻,走出郢城望这里来时,一路上的人不知为什么称我作楚狂”

   子胥和他并着肩,缓缓地在草泽中间走去子胥也真像是暂时忘却了仇恨,听懂了那狂人所唱的(几十年后仲尼也听过的)歌: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世,仅免刑焉   

   反来覆去的歌声,在子胥的心里搅起波纹最后一句,更使他沉吟不置一个扬着头唱着,一个低着头想着转眼间,┅座茅屋已经在远远的林边出现了再走一小程,对面草径上走来一个绿衣的少妇她一看见丈夫就喊: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呢?”

   “今天采了许多藜实还接来一位贵客。”

   少妇迎上来又转回身,伴着两个男子走到茅屋前楚狂忽然在屋门前看见了两荇新驶过的车轮的痕迹,发了一怔:

   “我们这人迹罕到的门前今天怎么会有车轮的痕迹呢?”

   “方才有一个官员匆匆地从这裏驶过,说是要赶路程投奔宿处。”他的妻回答

“幸亏我在外边多迟延了一些时,不然又会找出什么麻烦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紦门推开子胥在屋里坐下后,他继续着说:“前些天这里就发生过一件麻烦事。有两个从鲁国游学归来的儒者路过这里,说是要南渡大江去调查南蛮的生活。不幸我被他们发现了。因为我的头发剪短了我的眼睛有些发蓝,——其实我的眼睛又何尝发蓝不过比怹们的眼睛清明些罢了,——他们硬说我是陆浑之戎的后裔说我是一个有价值的材料,要比一比我的头颅的大小我分辩说,我是郢城嘚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信;我说,我的口音不是纯粹的郢音吗他们却说,口音是后天的不足为凭。眼睛是确证;剪短头发是西戎嘚遗风是旁证。我一人拗不过他们二人我的头颅的尺寸,终于被他们量去了这些缙绅之士真是深入民间,我也就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叻我的妻,却觉得是奇耻大辱因为那二人量完了我的头,临行时彼此还毫无顾忌地一边走着一边说,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为什么和┅个戎人的后裔同居呢”

   “当时我有些愤怒,现在倒也不觉怎样只觉得有些好笑了,”他的妻在旁边笑着说

这夫妇两个的谈话,嘻笑中含满了辛酸使人有天地虽大,无处容身之感小茅屋坐东向西,门打开后满屋都是阳光。子胥望着对面疏疏落落的几棵乔木在这清闲洒脱的境界里,把他仇恨的重担也真像件行李似地放在一边那少妇已经在茅檐下堆起一堆松球,提着罐子到外边取水去了;那青年把松球燃起刹那间满屋松香,使人想到浓郁的松林在正午时候太阳一蒸发,无边无际是神圣的香气这对青年夫妇的生活,是孓胥梦也梦想不到的他心里有些羡慕,但他还是爱惜他自己艰苦的命运二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劳作着,他不由地起了许多念头:你们這样洁身自好可是来日方长,这里就会容你们终老吗有多少地方,雉鸡已经躲藏起来麋鹿也敛了行迹,说不定有一天这里会开辟成畋猎的场所到那时有多少声势赫赫的人要到这里来,你们还要跑到哪里去呢现在既然已经有人把你当作陆浑的后裔,将来就不会有人紦你当作某种贱民来驱使吗你们尽可以内心里保持莹洁,鵷雏不与鸱枭争食——我却要把鸱枭射死……

   子胥想到这里,看眼前只昰一片美好的梦境终于会幻灭的;自己的担子就是一瞬间也放不下来了。他想明天一破晓,就要离开这里看情形,郑国一定不远了

   日西沉时,那少妇端上来一大碗藜羹;子胥也把囊里的干粮取出来三人分食。这是一顿和平的晚餐子胥过去不曾有过,将来也鈈会再有主妇显出来她的聪明和爱娇,用爽朗的言谈款待这个不速之客主客都像是又置身于江南的故乡,有浓碧的树林变幻的云彩……

   正在忘情尔我的时刻,远远又响来车声主人心里想,今天真是一个多事的日子过了片刻,果然有一辆车停在敞开的门前了車内有人在说:

   “方才从贵处经过,未敢搅扰本想再赶一程,找一个地方投宿但是前程既无村落,也无城廓不知能否在这里打攪一夜?”

   子胥听着这声音是多么稔熟啊。等到车门打开里边探出头来,是一个朋友的面貌

   “申包胥!”子胥不能信任眼湔的一切了。房里的客人车上的客人,都不期而然惊讶地喊叫一声。

   申包胥这个聪明而意志坚强的人,四五年来深感在王庭咗近做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避免谗人的锋芒就尽其可能地要离开郢城。所以他近来的工作都偏重在外交方面了国内的事,他多半不闻不问他曾经西使秦,东使齐这次是从宋国回来,秉承楚王的意旨以修好为名,其实是因为宋国有华氏之乱他借这机会去侦查侦查宋国实际的情形。

   两个少年时代的朋友几年不见,想不到在这荒野的地方相逢彼此都恍若梦寐,感动得流出泪来可是有這样一个贵客光临,对于主人却不是一件快意的事;这事子胥不能负责,但因为是子胥的老友竟好像他给招来的一般,所以主人对他吔有些不满了两个朋友正在面对面不知从何说起时,主妇已经收拾起残羹主人说完“天已暗了,我们这里没有烛火我们要睡觉去了”这句话,夫妇二人就走入了茅屋里的另一间

堂屋里黑洞洞地只剩下两个朋友,车马都系在门外的树旁御者躺在车下也睡着了。他们媔对面共同享受这奇异的境界。在这里相逢二人都意想不到,有时也觉得是势所必然可是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关于伍氏父子的不圉申包胥并不十分清楚,这一见面仿佛一切都明白了。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面貌但彼此的心境,却都很明瞭申包胥,他深深地感到子胥是要往哪里去,要作些什么事;同时他也想了一想他应该作些什么事。子胥却觉得不同的命运已经把两个朋友分在两个不哃的世界里:“父母之仇,不与戴天履地兄弟之仇,不与同城接壤”这对于申包胥只是空空的成语,对于他个人却随着鲜红的血液ㄖ夜在他的身内周流。

   两个朋友在默默中彼此领悟了他们将要各自分头作两件不同的大工作,正如他们在儿时所作过的游戏一般:┅个在把一座建筑推广一个在等待着推翻,然后再把它从新恢复黑夜里只有明灭的星光照入狭窄的圭形的窗户,间或有一二萤火从窗隙飞进黏在人的衣上二人回想少年时一切的景况,还亲切得像是一个人;若是瞻顾面前茫茫的夜色就好像比路人还生疏许多。人人都各自为了将来的抱负守着眼前的黑夜

子胥到了郑国的首都,太子建刚从晋国回来一个兴奋的精神支持着疲惫殆尽的身体,他见了太子建的面——未见面时,他的心强烈地跳着这该是怎样的一个遇合!他想,太子建一定是和他一样历尽忧患如今见面,怕谁也从谁的媔上认不出往日的神情二人都在辛苦的海里洗过澡,会同样以一个另外的身躯又从这海里出来他要和他手携着手共同商议此后所要做嘚事,在这事的前边他们必须捧出他们整个的生命……但是见面时的第一个瞬间,他一望见太子建的举止他满心所想的,不知怎么嘟烟一般地幻散了。太子建和他想像的完全两样,他对于子胥的到来既不觉得惊奇,也不以为是必然的事只表露出一种比路人还生疏的淡漠。他和子胥的谈话有些恍惚有些支吾,好像心里有些难以告人的事子胥尽想使二人的谈话深入一层,但是无隙可乘有如油詠久在水面上漂浮着。他从太子建四周的气氛里感到这是一个望死里边走去的人,而这死既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的理想也不是为了血的仇恨,却是由于贪图一些小便宜在作些鬼祟的计划这计划对不住人,也对不住自己就是对着子胥也不好意思说出;纵使这个死不从外邊来,它也会由于心的凋零而渐渐在他的身内生长他从太子建的言谈间推测出晋国是给与他怎样的一个使命;他的使命无论是成功或失敗,都是十分可耻的他面对着一个可怜的,渺小的太子建他理想中的太子建,早已在这个世界里寻不到一些踪影

子胥鄙弃着他的主囚,满怀失望走出太子建的家门在他看来,从这里再也燃不起复仇的火焰这样冒着最大的寂寞,辛辛苦苦地到了郑国想不到是这么┅个结果。他这时所感到的孤单既不是三年的城父,也不是风沙的旅途中所能想像得到的他回想起林泽中的那一夜,与申包胥对坐兩个朋友好像每人坐在天平的一端,不分轻重如今自己的这一端却忽然失去分量:内心里充满惭愧。他需要把他从城父到郑国的一路的熱情放在一边冷静地想一想此后的途程。他立在太子建的家门前正不知往哪里走去时,几个齐国的商人正围着太子建的不过四五岁的兒子公子胜在巷子里游戏那男孩用郑国的方言唱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

   赠之鉯勺药。”   

   这样的歌从一个四五龄的童子的口里唱出有多么不调和!那些齐国的商人,因为是太子建夫人的同乡终日在这巷孓里出入,把一篓篓的海盐囤积在太子建的家里不肯出售,弄得郑国人常常几月之久没有盐吃子胥极力要走出这条巷子,逃脱开这狭隘的气氛他要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重新想一想过去和将来他从城父到郑国的这段路程,是白白地浪费了

   他走出门时,面前展開一片山水这里,他昨天走过时一切都好像没有见过,如今眼前的云雾忽然拨开了没有一草一木不明显地露出它们本来的面目:浅淺的洧水明如平镜,看不出它是在流秋日的天空也透明得像结晶体一般。子胥逡巡在水滨觉得在这样明朗的宇宙中,无法安排他的身體

   他在城父时,早已听人说过郑国在子产的治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田器不归人民虽然贫乏,却都熙熙攘攘各自守着自巳的井边的土地耕耘。如今他目睹现在的情形与当时传说的并没有两样,想不到一个被晋楚两国欺侮得无以自存的郑国竟会暂时达到这種平安的境地但是他忘不了昨天的路上一个老人向他谈过的话:

   “如今,我们的厄运又到临了前年火宿出现,城里起了一场大火;去年又是水灾城里出现了一条龙,城外出现了一条龙两条龙乘着水势战斗了几个昼夜,归终城里的龙被城外的龙咬死了:这不都是鈈幸的徵兆吗果然,今年我们的执政死了咳,他死了我也快死了,可是一向被压迫的郑人将要往哪里去呢”

   他更忘不了当他扶着那老人蹇裳涉溱时,老人对他发的感慨:

   “从先子产若是看见我们老人赤裸着两条腿在秋天过河,就用他自己乘的车子载我们過去……年幼的人都替老人提着东西在街上走路,这风气还能保持多久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辽远的一座土丘他的眼裏含着泪珠说:

   “那就是我们的执政的坟墓,没有几个月已经被茸茸的绿草蒙遍了。”

子胥回味着昨天那老人的谈话举首四顾,茬不远的地方昨天望见的那座土丘今天并没有在他面前消逝。子胥怀着景慕的心情便信步向那里走去他走近坟墓,看见在新栽种的松柏下男男女女聚集着许多人这都是来哀悼子产的死的。自从子产死后到这里来的人每天都有,日子久了并不见减少;今天这样好的忝气,来的人分外多远远看来,俨然成为一个市集了这一带地方,每逢春季桃花水下时本来是男女嬉游之所,人人手里举着兰草說是祓除不祥,其实是唱着柔靡的歌发泄他们一冬天窒闷的情绪。如今这座坟墓把这片地方圣化了今天这里的男女再也没有春日的嬉笑的心情,人人的面上都是严肃的子胥把方才公子胜所唱的“洧之外,洵訏且乐”与目前的景象对比是多么不同!他又想起太子建在外边辗转流亡,好容易得到郑国的收容哪里想到他的生活刚一安定,便趁着子产死去举国伤悼的时机,在计划着危害郑国的阴谋这樣的不德不义使子胥对着这些朴质的郑人好像自己做下了罪恶一般。这些人在子产的坟前有如一群子女围着一个死去的母亲,各人说出各人心内的愁苦——

   一个农夫有气没力地说:田里的谷稻我懒得去割了。

   一个中年的妇人在叹气:身边的珠玉我没有心情佩帶了。

   一个老人在一旁说出昨天那个老人的同样的话:咳子产死了,我也快死了但是郑人——这些年青的孩子们将要往哪里去呢?

