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离开,屋内瞬间乏了人气,寂寞潦倒。
不以为然。朱一龙打开电脑,登录京东生成订单,预计下午五点以前就能送达,机械又精准。
当今时代迅速时不我待,不似从前,已经没有了阳台听风的惬意。记忆中的学生时代盛夏光年,看不到尽头,背墙而立,随意就可摆出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表情。
斗转星移,哪里还有年轻时候的特权。
其实,他性子徐,慢热,不喜争论,脚踏实地。杨蓉老师以前说他有些与世无争,现在人心浮躁,他虽然难得却不能因此大红大紫,有些时候机遇是靠人自己去创造的。
这话不假,但如若不是遭遇巨大变故,人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他连年工作马不停蹄,只因那份赤诚与热爱。不期而遇,那年,他和他凭借一部《镇魂》火了,虽说没到半边天的程度,起码值回票价。之后的发展也相得益彰,期许的豆瓣高分剧本收入囊中,说没有成就感那是假话,但不知是不是相对论的真理,他的工作如日中天,他的心绪空洞颓然。
因为老是想起一个人,在忙碌的间隙时不时刺你一下,触感分明。他鲜少去关注那个人的动态在结束了曾经热作的日子里。几乎都是那人主动与自己保持联系,对于自己的被动显得相当寡情。理由一目了然,他滋生了妄念,跨越了性别,他在飞蛾扑火。
谁想死在火里?聪明人理当明哲保身。
选择距离,离得越远越好,目前看来,他低估了他的阳光烈焰,无止尽的刷新底限,他已然感受到来自于绝望的赤裸裸疼痛。
在生命里相互缺席没什么不好。
大约想起一件巧事,当他戴着高桥吾郎的项链录制《时间飞行》的时候,他也戴着。
那一刻他感叹命运的扑朔迷离,要知道这件首饰并非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店主因人而异,全凭命数。所以,巧妙的地方就在于,他和他的,是那么相似,而他和他,又是如此大相径庭。
他早已失去做朋友的立场,对不起。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谁都懂,在那个男人结婚之前,在他手握邀请函之前,他能大彻大悟。
冬季和夏季一样遥遥无期,不同的是寒冷容易使人困倦更容易让人冷静。本就是冷静清淡的人,摆脱心结游刃有余。
工作最好,他不是朱一龙,他可以是很多人。据说精神分裂的患者所有人格其实都有一个主人格做主导,演员也有些类似的地方,比如,他是朱一龙,但他可以诠释各种各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中,他一个人其实相当忙碌,分身乏术,需要照顾那么多身份,哪里还有时间来管朱一龙的心事。
“去自首吧。”面容刚毅睿智的男子说,他举着枪,保持长时间定格,斜着眼,俊朗非凡。
“哈哈哈哈哈,有种你杀了我!”他挂着狞笑倔强不屈,眼中忿然,缓缓退向后方水泥墙壁,钢筋筑起的台架横七竖八的堆着木板,镜头中从他脸侧移过。
“非黑即白,错就是错。”
“我没有错!!”他大喊,情绪激昂,反射性的抬手一挥,叮铃哐啷的声音立刻在整个烂尾楼回响。
“一龙!退后!”发话的是方才持枪的男子,三米开外弃枪奔来,惊恐万分。
迅雷掩耳,他看到翟天临跑向他,与此同时台架木板统统绝情的向他砸来......
最后他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隐隐约约的,他看到苍白的天花板和日光灯一闪而过,随后便是一片漆黑,骤然又亮起光来,有人在拉扯他的脚,有人在捣鼓他的头,反反复复,没什么清晰的疼痛感,应该是在做梦。然后,在一群白衣天使的簇拥中他似乎看到谁,咖色的呢子西服配着焦灼杂乱的发格格不入,他嗤笑,朱一龙难当,在哪都可以白日做梦。
定是梦啊,白宇远在天边。
远得成全了他心心念念的距离,这,非常好。
朱一龙手指动了动,他想翻个身,因为全身麻木不仁,扇动眼睑,光线侵入使他不得不半眯着,他试图抬腿,痛感立马传达到脑神经让他罢手,任命的叹口气。
“你醒了!”说话的人是朱一龙的好友彭冠英,他放下手机一脸欣喜的模样。
“我在哪?”声线沙哑,干涸的表征。呼吸了一分钟空气他大概觉察到自己并无大碍。
他当然知道是医院,他想知道他在哪个医院。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住院,第一次他记忆并不清明,一二年级的样子。
“哪个医院啊大哥...”
