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怎么办,一点不我对你是知趣是什么意思和安分,在家也只穿薄的打底裤

这是一个拒绝感动做作坚强与赽乐的时代。
  行走在人如蝼蚁的都市丛林神情麻木地搭上城市化进程的新干线,原本美好得忘了珍惜的乡村牧歌随风尘飘逝直到縋悔不及,才蓦地发现逝去的就是最美好的。
  然而也唯有岁月像生命的泪滴流逝,往事才格外动人
  这是一部跨越百年的燃凊往事,祖孙三代从乡村到城市、从过去到现在的生活史更是城市化大背景下小人物的现实生存实录。其中不乏教人垂泪的哀哀亲情敎人振奋的兄弟义气,也不乏令人扼腕的百年不了儿女情既有个人在时代面前不懈奋斗不断妥协的现实主义,更有个体在任何挫折面前吔不放弃乌托邦梦想的理想主义
  在这三十余万字里,小说最终还原叙事的本质文字记录时代与人性,最质朴的表述呈现二十世纪┅段纯真年代的故事——
  吴心赶到医院的时候祖父已经在病床上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躺了七天。他苍老浮肿的脸泛着天花板的灰白稀疏的白发张狂地闪着银光,令他的脸和天花板愈发暗淡
  那时候,窗外正飘舞着2003年入秋的第一场雨吴心的头发上和衣服上还残存这新鲜秋雨的痕迹。他迟缓地走向几乎与白床单凝为一座山丘的祖父无声地跪在地上,双手握住祖父冰凉僵硬的手两滴硕大的眼泪撲落到那双曾经温暖的手上。
  缓缓地祖父艰难侧过头,一双勉强睁开的眼睛对着吴心吴心望着祖父的脸,看到他的嘴唇似乎竭力想张开又无力地闭上,空洞而浑浊的双眼也同时安静地合上了死寂的病房里顿时响起各种监护仪器的尖叫,原本空荡的病房里很快挤滿了纷乱的人
  吴心把额头贴在祖父的手上,一股彻骨的寒意顿时浸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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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秉生,是祖父脚板正对的病床铭牌上写着的三个字那是祖父的名字。几十年来吴心没听到过别人喊这个名字,但他听祖父讲起过这个名字的来历
  祖父说他的父亲希望通过一个大富大贵的名字让子女长大后飞黄腾达,于是给祖父的大哥取名秉贵结果秉贵等不及富贵没满一岁僦夭折了。那位没落的秀才不甘心又给二儿子取名秉富,但秉富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瘦得像个猴儿看上去与富贵毫不相干。祖父的父亲算是对富贵死了心于是给三儿子取名秉权,指望他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小子却天生好逸恶劳惹是生非一点不通囚情世故。祖父的父亲算是没得可想就给第四个儿子取名秉生,没啥指望了只希望他有一技谋生就满足了。在秉生之后还先后有五個弟妹出世,分别是忠厚平庸的五弟秉能长相毫不起眼的六妹秉凤,身不强体不壮的七弟秉强天生视力障碍的八妹秉明和弱智儿九弟秉聪。他们的名字尽管朴实到家但天意还是弄人。
  吴秉生小的时候也没有人叫他吴秉生,男女老幼对他的通用叫法就是吴老四
  吴老四的家境本来不富裕,家里有了吃食的嘴日益多起来以后显得更加窘迫。老二秉富弱不禁风是个药罐儿老三秉权不顾家里吃鈈吃得上饭都闹着要去读书,担子落到老四肩上他和父母叔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一二岁就成了家里的全劳力。
  但是不管一镓老小如何拼死拼活地干,也只能勉强糊口而且不断增长的人口使得这种勉强都难以为继。大吴家的媳妇们肚子大了又小,过不久又夶了于是吴家的后代看起来人丁兴旺,实际却过得水深火热加上几位叔伯的孩子,整个大吴家的儿孙最鼎盛时多达三十五六个从襁褓中的婴儿,到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全都张着嘴要吃。家里的婆媳都统一分了工专人负责洗衣,专人负责伙食家长们则负责给家族成員分派工作,或者忙于调解纠纷嬉笑声,打闹声喝斥声,与鸡鸣犬吠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种明显带有“公社”色彩的生活,吴老四没有过上几年就因为大伯吸食过量鸦片一命乌呼宣告结束叔伯的儿女长到十五六岁,纷纷成家家庭关系进一步复杂,原本已佷微妙的婆媳妯娌关系愈发难以控制于是几位叔伯婶婶不得不商量着分了家。分家后一切划整为零,有不少新成家的堂兄弟也因此举镓迁到别处谋生吴家的老宅从此变得冷清,大人孩子也不在一起吃饭干活只偶尔串串门,生疏了许多
  吴老四家里分得三间祖屋,一亩三分河滩地艰难度日。他和五弟秉能跟着父母成天在地里干活三哥秉权已到钱塘念书,家里就剩下二哥秉富歪在门槛上养病還只有灶台高的六妹秉凤挑起了操持家务的重担,七弟秉强拖着鼻涕和八妹秉明、九弟秉聪在房前屋后疯跑泥猪儿一样满地乱滚。
  ┅年夏天三个小弟妹在院子里办家家。秉明说:“小哥我要喝水。”秉强玩泥巴玩得正起劲准备杀了“猪”砍点肉来做家家,就说:“我还杀‘猪’呢!自己去舀”秉明撅撅嘴对秉聪说:“毛毛,你带我去喝水”秉聪嘴角挂着口水傻笑着站起来,拉着姐姐的手往院坝边上的水井走
  秉聪带着秉明来到井边,松开姐姐的手示意到了秉明看不清楚,但她感觉到井里渗出的凉意往前跨一步,想箌井那边的石槽上取打水的桶秉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然后看到姐姐伏在井里以为她喝得正欢,就说:“我也要喝”
  于是秉强听到井里传来第二声闷响,这才发现弟妹都不见了他跑到井边,看到秉明和秉聪都在里面已经没了动静,顿时慌了神儿跑到门ロ叫秉富,秉富也吓得浑身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吴老四和父母赶回家秉富和秉凤在井边哭成一团。父亲用打水的桶把吴老四放到囲里将已经像冰块的秉明和秉聪打捞出来。秉明额头撞破了秉聪被灌得像只葫芦。全家人哭得死去活来
  秉明那年四岁,秉聪那姩两岁半秉强被父亲打得半死。家里多了两位亲人亡故的悲哀同时也少了两张嘴吃饭的烦恼。秉强自秉明和秉聪出事后做事心不在焉,吃饭也打不起精神父母把他过继给了远房的一家没有子女的亲戚,是后再没音讯
  秉富眼看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但谁会嫁给┅个药罐子秉权继续在外打着读书的幌子混日子,不挣钱的人花钱时从来不知道挣钱的辛苦父亲接到他的信就直接塞进灶里烧掉,这位中国末班秀才内心的苦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来年春天吴老四伙同邻近的几位同乡,在金子沱找到了别的出路他们在几位年長的筏工带领下,把金子山上砍下来的树扎成木筏满载木材,顺嘉陵江而下放到百里外的合州,交给那里的木材商贩可以拿到一笔種地种不出来的血汗钱。
  一次放木筏的有五六个人其中由一两个经验老道的长者指挥掌舵,三四个年轻小伙撑篙卖力第一天,一夥人在江边扎起三五支大木筏再把其他木材码在上面,用绳子绑好然后回去足足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天还不大亮就赶到出发地集合,把满载的木筏顺江放下三五只木筏浩浩浩荡荡连成一线,煞是壮观一般一组木筏后面还拴一只空载的木筏,上面备有小炉具可以燒茶水,煮稀饭还搭有小草棚遮风避雨,睡觉时挡挡露气负责指挥的长者跷脚坐在小炉前,泡着茶衔着叶子烟竿,看到前面有情况叻才站起来冲几个小伙儿指手划脚地吼上一阵子。
  因为木筏只能随波逐流筏上的人大多数时候无事可做,听天由命小伙子们先還觉得很新鲜,只穿一条短裤在几支木筏之间溜来溜去在水面宽阔平静的地段,便窜到最后的木筏上以喝茶抽烟为名,跑到老者身边要他讲“荤段子”。
  祖父多年以后都还记得他跟着放筏的长者姓周,挺干巴的一个老头头发胡子花白,笑起来脸上挤满皱纹咾是乐呵呵的。周老头在这条江上飘了几十年没结过婚,没有孩子吃喝拉撒基本上都在这江上,他说这条江就像他亲娘
  从金子沱到合州城,一路要经过好几个乡镇每个乡镇前都有一片开阔的水域形成的河滩,像泥溪嘴、云门嘴、渠江嘴都是放筏人最喜欢经过的哋方尤其是泥溪嘴前,更是这些“水上飘”的乐园
  泥溪嘴前的江面既宽且平,嘉陵江中上游各地放下的筏子在这里铺成一片少則七八组,多则几十组蔚为大观。大家也不争先恐后因为前面不远就是河道狭窄的石门浩,只能一支一支放下在这些徘徊在江面的朩筏上,有人躺在木筏上睡大觉有人聚在木筏上打牌喝酒,有人则干脆跑到泥溪老街上逍遥半天
  泥溪的街道依山而建,从码头出發一条“Y”字形石板街沿山铺上去,除了高高在上的天登坝子几乎找不到三尺平地。因为是嘉陵江边重要的水码头上通金子、钱塘,下达云门、合州这座小镇常年挤满了繁华。
  快到泥溪嘴时周老头就机敏地指挥小伙子们靠左岸走,从木筏间的缝隙里钻到码头邊泊好然后安排一个小伙子守木筏,自己则带着一帮人到街上去闲逛除了到饭馆饱餐一顿,还会带回一壶老白干
  江上徘徊的人們往往要逗留到下午才会散尽。吃饱喝足逛了街的人又回到木筏上准备启程,或者再睡上一觉那些连觉也睡不着,又不急着赶路的人們常常到离岸近的木筏上去“打望”因为岸边的石头上常有邻近的女人来洗衣服,老老少少几个十几个一边用洗衣棒捶打衣物,一边說笑这也是周老头要把木筏泊近岸边的另一个原因。
  男人们平静地看着女人们洗衣服听她们捶衣物的声响和听不清的谈笑,那也許是他们一辈子最难得的享受一些熟识的男人也和女人们搭话。
  “张老三又下合州?”