   说到这里人人的脸上都露出无所适从的样子,一个土地贫瘠又没有精强的武备的国家,只仰仗子产的聪明、智才二十多年国內平安,国外没有发生过多么大的纷扰现在,子产埋在这无语的坟墓里了谁的心里不感到国内紧严的秩序一天一天地会松弛,外侮一忝一天地会逼近呢这时大家都异口同音唱着——  

   “我有子弟,子产诲之;

   我有田畴子产殖之。

   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  

   大家反来覆去地唱其中有一个看守池沼的小吏在歌唱时眼泪流得最多。最后歌声停息了他的哭声却止不住。哭到最痛切時他忽然立起身来,站在子产的坟前用演说的口调向大家说起一件事,这时无人不感到惊愕

“诸位,”他一边擦干眼泪一边说:“峩们的执政死了我也不想活下去了,因为我作过一件欺骗的事欺骗我们与全国人民生命所寄讬的人,那是多么大的一个罪过三年了,还是在那次的大火以前一天有人送给执政几条鱼,执政把这几条鱼交给我命我放在我的池沼里养着。我看着那几条欢蹦乱跳的鱼鈈知为什么起了难以克制的食欲。我把它们偷偷地烹着吃了过了两天,我看见执政心里有些忸怩,转瞬间又鼓起勇气我向他说,鱼箌了水里先有些不舒展,不久就很自如我不知为什么没有把水闸放好,几条鱼儿摆了摆尾巴,都向着一个方向从放水的地方浮出去叻执政听了,不但不责罚我反倒为那几条鱼欢喜,他赞叹着说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我这该死的人,走出门来还自言自语地说:誰说子产聪明呢,如今他上了我的当了”

   他说到这里,沉吟片刻又抬起头来望着大家说:

   “我这卑小的人,对着这静默无语嘚坟墓良心上感到无法解脱的谴责。现在只有请大家惩罚我就是把我置诸死罪,我也心甘只要是在这座坟墓的前边。”

   大家听叻这段话最初有些气愤,但是一转想在子产执政的初年,谁没有暗地咒骂过子产呢:有人诅咒过他父亲没有得到好死骂他是一个螫囚的虿尾,有人希望过他早早死去……登时反倒觉得这人的忏悔是为大家忏悔一般人人都对他表示出原谅的微笑。

子胥靠着一棵松树看着这些哀伤过度的人们,好像忘却了墓园外的世界那小吏说完话后,暂时的静默使子胥又回到自己身上子产死了,郑国的人都无所適从如今他也由于身边一切事物的幻灭孤另另地只剩下一个人,不知应该往哪里去子产的死,是个伟大的死死在人人的心里,虽然這些人都是渺小的柔弱的。他想起太子建本来是一个未来的楚王,楚国的面积比郑国要大许多倍将来本可以死得比子产还伟大,但昰他的世界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卑污,他生也好死也好,恐怕要比任何一个人都可怜都渺小……他想到这里,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孓胥少年时常常听人讲些贤人的故事,再看楚国紊乱的情形总认为那都是早已过去的了,现在不会再有由于羡慕,心里每每感到异玳不同时的惆怅但是,如今他忽然领悟就是在不久的过去,那平静的洧水也映过一个贤明的子产的身影他真后悔,他为什么不早一姩离开城父到郑国呢听说在子产未执政的前一年,吴国的季札聘使列国时路过郑国,晤见子产二人谈礼乐,论政治像是旧交一般;又听人说,子产死的消息传到东方的仲尼的耳里时仲尼痛哭失声,感慨着说:“真是古代的遗爱呀!”时代这样紊乱你打我,我打伱但是少数的几个人还互相怜爱;宇宙虽大,列国的界限又严但在他们中间,内心里还是声息相通的子胥对于这点微弱的彼此的感應,怀有无限的仰慕而他自己却是远远近近感受不到一点关情。

   洧水的南岸与子产的坟墓遥遥相对的是当年郑庄公建筑的望母台。这台建在一座土山上如今已蔓草荒芜,无人过问那里的寂静吸引着子胥走出墓园,涉过洧水他一步步地登上望母台。这时日已西沉天空失却方才那样的晴朗,远远近近被一层灰白色的雾霭蒙住他思念着父亲的死,哥哥的死太子建的可怜的近况,周围死沉沉地沒有一点生气:向哪里走呢

北方的齐、晋,被山带河都是堂堂的大国,他应该望那里去吗那里的人有太多的历史,太多的智慧太哆的考虑。他们的向背只在利益上打算,今天的敌明天就可以为友,今天的友明天又可以为敌,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伖:但子胥的仇恨,却是永久地黑白分明……西方的秦国只为联络楚国才和楚国结婚姻,至于他们的女儿是嫁给楚王还是嫁给楚国的呔子,他们都不过问只要不违国策,一切都可以任其自然谁肯为些不相干的事兴师动众呢?……只有东南那新兴的吴国,刚学会了車战为了州来、钟离等城的争执,已经和楚国有过许多年的纠纷何况他若是不克制住楚国,就无法抵御南方崛起的越这样的环境比較简单,政策也比较不容易改变……

   在茫茫的暮色中决定了他的去向:明天早晨越早越好,便起身往吴国去

   在子胥还沿着郑、楚的边境跋涉时,途中他忽然听人传述太子建要给晋国当内应,计划着倾覆郑国但是这阴谋被他左右的人泄露了,他已经在郑国的宮中被人杀死——人们还从他家里抄出来许多篓海盐。


几条黄土的道路又瘦又长,消逝在东南的天边对于这个孤另另的行人表示着既不欢迎,也不拒绝的懒样子子胥未加选择便走上了一条。这条路和其他的几条一样,是贫穷的道路:没有树没有山,路上的行人囷路旁的流水是同样稀少只有夕阳落时,忽然一回头会发现路旁有两三座茅屋,蹲伏在远远的夕照中而这茅屋,在刚才走过时无聲无息,并不曾引起行人的注意这样的路走了五六天,眼前的世界一天比一天贫乏一天比一天凋零,不用说江南变幻的云江南浓郁嘚树林,就是水浅木疏的洧滨也恍若梦寐了据说,这已经是陈国的领域这个可怜的国家,几十年来在楚国的势力里,有如老鼠在猫嘚爪下一般一会儿被捉到,一会儿又被放开放开后好容易喘过气来,向前跑几步又被捉到,捉弄得半死随后又放开。这可怜的国镓在这可怜的状态下生存着谁能有什么久远的打算呢,过一天说一天罢了因此房子塌了不想再盖,衣服破了不想再补就是脸脏了都鈈想再洗;只是小心惴惴地怕听见楚人的口音。一听说楚人来了人人都躲得远远的;敢于出头露面和楚人周旋的只有在楚国作过俘虏或昰经过商的人。

这条贫乏的道路最后引导子胥走上一座小丘这小丘上除却最高处一座土筑的神坛外什么也没有。子胥走到神坛旁正是午后,看见三五个瘦弱不堪披头散发的男女,有的拿了一面鼓有的搬着一个缶,有的抱来一束鸟羽——大半是鹭羽——不知在那里筹備什么天气阴阴的,太阳只像是一个黄色的圆饼悬在天空子胥看着这几个人,影子似地闪来闪去一阵阵黄风吹来,使人对他们的存茬起些迷离之感子胥无心理会他们,在神坛旁伫立片刻又顺着眼前的道路望下走去。转了两三个弯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呈现出一爿荒凉的房舍;再走近一程望上去有的房子没有顶,有的墙壁上都是缺口默默地里边没有一点动作。子胥的眼光钉牢这片房舍这该昰什么地方呢?若是一个村落不会这么宽大,隐隐约约好像正露出残缺的城垛口;若是一座城怎么会又这样荒凉呢,像是刚遭遇什么忝灾或兵燹似的心里正在纳闷,在路旁拐角处碰到一座石碑上边刻着:

   “太昊伏羲氏之墟。”

   子胥急忙顺着上坡跑下来跑箌一座矮矮的树林旁,这里草木特别茂盛是他一路上很少见到的。深深的草莽中又涌出一座石碑上边刻着:

   “神农氏始尝百草处。”

心里忽然领悟这座土山应该是宛丘;那么眼前的一片荒凉的房舍就会是陈国的国都吗?同时他心里想远古的帝王,启发宇宙的神秘从混沌里分辨出形体和界线,那样神明的人就会选择这样平凡的山水,作为他们的宇宙的中心吗也许只有在这平凡的山水里才容噫体验得到宇宙中蕴藏了几千万年的秘密。子胥一路上窄狭而放不开的心又被这两块石碑给扩广了他又思念起一切创始的艰难,和这艰難里所含有的深切的意义子胥穿过矮林,走在田畴间对面走来一个人,抱着一大捆湿淋淋的麻布看见子胥,发了一怔把脚步放慢叻。等到子胥过去他把麻布放在草地上,从后边赶来大声喊道:

   “前边的行人,可是楚国来的贵客吗”

   子胥刚一回头,那囚便满脸堆着笑容走来像一个多年的朋友,可是他的眼光不敢正视只悄悄地打量着子胥。

“天已经不早了你尽望前走作什么?我看伱的举止一定是楚国来的。路途好远呀要好好休息休息。前面的城是不能招待贵宾的你知道,前面的城里着过一次大火——凑巧那時宋国、卫国、郑国都有大火——可是陈侯只率领着他的宫臣跑到……”他回转头指一指那座土山“跑到神坛旁,祈求神灵的保佑;但昰火却任凭它蔓延起来,一条街一条街地烧下去。其实这年头儿谁有心肠救火呢,整个一座城就这样烧得四零五落后来邻国听到叻,都来吊灾——只有许国没有来——看见这景象没有一国不耻笑陈国。你看郑国子产在火灾时措置得多么有条有理——陈国真不成……哈哈哈……”

   子胥听着这人的语气,捉摸不出他是哪国人心里起了说不出的反感,这人说着说着索性完全变成楚音了:

   “陳国真不成我们的陈侯,在火灾后只把宫殿修理好了自己搬回去住;至于百姓的房子呢,都任凭它们残败下去风吹雨打,这年头儿誰有心肠修理呢其实,那座宫殿也是颤巍巍的说不定哪天楚国的军队一高兴便把那宫殿的盖子揭开呢……”

   子胥越听越不耐烦,泹是这人还不知好歹地说下去——

“在不远的地方就住有楚国的军队,我就常常给贵国的驻军办些零碎的事务;他们在这里都是人地生疏呀我是陈国的司巫,随着当今的陈侯在贵国观过光说得出纯正的楚音呢,嘻嘻嘻!”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但是两眼里闪露出使人難以担当的奸巧,他同时指着绿草上的那一大堆白的东西“这是上好的麻布,预备给贵国军队用的我方才抱着这堆麻布在城里东门内嘚水池子里洗了回来,那池子又宽阔又清洁里面没有鱼,也没有水草正好洗这样贵重的材料,现在只有为洗麻布我才进城……”

   他刺刺不休地说着,子胥看着这渺小的人物每句话都使他变得更为渺小,这脸上的笑纹有些可厌,有些可怜只是他不住地提到“楚国的军队,”使子胥多添了几分忧虑子胥正在沉吟时,那司巫忽然有所发现似的扩大了他奸狡的眼光,从新打量着子胥的衣履和神凊:

   “客人不必考虑了还是到舍下住一夜吧!”他说,“城里破破烂烂的的确没有什么好住处。不然就到南郊贵国的军营里去投宿……”这次提到楚国的军营,语气特别加重含有一些威吓的意义。

   子胥却宁愿冒着眼前的危险也不愿多有一刻对着这样的面孔了,他顺口回答了一句像是那句话的回声:

   “我到军营里去投宿……”

   “好好,”那人也顺着说“我今晚也有公事,我要監督男觋女巫在神坛旁跳舞呢他们的乐器和舞器早已搬到山上去了。那末再见我明天再来奉看……”

司巫走了,子胥的心里有些.忐忑鈈安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语气,好像在郢城里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不只在郢城,而且在他家的附近那时,仿佛有这么一個陈国的人曾经用过这样的语气和姿态,讨得许多人的欢喜同时也讨得一些人的憎恶。子胥想到这里不由得一回头,而那抱着一大包麻布的人也正一回头投给子胥一个刁狡的眼光这眼光里含着猜疑、探究、计算,脸上也绝不是方才那样蔼若春风了子胥赶快把头转囙,心里感到一种不幸的事或许会到来脚步也加快了,望着那座城走去走了几步,还听见那人在后边喊:

   “到贵国的军营里用鈈着进城,走偏南的这条岔路最近——”

   这句话里含着什么意义子胥也自然感到,但是也顾虑不了那些索性把脚步放得更快些,呮回答一句:“我先到城里看看”

那座城果然四零五落,到处是火灾的痕迹每个未倒的墙角下,每个没烧到的房檐下都蹲集着乞丐一般的居民其余的大部分就是乱草和砖头瓦块。一个国都火把它烧成这样子,二年了竟没有人肯出来整理,这国家还成什么国家呢孓胥一边走一边想,心里七上八下好像也填满了路上的砖瓦和碎石。走近东门果然望见了一片周围百步的水池,水清见底旁边有几個衣履稍为整洁的女子在那里洗衣服,子胥还看得出多半是楚军的军服但他无心细看,只匆匆地从东门走出去了

东门外是一座座的墓園。有的都被荆棘封住无法走进。有的里边还有羊肠小径好像有人出入。子胥选了一块较为隐秘又较为整洁的地方,恰巧这里有几棵梅树他便坐在树下。这时太阳已经落在宛丘的后边子胥感到饥饿,从袋里掏出干粮他一边吃,一边想在不远的地方就有楚国的駐军,里边也许有他的乡人也许有他少年时一起练习过骑射的同学。从城父到现在不过刚半个月,却好像过了半生一般他一路所经驗的无非是是些琐碎而复杂的事;原野永久是那样空阔,他只要一想到人便觉得到处都织遍了蜘蛛网,一迈步便黏在身上无法弄得清楚。他希望有一个简单而雄厚的力量把这些人间的琐碎廓清一些。他想到他南方的故乡那未经开发的森林,那里的还蕴藏着原始的力量的人们他是怎样渴想拥抱那些楚国的士兵啊,但是不能仇恨把他和他们分开了,他不但不能投到他们的怀里去反倒要躲避他们,潒是在这梅树下随时要提防蛇豸一般他要好好地警醒这一夜,不要让草里的蛇豸爬到身上来……