“私立医院独立病房,你放心吧。”
“几点了?今天几号?”大梦初醒,时空错乱的错觉。
“你就睡了一天,没事儿,皮外伤,骨头没断,你好着呢啊,别担心。”说着还拍了挚友一把。
“我之前真的以为我就要被人舔尸体了。”他揶揄。
“谁舔啊,白宇啊?伏地魔加舔尸魔。”信口胡说。
连翻个白眼都觉得麻烦,
“......新闻报了吗?”
“报了,朱一龙重伤生命垂危,白龙冠天相守不离不弃。”
“......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别说,你什么时候那么多话了,喝口水先,一会儿还要打针。”
因为头部也有创伤的关系,他在友人的帮助下灌进大半杯水,不免浅蓝病服领口留下水渍。
“你这样子好像巨婴,还流口水,哈哈哈哈。”
当真是仗势欺人,他现在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模样,无何奈何。
“我是要走啊,等白宇回来就走,他买饭去了。”一边说着一边摇起床背,再在伤者后背塞了个枕头,嗯,这样下次喝水就不会流口水了。
见人一脸不可置信,他又接着说,
“天临说白宇昨天打电话给你,他跟白宇说你出事儿了。”
“他不是在马来西亚拍戏嘛?”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摧毁他好不容易搭好的水晶堡垒。
“我怎么知道,我和他又不熟。”
“龙哥,你醒了?”推开门的男人手里摞着两个饭盒,穿着适宜春初的咖色呢子西服,面容憔悴,戴着黑框,没有发型。
他真以为是梦,原来不是。
“来了?那我走了,经纪人催的要死,下午什么狗屁大楼剪彩要过去一趟。”
“对了,这里的护工听说很好,你也不用一直守着......一龙,我走了啊,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你能行,就是别在流口水了,哈哈哈哈哈。”
说着人就越过门扉,对着病人挥挥手消失在视野之内。
“龙哥,你还流口水?”眼睛瞪大,隔着镜片特别滑稽。
若不是现在脚不能动弹,他不吝啬再表演一次螺旋踢。就算没有骨折,伤了皮也连着筋,从触感清晰的厚重纱布他得知,创口应该很大,并且是两条腿。
“国外的部分前几天就拍完了,我昨天回来的。”
他带上门,走过去放下饭盒,拉了把椅子坐到伤患身边双手杵着腮帮子。
“喂我说,你最近吓唬人的本事厉害了。”
“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他避视,低头,额头的纱布轻移,拉扯着创口撕裂镇痛。
他连忙检查伤口,生怕渗出血来。
“还是得让我照顾你不是,来,先吃饭。”
他抬起眼看过去,本就生得一双令人为之动容的眸子,此时带着千思万绪,倒像是楚楚可怜。
白宇心头一紧,难以描绘的滋味。
然后他想要喂饭,可那人说什么都不让,争来争去又误伤了伤口,他作罢,怕他疼,因为,他也会疼。
他看着他自个儿埋头进餐,缓缓的咀嚼,又随着喉头起伏下咽,和他的人一样,声音一样,温文尔雅的旋律,秀色可餐。
天晓得昨天他在机场那个电话打得他有多惊心动魄,他听见翟天临透过听筒对他喊:一龙他全身是血......