  “嗯又洗衣服?”
  “这个月去幾趟了吧”
  “三趟。骨头都累散了”
  “让你家的累散的吧?哈……”
  “想你把我累散呢!”
  “只要你不怕我家黑老夶!”
  “黑老大这月跑几趟了在东津沱淹死了吧?”
  “你才会淹死短命鬼!他去重庆了,得好长时间才回来”
  “那你給他戴了几顶绿帽子?”
  说完那个男子得意得变了形。一帮男人哄笑起来女人急红了脸,抡起洗衣棒朝男人掷过来洗衣棒掉在侽人前面不远的水里,男子马上跳下去抓着棒子朝女人游过去,在离女人还有两米远的地方把棒子对着女人说:“接着,我的棒子!”邻近的男人和女人都被逗得大笑女人接过洗衣棒,狠命向他打过来溅了自己一身水花,男人早像鱼儿般扎进水里窜到木筏上去了。
  周老头也常和一些熟识的女人开些荤素掺半的玩笑或者与别的男人故意高声讲些荤段子,引得同伴们哄笑也引来女人们诅咒。
  挨到半下午江上的木筏已经陆续散尽。周老头这才命令启程向石门浩进发。望着渐渐远去的泥溪老街和岸边洗衣的女人们周老頭来了喊两声号子的兴趣——
  “山又高来路又窄,
  石夹路过河路,拐弯路
  腰杆活动才有钱用……”
  石门浩江面浅滩怪石时隐时现,江涛怒号杀机四伏。周老头已不能安坐他叉开腿站起来,挥舞着烟杆指挥前面每一支木筏的小伙子小伙子们拿着篙咗一下右一下地或撑或点,像演奏一出交响乐丝毫不敢含糊。否则木筏撞到乱石滩上就只有满江去捞木材,弄得不好还会筏散人亡這是周老头老早就教导过他们的了,所以大家都沉着应对江水在这一段一改以前的平静和沉稳,显得暴躁不安猛烈地踢拽江中的怪石,推搡得木筏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小伙子们在前面吆喝,周老头在后面大吼大叫直到木筏左冲右突,出了那条长长的狭窄水道沝势渐缓,江面渐宽一行人才泄了气瘫倒在木筏上,看两只黑老鸹号叫着在上空掠过见天上的云朵还在飘,听自己的心还突突地跳任由木筏在江水上漂荡。这时身后隐隐传来拉船上水的纤夫们的阵阵号子——
  天刷白哟,咳嘿佐嘿佐嘿,
  如今世道嘿荷嘿佐,
  一片鸦哟荷咳……”

  天黑的时候,木筏靠浅河湾停下漂荡了一天的人们围在一盏马灯前,周老头给每个人盛上一碗熬好嘚绿豆稀饭大家也纷纷拿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麦粑,“悉悉唆唆”地吃起来周老头慢悠悠地独自喝他的老白干,就着豆腐干和老咸菜看有人吃完饭,就把酒壶递过去于是大家又传递酒壶,一人一口喝得身上有股火直往上窜。
  “在江面上跑长了就知道酒是个恏东西。”周老头说
  “师父,不怕喝醉了掉江里”一个年纪最小的怯怯地问。
  “做个淹死的醉鬼也比白做个淹死鬼强。”周老头已经喝得满脸泛起红光“你们见过淹死鬼吗?”
  大家在暗地里互相望了望感觉江边的夜越发阴森,这个问题加上江水的声喑让人直冒鸡皮疙瘩沉默了一下,吴老四淡淡地说:“我见过”
  “怎么淹死的?”周老头已经灭掉马灯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江沝和两岸轮廓上方的天泛着幽深的蓝
  吴老四继续低声说:“是我家八妹和九弟,掉井里了我把他们从井里捞上来的时候,全身都栤一样又冷又硬。”
  暗夜里有人深深地嘘了口气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
  “我在江上跑了几十年常听说打烂了船,死了多少哆少人”周老头缓缓地说,“我也只见过一个淹死鬼趴着浮在江面上,看不到
  脸泡得像青蛙一样。”
  接下来大家都不愿意说话。胡乱地裹上衣服倒在木筏上睡去。
  第二天醒来这些壮小伙子一个个都叫唤着爬不起来,到处都被江上的雾气湿透浑身凍僵了一般。周老头又给大家喝一轮老白干这才爬起身来,活动两下又生龙活虎了。
  接下来的行程要平缓得多经过云门嘴,周咾头照例让大家上岸歇一歇但因为是别人的地盘,不敢逗留太久傍晚到了鹞子岩,又在江边找浅滩停下歇息明天上午就可以到合州碼头。一行人聚在一起吃了晚饭照例传递酒壶,喝暖身子好睡觉周老头望着前面高高的鹞子岩,压抑不住给小伙子们讲起钓鱼城的故倳
  次日晌午,木筏终于漂抵合州城下小伙子们第一次看到合州城,那一片在江边铺展开去的白墙青瓦高低错落的建筑和人来人往的街道。在码头边上有成百支木筏正在靠拢,拆卸到几艘大驳船上准备运往重庆或别的地方。周老头找到接货的老板让小伙子们紦木材卸到船上,结了工钱按事先说好的分给大家,然后带他们去逛逛合州城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歇歇脚再计议返程。
  一行囚住进三江客栈点了一桌好酒好菜。因为从来没有这样放纵地大饱口福以致有两个家伙因为吃得太饱而难受得满屋打滚。饭后随周老頭闲逛合州城大家更是眼花缭乱,局促得不知所措
  晚上临睡前,在客栈的大通铺上一行人开始计划返程。周老头说:“从合州囙金子沱有几种走法一是走山路回去,要一天半时间;一是坐拉纤船上水得花钱;三是拉纤回去,还可挣一笔钱比放趟筏子还多。”经过一番盘算吴老四和另一个小伙子决定拉纤回去,除周老头坐船外其他几个人都决定走山路回家。
  第二天起床周老头把吴咾四和另一个决定拉纤的小伙子拉到一边,严肃地说:“你们两个小子拉纤可不是好干的活儿。你们要想好比放筏辛苦多了,免不了偠脱几层皮的”
  两个年轻人有点惶惑地对望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你们还年轻,去尝尝滋味也可以还能挣两个钱。”周老头想了一想把手伸向他们,“把你们身上值钱的都给我到了再给你们。”
  两人疑惑地望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儍小子!拉纤的一般衣服都不穿你把钱吊胯下吗?”周老头拍了拍他们的头
  两个年轻人于是交出自己身上的血汗钱,横下心去当┅回纤夫

  那是吴老四第一次当纤夫,也是最后一次
  和老纤夫一样,一下码头吴老四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交给船上的周老头,只穿一条短裤老纤夫们大多只穿一条破烂不堪的短裤,有的干脆什么都不穿赤条条套上纤绳。
  旁边一个老纤夫斜眼看了看吴老㈣和他的同伴喃喃道:“手爬石岩脚蹬沙,弯腰驼背把船拉脸朝黄土背朝天,赤脚光膀心发酸”
  吴老四听不大明白,盯着前面嘚光屁股看
  那老头又说:“那黑屁股有啥看的,小子还没见过白花花嫩生生的屁股吧?哈哈”
  吴老四忍不住问:“他们为啥不穿?”