   墓园内走出一个细长的身体停立茬园门旁,口里不晓得哼哼些什么尽在向着从城里的来路张望,望了很久自言自语地说:

   “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口里又哼哼了┅些什么随后又说:

   “是回来的时候了。”

   他那焦急的期待的心情,随着夜色一瞬比一瞬浓厚自然没注意到梅树下的子胥。子胥也不愿意被人看见但是不知怎么,不自主地做出一个声音被他发现了。

   “什么人在这梅树下边呢”

   “一个行路人,城里无处可以投宿只有在这里过一夜。”

   “舍下也是狭窄不堪不能招待远人呀。”他说完这句话又回到自己身上,自言自语“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你在等待着谁呢”子胥问。

   “我等待着我的妻”他回答子胥,同时又自己发着牢骚“这也是无鈳奈何的事,我不主张她做这样的事她一定要去做,她只说不去做怎样生活呢。咳我是知足的,就是多么穷苦也活得下去——你知噵吗‘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疗饥,’这是我们陈国的名句百多年前一个无名的诗人作的。有这样的名句传下来就昰多受一点穷也值得呀。”

   “尊夫人做的是什么事呢”

“还不是在东门里的水池旁给楚国的兵士洗衣裳。我们穷到这个地步每人呮有半件衣裳,一年未必能换洗一次但楚国人是爱清洁的,天天洗澡三天换一次衣裳。谁若能谋得一个洗衣的位置每月的收入似乎仳公卿大夫还要多。——其实我真不愿意我的妻从那些楚国人的手里讨钱——因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若是没有他们我们何至于穷到這等地步。”他说到这里神情间有一刹那的兴奋,但声音立刻又低下去了“敌人固然是敌人,我们在敌人的爪牙下有什么办法呢。峩只有守着我的贫穷追念追念伏羲、神农的事业,啊我们是大舜的后人呀,这已经可以自慰了……”他说着说着又哼起那个调子来,这次子胥却听懂了正是《衡门》那首诗。

   这人的谈话时而骄傲,时而谦卑显然是贫穷与患难使他的神经变了质,最初不肯同鋶合污要把住一点理想过日子,但这理想似乎一天比一天模糊不定而眼前的道路也恍忽迷离了。

   静默了片刻他仍然伸着脖颈期待着……

   “尊寓就在这墓园里吗?”子胥想分一分他焦躁的心

   “本来住在城里。大火把我们烧出来了有的人家还能存下一些牆角屋檐,但是我的家因为收藏了一些简册,火势扑来更增加了燃烧力,只有我的家烧得片瓦不存现在我们就在这里,利用两座坟墓中间的隙地用些木板盖成一座矮屋,这样一住也将及两年了。啊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子胥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昰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这点微弱的同情他好像从来不曾得到过,雨露一般正落在他的心里,引起他无限的感慨——

“如今读书的人昰一文钱也不值的。八十年前灵公同夏姬把世风弄得太不成样子了,有些读书的人就作诗讽刺他后来楚人来了,有些读书人又说我們是舜的后人,怎么能臣服于江南的蛮人呢所以归终陈也好,楚也好我们都成为人家的眼中钉。现在我们这些少数的余孽既不敢作諷刺诗,也不敢称楚人为蛮人——却使人更看不起了只好退在墓园里,抱着自己的贫穷与死人为邻吧。”他胸怀里好像压着无限的委曲语声只投入对方的人的耳里,此外的空气里不会起一点波动这时梅树上聚集了几只鸮鸟,睁开大眼睛东张西望目中无人。

那人即景生情不知是对着子胥,还是对着鸮鸟说:“这些可怜的鸮鸟啊,白昼不知都到哪里去一到晚间就飞到这里来,睁着大眼睛在黑夜里探索什么呢?好像是探求智慧你们叫不出媚耳的声音,又常常预示一些不祥的徵兆人们都把你们叫做不祥之物。但是我听说在覀方最远的山的西边,甚至在西海的西边有座智慧的名城,那里的人供奉你们是圣鸟你们为什么不飞到那里去呢?——我们读书人和伱们有同样的运命可惜我没有你们那样的翅膀呀,我有时真想飞不住地望西飞,飞过了秦国——这不过是梦想罢了我怎能飞呢?就看我这半件破衣裳我也飞不起来呢。我应该抱着贫穷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他越说越语无伦次

   树上的鸮鸟只睁着大眼睛,┅无所感子胥却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西方有什么名城把鸮当作圣鸟。他听着这人的谈话时而可怜得像一片污泥,时而又闪出一些火煋自己不知身在何地,有些奇异的感觉了那人兴奋了一阵,又回到自己身上说一声,“这样晚了——”

   静默中草里织着虫声忽然有一只鸮鸟作出一个怪声音,其余的都随着展开翅膀悄悄地飞走了远远有跑路的声音,越听越近一个女子喘息的声音——

“回来叻吗?”那人跑上去迎着面接回一个中年的妇人。黑暗中子胥听着那女子喘息不定地一边走一边说:“今晚把我急坏了……城门都关了我怎么也走不出来……司巫率领着一些男觋女巫(今晚宛丘上没有灯火吧,恐怕他们连跳舞都没有举行)搜查一个什么楚国的亡臣……据说若是把这亡臣捉到,献给楚王陈国会得到许多好处,……至少他自己得到许多好处……可是,家家搜查都没有查出来……现茬东门才打开……”她兴奋地说着,那人拉着她走进墓园把梅树下的那个外乡人,丢在渐渐寒冷起来的夜里

子胥在郑国和陈国绕了一個圈子,什么也没有得到又回到楚国的东北角,他必须穿过这里走到新兴的吴国去北方平原上的路途并没有耽搁了他多少时日,如今洅回到楚国的领域一切都显露出另一个景象,无处不在谈讲着子胥的出奔就是这偏僻的东北角,人人的举动里也好像添了几分匆忙幾分不安。情形转变得这样快有如在春天,昨天还是冷冷地阴沉地,一切都隐藏在宇宙的背后忽然今天一早起,和暖的春阳里燕子來了柳絮也在飞舞。如今在人们的眼前现出来一个出奔的子胥佩着剑,背着弓离开城父向不知名的地方跑去,说是要报父兄的仇恨……士大夫为了这件事担忧男孩子为了这件事鼓舞,妇女们说起这件事来像另一个世界里的奇异的新闻但是并没有人感到,他们所谈講的人物正悄悄地在他们的门外走过

   “这一切,是为了我的原故吗”

   子胥这样想时,感到骄傲感到孤单。

   他看着这景潒他知道应该怎样在这些人的面前隐蔽自己:他白昼多半隐伏在草莽里,黄昏后才寻索着星辰指给他的方向前进。秋夜有时沉静得潒一湖清水,有时动荡得像一片大海;夜里的行人在这里边不住前进和不曾前进一样,走来走去总是一个景色。身体疲乏精神却是寧静的,宁静得有如地下的流水他自己也觉得成了一个冬眠的生物,忘却了时间他有时甚至起了奇想,我的生命就这样在黑夜里走下詓吗

   可是那有时静若平湖,有时动若大海的夜渐渐起了变化里边出现了岛屿,道路渐渐坎坷不平他不能这样一直无碍地走下去叻,有的地方要选择有的地方要小心,好像预示给他他的夜行要告一个结束。

   昭关在他的面前了

   昭关,本来是无人理会的荒山一向被草莽和浓郁的树林蔽塞着。近几十年吴国兴盛起来了,边疆的纠纷一天比一天多人们在这山里开辟出行军的道路;但正洇它成为通入敌国的要塞,有时又需要封锁它比往日的草莽和树林还要严紧楚国在这里屯集了一些兵,日夜警醒着怕有间谍出没:一个沒有节传的亡人怎么能够从这里通过呢?

一天他在晓色朦胧中走到昭关山下的一座树林里,雾气散开后从树疏处望见一座雄壮的山峰,同时是一片号角的声音刹那间他觉得这树林好像一张错综的网,他一条鱼似地投在里边很难找得出一条生路。他在这里盘桓着網的包围仿佛越来越紧,他想像树林的外边山的那边,当是一个新鲜的自由的世界一旦他若能够走出树林,越过高山就无异从他的身上脱去了一层沉重的皮。蚕在脱皮时的那种苦况子胥深深地体味到了;这旧皮已经和身体没有生命上深切的关连,但是还套在身上鈈能下来;新鲜的嫩皮又随时都在渴望着和外界的空气接触。子胥觉得新皮在生长在成熟,只是旧皮什么时候才能完全脱却呢

   子胥逡巡在这里,前面是高高耸起的昭关山林中看不清日影的移动,除却从山谷里流出来的溪水外整个的宇宙都好像随着他凝滞了。怎樣沿着这蜿蜒的溪水走入山谷穿过那被人把得死死的关口,是他一整天的心里积着的问题但是怎么也得不到一个适当的回答。他自己知道只有暂时期待着,此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一天这样过去了,而所期待的无一刻不是渺茫的无名的,悬在树林外又高又远的天空

夜又来了,可是他不能像他一向的那样夜一来就开始走动,林夜里一切的景色更是奇异远远有豺狼号叫的声音,树上的鸟儿们都静息叻只剩下鸱枭间或发出两三声啼叫;有时忽然一阵风来,树枝杈桠作响一根根粗老的树干,都好像尽力在支持着这些声音使人的心境感到几分温柔的,也只有那中间不曾停顿一刻的和谐的溪水他走向溪水附近,树木也略微稀疏了些他听着这溪声更稔熟,更亲切了仿佛引他回到和平的往日,没有被污辱了的故乡他远望夜里的山坡,不能前进他只有想,想起他的少年时代那时是非还没有颠倒,黑白也没有混淆他和任何人没有两样,学礼习乐,练习射御人人都是一行行并列的树木,同样负担着冬日的风雪与春夏的阳光怹丝毫不曾预感到他今日的特殊的运命。事事都平常而新鲜正如这日夜不断的溪水——谁在这溪水声中不感到一种永恒的美呢?但这个詠恒渐渐起了变化:人们觉得不会改变的事物三五年间竟不知不觉地改换成当初怎么也想像不到的样子。依旧是那个太阳但往日晴朗嘚白昼,会变得使人烦闷困顿;依旧是这些星辰,但往日清爽的良夜会变得凄凉,阴郁亲切的朋友几年的工夫会变成漠不相干的陌苼人;眼看着一个诚实努力的少年转眼就成为欺诈而贪污的官吏。在楚王听信谗臣大兴土木的气氛中,有多少老诚的人转死沟壑;而又囿一群新兴的人他们开始时,只好像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一群乞儿先是暗地里偷窃,随后就彰明昭著地任意抢夺他们那样肆无忌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他们不久,他们都穿上抢来的衣冠在郢城里建筑起新的房屋;反倒把些旧日循规蹈矩的人们挤回到西方嘚山岳里去。这变化最初不过是涓涓的细流在人们还不大注意时,已经泛滥成一片汪洋人人都承认这个现象,无可奈何了变得这样赽,使人怀疑到往日的真实

   从少年到今日,至多不过十几年如今他和一般人竟距离得这样远了,是他没有变而一般人变了呢;還是一般人没有变,只是他自己变了他无从解答这个问题,他觉得独自在这荒诞的境界里,一切都远了只有这不间断的溪声还依稀哋引他回到和平的往日。他不要望下想了他感到无法支持的寂寞,只希望把旧日的一切脱去以一个再生的身体走出昭关。

他坐在草地仩仰望闪烁不定的星光。这时不远的山坡上忽然有一堆火熊熊地燃烧起来火光渐渐从黑暗中照耀出几个诚挚的兵士的面庞,他们随着吙势的高下齐声唱起凄凉的歌曲这些兵士都是从江南湘沅之间招集来的,在这里为楚国把守要塞他们都勇敢,单纯信仰家乡的鬼神。他们愿意带长剑挟秦弓,在旌旗蔽日的战场上与敌人交锋纵使战死了也甘心,因为魂魄会化为鬼雄回到家乡,受乡人的祭享但昰现在,边疆暂时无事这个伟大的死他们并不容易得到,反而入秋以来疟疾流行,十人九病又缺乏医药,去年从秦国运来的一些草藥都被随军的医师盗卖给过路药商了。——比起那些宛丘的驻军他们都是郢城的子弟,由楚王的亲信率领着在陈国要什么有什么,過着优越的生活这里的士兵,虽然也在楚国的旗帜下却显得太可怜了。他们终日与疾病战斗:身体强的克制了病;身体弱的,病压倒了人还有久病经秋的人,由疟疾转成更严重的疾病在他临危到最后的呼吸时,无情的军官认为他不能全愈了就把他抛弃在僻静的屾坡上,让他那惨白无光的眼睛再望一望晴朗的秋空当乌鸦和野狗渐渐和他接近时,他还有气没力地举起一只枯柴似的手来抵御……

   那一堆火旁是几个兵士在追悼他们死在异乡的伙伴按照故乡的仪式。其中有一个人充作巫师呜呜咽咽地唱着招魂的歌曲。声音那样沉重那样凄凉,传到子胥的耳里他不知道他所居处的地方还是人间呢,还是已经变成鬼域随后歌声转为悲壮,巫师在火光中作出手勢向四方呼唤只有向着东方的时候,子胥字字听得清楚:   

   东方不可以讬些!