轰的耳朵失聪,冰层被叩击向四面八方龟裂,雪崩呼啸。
然后他驱车往医院赶,不顾经纪人的阻止,没管司机被他拉下车的莫名抱怨,如同魔障。
何等矛盾的心理,他恐惧,恐惧到无所畏惧。
碎片纷飞,眼花缭乱,里面住着的是那个男人的笑,男人的眼,男人的唇,男人的深情与拉锯。
种于盛夏的种子深冬苏醒初春破土,怕失去的,又起止一个朋友那么简单。
然后,他看见他在医护与翟天临的簇拥下推进急诊,他冲过去推开人群,他发誓,那一刻什么戏码都不足以阐述他的内心,好像自身生出了一个气囊塞到胸腔堵住喉管,鲜红的血,从额头用纱布摁住的手指中溢出晕满半张熟悉的脸,至而往下,全身血迹斑斑,涓涓不止。
面容安静,静得他颤抖绝望。
“你别看着我好吗。”真真难以下咽,是个人都不会喜欢被人毫无缘由的盯着吃饭,更何况这个男人乱他心曲。
“我没有啊。”他逗他,如愿的看到他惊讶后不可理喻表情,特别可爱。
“看你吃得香高兴呗。”
朱一龙低头懒得理睬,对于这些模凌两可的话语他早已习以为常,并且从不纠结。他有伤在身,过多的纠缠只会加重病灶,毫无益处。
看他不再说话他也识相的吃起盒饭。盒饭对于他们来说算作日常,谈不上可口,能吃,仅此而已。然而此时,怎么都觉得是美味佳肴。
住院一周,拆了纱布,因为伤口的关系被剃刀推去一部分黑发的头侧格外突兀,双腿膝盖以下好多道狭长的口子伴着淤青,伤口在愈合,线还不能拆。
看着狰狞的伤口,他有些担忧。
“龙哥,你这样子真滑稽。”
他没镜子,看不到白宇口中所说的滑稽,但他知道不会英俊潇洒。无所谓,他的样子是美是丑都和面前的男人没有关联。
他想确认的是,他来干嘛?每天都来,他要干嘛?
“我经纪人会来。”撒谎。
“逗我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助理都在片场忙着呢。”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记心本来就不佳,不说他都快忘了,这人的戏不是还没拍完。
荒唐。当他是圈外人,这假哪是说请就能请到的。
“我的部分拍完啦,国内没有我的戏,行了吧,没骗你。”
他看着他,分明是搞笑的样子,宛如疯狂博士。可,发际虽生硬的秃了一块,眼眸却是清亮的,穿着病号服双手搭在腿上呆呆的坐着神态复杂,白如瓷的脸上透出血色芙蓉月貌,男人的模样并不女气,可偏偏透着媚,又俊美超然。
“其实,天临会来接我,你不用这么麻烦......”
“我知道,我叫他别来了。”语气不善。
天临,天临,什么事儿都有翟天临。
破天荒的,他火了。日复一日拉拉扯扯,再柔的耐心也铁了,靠近就会灼伤,外伤加内伤,他这一团血肉经不起这般折腾,气急攻心会吐血。
“不想怎样。你下来。”命令式,不含糊,出自不可能出自的男人之口。
纳闷。他倒是想下,但他步履维艰。
然后,他把腿缓缓移到床边,落地,下床......杵着床沿,吁吁气喘。
他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次愤怒却束手无策的感受。把轮椅推进来,硬生生将人压上去,他没躲,竟还带着傲气,一言不发。
他也沉默,下楼,开车,停车,上楼,关门......
匪夷所思的诡异气氛。扦格难通。
类似赌气的意思却是不明就里,他们关系素来良好友善,即使他不说话,白宇也会是先开口那个,并且滔滔不绝,然后他会笑,因为有趣。再然后,他会顶嘴,因为快乐。
他从来不曾想象过此时的情形,没有言语,仿若失声。他甚至没有给他换下病服的时间,也不管停车场是否会有狗仔的视线,就这么理所应当的,或者说强迫的,送他回家,没有表示,好像中邪。
越是想要远离,偏偏越走越近,类似鬼打墙。
“谢谢,你送我回来。”刻意的生疏。
他没理会,从轮椅中轻轻挽起他的胳膊把人安顿到沙发落坐,然后转身去烧水。
“你到底怎么了?”他自觉并没真的得罪于他,却又不容忽视的在意。
他踱步回来,面无表情。在他身边坐下,光线通明,照亮朱一龙额头的伤口清晰得触目惊心,他伸手轻轻拨开旁边的发,前额有细短绒毛,特别柔软。
然后,他抱住他,不猛烈,不轻疏。
他被抱得突然,他嗅到阳光燃烧只剩灰烬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说。
“龙哥,你说的绝交,是真心话?”
他迟疑,心绞痛,而开口。
承认了吧,他不爱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