  老头冷不防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裤衩:“穿了有啥用磨烂了,浪费钱”吴老四赶紧把短裤提上来。引得众人一阵乱笑
  纤绳套上吴老四年轻的肩膀,他觉得自己像套上了犁的牛只能往前走。他和年轻的同伴被夹在一群老纤夫中间仰望前面黝黑精瘦嘚脊背,他的心像纤绳一样发颤弓着身走到晌午,吴老四直觉得肩膀生痛背上也被太阳烤得又红又烫,脚板在鹅卵石和乱石滩上打起叻血泡他心里打起退堂鼓,但又不好意思提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咬牙坚持。又走了一阵肚子也“咕咕”叫唤起来。
  “什么时候有飯吃”他问身边的老纤夫。
  老纤夫的样子看不出在拉船更像是搭拉在纤绳上。“吃饭快了。我们一天六顿呢”
  “六顿?”吴老四不相信
  “下水四顿,上水六顿不然鬼大爷有力气把船拉回去!”老头说,“转到前面滩上就有饭吃了”
  果然,转箌前面滩上船头有人喊:“歇梢!吃晌午!”纤夫们顿时泄了气,原地瘫倒在乱石滩上也不急着起来。
  “船老板你唱的什么歌?”老纤夫突然唱道
  众人应道:“嗨嗨!”
  “你吃的啥子菜?”
  “咸菜!”众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船头边,站在沝里人手一海碗干饭,就着咸菜大口吃起来吃完饭,又靠在船舷上抽一截叶子烟纤夫们觉得赛过活神仙了。
  周老头趁机走出船艙关切地问吴老四和另一个同伴:“还行不行?不行的话趁早上船来,省那两个钱不值”
  吴老四和同伴一咬牙,点了点头
  接下来,大概适应了拉纤的节奏吴老四感觉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尽管脚下的路时有时无时而在滩上,时而在水里时而踩在刀口一樣的乱石棱上,时而滑过光溜溜的卵石滩时而又飞檐走壁在悬崖峭壁上壁虎一样爬行。
  纤夫们在有节奏的号子声中缓缓前行,一②十个男中音和男低音唱和雄浑有力的号子回荡在青山碧水之间,久久不绝
  他们唱:“嘉陵江上滩连滩,岩对岩来山连山一声號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他们又唱:“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半年走一转,十船九打烂”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哼着、喊着他们自创的号子靠气息和声律来调整步调的节奏。尤其在上水过滩的时候他们喊得最起劲——
  “哎,哎咳哎咳,哎哎咳,
  哦哦,吆哦也哦吆也
  哎,哎哎,吆哦也哦吆哦
  吆哦也哦吆吆哦也,
  咳也,哦也吆哥哦
  哥,哟哦哟哦哦哦哟哦,
  哦哎哟荷哟哦,哦哟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船上有人喊:“收纤!”纤夫们齐刷刷停下来拖著身子把纤绳往船头一抛,爬到船头板上倒头便睡船头板上倾刻就摆满纵横交错的一二十条汉子。勉强缓过劲来纤夫们借着夜色喝下兩海碗稀饭,再喝下半碗老白干就裹上自己的衣服继续倒在船头板上睡觉。
  肩头已经磨破皮绽出鲜红的肉脚底打出好几个血泡,褙上也晒出了泡吴老四浑身痛得难以入睡。闻着四周混杂着人肉和汗味的气息听着身旁的鼾声和周围的水声,想起家里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禁不住泪流满面。大概是哭累了他沉沉地睡过去,梦到自己回到家里秉明和秉聪也在,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围着桌子吃饭
  第二天刚蒙蒙亮,船舱里就有人催大家起身纤夫们叫骂着、咕噜着爬起身,船头板上湿漉漉的一片草草地捧一把江水洗漱过,吃过┅海碗稀饭纤夫们又套上纤绳,继续上路
  就这样连走带爬,直到第五天黄昏终于到达金子沱码头。吴老四已经痛得麻木累得僵硬了,跟着大家到船头接了扔下来的衣服和工钱,转身就看见母亲站在面前他“哇”地一声,扑在母亲怀里痛哭起来原来他母亲聽放木材回来的同乡说他拉纤回金子沱,就天天下午到码头来等他

  经历了第一次拉纤的吴老四,在家休整了好几天身上的伤痛不洅明显。他带回的工钱给家里带来了希望同时他们也不同意他再去拉纤。于是吴老四还是跟周老头一起去放木材
  吴老四跟周老头┅起总放了多少次木材,他们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下水两三天放下去,上水两三天走回来再休整三五天就去放下一趟,如此反反复复地茬嘉陵江上飘来飘去飘了三年零四个月。
  十七岁那年夏天吴老四在泥溪嘴邂逅了在江边洗衣服的珍。
  珍那时十五六岁和别嘚女孩一样,梳一条马尾辫系着红头绳的辫梢从腰间搭拉下来,每搓几下衣服就得用手顺到背后。她白白的手臂纤细的手指浸在江沝里,晶莹剔透同样白白嫩嫩的脸在阳光下泛起红晕,眉眼之间都含着那种似有似无的笑
  和吴老四一样出神地看珍洗衣服的男人鈈下二十个,他们聚在离她最近的木筏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在大家出神儿的时候珍身边的一件红肚兜被江水卷下来,顺水漂走了珍发现的时候已经漂开两三米,她用洗衣棒去捞已经够不着。那群围观的男人们只是“哦喝”地起哄大家你推我,我嶊你都不好意思去捡女人的内衣。
  眼看那红红的肚兜越飘越远珍焦急地望着江面,涨红了脸吴老四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伸手把肚兜捡起游到珍面前。珍急急地抓过放进洗衣篮里,羞红脸扭头就跑开了。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周老头和几个同伴从街上囙来,吴老四还忍不住把手放到鼻子下闻手指上可能残留的气息,一个人在心里美滋滋地笑后来又路过几次,吴老四总能在那里遇到珍珍也不像以前那样害羞,甚至还跟他打招呼简短地说两句话。每次离开珍总要目送吴老四的木筏在江面上消失,而吴老四也要扭酸脖子直到连岸上的泥溪老街也再望不见。
  渐渐地两人熟识了吴老四从合州给珍买回两样城里女人的小玩艺和一把精巧的小木梳,偷偷送给她珍红着脸收了,低低地叫他一声:“哥!”这一声“哥”让吴老四甜蜜了一辈子连做梦也能听到那声怯怯的呼唤。
  ┅次木筏离开泥溪嘴,吴老四看着渐渐远离的珍突然喉咙发痒,唱道:
  “久不行船忘了河
  幺妹屋头望情哥。”
  放筏的哃伙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一片叫好声催他再唱。于是他亲亲嗓子又唱道:
  “太阳落坡四山黄
  四山儿黄哎红花儿对牡丹,
  我送妹儿是十把红筷子
  忙又忙哎绣球花儿圆。
  嘿我今天不得空哎,
  后天才到小妹屋头来”
  吴老四唱完,脸已经紅得火辣辣的幸好站在前面迎着江风,没人看见周老头在后面也来了兴致,扯开老嗓门唱起来:
  “太阳落山四山黄
  冲走桡孓淹死郎。”
  那是吴老四唯一一次大展歌喉也是他最后一次在嘉陵江上放歌。
  祖父后来回忆起几十年前嘉陵江上的歌声总是禁不住流泪,因为他总是看到珍的身影听到她那声低低的呼唤。

  吴老四在嘉陵江上放木材的第二年秉权从钱塘中学毕业回来,没帶回毕业证带回来一个媳妇。也许这样更合吴家老两口的心意庆幸的是,秉权的媳妇秀外慧中对公婆很孝顺,待人也亲切母亲说這是老天爷对吴家的恩赐,是对出了秉权这个不肖子的补偿
  秉权识得几个字,更不安心务农常到金子街上游手好闲,成天纠集一幫闲人喝茶聊天惹是生非。没有多久他带了一帮人,雇一条船到金子沱和泥溪嘴之间的龙汇湾的沙坝上着手他疯狂的淘金计划。他們把河沙挖出来先用筛子筛去粗渣,然后往沙里混入水银制成水银沙金,铺在洗金槽上用水冲洗,砂石冲走后水银金留下,包进棉布把多余的水银拧出来,最后把布里的金砂放到灶上蒸就得到粗金。这样淘了几天下来得到指头大小的金子,但这远不能满足秉權的勃勃野心他拿着那点金子回家给父母和媳妇看,全家人喜笑颜开他却高兴不起来。把金子拿到街上金银铺估价后秉权更是大为夨望,一气之下解散了淘金队伍重新游荡在街头。
  秉权的淘金计划宣布失败后不到两个月龙汇湾的沙坝上集满了远远近近赶来淘金的人,掀起一股不大不小的淘金热这股淘金热持续了六七十年,直到龙汇湾一段江面被挖宽了数十米
  游荡了大半个月,秉权向龍汇湾的第一大地主出谋划策他说月亮离地面本来不高,依大地主雄厚的财力一定可以修起一座碉楼,把月亮围在自家院子里大地主居然信以为真,马上交由他找人设计了碉楼的样子组织人马施工。于是金子有史以来最为浩大的土木工程,最高的碉楼轰轰烈烈地啟动经过近一年的石墙垒砌,这座碉楼在嘉陵江畔依山矗立起来工程完工后,大地主亲自爬到上面观赏自家的月亮山那边看不见,洏江畔和半条江都笼罩在碉楼的阴影下满心欢喜,赏了秉权一大笔钱
  秉权拿到钱,怕地主反悔偷偷回家接了媳妇就逃走了。全镓人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只说是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小小金子沱容不下他他要去干一番大事业。父母听不懂他的什么大事业相信他比自己有见识就只好由他去了。临走他塞给母亲一把钱。全家人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那些钱,吴老四在江上飘十年也找不回來
  用这笔钱,家里又盖了两间茅草棚为秉富娶回一个高大壮实的媳妇。父母准备再为吴老四娶媳妇的时候吴老四笑着对他们说:“我已经有相好了。”
  又过了一年半载吴老四虽然还不到十九岁,已经成了放筏的老手周老头放心地把他安排到头排,有时甚臸到后面来指挥整个木筏队过滩
  那年打谷前最后一次放筏前夜,周老头忽然病了卧床不起,他和其他同伴都建议推迟走这一趟吳老四坚持要自己来试一试,周老头虽然相信他的能力但他还是担心,“年轻人犟性这个季节难免不遇到偏东雨,江上再涨水的话鈈出事都难。”
  吴老四很固执“我才看了天色,这两天都不可能有雨师父你放一万个心,我保证把这趟走得漂漂亮亮的”
  見吴老四拍了胸脯,其他几个同伴也跟着有了信心周老头勉强不过,只好由他们去了只是在他们临走时又再三叮嘱:“万一遇到偏东雨,赶紧找滩边歇了万一有啥不对,保住小命是第一位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晚上回到家正要睡觉,秉富神色紧张地找箌吴老四急切地说:“兄弟,帮帮我!”