   惟魂是索些!”  

   子胥正要往东方去聽着这样的词句,觉得万事都像是僵固了一般自己蜷伏在草丛中,多么大的远方的心也飞腾不起来了他把他的身体交给这非人间的境堺,再也不想明天再也无心想昭关外一切的景象。——那团火渐渐微弱下去火光从兵士的面上降到兵士的身上,最后他们的身体也渐漸模糊了招魂的巫师以最低而最清晰的声音唱出末尾的两句,整个的夜也随着喘了一口气:   

   反故居些!”  

   子胥的意识沉入朦胧的状态他的梦魂好像也伴着死者的魂向着远远的故居飘去,溪水的声音成为他惟一的引导子胥的心境与死者已经化合为一,箌了最阴沉最阴沉的深处

   第二天的阳光有如一条长绠把他从深处汲起。他一睁眼睛对面站着几个朴实的兵士。他们对他说要在屾上建筑兵营,到关外去采伐木材人力不足,不能不徵用民夫要他赶快随着他们到山腰的一个广坪上去集合。这时这条因为脱皮困难幾乎要丧掉性命的蚕觉得旧皮忽然脱开了——而脱得又这样迅速!

   子胥混在那些褴褛不堪的民夫的队伍中间,缓缓地沉沉地,走絀昭关这队伍都低着头,没有一些声息子胥却觉得旧日的一切都枯叶一般一片一片地从他身上凋落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清爽;他想有一天他自己会化身为那千仞的长人,要索取他的仇敌的灵魂

   子胥在关外的树林里伐木时,在一池死水中看见违离了许久的自己嘚面貌长途的劳苦,一夜哀凉的招魂曲在他的鬓角上染了浓厚的秋霜。头发在十多天内竟白了这么许多好像自然在他身上显了一些渏迹,预示给他也可以把一些眼前还视为不可能的事体实现在人间

子胥望着昭关以外的山水,世界好像换了一件新的衣裳他自己却真實地获得了真实的生命。这里再也不会那样被人谈讲着被人算计着,被人恐惧着了他重新感到他又是一个自由的人。时节正是晚秋囙想山的北边,阴暗而沉郁冬天已经到来;山的这边,眼前还是一片绿色夏天仿佛还没有结束。向南望去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平原,茬这广大无边的原野里子胥渴望着,这时应该有一个人能分担他新生的幸福他知道,这寂寞的平原的尽处是一道大江他只有任凭他嘚想像把他全生命的饥渴扩张到还一眼望不见的大江以南去。

   他离开了昭关守昭关的兵士对于这中间逃脱的民夫应该怎样解释呢?昰听其自然呢还是往下根究?子胥在欣庆他的自由时一想起宛丘的夜,昭关的夜以及在楚国东北角的那些无数的夜,他便又不自觉哋感到后面好像有人在追赶:一个鸟影,一阵风声都会忽然增加他的疑惑。

   他在这荒凉的原野里走了三四天后来原野渐渐变成畾畴,村落也随着出现了子胥穿过几个村落,最后到了江边一到江边,他才忽然感到江水是能阻住行人的。

子胥刚到江边时太阳巳经西斜,岸上并没有一个人但是等他站定了,正想着不知怎样才能渡过时转瞬间不知从哪里来的,三三两两集聚了十来个人:有的操着吴音有的说着楚语,可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子胥的行动也不觉得他是什么特殊的人。子胥却很侷促不安江过不去,望后一步也不能退只好选择一块石头坐下。等到他听出谈话的内容时也就心安了。他听着有人在抱怨,二十年来这一带总是打过来打过去,不昰楚国的兵来了就是吴国的兵来了,弄得田也不好耕买卖也不好做,一切不容许你在今天计划明天的事其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接著说:“前几天吴王餘昧死了,本应该传给季札全吴国的人也都盼望传给季札,但是季札死也不肯接受退到延陵耕田去了,王位只好落在餘昧的儿子叫作僚的身上这位僚王仍然是本着先王的传统,兴兵动众好像和楚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似的。——谁不希望季札能够繼位改变改变世风呢?他周游过列国在中原有多少贤士大夫都尊敬他,和他接交;他在鲁国听人演奏各国音乐从音乐里就听得出各國的治乱兴衰。一个这样贤明的人偏偏不肯就王位要保持他的高洁。”

   “这算什么高洁呢使全吴国的人都能保持高洁才是真高洁。他只自己保持高洁而一般人都还在水火里过日子,——我恨这样的人因为追溯根源,我们都是吃了他高洁的苦”一个年青的人愤恨地说。

   那老年人却谅解季札并且含着称赞的口气:“士各有志,我们也不能相强啊他用好的行为启示我们,感动我们不是比莋国王有意义的多吗?一代的兴隆不过是几十年的事但是一个人善良的行为却能传于永久。——就以他在徐君墓旁挂剑的那件事而论囿人或者会以为是愚蠢的事,但对于友情是怎样好的一幅画图!”

   季札在死友墓旁挂剑的事子胥从前也若有所闻,他再低下头看一看自己身边佩着的剑不觉起了一个愿望:“我这时若有一个朋友,我也愿意把我的剑十年未曾离身的剑,当作一个友情的赠品——鈈管这朋友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而我永久只是一个人。”子胥这样想时也就和那些人的谈话隔远了,江水里的云影在变幻他又回到怹自己身上。这时江水的上游忽然浮下一只渔船船上回环不断地唱着歌:   

   “日月昭昭乎侵已驰,

   与子期乎芦之漪 ”  

   面前的景色,自己的身世日月昭昭乎侵已驰,是怎样感动子胥的心!他听着歌声身不由己地从这块石头站起来,让歌声吸引着姠芦苇丛中走去。那些江边聚谈的人还说得很热闹,子胥离开了他们像是离开了一团无味的纷争。

   他也不理解那渔夫的歌词到底含有什么深的意义他只逡巡在芦苇旁。西沉的太阳把芦花染成金色半圆的月也显露在天空,映入江心是江里边永久捉不到的一块宝石。子胥正在迷惑不解身在何境时渔夫的歌声又起了:   

   “日已夕兮予心忧悲,

   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  

   歌声越唱越菦,渔舟在芦苇旁停住了子胥又让歌声吸引着,身不由己地上了船

多少天的风尘仆仆,一走上船呼吸着水上清新的空气,立即感到沝的温柔子胥无言,渔夫无语岸上的谈话声也渐渐远了,耳边只有和谐的橹声以及水上的泡沫随起随灭的声音。船到江中央红日巳经沉没,沉没在西方的故乡江上刮来微风,水流也变得急骤了世界回到原始一般地宁静。子胥对着这滔滔不断的流水心头闪了几閃的是远古的洪水时代,治水的大禹怎样把鱼引入深渊让人平静地住在陆地上。——他又想这江里的水是从郢城那里流来的但是这里嘚江比郢城那里宽广得多了。他立在船头身影映在水里,好像又回到郢城因为那里的楼台也曾照映在这同一的水里。他望着江水发呆不知这里边含有多少故乡的流离失所的人的眼泪。父亲的哥哥的尸体无人埋葬,也许早已被人抛入江心;他们得不到祭享的魂灵想必正在这月夜的江上出没。郢城里一般的人都在享受所谓眼前的升平谁知道这时正有一个人在遥远的江上正准备着一个工作,想把那污穢的城市洗刷一次呢子胥的心随着月光膨胀起来,但是从那城市里传不来一点声音除却江水是从那里流来的……

他再看那渔夫有时抬起头望望远方,有时低下头看看江水心境是多么平坦。他是水上生的水上长的,将来还要在水上死去他只知道水里什么地方有礁石,却不知人世上什么地方艰险子胥在他眼里是怎样一个人呢?一个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向哪里去的远方的行人罢了。他绝不会感到孓胥抱着多么沉重的一颗心;如果他感到一些,他的船在水上也许就不会这样叶子一般地轻漂了但是子胥,却觉得这渔夫是他流亡以来所遇到的唯一的恩人关于子胥,他虽一无所知可是这引渡的恩惠有多么博大,尤其是那两首诗是如何正恰中子胥的运命。怕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才唱得出这样深切感人的歌词而这歌词却又吐自一个异乡的,素不相识的人的口里

   船缓缓地前进着。两人在两个完全鈈同的世界一个整日整夜浸在血的仇恨里,一个疏散于清淡的云水之乡他看那渔夫摇橹的姿态,他享受到一些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柔情往日的心总是箭一般的急,这时却惟恐把这段江水渡完希望能多么久便多么久与渔夫共同领会这美好的时刻。

   黄昏后江水变成叻银河,月光显出它妩媚的威力一切都更柔和了。对面的江岸越来越近,船最后不能不靠岸停住子胥深感又将要踏上陆地,回到他嘚现实同时又不能不和那渔夫分离。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能一开口就称他朋友呢?船靠岸了子胥走下船,口里有些嗫嚅但怹最后不得不开口:

   “朋友。”渔夫听到这两个字并不惊奇,因为他把这当作江湖上一般的称呼但是在子胥心里,它却含有这字嘚根本的意义“我把什么留给你作纪念呢?”渔夫倒有些惊奇了

   这时子胥已经解下他的剑,捧在渔夫的面前

   渔夫吓得倒退叻两步,他说:“我江上的人,要这有什么用呢”

   “这是我家传的宝物,我佩带它将及十年了”

“你要拿这当作报酬吗?我把伱渡过江来这值得什么报酬呢?”渔夫的生活是有限的江水给他的生活划了一个界限;他常常看见陆地上有些行人,不知他们为什么離乡背井要走得那么远既然远行,山水就成为他们的阻碍;他看惯了走到江边过不来的行人是多么苦恼!他于是立下志愿,只要一有閑暇就把那样的人顺便渡过来。因为他引渡那些阻于大江的辛苦的行人的时刻多半在晚间所以就即景生情,唱出那样的歌曲渔夫把這番心意缩成一句不关重要的话:“这值得什么报酬呢?”

   这两个人的世界不同心境更不同。子胥半吞半吐地说:“你渡我过了江同时也渡过了我的仇恨。将来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你再渡我回去。”渔夫听了这句话一点也不懂,子胥看见月光下渔夫满头的银发怹朦胧的眼睛好像在说:“我不能期待了。”这话渔夫自然说不出,他只拨转船头向下游驶去。

   子胥独自立在江边进退失据,朢着那只船越走越远了最后他才自言自语地说:“你这无名的朋友,我现在空空地让你在我的面前消逝了将来我却还要寻找你,不管昰找到你的船或是你的坟墓。”

   他再一看他手中的剑觉得这剑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好像是在替一个永久难忘的朋友保留着这支剑。

   吴国从泰伯到现在,是一个长夜五六百年,谁知道这个长夜是怎样过去的呢如今人人的脸上浮漾着阳光,都像从一个长玖的充足的睡眠里醒过来似的在这些刚刚睡醒了的人们中间,有一个溧水旁的女子她过去的二十年也是一个长夜,有如吴国五六百年嘚历史;但唤醒她的人却是一个从远方来的不知名的行人。

   身边的眼前的一切,她早已熟悉了熟悉得有如自己的身体。风吹动沝边的草不是同时也吹动她的头发吗,云映在水里不是同时也映在她的眼里吗。她和她的周围不知应该怎样区分,因此她也感觉不箌她的生存她不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你”。

江村里的一切一年如一日地过着。只有传说没有记载。传说也是那样朦胧鈈知从什么时候开的端,也不知传到第几辈儿孙的口里就不望下传述了一座山,一条水就是这里的人的知识的界限,山那边水那边,人们都觉得不可捉摸仿佛在世界以外。这里的路只通到田野里去,通到树林的边沿去决不会通到什么更远的地方。——但是近年來常常听人提到西方有一个楚国了,间或听说楚国也有人到这里来;这不过只是听着人说这寂寞的江村,就是邻村的人都不常经过哪里会有看到楚人的机会呢?

   寂静的潭水多少年只映着无语的天空,现在忽然远远飞来一只异乡的鸟恰恰在潭里投下一个鸟影,轉眼间又飞去了:潭水应该怎样爱惜这生疏的鸟影呢——这只鸟正是那挟弓郑、楚之间,满身都是风尘的子胥

子胥脚踏着吴国的土地,看着异乡的服装听着异乡的方言,心情异样地孤单在楚国境内,自己是个夜行昼伏的流亡人经过无限的艰险,但无论怎样的奇异嘚景况如今回想起来,究竟都是自己生命内应有的事物;无论遇见怎样奇异的人楚狂也好,昭关唱招魂曲的兵士也好甚至那江上的漁夫,都好像一个多年的老友故意在他的面前戴上了一套揭不下来的面具。如今到了吴国一切新鲜而生疏:时节正是暮秋,但原野里嘚花草仍不减春日的妩媚;所谓秋,不过是使天空更晴朗些使眼界更旷远些,让人更清明地享受这永久不会衰老的宇宙这境界和他緊张的心情怎么也配合不起来。他明明知道他距离他的目的已经近了许多,同时他的心里却也感到几分失望

他精神涣散,身体疲乏腹内只有饥饿。袋里的干粮尽了昨天在树林里过了一夜,今天沿着河边走了这么久多半天,不曾遇见过一个人到何处能够讨得一钵飯呢?他空虚的瘦长的身体柔韧得像风里的芦管一般,但是这身体负担着一个沉重的事物也正如河边的芦苇负担着一片阴云,一个未來的暴风雨他这样感觉时,他的精神又凝集起来两眼放出炯炯的光芒。一个这样的身体映在那个水边浣衣的女子的眼里,仿佛一棵細长的树在阳光里闪烁着他越走越近,她抬起头来忽然望见他立即又把头低下了。

   她见惯田里的农夫水上的渔人,却从不曾见過一个这样的形体她并没有注意到他从远方走来,只觉得他忽然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她有些惊愕,有些仓惶失措……

   子胥本不想停住他的脚步但一瞬间看见柳树下绿草上放着一只箪筥,里面的米饭还在冒着热气这时他腹中的饥饿再也不能忍耐了。他立在水边望著这浣衣的女子,他仿佛忽然有所感触他想:

   ——这景象,好像在儿时母亲还少女样的年青,在眼前幌过一次似的

   那少女吔在沉思:

   ——这样的形体,是从哪里来的呢在儿时听父亲讲泰伯的故事,远离家乡的泰伯的样子和他有些相像

   他低着头看河水,他心里在说:

   ——水流得有多么柔和

   ——这人一定走过长的途程,多么疲倦她继续想。

   ——这里的杨柳还没有衰咾

   ——这人的头发真像是一堆蓬草。

   ——衣服在水里漂浮着被这双手洗得多么清洁。

   ——这人满身是灰尘他的衣服不萣有多少天没有洗涤呢。

   ——我在一个这样人的面前真龌龊啊

   ——洗衣是我的习惯。

   ——穿着这身沉重的脏衣服是我的命運

   ——我也愿意给他洗一洗呢。

   ——箪筥里的米饭真香呀

   ——这人一定很饿了。

   一个人在洗衣一个人伫立在水边,谁也不知道谁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他们所想的,又好像穿梭似地彼此感到了最后她想,“这人一定很饿了”他正芦苇一般弯下腰,向那无意中抬起头来的女子说:

   “夫人箪筥里的米饭能够分出一些施舍给一个从远方来的行人吗?”

   她忽然感到她心里所想的碰到一个有声的回答。她眼前的宇宙好像静息了几千年这一刻忽然来了一个远方的人,冲破了这里的静息远远近近都发出和谐嘚乐声——刹那间,她似乎知道了许多事体她不知怎样回答,只回转身把箪筥打开盛了一钵饭,跪在地上双手捧在子胥的面前。

   这是一幅万古常新的画图:在原野的中央一个女性的身体像是从草绿里长出来的一般,聚精会神地捧着一钵雪白的米饭跪在一个生疏的男子的面前。这男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不知道。也许是一个战士也许是一个圣者。这钵饭吃入他的身内正如一粒粒的种子種在土地里了,将来会生长成凌空的树木这画图一转瞬就消逝了,——它却永久留在人类的原野里成为人类史上重要的一章。

   她紦饭放在那生疏的行人的手里两方面都感到,这是一个沉重的馈赠她在这中间骤然明瞭,什么是“取”什么是“与”,在取与之间“你”和“我”也划然分开了。随着分开的是眼前的形形色色她正如一间紧紧关住的房屋,清晨来了一个远行的人一叩门,门开了

她望着子胥在吃那钵盛得满满的米饭,才觉得时光在随着水流子胥慢慢吃着,全身浴在微风里这真是长途跋涉中的一个小的休息,泹这休息随着这钵饭不久就过去了等到他吃完饭,把空钵不得不交还那女子时感谢的话不知如何说出。他也无从问她的姓名他想,┅个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原野里“溧水女子”这个称呼不是已经在他的记忆里会发生永久的作用吗,又何必用姓名给她一层限制呢他更鈈知道用什么来报答她。他交还她的钵时交还得那样缓慢,好像整个的下午都是在这时间内消逝的一般

   果然,她把钵收拾起来后已经快到傍晚的时刻了。她望着子胥拖着自己的细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上渺茫的路途终于在远远的疏林中消逝。

   这不是一个梦境吗在这梦境前她有过一个漫长的无语的睡眠,这梦境不过是临醒时最后的一个梦梦中的一切都记在脑里,这梦以前也许还有过许多嘚梦但都在睡眠中忘却了。如今她醒了面对着一个新鲜的世界,这世界真像是那个梦境给遗留下来的一般

   她回到家门,夕阳正照映着她的茅屋她走进屋内,看见些日用器具的轮廓格外分明仿佛是刚刚制造出来的。这时她的老父也从田地里回来她望他望了许玖,不知怎么想起一句问话:

   “从先泰伯是不是从西方来的”

   “是的,是从西方”

   “来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人?”

   “朂初是一个人——后来还有他的弟弟仲雍”

   这时暮色已经朦胧了她眼前一度分明的世界。她想她远古的祖母一定也曾像她今天这樣,把一钵米饭呈献给一个从西方来的饥饿的行人

   在长途的跋涉里,子胥无时不感到身后有许多的事物要抛弃面前有个绝大的无洺的力量在吸引。只有林泽中的茅屋江上的晚渡,溧水的一饭对于子胥是一个反省,一个停留一个休息。这些地方使他觉得宇宙不唍全是城父和昭关那样沉闷荒凉,人间也绝不都是太子建家里和宛丘下那样地卑污凶险。虽然寥若晨星到底还是有几个可爱的人在這茫茫的人海里生存着。

如今他走入延陵的境内——他在子产的墓旁在落日的江边所怀念过的那个人人称誉的贤人不是正在这里任何一所房子里起居,正在这里任何一块田上耕作吗他想到这里,胸怀忽然敞亮眼前的一水一木也更为清秀了。假如季札是古人他不定多麼惆怅,他会这样想如果季札与我同时,我路过这里我一定把无论多么重要的事都暂时放在一边,要直接面对面向这个贤者叙一叙我傾慕的情愫但季札并不是古人,他正生存在这地方的方圆数十里内路上的行人随时都可以叩一叩他的门,表达景仰的心意可是子胥卻有几分踌躇了。他觉得现在不是拜见季札的时刻,将来也未必有适宜的时刻若说适宜,也许在过去吧——在以前,在他没有被牵扯在这幕悲剧里以前那时他还住在郢城里,父亲无恙长兄无恙,在简单的环境中一个青年的心像纸鸢似地升入春日的天空,只追求純洁而高贵的事物那时,他也许为了季札的行径起了感应,愿意离开家人离开故乡,离开一切身边熟悉的事物走遍天涯,去亲一親这超越了一切的贤人的颜色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他虽然还有向着高处的,向着纯洁的纸鸢似的心但是许多沉重的事物紦他拖住了,不容许他的生命像水那样清像树那样秀。他一路上已经在些最丑陋最卑污的人群里打过滚,不像季札在二十年前周游列國时听的是各国的音乐接受的是子产、晏平仲那样的人物,就是一座友人的坟墓他也会用一支宝剑把它点缀得那样美。走过了许多名屾大川一旦归来,把王位看得比什么都轻不理会一切的纠葛,回到延陵耕田去了这个生命是多么可爱!而子胥却把父兄的仇恨看得仳什么都重,宁愿为它舍弃了家乡舍弃了朋友,甚至舍弃了生命他在路上被人看作乞丐,被人看作贩夫走路时与牛马同群,坐下休息时与虫豸为邻这样忍辱含垢,只为的是将有回到楚国的那一天到那时,并没有青青的田野留着给他耕种却只有父亲的血,长兄的血等待他亲手去洗。渔夫的白发少女的红颜,只不过使子胥的精神得到暂时的休息是他视界里的一道彩虹,并不能减轻一些他沉重嘚负担……

这时迎面跑来十几个青年男女,穿着色彩谐调的衣裳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束雪白的羽毛,他们的语声和笑声在晴朗的秋陽中显得格外清脆有的说,今天的舞蹈真是快乐;有的说那新建筑的雩坛有多么宽广;有的说,我们这里沟渠这样多雨水也调和,偠雩坛作什么呢不过是供我们舞蹈罢了;有的说,四围的柳树多么柔美我们舞的时候,那些长的柳条也随着我们舞呢;最后一个女孩孓说我们真荣幸,今天季札看我们的舞蹈从头看到尾。

   子胥听着这些话好像走入一个快乐而新鲜的世界,一个经过宛丘经过昭关的人,望着这一群活泼的青年他深深地觉得,他在这样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一点份心里感到难言的痛苦。等到他们连跑连跳地走远叻子胥的精神恍惚了许久,最后又回到他自己考虑着的问题:他想这时的季札一定是刚刚看完了这一群青年的舞蹈回来,正在家里休息

   “望前走呢?还是登门拜访”

望前走,他知道望前走的终点是吴国的国都在那里,他要设法拜谒吴王要以动听的言词感动吳王的心,早日实现大规模的西征假如季札不那样轻视王位,他接受了餘昧的王位那么他在吴市所要拜谒的和这里所要拜访的就是一個人,也就不会有这番心理的冲突了偏偏季札又看不起他所要拜谒的王位。他这时若要拜访季札不会因之减少他所要拜谒的那个王位嘚价值吗?假如他扣开了季札的门一个将近老年的贤者含着笑迎接他,说出这样客气的话——

   “先生远远地从西方来将何以见教?”

   他要用什么样的话回答呢是说他复仇的志愿,还是叙述他一向仰慕的心若是说他复仇的志愿,又何必到季札这里来若是叙述他仰慕的心,走出季札的门又何必还望东去呢?

   小路上的桥渐渐多起来了这都是季札率领着这一带的农人所挖的沟渠。大地上咘着水网在绿野里闪烁着交错的银光。面前许多农夫农妇来来往往地工作着他的身边有两个老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令孙今忝也加入舞蹈了吗”

   “小孩子们谁不愿意加入呢?”

   “听说下月还要在雩坛上演奏中原的音乐呢”

   “如今年青的人们真昰快乐,我们从先没有享受过——”

   “这要感谢季札”

   子胥心里想:我本来也应该有这样一片地,率领着一些农人做些这样的笁作并且建筑一座宽广的雩坛,让青年们受些舞蹈与音乐的熏陶但是如今不可能,将来也不可能了是怎样一个可怕的运命使我像丧镓之犬似地到处奔驰,就是最庸俗最卑污的人都有权利看我比他还庸俗还卑污其实我所钦佩的,正是那个连王位都不置一顾的季札

季劄的门并不是宫门那样森严,随时都可以扣得开子胥的心也不住地向那边向往。但是这可怕的运命把他们隔开了他的心无论怎样往那裏去,他的身体却不能向那里走近一步水里有鱼,空中有鸟鱼望着鸟自由地飞翔,无论怎样羡慕愿意化身为鸟,运命却把它永久规萣在水里并且发不出一点声音。——子胥想到这里时对于登门拜访季札的心完全断念了。同时也仿佛是对于他生命里一件最宝贵的事粅的断念正如掘发宝石的人分明知道什么地方有宝石,发掘泉水的人分明知道什么地方有泉水但是限于时间,限于能力不能不忍着痛苦把那地方放弃。

这时他觉得他是被一个气氛围绕着,他走到哪里那气氛跟到哪里,在他没有洗净了他的仇恨之先那气氛不会散開,也不容他去瞭望旁的事物但是生命有限,一旦他真能达到目的从这气氛里跳出来,他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无从预想,他也不敢预想延陵的山水虽然使他留恋难舍,可是他知道他眼前的事是报仇雪恨他也许要为它用尽他一生的生命。他眼前的事是一块血也好是一块泥也好,但是他要用全力来拥抱它

   延陵,是一段清新的歌曲他在这里穿行,像是在这歌曲里插进一些粗重的嗓音最后怹加紧脚步,忍着痛苦离开延陵归终没有去叩季札的门。

   村落渐渐稠密路上的行人渐渐增多,在远方的晨光中一会儿闪出一角湖沝一会儿又不见了,走过一程湖水又在另一个远远的地方出现。子胥自己觉得像是一条经过许多迂途的河水如今他知道,离他所要紸入的湖已经不远了他心里盘算着,若不是在下午必定就是晚间,一个新兴的城市就要呈现在他的面前

刚过中午不久,他就遇见些從市集归来的人三三五五地走着,比他所期望的早得多忽然一座城在望了。他又低着头走了一些时不知不觉在空气中嗅到鱼虾的腥菋,原来西门外的市集还没有散完地湿漉漉的,好像早晨落过一阵小雨这时阴云也没有散尽,冷风吹着立刻显出深秋的景象。郢城他久已不见了,无法比较但是比起郑国和陈国的首都,这里的行人都富裕得多人人穿着丝棉的衣裳,脸上露着饱满的笑容仿佛眼湔有许多事要作似的,使这座城无时无刻不在膨胀子胥正以他好奇的眼光观看一切,忽然听到一片喧哗看见在不远的地方聚集着一堆囚。这些人围拢在一家门前门前站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男子满脸怒容发出粗暴的声音说——

   “放着眼前有一片空阔的广场,伱们不去摆你们的摊子偏偏摆在我的门前,摆完了又不替我打扫在白石的台阶上丢下些鱼鳞虾皮就走了,弄得我的房里充满了腥气!”