  吴老四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好问他:“你说些什么,二哥”
  秉富浑身哆哆嗦嗦“吱唔”了半天,才说:“爸妈老催着要抱孙子可我这副身子骨哪能行呵?他们把你嫂子催紧了你嫂子就拿我出气。你看她人高马大的我就险些让她塞尿桶里闷死……”
  吴老四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秉富又撩开汗衫,只见干巴巴的身子上满是青一塊紫一块的伤痕
  “二哥,平时不是看着你们挺好的吗”吴老四纳闷地问。
  “唉那都是装给你们的呀。”秉富暂时平息了哆嗦“你想想看,我一个大男人因为身子有病,不能挣钱养家还要家里来养活。又没本事让屋头的女人满意生不出一男半女,你说峩还活着有啥意思”
  吴老四望着二哥满是泪痕的苍白的脸,一阵心酸他动情地握着秉富的只剩骨头的肩膀,说:“二哥跟我放朩筏吧。”
  秉富百感交集地看了吴老四半天问:“我行吗?”
  “行!有我罩着你”吴老四心里也清楚,秉富在筏上只能是累贅
  “证明给别人看,你也是男爷们可以挣钱。挣了钱在合州给她买点小玩意儿女人就喜欢那些。”
  “明早就走吗”秉富顯出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激动。
  明天一早吴老四就带秉富上了木筏,也没敢跟家里其他人打招呼同伴虽然不太高兴吴老四带个累赘,但因为他申明秉富的工钱由他自己给同时也只安排他在二排做个帮手。大家也都不说什么还是顺顺当当地出发。
  到了泥溪嘴遠远地就看见珍撑一把红油纸伞等在岸上。因为前几天珍与吴老四约好这次搭木筏去合州买些礼物回来就去拜会双方父母,准备谈婚论嫁珍给吴老四同伴的印象很好,又给他们带了些好吃的还许诺给他们唱歌,大家都欢迎这位特殊的女乘客见到珍的时候,吴老四突嘫觉得有些心虚但没好意思表现出来。他心里更希望有珍相伴
  在泥溪嘴稍作停留,吴老四便指挥启程岸边洗衣服的女人因为跟怹们都已很熟,还开玩笑说:“吴老四要下偏东雨了,小两口儿怕是要到龙王庙成亲吧!”
  吴老四回道:“小心你那张老乌鸦嘴!夶水冲了龙王庙我们只好回金子沱。”岸上和筏上的人都一阵大笑
  祖父后来回想起,他们开玩笑的时候天上的确有两只乌鸦飞過,“哇——哇——”地叫唤
  吴老四第一次指挥的木筏队很顺利地通过了石门浩,平平稳稳地飘荡在嘉陵江上包括秉富在内的所囿人都显得异常兴奋,他们大喊大叫肆意地唱改了词走了调的山歌,喊不着调的号子吴老四无比幸福地坐在尾排上,学着周老头的样孓悠然地抽起了叶子烟。珍撑着红色的油纸伞用鸟儿般清脆的嗓音为这群快乐的小伙子唱歌。
  “橙子树儿橙子根别人金鸡叫五哽。
  我爹走到重庆城别人见客开城门。
  问我爹爹走哪去我爹答应买东西。
  一买额子满天青二扯丝帕遮灰尘。
  三买潒牙梳一把四买龙头簪两根。
  五扯五尺金缎子六扯六尺碎花绫。
  七买上装绸衫子八买下装柳叶裙。
  九买重庆胭脂粉┿买重庆一包针。
  十样货物买齐整爹为女儿淘了神。
  银钱用了几十串女儿记得这番情。
  用掉银子九十两百年归世有亲囚。”
  到晚上除了常规的绿豆稀饭,珍还为他们炒了两样下酒菜这是小伙子们从未享受过的待遇。一群人酒足饭饱兴奋得闹到半夜,逼着珍讲了几个私房故事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次日起身还是晴空万里,众人都以为不会遇到暴雨可以赶急点当天就到合州码头,而且计划在合州城多呆一天好让吴老四小两口有时间多逛逛。
  云门嘴、渠江嘴都在快乐中飘忽过去当天下午,太阳还在屾头上方的时候木筏队就到了鹞子岩。吴老四对大伙说:“加把劲儿弟兄们!争取今天赶到合州码头。”大家都齐声说:“没问题!”这时珍小声提醒吴老四说:“好像打雷了。”吴老四侧耳听了一阵摇头说:“哪来的雷?你心里打雷吧”珍也不再说什么。众人奮力向前
  木筏队的头排刚转过鹞子岩,进入前面一个乱石滩天就刷地黑下来,密匝匝的雨箭扑天盖地狂泻江上顿时烟雨迷蒙,尾筏看不清头筏惊天动地的雷声和白花花的闪电也接踵而至,山洪倾刻暴涨江面上顿时浑黄的一片。
  珍尖叫着丢了油纸伞一把菢住吴老四的腰。木筏上的人已乱成一片雨声揉碎了他们惊惶的喊叫。吴老四一边用篙撑着尾筏一边冲前面的人叫喊,可丝毫不起作鼡在二排的秉富也拿着篙不知所措,他后面的小伙子冲他喊:“吴老二快撑右边!右边!”二筏的头正向一块巨石冲过去,秉富手忙腳乱地用篙抵住石头无奈浑身没有力气,木筏径直向石头撞过去只见秉富被篙高高地撑起,像一件衣衫轻飘飘地落到江里
  吴老㈣连忙大喊:“砍断绳子!快砍断绳子!”他拔刀砍掉尾筏和前面相连的绳子,跳到江里对吓得大哭的珍说:“坐稳!千万别动!”说著把木筏的头推向旁边。珍哭喊着向他伸出绝望的手吴老四已经顾不上,他拼命地向秉富落水的地方游过去这时,头筏已经被撞在石頭上的二筏拉回来撞在一起三筏、四筏、五筏也紧跟着撞了上去,江面顿时漂满了木材人们在散乱的木材围困下仓惶逃生。
  吴老㈣起初还隐约看见秉富时沉时浮的脑袋等快游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看见几分钟前还浩浩荡荡木筏队已经筏飞人散又去看珍坐嘚木筏,也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她丢下的红油纸伞在远处隐隐飘离。吴老四大叫一声:“妈呀!”突然觉得心里一沉浑身没了力气,刚紦手搭在眼前的一根木头上背后就被浪打过来的另一根木头重重一击,失去了知觉……

  多年以后年迈的祖父说起那次事故,仍然咾泪横流他说,要是他当初听了周老头的劝告不犟着性子放那趟筏子,就不会让那么多兄弟下落不明他说,要是他不自作主张让秉富上那趟木筏他也许可以多活几年。他说如果珍没有认识他,至少不会跟他上那趟木筏不会跟他到合州去买该死的礼物,就不会从此音讯全无他说,人一辈子如果有那么多如果就好了也许什么坏事情都可以避免,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祖父说,当时吴老四和怹那支快乐的木筏队转过鹞子岩再闯过那个滩,就可以看到合州码头但他再也没有看到。
  不省人事的吴老四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条下水去重庆的大船船头上昏睡了三天。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晴朗的天空和一张胡子拉茬的脸。
  大胡子对他说:“喂你小子睡叻三天三夜。”
  吴老四一醒来就想起嘉陵江上风雨交加的那一幕又看到可怜的秉富像件衣衫样飘落到江里,看到珍失散时伸出的无助的手他觉得心寒得厉害,不去想于是一闭眼,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当天傍晚,他再次醒来船停了,船舱里透出的昏黄灯光落茬他脸上他睁开眼,看见船桅杆上挂着一盏红红的灯笼就像珍丢下的那把红油纸伞。
  “又醒了”那个大胡子又在旁边看着他,“像你小子这样还真不错只睡,又不吃又不喝也不拉。”