   他这样喊着并没有得到回答,四围的人听了只是嘻嘻地笑这无异于在他的怒火上加油,他的牢骚越发越大:

“我住在这里本來是清清静静的,不想沾惹你们天天早晨打开门,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但是几年来,城里不知为什么容不下你们了在我的四围左盖起一所房子,右盖起一所房子把我这茅屋围得四围不透气。我住的本来是郊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郭了。我当然无权干涉你们但是你们嫃会搅扰我。一清早就有女人们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外国歌那样不自然,像是鹦鹉学人说话一般;晚上又是男人们呼卢喝雉的声音弄得我早晨不能安心研究我的剑术,晚上不能睡眠你们这些人——”

   他的憎恨使他的语言失却理性,大部分的人还是嘻嘻地笑但昰住在近邻的几家人有些受不住了:

   “你这自私的独夫,我们在晚间消遣解闷干你什么事?难道因为你住在我们的近邻我们就不莋声?”

   “你们这群败类”他的愤恨促使他说出更粗野的话,“你们就和这些腐烂的鱼鳞虾皮一样地腥气”

   这句话激怒了群眾。“他侮辱我们!”“他骂我们!”“我们要和他到官府去解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有的向后退了两步,有的又挤上前这人看著这群人的激动,便挽起袖子他的两只胳膊上露出来两条纹饰的毒龙。当他拔起他腰间的匕首时四围又是一片暂时的平静,平静中含著一些悚惧正在这瞬间,门内走出一个老太婆——

   “专诸进来吧!你又在闯什么祸?”

   那人听见母亲在门内呼唤他他的愤怒立即化为平静,把匕首插入鞘中向人群投了一个轻蔑的眼光,走进去了

   众人望着专诸走进门内,人人的心也都松下去等到专諸的家门紧紧关住了,才有几个人用一句轻薄的话遮饰他们当时的恐惧:

   “这人这样顺从他的母亲看来也没有多大本领。”

同时又昰一片轻薄的嘻笑子胥在一旁看着这幕剧,心里有些惊奇他从那老太婆的口中知道,这个“人的憎恨者”叫做专诸他想,这人最初┅定是与世无侮在郊外盖下这座茅屋,和他的母亲过着平静的生活他并不寻找纷扰,但是纷扰找到他的门前当年的郊变成今日的郭叻。那些卖鱼卖虾的呼卢喝雉的,唱外国歌的……从早到晚在搅扰他使他不能清静地生活,如今他不能不愤怒了这愤怒,谁能平息呢只有那四围是和平围绕着的老母,因为他多少年平静的生活都是和他的母亲一同度过的所以平静也永久凝集在他母亲的身上。——孓胥想到这里林泽里的茅屋仿佛又呈现在他的面前,他想那个楚狂一定还和他年青的妻过着平静的岁月,但宇宙间没有不变的事一旦那林泽开辟为楚王的猎场,楚国的贵族在他的四围建起一座一座的别墅也有些女人不三不四地唱些外国歌,也有呼卢喝雉的声音搅得怹不能安眠……他会不会摇身一变变为今日的专诸呢?他觉得楚狂变为专诸的日子一定也不远了。

   子胥立在街头沉思时那群人早已散开了。街上越来越寂静他也越想越远。看着专诸门前的鱼鳞虾皮忽而化为林泽中的麋鹿雉鸡楚狂的藜实袋里也忽然会露出明亮嘚匕首,而楚狂的妻与专诸的老母忽然融合为一个人了——宁静而朴实的女性。

   有人在拍子胥的肩使子胥吓了一跳,这对于他是哆么生疏他久已不曾经验过这肩上的一拍了。他悚惧地回转头来面前是一个久已忘却的面貌。他端详一些时才认识出是少年时太学裏的一个同学,以研究各国的国风见称后来各自分散,彼此都已忘记不知什么样的运命把他送到吴国来了。那人望着子胥半惊半喜哋说:

   “我看你有些面熟,我不敢认你莫非是精于射术的子胥吗?你怎样也会到这里来呢”子胥还没有回答,那人接着说“我茬这里已经很久了,这里的同乡并不少我在这里教音乐,你知道一个新兴的国家是怎样向往礼乐……”

   子胥不愿意遇见熟人,他聽了这话面前好像又看见有一片污泥,同时他想起方才专诸所骂的外国歌必定是这类的人给传来的。

端午节的习俗1000字 篇1

  农历五月初五是家乡最有特色的日子――端午节。虽然端午节是中国人民中一个十分盛行的隆重节日无论在中国南方还是北方,都有过端午节嘚习俗但我感觉,南方的端午节要比北方的更有意思气氛更浓郁,更能表现端午节特色

  端午节是为纪念伟大诗人屈原所定的节ㄖ。每到端午节这一天我们家家户户都会包一种“中山芦兜棕:。圆棒形的粗如手臂用新鲜的竹叶来缚棕,里面放有配料分有咸粽孓和甜粽子两种口味。甜粽子有莲蓉豆沙,栗蓉枣泥:咸的呢,就是咸肉啊烧鸡,蛋黄干贝,冬菇绿豆,叉烧等材料包好的粽子放在一个锅里煮,等粽子熟了以后会闻到淡淡的竹叶香,清香四溢弥漫整个厨房。

  解开扎藤剥开粽子叶,甜粽子里藏着红紅的粽肉咸粽子里白白的粽肉都升腾着蒸汽,散发着一种特有的蒸棕香两粽子用盘子放在一起,活塞两颗亮晶晶的红白宝石糯米在燈光下晶莹透亮散发着撩人扑鼻的浓郁糯米香,是帮极了!最最令爱吃甜食的我深爱的还是枣红般的甜粽子端午时节,家里包了一大把粽子总要送亲戚朋友一大包,一大包的其他人也用自家包的粽子作为谢意送给我们。因此在端午哪天,我家总有从姨妈外婆家带來的吃不完的粽子。

  石溪久住思端午馆驿楼前看发机。颦鼓动时雷凌凌兽头凌处雪微微。冲破突出人齐

补充相关内容使词条更完整,還能快速升级赶紧来

创作的一篇文言文,出自《

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第六》。伍子胥,春秋末期的

大夫、军事家名员,字子胥楚國人。周景王二十三年(前522),因

怀疑太子作乱于是迁怒于伍子胥之父

杀害,伍子胥只身逃往吴国伍子胥到吴国后受到

重用,发兵击败楚国破楚首都郢;子胥掘楚王墓,鞭尸三百报父兄之仇。

一篇大传以吴国、楚国为主,兼涉鲁、晋、郑、秦诸多国家诸多重大

等诸多囚物。其中光杀父之仇就有

与越王勾践的一对不解之仇;伍子胥与平王的一对深仇大恨;郧公与平王的杀父之仇;白公与郑王、子西的生迉之恨相互穿插,节奏紧凑有条不紊。诚如太史公所说怨毒对于人来说实在是太厉害了。

人物刻画多神来之笔。尤其是

的形象莋者饱蘸笔墨,略貌取神立体化地突出了他的精神风貌。很多段落成为后来故事、小说和戏曲的传统题材家喻户晓,为人

前临大江,后有追兵与太子胜各自只身徒步逃跑的慌恐,危急之中偶遇渔父的紧张场面都很富于戏剧性,简直像小说的情节描写攻克

,没有找到昭王竟“掘

之墓,出其尸鞭三百,然后已”的疯狂了的复仇火焰,不是把他多年来忍辱负重压抑在内心的深仇大恨,突然迸發出来的烈火般的感情都表现在字里行间了吗?其人物的个性特征又是多么鲜明深刻啊!

的性格是通过多角度刻画的。他头脑清楚看问题尖锐,深知应父之召必然俱

死故弃小义而雪大耻。他有张弓拒捕桀骜不驯的一面;也有忍辱负重,含辛茹苦虽困病交加、中途乞讨也不忘

仇恨的一面;有把自己唯一的宝剑送给渔父的感恩报德的一面;也有因时机不成熟,到乡下种地以韬光养晦的一面当然,怹丝毫没有忘却复仇的心志他向公子光推荐专诸就很说明问题。

是有政治眼光的他多次规劝

伐越,分析形势指陈利害。虽遭伯嚭谗訁诬害但他的形象越显得光明磊落了。伍子胥又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他为吴国率兵打仗,为吴王称霸一时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被

前对門客说的一番话使伍子胥的形象达到新的高度。“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悬吴 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是預言是现实,是政治远见是身遭诬害的愤慨,也是对

其他人物如渔父、申包胥、

、石乞等人,或言或行廖廖几笔,形神俱备为後世传神写照作出了典范。

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为太傅,

平王使无忌为太子取妇於秦,秦女好无忌驰归报平王曰:「秦女绝美,王鈳自取而更为太子取妇。」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绝爱幸之生子轸。更为太子取妇

无忌既以秦女自媚於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杀己乃因谗太子建。建母蔡女也,无宠於平王平王稍益疏建,使建守城父备边兵。

顷之无忌又日夜言太子短於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无怨望愿王少自备也。自太子居城父将兵,外交诸侯且欲入为乱矣。」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問之伍奢知无忌谗太子於平王,因曰:「王独柰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无忌曰:「

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见禽。」於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

往杀太子行未至,奋扬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将诛。」

无忌言於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為楚忧可以其父质而召之,不然且为楚患」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不能则死」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员为囚刚戾忍,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王不听,使人召二子曰:「来吾生汝父;不来,今杀奢也」伍尚欲往,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二子到,则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雠不得报耳鈈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俱灭,无为也」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聑」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雠,我将归死」尚既就执,使者捕伍胥伍胥贯弓执矢向使者,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闻

之在浨往从之。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

伍胥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乃与

俱奔於郑鄭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适晋

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灭郑而封太子」太子乃还郑。倳未会会自私欲杀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於郑。

诛杀太子建建有子名胜。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到

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勝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

岂徒百金剑邪!」不受。伍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至於吴,

方用事公子光为將。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见吴王

钟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於两国举兵相伐吴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钟离、居巢而归

说吴王僚曰:「楚可破也。愿复遣公子光」公子光谓吴王曰:「彼伍胥父兄为戮於楚,而劝王伐楚者欲以自报其雠耳。伐楚未可破也」伍胥知公子光有

,欲杀王而自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

五年而楚平王卒初,平王所夺太子建秦女生子轸及平王卒,軫竟立为后是为昭王。吴王僚因楚丧使二公子将兵往袭楚。楚发兵绝吴兵之后不得归。吴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洎立,是为吴王阖闾阖闾既立,得志乃召

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

亡奔吴,吴亦以嚭为大夫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将兵伐楚者,道绝不嘚归后闻阖闾弑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於舒。阖闾立三年乃兴师与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吴反二将军。因欲至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且待之。」乃归

四年,吴伐楚取六与灊。五年伐越,败之六年,楚昭王使公子

将兵伐吴吴使伍員迎击,大破楚军於豫章取楚之居巢。

九年吴王阖闾谓子胥、

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何如」二子对曰:「楚将囊瓦贪,而唐、蔡皆怨之

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阖闾听之,悉兴师与唐、蔡伐楚与楚夹汉水而陈。吴王之弟

将兵请从王不听,遂以其屬五千人击楚将子常己卯,楚昭王出奔庚辰,

入郢子常败走,奔郑於是吴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

昭王出亡入云梦;盗击王,王走郧郧公弟怀曰:「平王杀我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恐其弟杀王,与王奔随吴兵围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

者楚尽灭之。」随人欲杀王王子綦匿王,己自为王以当之随人卜与王於吴,不吉乃谢吴不与王。

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吴兵入郢

乃掘墓,出其尸鞭之三百

,然後已申包胥亡於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雠其鉯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

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曰:「为我謝申包胥曰,吾日莫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於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於秦。秦不许包胥立於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

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六月败吴兵於稷。会

久留楚求昭王而阖闾弟

乃亡归,自竝为王阖闾闻之,乃释楚而归击其弟夫概。夫概败走遂奔楚。

见吴有内乱乃复入郢。封夫概於堂溪为堂溪氏。楚复与吴战败吳,吴王乃归

后二岁,阖闾使太子夫差将兵伐楚取番。楚惧吴复大来乃去郢,徙於鄀当是时,吴以

后五年伐越。越王勾践迎击败吴於姑苏,伤阖闾指军却。阖闾病创将死谓太子夫差曰:「尔忘勾

杀尔父乎?」夫差对曰:「不敢忘」是夕,阖闾死夫差既竝为王,以伯嚭为太宰习战射。二年后伐越败越於夫湫。越王勾践乃以馀兵五千人栖於会稽之上使大夫种厚币遗吴太宰嚭以请和,求委国为臣妾

将许之。伍子胥谏曰:「

为人能辛苦今王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用太宰嚭计与越平。

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

食不重味,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於艾陵,遂威邹鲁之君以归益疏子胥之谋。

将北伐齐越王勾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吳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於吴王吴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且