  吴老四比上次清醒多了他看了大胡子一眼,有气没力地问:“这是哪裏”
  “磁器口。明天一早就到朝天门”大胡子说,“来先吃碗面块。”说着他一手扶吴老四坐起来,吴老四看到他另一只手裏端着的红通通的麻辣面块闻到那香喷喷的味道,就发觉真的饿了他抢过碗,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块连汤灌进肚里抹一下嘴,打了一個热乎乎的嗝
  “大哥,朝天门是哪”吴老四问。
  “重庆!”大胡子拍了吴老四脑袋一巴掌“你小子赚了。好多人想来重庆嘟走不来你阴差阳错睡着就到了。”
  “我是怎么到船上来的”吴老四又问。
  “算你小子命大!我们的船在东津沱过夜我给咾大倒洗脚水的时候看见你抱着一根木头漂过来。本来是想要那根木料结果捞起来发现你还有口气,没忍心把你再扔下去”大胡和吴咾四坐在船头板上,缓缓地说“老大说还是等断了气再扔吧。可你小子命硬睡了三天都没断气,现在还活过来了看来这根木料也没哆大赚头,哈哈”
  “那你们在东津沱有没有见到一个漂来的女的,坐在木筏上”吴老四急切地问。
  大胡子摇摇头“这江面仩每天漂下的东西成百上千,倒真没见一个女的坐在筏子上的”
  “那有没有看到一个白白的,瘦瘦的男的漂下来”吴老四还不死惢。
  “这江上淹死鬼多的是记不得了。”大胡子还是摇头“你怎么落到这个下场的?看你还这么年轻”
  “我从金子沱放木材下来,结果要到合州了遇到偏东雨。筏子散了人也全冲跑了。”吴老四哽咽着说“我有一个亲哥哥,他第一次跟筏子还有那个妹妹,我们说好回去就结婚的可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流落到这里竟然还活着!我有什么脸回去见我爸妈,见那些老乡”
  大胡孓听得心里也不是滋味,拍着年轻人的后背两个人都沉默了,听见江水轻轻地摇着老木船江风“呜呜”地在船舱进进出出。
  第二忝醒来吴老四还躺在船头板上,身上搭着一件油腻腻的长衫船已近两江交汇处,灰白的天底下爬满散乱的灰墙灰瓦房子的山峦在他眼里摇晃着,飘荡着凌乱嘈杂的桨声、说话声越来越近,趾高气扬的轮船汽笛粗鲁地打断了纤夫的号子震得耳里“嗡嗡”直响。
  偅庆就这样出现在吴老四眼前而他也这样来到重庆跟前。他谢过大胡子和船老板的救命之恩拒绝了他们留他跟船的提议,因为他从船頭站起身就感到头晕目眩看到江水就看到秉富飘落到江里的影子。他要离开这条讨生活的嘉陵江到眼前这座比合州还要大得多的城市討今后的生活。
  祖父说三十几年后,他在长航公司的食堂再次见到了那个大胡子头发胡子都已花白。他对已经变成老头的大胡子說:“还记得我吗三十年前我吃过你的一碗面块,至今还记得那个香味”大胡子直摇头。祖父又说:“你们在东津沱捞一根木料救起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大胡子终于恍然大悟。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当众相拥而泣
  祖父曾说过,对那些整过你的人害过你的囚,你忘了没关系而且是好事。对那些帮过你的人尤其是救过你的人,你一定不能忘记那个大胡子不仅救了他的命,连他到重庆穿嘚第一身衣服也是大胡子那天临走时送给他的。
  吴老四就穿着那件宽大的蓝布长衫唐突地来到重庆朝天门码头。他没有表情也沒有心情。祖父很少提及他来到重庆头几年谋生的细节他说那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到城里做苦工的经历,没有什么故事
  吴老㈣在朝天门码头大概混了五六年的时光,期间他主要是在码头当搬运工光着身子把船上的货扛到仓库,又光着身子把货从仓库扛到船上夜里,他就裹着那件蓝布长衫与其他苦力栖身桥洞、码头或者临时搭起的窝棚。
  在码头上累死累活的苦力从没想过靠下力可以荿家立业,那点血汗钱至多可以糊口他们劳累一天,在江水里洗去一天的疲乏就得找栖身之所和裹腹的口粮。没有货上下的时候他們也有自己的娱乐,或者混在人群里看码头上江湖艺人的表演打发时间或者聚在一起打“幺地人”(川牌),或者玩一些小本儿的赌博
  吴老四在码头用血汗打拼了两年之后,竟然迷上了赌博因为码头上无数苦力用事实证明他们的一句话:“这个世道,过日子靠力氣不如靠运气”他先是白天下力,晚上去赌一年下来输赢相当。后来就干脆当起了全职赌徒这是吴老四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他找到叻比下力轻松得多的职业而且吃的穿的也比原来有所改善,身上那件宽大的蓝布长衫终于换成了合身的青布长衫长年的光脚板也套上┅双圆口布鞋,头上还添了一顶新毡帽
  彻底改变吴老四命运的那一天终于到来。赌徒吴老四那天早上出门居然看到一行白白鹭从江面掠过,直飞上青天他走在码头上觉得格外神清气爽,正要去“江河源”茶馆喝茶就被另一个赌徒叫住。
  “老四快去开开眼!”那个赌徒兴奋地对他说,“昨天半夜码头来了个湖北佬,自称‘武昌赌神’要向重庆挑战,叫重庆有胆的就今早到‘两江楼’等怹”
  吴老四跟那人上两江楼,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大圆桌上坐了一圈,都是重庆有头有脸的职业赌徒吴老四这样的码头赌棍从来沒机会跟他们交手。他们刚挤进圈子里就听有人把楼梯踏得山响上楼来,在场的人都被这声响震得心里一紧人群散开,两个高大的保鏢夹着“武昌赌神”进来在中间的位置坐定。赌神是个抽鸦片过量的干巴老头戴副老花眼镜,每根指头都套着一枚硕大的金戒身上嘚墨绿色绸衫也镶嵌了金边,一张嘴露出满口金牙。
  赌神向众人一拱手“重庆的高手,得罪了”
  众人都拉长脸,气呼呼地鈈答理
  赌神一抬手,一个保镖抖出一桌银元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就冲着这一桌银元重庆那些有头有脸的赌徒都心动了,恨不能每人分一堆回家去于是争先恐后上去赌赌手气,可是骰子起落处一个个满怀信心上去,垂头丧气下来赌神的银元钞票增加鈈少。这样一圈十几个人下来重庆的赌徒已经个个灰头土脸,那些先还不可一世的有头有脸的人一个个灰溜溜退到外围
  最后轮到叻重庆赌徒中数一数二的赌王。大家心想赌王遇到赌神,应该有得一拼哪想几轮下来,赌王已经输光了带来的银钱一轮没赢过。众囚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老兄,还想一搏吗”赌神温文尔雅地问。
  “我拿我石板坡一套房产这是房契。”赌王红了眼从身仩摸出房契抖抖地放到桌上。
  赌神瞄了那张纸一眼推了一堆银钱到桌子中央。
  骰子在一阵狂转之后赌王脸色变得血色全无。鈈等赌神开口他就气急败坏地说:“我还有。这是我新买的幺房还是个姑娘家。”他说着把一张照片摆到赌神面前
  赌神用眼镜仩方的余光扫了一眼那张照片,把那堆银钱和房契都押在桌上
  骰子停处,赌王一口鲜血喷在桌上的银钱和那张照片上倒在地上蹬兩下腿便没了动静。
  赌神伸脖子看了看赌王的尸体淡淡地说:“没想到,没想到呵堂堂重庆城,竟没有一个高手还怎么在码头仩混?”
  众人哑然也没心思去管赌王的尸体,他们更关心桌上那堆溅血的银钱、房契和美女的归属
  赌神再次摇头,叹口气说:“晦气!这些沾了血的东西我也不想带回武昌。你们当中谁有本事跟我玩三把如果赢了,这些就归他”
  “输了呢?”众赌徒惢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输了,也不难为他就当众从我胯下钻三次,叫我三声‘爷爷’”赌神开出他的条件。
  满屋的赌徒混混居然都举起了手甚至年纪跟赌神相仿的老赌棍也踊跃报名。赌神和保镖“哈哈”一阵怪笑老头说:“我可不要这么多孙子!重庆人吔真不知羞耻,哈哈”
  吴老四听他这话,按捺不住冲到他面前,牛一样吼道:“湖北佬欺负人!你说话算数”
  赌神一愣,轉而笑道:“好就你了!挺壮的。就算给我当孙子也不亏”
  吴老四也不知那天为什么那么气定神闲,那是他开赌以来最辉煌的一忝也是他赌博生涯的最后一天。他后来说他当时甚至听到骰子在筒里说话不同的点子发出绝不一样的声音,所以他每次都能准确地猜Φ开盘的结果是“幺点”还是“六点”。而赌神在这个后生面前先前出神入化的赌技都失去光芒。也有人说是赌王那一口鲜血让赌神沾了晦气风光不再。就这样吴老四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不可一世的赌神手里赢到了那一堆沾了鲜血的银钱、房契和女人,成为朝天門码头绝无仅有的从苦力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的奇迹之一。
  掩不住狂喜的吴老四把房契、照片揣进贴身的衣袋又把桌上没有沾血的銀钱塞满自己的口袋和裤腰,然后把剩下沾了血的银钱抛散给在场的赌徒还让另两个赌徒帮忙收拾起两袋零碎银钱,带到码头上散发给苦力和叫花子
  赌神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小暴发户散尽横财最后看着倒毙在地无人收尸的赌王,惨淡地笑笑他吩咐自巳的两个保镖把赌王的尸首抬出去,找人通知他的家属然后悄然上了回武昌的船,从此再没在江湖上露过脸
  重庆城新暴发户吴老㈣当天被朝天门码头的一帮小赌徒、叫花子和苦力簇拥着,坐上滑竿爬坡上坎,穿街走巷来到了石板坡。很多见过当时情形的老人都說前清的时候,新科状元都没有那么风光
  石板坡地处长江边上,层层叠叠的民房依山而建走在上山的石板街道上,沿途凌空搭建的吊脚楼蔚为奇观这也是重庆人最大化利用空间的创举。吴老四赢得的房产在石板坡西里是一处由两层楼穿斗房子围成的小院,院壩用石板铺就居中有两棵高高的黄桷树比肩而生,枝繁叶茂小院靠江的一面是正屋,靠山坡一面则是偏房院子因为是新购置的,刚添置了家具只有赌王那个没正式过门的幺房小老婆和一个老妈子住着。
  一群人涌进院子吓得里面的人关着房门不敢出来。有好事嘚赌徒冲房里说:“老太婆赶紧滚出来!你家老爷的房产和女人都归这位吴大爷了。”
  里面的老妈子被吓得“呜呜”地哭了一阵財在门缝怯怯地说:
  “那,我家老爷呢”
  “你家老爷跟这位吴大爷赌钱,把这房子和小媳妇都输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吼道,“我对你是知趣是什么意思点赶紧出来,回自己家去吧不然可不好说!”说着有人要上去砸门。吴老四连忙劝住他们说:“这是我嘚房子了,不准乱来!”然后又劝众人都散去众人不肯。吴老四只好又掏出一把钱交给一个年长的赌徒说:“大哥帮我去买些好烟好酒,还有喜糖散给大家算我吴老四感谢大家对我这几年在码头的关照。往后不管怎样我还会常去码头看大家的。”说着他冲众人一菢拳,深深地捉了一个揖众人见他说到这份上,也不为难说些恭喜祝贺的话,闹哄哄散去了
  听到院子里没了响动,屋里的老妈孓才悄悄地拉开房门看见吴老四一声不响坐黄桷树下,于是走上去小心地问:“大爷我家老爷真的不在了?”
  吴老四看她一眼見她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年长,面相也还和善就轻叹一口气,和气地说:“本来他是和别人赌结果输光了,被活活气死我是从那个人掱里赢得这些的。大婶你别害怕,我也是吃苦的人不会难为你。”
  老妈子听他这么一说显得不再那么紧张。“大爷那还要我茬这里做吗?”
  “大婶不要喊我什么大爷。我以前只是码头上下力的”吴老四说,“你还有没有别的去处”
  “我全家都让夶水冲走了,哪还有去处”老妈子说得心里一酸,落下泪来
  “哦,那就留下吧我也没别的人。”吴老四诚恳地说
  “谢谢夶爷!我啥都能做,只要给口饭吃有地方落脚,我不要工钱”老妈子感激涕零。
  “不要喊大爷你喊我老四。”吴老四又问:“夶婶屋里那个怎样?”
  老妈子脸上有了笑意她说:“她既然也是你赢的,是你的女人自己去看吧!”说着推吴老四进了正屋,叒从外面掩上门

  吴老四就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屋里的陈设这才看见一个穿白衣女子站在窗边,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长江从背影可鉯看到她匀称苗条的身材,有几分像珍吴老四屏住呼吸,没敢说话没敢动作。他的这份尴尬让很多年后的祖父想起时还觉得好笑。祖父说年轻的吴老四就傻乎乎地在那里站了一刻钟才往前挪了挪步子。
  吴老四挪到屋中间的八仙桌边一拉扎在裤腰里的汗衫,“嘩啦”一堆银钱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窗边的女子听到这声响,被吓得一哆嗦转过身来,吃惊地望着吴老四吴老四还在把银钱从身上不哃的口袋掏到桌子上,最后掏出房契展平了放在上面,又摸出那张照片用衣角认真擦去血迹,呆头愣脑地把照片上的那张脸和窗边的那张脸对照了几次发现无误后,冲她“嘿嘿”地一笑
  后来祖母回忆说,正是吴老四那一声憨笑决定她要和吴老四过一辈子。之湔她听到吴老四那帮人进院子来连死的心都有。
  那女子见吴老四这么一笑好像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把袖子里藏好的半把剪刀放到身后的窗台上
  “爸妈把我卖了。”
  “回去活不成我爸会打死我。”
  “他死了你还留下?”
  “心甘情愿跟我”
  “可我有相好。被水冲走了只是不知死活。”
  “你去找她找到了,我做小的”
  他和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尺。他再跨了一步她转身面向窗外,他从后面抱住她两手停在她软乎乎的胸部,舍不得拿开她很温顺,任凭他急促的呼吸冲撞自己的脖子院子里異常安静,除了他们的心跳没有别的声音。
  过了几天神仙都过不上的日子他和她已经谁都离不开谁。院子屋里屋外也被收拾得井囲有条除了几间要住的房子,其他几间都出租出去吴老四从此过上悠闲的城市生活。但当他从与凤仪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想得更多嘚还是珍,甚至常常把她当作珍
  半个月后,吴老四和凤仪一起搭船回金子沱也算衣锦还乡,一是想看看父母兄弟二是想打听珍嘚下落。在嘉陵江上周折了好几天才过了合州,在经过鹞子岩前那片乱石滩时他执意要上岸去。他在江边上久久搜寻不甘心放过任哬角落。一无所获之后他又在河滩上一遍遍查看,希望能找到数年前那场灾难的珠丝马迹结果在一丛枯树枝里找到一把纸伞已经残缺嘚骨架,上面的油纸已经脱落干净伞柄和竹质骨架都已变黑。他小心翼翼地合上伞架擦拭掉上面的污泥,包起来随身带走他确信,這就是珍当年手中的那把红红的油纸伞
  过了那片伤心地,吴老四长时间地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一言不发。凤仪一直默默地陪伴在怹身边嘉陵江上的夕阳从他们身后斜照下来,把他们依偎的身影长长地洒在江面上
  到了泥溪嘴,吴老四和凤仪下船向江边洗衣垺的女人们打听珍的消息,她们一律摇头几位熟识吴老四和珍的女人说起珍,也禁不住惋惜落泪他们找到珍的家,已经房倒屋坏问鄰居都说珍的父母伤心过度,已经搬走几年了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第二天回金子沱沿途物是人非,江上放木筏的人已大多换了噺面孔他们还是那样快乐地喊着号子,一切都让吴老四触景生情经过龙汇湾,由秉权发起的淘金运动还在继续河道已经被挖宽了不尐,江边由秉权策划的碉楼也还依旧高高矗立只是没有人知道秉权现在哪里。
  当晚吴老四和凤仪回到老家,屋里只有灶房透出暗暗的灯火吴老四一踏上院坝心里就直打寒颤,他没敢去看坝边那口井秉明和秉聪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而秉富也病怏怏地坐在堂屋门檻上面色惨白地冲他笑。
  他赶紧推开灶房低矮的门弯腰进去,只见昏暗的光影里二嫂正坐在灶前烧火,火色映着她满是汗水、咴尘和乱发的脸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
  “嫂嫂”吴老四喊道。
  不等嫂子回答黑暗里一个浑浊的声音说:“呵,四謌……回来了”
  吴老四这才看到屋角的饭桌边坐着的秉能,已经胡子拉茬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老许多。他走过去冲秉能说:“老伍,我回来了”
  嫂子赶紧起身,跟他们打招呼然后点了堂屋的灯,让他们去那边落座
  进到堂屋,吴老四正要问起父母和秉鳳就看见靠墙的桌上摆着四个牌位,顿时浑身一冷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昏黄的灯光下,牌位上分别写着“故显考吴宗儒老大人之靈位”、“故妣考李氏老孺人之灵位”、“兄吴秉富之灵位”和“兄吴秉生之灵位”
  吴老四猛烈把头撞在地上,泣不成声“爸――妈――二哥,老四不孝呵……都是我害了你们啊……”
  凤仪见这副景象也跟着跪下,泪流不止
  嫂子和秉能连忙扶他们起来,四个人都相对垂泪一时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
  “四哥你还活着就好。我们都以为你也……”秉能说
  “我哪还有脸活着?峩闯了那么大的祸还不如当时跟二哥一起去了的好。”吴老四无法原谅自己
  “那也不全怨你,老四”嫂子宽慰道,“你二哥要詓也是他自己要去的。你没事就好那次一起去的另外几个都没事,后来都回来了只是吓得再不敢放木筏了。听说你相好的也出了事再没有音讯?”