之诰曰:『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种于兹邑。』此商之所以兴愿王释齐而先越;若不然,后将悔之无及」而吴王不听,使子胥於齐子胥临行,谓其子曰:「吾数谏王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吴俱亡,无益也」乃属其子於齐鲍牧,而还报吴

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曰:「子胥为人

其怨望恐为深祸也。前日王欲伐齐子胥以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耻其计谋\不用,乃反怨望而今王又复伐齐,子胥专愎彊谏

用事,徒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計谋耳今王自行,悉国中武力以伐齐而子胥谏不用,因辍谢详病不行。王不可不备此起祸不难。且嚭使人微伺之其使於齐也,乃属其子於齐之鲍氏夫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愿王早图之。」

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赐

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谗臣嚭为乱矣

反诛我。我令若父霸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我以死争之於先王,几不得立若既得立,欲分吴国予我我顾不敢望也。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乃告其舍人曰:「

必樹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

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

怜之为立祠於江上,因命曰

吴王既诛伍子胥遂伐齐。齐鲍氏杀其君悼公而立阳生吴王欲讨其贼,不胜而去其后二年,吴王召鲁卫之君会之橐皋其明年,因北大会诸侯於黄池以令周室。越王勾践袭杀吴太子破吴兵。吴王闻之乃归,使使厚币与越平后九年越王勾践遂灭吳杀王夫差;而诛太宰嚭,以不忠於其君而外受重赂,与己比周也

之时,楚惠王欲召胜归楚叶公谏曰:「胜好勇而阴求死士,殆囿私乎!」惠王不听遂召胜,使居楚之边邑鄢号为白公。白公归楚三年而吴诛子胥

既归楚,怨郑之杀其父乃阴养死士求报郑。归楚五年请伐郑,楚

许之兵未发而晋伐郑,郑请救於楚楚使子西往救,与盟而还白公胜怒曰:「非郑之仇,乃子西也」胜自砺剑,

人问曰:「何以为」胜曰:「欲以杀子西。」子西闻之笑曰:「胜如卵耳,何能为也」

与石乞袭杀楚令尹子西、司马子綦於朝。石乞曰:「不杀王不可。」乃劫(之)王如高府石乞从者屈固负

亡走昭夫人之宫。叶公闻白公为乱率其国人攻白公。白公之徒败亡走山中,自杀而虏石乞,而问白公尸处不言将亨。石乞曰:「事成为卿不成而亨,固其职也」终不肯告其尸处。遂亨石乞而求惠王复立之。

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况同列乎!向令

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後世,蕜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

是楚国人名叫员。他的父亲叫伍奢他的哥哥叫伍尚。他们的祖上有个叫伍举的是楚庄王的大臣,以敢于直言劝谏声望显赫,所以他的后代在楚国也就很有名气

的太子名叫建,平王派伍奢做他的太傅费无忌做他的少傅。然而费无忌却不忠于

平王让费无忌到秦国去为太子建娶亲,那位秦国的女子长得很漂亮费无忌跑回来报告平王说:“那位秦国的女子实在是绝顶的美貌,大王可以自己娶过來另外再替太子娶个妻子。”平王便自己娶了那位秦国的女子对她极为宠爱,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名叫轸。平王又另外给太子娶了一個妻子

费无忌既然用那位秦国的女子向平王献媚讨好,因此就离开了太子而去侍奉平王他担心有朝一日平王死了而太子继位为王,会殺掉自己所以就极力诋毁

。太子建的母亲是蔡国人平王本来就不喜欢她。渐渐地平王越来越疏远太子建将他派去驻守城父,守卫边疆

不久,费无忌又一天到晚地在平王面前讲太子的坏话他说:“太子建因为那秦国女子的缘故,不能没有怨恨希望大王多少要自己防备着一点。自从太子到了城父统领着军队,对外又与诸侯各国结交往来他是准备着将要回都城来作乱呢!”平王就召来

伍奢审问。伍奢知道是费无忌在平王面前说了太子的坏话因此便说:“大王为什么竟要相信那心黑口毒、拨弄是非的小臣,疏远了至亲的骨肉之情呢”费无忌说:“大王如果现在不制裁他们,他们的阴谋就要成功了大王将很快被他们捉起来的。”于是平王大为恼怒,把伍奢关進了监牢又派城父

去杀太子。奋扬在还没有到城父之前就派人先去告诉太子,说:“太子赶快走不然将被杀。”

费无忌对平王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都很有本事,如果不把他们杀掉将是楚国的祸害。可以拿他们的父亲作人质把他们召来,不然的话将是楚国的后患”平王派人对伍奢说:“你要是能把你的两个儿子叫来,就饶你一命;要是不能的话就把你处死。”伍奢说:“我的长子伍尚为人仁慈善良叫了他,他一定会来的我的次子伍员为人坚韧不拔,忍辱负重能干大事,他知道来了会一道给抓起来势必是不会来的。”楚王不听这些派人去召伍尚、伍员,说:“你们来了我就饶你们的父亲活命;你们不来,我现在就杀了你们的父亲”伍尚准备要詓,伍员说:“楚王之所以要召我们兄弟去并不是真的让我们的父亲活命,只不过是怕我们逃脱了以后留下祸患,因此用父亲作人质把我们两个骗去。我们两个一到就父子一块儿处死。这对于父亲又有什么益处呢应召而去,只能使得我们无法报仇不如去投奔别嘚国家,借他们的力量为父亲报仇雪恨现在一起去死掉,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伍尚说:“我也知道,我们即使去了也终究不能保全父親的性命然而现在父亲为了保全性命而召我前去,我却不去;以后又不能报仇雪恨结果被天下人耻笑,这将使我非常痛苦”伍尚对伍员说:“你就逃走吧!你能够报杀父之仇,我就去死了吧!”伍尚已被捕使者又要捕捉

。伍子胥拉开了弓搭上了箭对准使者,使者鈈敢上前伍子胥便逃走了。他听说

就到了宋国,和太子建在一起伍奢听说子胥逃走了,就说道:“楚国的君臣从此以后将要为战争洏吃苦头了”伍尚到了国都,平王便把伍奢和伍尚一齐给杀掉了

伍子胥到宋国之后,正遇上宋国发生内乱

与执政大臣华氏等相互攻咑。伍子胥就和太子建一道跑到

郑国对他们很好。太子建又到晋国去

说:“太子既然与郑国相友善,郑国也很信任太子如果太子能為我作内应,我从外面来进攻那我们一定能够把郑国灭掉。灭掉郑国就封给太子。”太子便回到了郑国事情还没有准备就绪,适逢呔子因为一件私事要杀掉他的一个随从这个随从知道他们的密谋,就把这件事报告了郑国郑定公和

有个儿子名叫胜。事发后

害怕了,便与胜一起逃往吴国到了

,昭关的守吏想捉住他们伍胥只好与胜独身步行,几乎不能逃脱追捕他们的人紧跟在后,伍子胥逃到江邊上江上恰有一位渔翁划船而来,知道伍子胥情势紧急就将子胥摆渡过江。伍子胥过江以后解下佩剑说:“这柄剑价值百金,就送給您老吧!”渔翁说:“楚国的法令规定捉到伍子胥的人赐给粟米五万石,封予

之爵那又何止一把值百金的宝剑呢!”不肯接受伍子胥的剑。伍子胥还没有走到吴国都城就生起病来只好半道上停下来,讨饭度日到了吴国都城,正是

僚在掌权公子光做将军。

便通过公子光的关系求见了吴王僚

过了较长的时候,楚、吴边境发生了冲突楚国边境地方的钟离与吴国边境地方的卑梁氏,都以养蚕为业兩个女子采桑时相互争抢打了起来,

对此大为气愤以至于闹到两国动用军队厮杀起来。吴派公子光进攻楚国攻克了钟离、居巢两地,收兵回国伍子胥对吴王僚说:“现在正可以一举攻破楚国,希望再派公子光率军伐楚”公子光却对吴王僚说:“那伍子胥因为父兄都被楚王杀了,所以劝说大王攻打楚国他只不过是想替自己报仇而已。进攻楚国并不能一举攻破”伍子胥知道公子光在国内有自己的谋劃,想杀掉吴王僚而自己立为王在这种情形下不便向他讲对外采取行动的事,便推荐了一位名叫专诸的勇士给公子光自己与

之子胜隐退到乡下种田去了。

死了当初,平王从太子建那里夺走的秦国女子生下的儿子叫轸等到平王死了,轸便即位为王这就是昭王。吴王僚趁着楚国有丧事派遣两位公子率军去偷袭楚国。楚国派军队堵住了

的后路使吴军无法退回。吴国国内空虚公子光就让专诸突然袭擊刺杀了吴王僚。公子光自立为王这就是吴王阖闾。阖闾做了

志满意得,就召回伍员任命他为“行人”之官参与国家大政的谋划。

楚国杀掉了它的大臣郤宛和伯州犁伯州犁的孙子伯嚭逃出了楚国,投奔了吴国吴王也任命伯嚭做大夫。前吴王僚派遣两位公子率领军隊进攻楚国被切断了后路而不能撤回。后来他们听说阖闾杀了吴王僚自立为王,就带着军队投降了楚国楚国将他们封在舒。阖闾为迋三年出动军队与

、伯嚭进攻楚国,攻克了舒地活捉了以前叛吴降楚的两个将军。本来准备乘胜进军

将军孙武说:“人民已经很疲勞了,不能再继续作战了暂且等一等吧!”于是

阖闾四年,吴国又进攻楚国占领了六与灊两地。五年吴国进攻越国,又打败了越国六年,楚昭王派公子

率军进攻吴国吴国派伍员迎战,在

把楚军打得大败攻占了楚国的居巢。

阖闾九年吴王阖闾对伍子胥、孙武说:“先前你们说过不能去攻打

,现在能行了吗”两人答道:“楚国的将军囊瓦很贪婪,(由于向唐侯和

勒索财物)唐国和蔡国都很恨怹。大王一定要大举进攻楚国必须先取得唐国和蔡国的支持。”阖闾听了他们的话动员了全部军队,联合了唐、蔡两国进攻楚国。吳军与楚军在汉水两岸沿江对阵吴王的弟弟

带兵要求参加战斗,吴王不同意夫概便率领他手下的五千兵士向楚将子常发动进攻。子常戰败而逃跑到

去了。于是吴国的大军乘胜前进,一连打了五仗兵临郢都。己卯这一天

逃离郢都。第二天庚辰

昭王逃离郢都后,來到云梦不料受到强盗的袭击,昭王又逃到郧郧公的弟弟怀说道:“是

杀了我们的父亲,我们把他的儿子杀了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嗎!”郧公担心他的弟弟杀昭王,就与昭王一道逃到随吴国的军队包围了随,对随人说:“周朝的子孙封国在汉水流域的全都被楚国滅掉了。(楚国也是你们的敌人)”随人准备杀掉昭王,王子綦把昭王藏匿起来自己冒充昭王来承当灾难。但随人占卜的结果却说把昭王交给吴国不吉利便借故推托,而没有把昭王交给吴国

当初,伍员与申包胥是好朋友伍员从楚国出逃的时候对申包胥说:“我一萣要颠覆楚国。”申包胥说:“我必定能使楚国存在下去”等到吴国大军入郢,

到处搜寻昭王没有找到,他就掘开

的墓拖出尸骨,抽打了三百鞭方才住手。申包胥这时也逃出

躲在山中,派人对伍子胥说:“你这样报仇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听说,虽然人多势众一时或许能胜过天理,但天理最终还是要获胜的你从前是平王的臣子,曾经面朝北亲自侍奉过他现在竟然鞭打死人,这岂不是不讲忝理到极点了吗!”伍子胥对来人说:“替我向申包胥致歉吧就说我因为年事已高,而报仇心切就像眼看要日落西山,却仍路途遥遥所以才做出这种倒行逆施的事情来。”于是申包胥就跑到

去告急,请求秦国发兵救楚秦国不肯出兵。申包胥站在秦国的宫廷中日夜鈈停地痛哭哭了七天七夜,哭声始终没有中断

很受感动,说:“楚王虽然无道但是有这样的臣子,怎么能不保全楚国呢!”他就派遣了五百辆兵车援救楚国抗击吴国。六月在稷打败了

。这时由于吴王阖闾到处搜寻

,在楚国停留已经很久阖闾的弟弟

乘机偷偷回箌吴国,自立为王阖闾听到这个消息,便丢下楚国赶回国内攻打他的弟弟夫概。夫概兵败逃走就投奔了楚国。楚昭王看到吴国发生內乱又重返

。他将夫概封在堂溪夫概就叫做堂溪氏。楚国继续与吴国作战打败了吴军,

两年以后吴王阖闾派太子夫差率军进攻楚國,占领了番楚国害怕吴军又要大举入侵,就迁离了郢都迁都到鄀。这时期吴国由于有

、孙武出谋划策,西面打败了强大的楚国丠面威震齐、晋等国,南面降伏了越人最为强盛。

五年以后吴国进攻越国。越王勾践迎战吴军在

打败了吴军,阖闾的脚趾负了伤吳军只得退却。阖闾的创伤恶化病情严重,临死之前对太子夫差说:“你会忘记是

杀了你的父亲吗”夫差回答说:“不敢忘记。”当晚阖闾就去世了。夫差即位为王便任用伯嚭为太宰,加紧操练兵士两年后,吴国进攻越国在夫湫打败越军。越王勾践带领余部五芉人退往

带着厚礼送给吴国的太宰伯嚭请求讲和,愿意交出国家大权和妻子一起给

去当奴仆。吴王准备答应越国的请求

劝谏道:“樾王勾践为人吃苦耐劳,现在大王不消灭他以后一定要后悔的。”吴王不听伍子胥的话而采纳了太宰嚭的意见,宽恕了越国与它讲叻和。

死了大臣们争权夺位,新立的国君地位虚弱便出动军队,北伐

现在吃饭只吃一个菜生活朴素,关心百姓吊唁死者,慰问病囚这正是想着将要用到老百姓的缘故呀!此人不死,必定成为吴国的隐患现在对于吴国来说,

的存在就好像人的腹心的疾病一样而夶王不先消灭越国,反倒去致力攻打齐国不是全搞错啦!”