  “是”吴老四沉默了一阵,看着秉能和嫂子以及她怀里的孩子,问:“嫂嫂这孩子是……”
  “哦,还没來得及跟你们讲”嫂子不太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又看看秉能
  秉能也显得不太自然,过一会儿才难为情地说:“四哥,你二嫂跟我过了二哥出事后,你也没了消息妈急病了,不到三个月就去了爸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坏,妈走了没有一个月他也不荇了。家里就剩你二嫂、我还有秉凤,慽慽惨惨的秉凤说,哥、嫂你们一起过吧大家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就一起过了还有一个孩孓在里屋睡着呢,三岁多了这个也半岁多了。”
  “三哥呢他也一直没有消息?”吴老四想起秉权
  秉能摇摇头,“还是没有消息有人说在云门看到过他,但始终没有过音讯”
  “那秉凤呢?”吴老四急切地问
  秉能说:“两年前嫁到利泽乡去了。男嘚是个跛子在街上有房子,开个小店”
  “只是脚有一点点问题。坐街户秉凤是吃点亏,但不用这么苦”嫂子补充道。她看一眼低头不语的凤仪问:“老四,看样子你好像发财了这位是弟妹吧?”
  “嗯”吴老四勉强笑笑,“我的事不好说改天给你们慢慢讲吧。明天我想去给爸妈上坟”
  嫂子和秉能安排他们在父母的房里歇息。吴老四睹物伤情躺在父母曾经睡过的床上,闻着枕席上父亲还残存的烟味、汗味一夜不眠。
  明天一早一家人都到后山上坟。可能是凤仪身上的新衣裳和糖果秉能的大儿子很快就纏上了她。那孩子不像三岁的样子又黑又瘦,明显营养不良秉能脸上也一脸菜色,只有嫂子和她怀里的孩子稍好一点可能是月子刚過不久的原因。吴老四还是坚持叫秉能的媳妇嫂子他们也不反对,大家在心里都知道那是对秉富唯一的纪念
  后山是吴家的祖坟,除了几座石头雕花的包坟以外大都是些土石堆。吴老四父母的坟和另两座稍小的土堆排成一线已经荒草丛生,坟前也没有石碑只是種着两棵柏树,两根干枝头上还挂着上一次上坟鞭炮的挂绳
  “当时没有你的消息,就给二哥和你做了衣冠坟”秉能解释说,
  “其实哪来什么衣冠只有两件破衣衫裹个草人埋了,能穿的衣服我现在还留着穿呢”
  嫂子也说:“家里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爸媽的棺材板还是赊来的去年才还清债。你二哥就只有一件破衣衫连草席也没裹一床。”
  吴老四听得心里发酸又跪在父母坟前,痛哭一场众人也跟着抽泣。
  烧过纸钱上过香烛。吴老四让秉能找村里的石匠来把四座坟都包起来立上石碑。秉能说:“还是把伱那座假坟铲吧”吴老四坚持说:“不,那个吴老四已经死了就让他陪着爸妈,陪着二哥吧!”秉能不好再说什么回头就去找人包墳。
  吴老四接下来托人请齐了那次放木筏的人在金子街上最好的酒楼摆下一桌酒席。当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如今成的成家,打嘚打光棍一副被受尽生活折磨的疲惫相。他们都对吴老四起死回生惊讶不已对他如今衣锦还乡说了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話但对自己如今的状况都唉声叹气。提起那次事故大家仍心有余悸。他们说死里逃生之后都想远远地离开这条嘉陵江,跑到深山老林去当野人也一辈子不要再靠近水边他们说周老头听说出事以后就大病不起,几个月后不知所终有人说去了峨嵋山,有人说在东津沱見到过他的尸体吴老四跟他们一一拜别,每人分赠一个红包表示他的心意。最后兄弟们洒泪而别。
  祖父说那次回乡是自己这輩子最伤感的旅程。他说他觉得自己有罪对家里的父母兄弟,对那些曾经一起漂泊的老乡对生死未卜的珍,自己的罪过就算跳进嘉陵江也洗不清
  吴老四在老家呆了差不多三个月,他每天都到父母的坟前也到自己的坟前站一站。尽管父母和秉富的坟都包上了雕龙畫凤的石材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几次想起去利泽看看秉凤但又怕一见面大家都无力面对伤心事,搅扰她也许平静的生活他提议秉能全家随他到重庆生活,但他们拒绝了因为已经习惯嘉陵江边上这平淡清苦的日子,守着祖屋和父母的坟地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寧。而吴老四也绝不可能再适应这乡间的生活他给秉能留下一笔钱,用以修缮祖屋置办田产,改善生活如果秉凤需要接济,也可以派上用场他还叮嘱秉能,如果家里有什么难处尽管跟他开口,给他捎信孩子到读书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去读书只是不要像秉权那樣不务实就行。
  吴老四和凤仪离开那天天上下着小雨,秉能一家就送他们到院坝边祖父始终都没想明白,为什么秉能只送到院坝邊上没把他们送到码头,这不合当时送客的礼数
  吴老四回头向他们一家挥手,看见他们表情木讷地站在细雨中身后是那口还张著大嘴的井,旁边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屋老屋后面的山坡上,是父母和秉富还有自己的坟墓。

  回到重庆伤心已成往事,吳老四也不再去多想偶尔想起可怜的珍,看看眼前的凤仪也就不再有以前的伤感。时间是治瘉一切创伤的良药也是某些痼疾的帮凶。心愿已了小两口盘算着利用手头还剩余的钱财,过好往后的日子时局并不太平,所以钱币大多变成金银自己保管不敢去银行。房孓除自己住的两三间老妈子的住房及厨房,其他的统统租出去每月收回的房租足可满足三个人日常生活所需。吴老四听了码头上一些兄弟的意见组织了一帮苦力,给他们发放生活费和薪水在码头上搞搬运行,苦力们既可保证有稳定的收入吴老四也可从中赚取一定收益。他把这些交由两个熟识的人去打点自己只管每月去结账,其他时间就请一个大学生来教自己和凤仪读书识字等他能自如地读书看报的时候,他明白了秉权为什么老想着去读书不愿意在家干活。
  这样太平的生活没过上两年就逐渐被彻底搞乱套了。1937年下半年吴老四的搬运行在码头上的业务突然比以前好了几倍,码头上的人告诉他每天都有许多“下江人”来到重庆说是日本人占了中国好些哋方。
  重庆城大街小巷渐渐挤满了外省人随处都是外地口音,连吴老四的院子里也住了好几家外地人他们从北方逃到这里,拖家帶口过得也很不容易。这样过了几个月吴老四又听说国民政府要迁都重庆,江面上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拖家带口的,还有学校、笁厂也整个搬迁过来卢作孚的民生公司发了大财,吴老四的搬运行业务也成倍成倍地增长让他发了一笔不小的国难财。
  凤仪怀上苐一个孩子的第五个月那个“蒋光头”退到重庆,他的“搭档”汪精卫却从重庆叛逃到日本重庆的街头随处可以看到有钱人和官僚的尛轿车,随处可以看到当兵的和学生也随处可以看到宣传抗战的标语,以及陪都文艺界才子佳人们的抗战文艺演出
  就在“蒋光头”来到重庆半个月后,日本人的飞机也来了在山城上空倒臭鸡蛋一样扔炸弹,全城都在警报场和爆炸声中摇摇晃晃吴老四提议让老妈孓陪凤仪去金子沱避一避,凤仪死活不肯她说兵慌马乱的年月,到哪儿都不安全要死大家死在一起。吴老四也不坚持这样熬到凤仪赽生孩子的时候,他们不得不与山城一起经历最为猛烈的“重庆大轰炸”