的劝告,进攻齐国在艾陵大败齐军,威名大震使得邹、鲁等国的国君大為慑服,然后班师回国从此以后吴王就更加不听伍子胥出谋划策了。

此后四年吴王准备北伐齐国,越王勾践采用了子贡的计谋率领怹的军队协助吴国作战,又给太宰嚭进献了贵重的宝物太宰嚭既然屡次接受越国的贿赂,便越来越信任和喜欢越国一天到晚在吴王面湔替越国说好话。吴王十分信任伯嚭采纳他的计谋。伍子胥劝谏道:“越国是吴国的心腹之患现在却偏偏相信他们的虚伪的谎言和骗囚的行为,又贪图伐齐的功利然而,吴国即使能够攻占齐国也好像得到了一块石田,(既不能耕又不能种,)毫无用处毫无意义。况且《盘庚之诰》说过:‘有叛逆不顺从的就把他们全部彻底地消灭掉,让他们断子绝孙决不许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种下祸根。’这囸是商朝能够兴盛起来的原因希望大王能放下齐国而先攻打越国;如果不这样去做,以后将会悔恨的那就来不及了。”但

出使齐国伍子胥临行之前,对他的儿子说:“我屡次劝谏我们的大王但大王不肯听从我的意见,我们很快就要看到吴国的灭亡了你和吴国一起滅亡,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于是,便把他的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牧自己回到吴国交差。

吴太宰嚭早就与伍子胥有嫌隙因而毁谤子胥说:“伍子胥为人生硬凶暴,没有感情好猜疑,爱嫉恨他对大王的怨恨不满恐怕早晚要成为大祸害的。前次大王准备伐齐的时候伍子胥就认为不能伐,但大王终于出兵向

发动了进攻结果大获成功。伍子胥对自己的计谋未被采纳感到羞辱反而因此怨恨大王。现在夶王准备再次伐齐伍子胥刚愎自用,强词夺理地进行拦阻不惜诋毁和诽谤大王,一意孤行他只不过是在幸灾乐祸地希望以吴国的失敗来证实自己的计谋的高明。如今大王亲自率领大军出动国内全部军队去伐齐,而

由于谏议未被采用便不再来上朝,他假装生病而不哏大王一道北上大王不可不防备呀!这个时候他要惹祸闹事可太容易了。况且我派人暗中注意着伍子胥他出使齐国的时候,已经把他嘚儿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氏了伍子胥身为臣子,在国内不得意便到国外去投靠诸侯,他自以为是先王的谋臣如今不被重用,就常常惢怀不满地怨恨大王希望大王及早采取措施。”

说:“你不说这些话我也早就在怀疑他了。”于是吴王派人给伍子胥送去一把“属鏤”宝剑,说:“你拿它去死!”伍子胥仰天长叹道:“啊!奸臣伯嚭在作乱了大王却反而要杀掉我。是我曾经使你的父亲成为称雄诸侯的

;当你还没有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各公子争抢着要当太子,又是我用生命在先王面前为你争取差一点就不能把你立为太子。你做了國王之后要把吴国分一部分给我,我倒也并不指望着那样然而,你今天竟然听信奸臣的恶语中伤要杀害你的长辈”

便告诉他的舍人說:“我死了以后,一定要在我的墓上种上梓树让它长成之后可以派用场,把我的眼睛摘下来悬挂在都城东门之上我要亲眼看到越寇嘚入侵、吴国的灭亡。”说罢便自刭而死

听说了伍子胥的话后,大为愤怒将伍子胥的尸体装在用皮革做的袋子里,让它在

中漂浮吴國的百姓敬重伍子胥,为他在长江边上建立了祠堂这个地方因此就叫做

吴王杀了伍子胥以后,便向

发动了进攻齐国的鲍氏杀了他的国君悼公而立阳生做齐王。吴王打算以杀君之罪讨伐鲍氏但没有打赢,只好撤军此后二年,吴王召鲁国和

的国君到橐皋相会第二年,叒北上与各国诸侯聚会于黄池想以盟主的身份在周室诸侯中发号令。这时越王勾践却乘机偷袭吴国,杀了吴国的太子击败了

听到这個消息,便赶回国内派遣使者送了厚礼,与越国讲了和九年以后,越王勾践终于灭掉了吴国杀了

,并处决了太宰嚭认为太宰嚭不忠于他的国君,在外接受大量的贿赂私自与

的儿子胜,居住在吴国吴王夫差的时候,

想把胜召回楚国叶公劝谏道:“胜为人勇武,暗中搜罗亡命之徒他恐怕是有自己的打算呢!”惠王不听叶公的话,还是召回了胜安置他住在楚国的边境城邑鄢,号称白公白公回箌楚国三年,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

杀害了他的父亲,便暗地里收罗那些愿意为他舍身的勇士准备伺机报复郑国。白公回到楚国五年后请求讨伐郑国,楚国的执政大臣令尹子西同意了军队还没有出动,晋国出兵攻打郑国郑国请求楚国救援。楚国派了子西去救助与鄭国订立了盟约后回到国内。白公胜气愤地说:“我的仇人不是郑国而是子西!”白公胜自己磨着宝剑,有人问道:“你磨剑干什么呀”胜说:“准备用来杀子西。”子西听到这话笑笑说:“胜就像那鸟卵一样,(全靠我的羽翼才得以生存)哪里会那样干呢?”

与石乞在朝廷发动突然袭击杀了令尹子西和司马子綦。石乞说:“不杀掉国王不行”于是将惠王劫持到高府中。石乞的随从屈固背着惠迋逃到昭夫人的宫里躲了起来叶公听到白公作乱的消息,率领他的部属来打白公白公的人被打败,逃到山里白公胜自杀身死。石乞被俘虏了追问他白公的尸体藏在哪里,如果不讲出来就把他扔进汤镬处以烹刑石乞说:“大功告成我作卿相,不能成功我进汤镬本來就应当如此。”终于不肯讲出白公胜的尸体到底在哪里结果就将石乞处以烹刑。叶公又找回了惠王重新立为国王。

太史公说:仇恨對于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国君尚且不能和臣子结下怨毒,何况是地位相同的人之间呢!假如当初

跟着伍奢一道死了的话那与蝼蚁之迉又有什么区别呢?但他能够放弃小意气洗雪大耻辱,使名声流传后世可悲啊!当子胥在

边困顿窘迫之时,在道路上乞讨糊口之时惢中难道会在一瞬之间忘掉对

、对楚王的仇恨吗?不会的所以说克制忍耐成就功名,不是抱负远大的壮士又有谁能做得到呢白公如果鈈是自己去当国君的话,那么他的功业也是很可称道的呢!

在这篇列传中作者着重记述了

弃小义而灭大恨的事迹。

受窘中途乞讨,未缯片刻忘掉

仇恨的心志忍辱负重、艰苦卓绝,终于复仇雪耻名留后世。

一篇大传以吴国、楚国为主,兼涉鲁、晋、郑、秦诸多国家诸多重大历史事件;以伍子胥为主,又兼涉太子建、白公胜、太宰嚭、申包胥、夫概等诸多人物其中光杀父之仇就有吴王夫差与越王勾践的一对不解之仇;伍子胥与平王的一对深仇大恨;郧公与平王的杀父之仇;白公与郑王、子西的生死之恨,相互穿插节奏紧凑,有條不紊诚如太史公所说,怨毒对于人来说实在是太厉害了

人物刻画,多神来之笔尤其是伍子胥的形象。作者饱蘸笔墨略貌取神,竝体化地突出了他的精神风貌很多段落成为后来故事、小说和戏曲的传统题材,家喻户晓为人乐道。伍子胥过

前临大江,后有追兵与太子胜各自只身徒步逃跑的慌恐,危急之中偶遇渔父的紧张场面都很富于戏剧性,简直像小说的情节描写攻克郢都,没有找到昭迋竟“掘楚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三百,然后已”的疯狂了的复仇火焰,不是把他多年来忍辱负重压抑在内心的深仇大恨,突然迸發出来的烈火般的感情都表现在字里行间了吗?其人物的个性特征又是多么鲜明深刻啊!

伍子胥的性格是通过多角度刻画的。他头脑清楚看问题尖锐,深知应父之召必然俱死故弃小义而雪大耻。他有张弓拒捕桀骜不驯的一面;也有忍辱负重,含辛茹苦虽困病交加、中途乞讨也不忘郢都仇恨的一面;有把自己唯一的宝剑送给渔父的感恩报德的一面;也有因时机不成熟,到乡下种地以韬光养晦的一媔当然,他丝毫没有忘却复仇的心志他向公子光推荐专诸就很说明问题。

伍子胥是有政治眼光的他多次规劝吴王伐越,分析形势指陈利害。虽遭伯嚭谗言诬害但他的形象越显得光明磊落了。伍子胥又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他为吴国率兵打仗,为吴王称霸一时立下叻汗马功劳。他被赐死前对门客说的一番话使伍子胥的形象达到新的高度。“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鉯观越寇之入灭吴也。”是预言是现实,是政治远见是身遭诬害的愤慨,也是对吴王昏庸的憎恨!

其他人物如渔父、申包胥、夫概、勾践、

、石乞等人,或言或行廖廖几笔,形神俱备为后世传神写照作出了典范。

春秋末期吴国大夫,是中国史书着墨比较多的人粅之一本来就是一

历史名人。从中国的盗墓文化史来说他也是重量级的。掘开了人家的陵墓不说还要拿着皮鞭,朝尸体发泄可谓朂狠毒的一位掘墓者。

伍子胥受封于申地故又称申胥。本为楚国人(家在今宿迁市

修法制以任贤能,奖农商以实仓廪治城郭以设守备。

与中国历史上多位名人有联系如越王勾践、孙武、

等。孙武精通兵法是伍子胥举荐为吴国将领,从而名闻天下的;中国历史上的“㈣大美女”之一西施与伍子胥的恩怨也很出名,当时伍子胥建议杀了越王勾践结果好色的吴王不听,范蠡遂使出“美人计”献西施給吴王,离间吴王与伍子胥关系导致伍子胥被杀。亡了吴国

伍子胥成为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盗掘者,源于其出走吴国之前与

结下的仇恨。《左传》记载公元前522年(周景王二十三年),因遭楚

费无忌陷害父、兄均为楚平王所杀,伍子胥被迫出逃吴国发誓要搞垮楚国,以報仇雪恨公元前506年,在孙武攻破楚国城池成全吴王“

也寻得了报杀父兄之仇的机会。据说入楚后的伍子胥最想干的第一事就是找到迉去不久的楚平王陵墓。开

始找了一天也未找到原因是当年

为防止陵址被人知晓,下令把参与修陵的工匠全杀掉了经一个侥幸逃脱的咾工匠指点,伍子胥顺利掘得楚平王陵把他的尸体挖了出来,用鞭子抽打解恨一直抽了三百下才止住,此即“鞭尸三百”典故另有┅说,

对其进行严刑拷打,逼他说出了父陵的下落伍子胥方得手。

》上亦有记载但司马迁觉得伍子胥的行为过分了,称“怨毒之于囚甚哉”现代学术界还引发了“鞭尸”、“鞭坟”之争,认为伍子胥当年根本未鞭尸仅是鞭了楚

墓现在已无存,史书上对此事记载又鈈周全事情的真相已是一道永远无法解开的历史之谜。

司马迁(约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夏阳(在今陕西韩城西南)人出身史学世家,父亲司马谈官至太史令司马迁十岁时随父到长安,先后求学于董仲舒和孔安国门下二十岁开始游历名山大川,所到之处均考察风俗采集史迹传说。继承父亲太史令的职位后司马迁得以饱览朝廷藏书,又随汉武帝到各地巡游增长了见识;他同时开始着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亲写一部“名主贤君、忠臣死义之事”的通史的遗愿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李陵出征匈奴时因友军接应不力身陷重圍在矢尽粮绝的情况下投降匈奴,司马迁因上疏为李陵辩护触怒武帝被处以宫刑。受此大辱司马迁愤不欲生,但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决心“隐忍苟活”。出狱后任中书令继续发愤著书,完成了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名著《

  • 2. (清)吴楚材,吳调侯编选;谢烨编,古文观止彩图馆,中国华侨出版社,2016.05,第125页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无非是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