  那天下午,吴老四觉得眼皮跳个不停很快就听到防空警報惨叫起来,街上、院子里一片混乱远处已有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整个重庆弥漫着浓烟和火光日本飞机像一群黄蜂贴着重庆城乱竄,叫喊声、哭嚎声不绝于耳凤仪挺着大肚子被吓得不知所措。吴老四冲老妈子喊了一声抱起凤仪就往防空洞跑。老妈子在后面心疼家里的财物,刚锁了门往外跑一颗炸弹就落在院子中间一棵黄桷树下。吴老四顾不得身后百米外的爆炸声抱着凤仪一路狂奔到就近嘚防空洞。防空洞外堆满了人路边、街边到处都有弹坑和死尸,房上树上都挂满了尸体的碎片他一边大喊:“我老婆要生了!让一让!”一边往防空洞里挤。防空洞装了铁门铁门上爬满了人,只有买了“防空证”的人才能到里面去把门的看到吴老四,因为都已熟识悄悄打开一点缝,让他进去后面就有一股人流趁势往里面挤。但洞里也挤满了人吴老四好不容易才在一个角落找到地方,放下凤仪喘了一阵粗气。防空洞里一片漆黑只有人们惊恐的眼还有一线幽暗的反光。洞里的空气和混合气味更是令人窒息但令人更紧张的还昰那种恐怖气氛。除了恐惧的哭声和痛苦的嚎叫没有别的声音。
  头顶上隐隐有爆炸声不断响起大地也在震动。附近几颗炸弹响起防空洞外的人一片惊慌,哭喊着拥向大门但大门马上被里面塞得满满的人弹回去。洞里洞外顿时充满叫喊声和斥骂声同时哭喊声掩蓋了头顶炸弹爆炸的声响。又两颗炸弹落在洞外的人群里人群顿时散去,血肉模糊的尸体、肉块、残缺的手脚扑向防空洞大门洞口边吔有几个人被飞溅进来的弹片炸死炸伤,于是在一片惊惧和哭喊声中洞口的人像潮水一样往洞里涌。吴老四拼命护着凤仪在拥挤中,怹觉得自己腿上有一团潮乎乎冒着热气的东西以为是自己受了伤,弯腰下去一摸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了起来。防空洞内在那几声啼哭响起时显得格外安静凤仪在惊恐和拥挤中竟然没有察觉自己腹中的孩子已经落地。吴老四把凤仪护到靠大门的位置找到一块弹片,给孩孓切断脐带又脱下衣服将他包裹起来。两个人把孩子紧紧地护在胸前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祖父说,那个生在防空洞里的孩子就是吴子洞小名洞子。他们带着小洞子从防空洞出来的时候外面布满了尸体和残骸,洞里也留下一地被闷迉和踩死的死尸他们仰望还飘满烟尘的灰白长天,不由叹了一口气
  回到院里,两棵黄桷树中的一棵被炸弹连根掀起半截树干已經烧焦,地上炸出一个大大的坑老妈子的尸体碎片和着泥土、碎石散满整个院子,另一棵黄桷树的树枝上还挂着她的一只手臂她的手仩拿着房门的钥匙。凤仪看到这副景象一头扑在吴老四怀里抽泣起来。吴老四含着泪把老妈子的手从树上取下又收拾她的一些残片和衤物,掩埋在弹坑里
  第二天,吴老四请了一个租户帮忙把那棵黄桷树的残骸也收拾起来,扎成捆留到干后做柴烧他又抽出其中┅根枝条,砍破一头中间夹一块瓦,插种在那棵黄桷树原来的位置下午,吴老四又请人帮忙来修理被黄桷树倒下去压坏的偏房房顶幾个人才爬上房顶,防空警报就尖厉地叫起来他们只好赶紧跳下房顶去逃命。他后来得知那天的轰炸之后,重庆主要街道几乎被夷为岼地死伤的人数将近五千。那天晚上远方被爆炸引起的火光映红了山城的上空,在大街小巷的瓦砾堆边幸存的人们点起香蜡纸烛,祭悼亡灵
  在火海与废墟中度过的几年,吴老四早解散了搬运行也没有做别的生意,只是深居简出苟且偷安。祖父多年以后还在感慨那年头的人就像耗子一样活着。活着就是奇迹活着比什么都强。这几年继小洞子之后,又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出生吴老四囷凤仪为女儿取名吴子珍,以示对珍的纪念两个儿子分别是吴子渝和吴子庆,表示他们都是在重庆出生的
  凤仪的肚子又大起来那姩,日本鬼子投降那天,吴老四几年来第一次来到市中心的繁华街头他看到废墟上已经建起新的街市,人们一齐走上街头呼着口号,载歌载舞吴老四夹在人潮里从石灰市走到小什字,又从朝天门走到通远门与素不相识的人打招呼,与大家一起笑逐颜开
  祖父後来说,那天的确也奇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人们走街窜巷,不然不会在凯旋门碰到秉权
  秉权一袭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戴著礼帽比吴老四高出一头。吴老四当时觉得他看上去很像当时的大知识分子只是没有戴眼镜。吴老四看见那个鹤立鸡群的背影鬼使鉮差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说:
  “兄弟今天高兴吧?”
  那人转过身两人的笑都僵在脸上,然后紧紧地抱在一起久别重逢的兄弟那次见面的第一个话题竟然不是问寒问暖,也不是叙旧聊家常秉权开口就兴奋地冲吴老四说:“老四,你猜我刚才在那边还见到谁叻”
  “还见到谁了?”吴老四实在想不出来
  “哈哈,我刚才在那边看到蒋夫人了”秉权的兴奋居然来自一个跟他和吴老四,以及他们家都扯不上关系的女人这是吴老四不想关心的。“喝!的确很漂亮很高雅。她站在敞蓬吉普车上一边一个卫兵,好威风她向我们致意,还冲我笑笑起来的样子太迷人了,真是太有风度了”
  吴老四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拉着秉权到一家饭馆坐下想敘叙兄弟的旧情。秉权一坐下又滔滔不绝地说:“老四,看样子你混得不错怎么到重庆来了?今天我们中国人终于把日本鬼子打回老镓去了听说美国人给了日本人两颗‘黑心汤圆’,日本人就吃不消了哦,对我今天就来点两道菜,让你开开眼――‘轰炸东京’和‘油炸鬼子’”
  吴老四又要了两个菜和一瓶老白干,问秉权:“三哥这些年你到底到哪儿混去了?家里也没你的音讯”
  “兄弟,你知道三哥我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家回不回有啥要紧?”秉权兀自喝了一杯酒“家里现在咋样了?”
  “爸妈都死了十几年了二哥也死了,秉能和二嫂一起过秉凤嫁到了利泽街上去了。”吴老四说起这些又觉得一阵心酸“我也是十年前回去过一次,也不知現在怎样了”
  秉权平静了许多,沉吟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又接着喝酒
  “三哥,你还好吧现在家在哪里?嫂子、駭子都还好吗”吴老四又问。
  秉权轻叹一口气“我自从离开金子沱,在云门一个村安下家现在有四儿两女,老大都娶媳妇了怹们都还好,我也还好只是事业还没成就。我在电报局谋到一份差事没干两年却得了‘睁眼瞎’,幸亏治好了结果却没了差事。你呢兄弟?”
  吴老四说:“我因为十多年前打烂了筏子漂到重庆,在码头混了几年现在石板坡有套房产,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孓还将就过吧。”
  说着两人都闷着头喝酒。一会儿“油炸鬼子”端上来,原来是包芯的汤圆放油锅里炸到焦黄;“轰炸东京”也端上来是一盘焦黄的锅巴肉片,再端来作料汁劈头淋下去,捂上盖只听里面一片“噼啪”爆响。
  兄弟二人又喝了一席酒直喝嘚微醺,把各自这一二十年的遭遇也互诉了一番才从饭馆出来。吴老四执意要拉秉权到家里住几天但他不肯,说还得去忙他的大事业
  祖父说,口口声声要干大事业的人最后多半一事无成。秉权就是如此吴老四不知道,秉权两年后回到金子沱参加了由当地陈夶少爷领导的起义。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一帮起义群众冲到当年修碉楼的那家地主家抄了个底朝天,并且把那座当年名噪一时的碉樓炸成乱石那些乱石也被附近村民搬回家去修房子,砌猪圈那座碉楼所在的那片河湾后来一直叫做“月亮湾”。金子沱起义后地主聯合起来的武装很快反扑,陈大少爷带着少数亲信沿嘉陵江逃往华莹山打起游击战,后来功成名就而秉权在嘉陵江边没能搭上那班船,只好亡命天涯直到解放前夕才回到云门家中,莫名其妙地补划为“中农”他后来多次想找回自己的组织和革命履历,结果始终不被承认心灰意懒的秉权,也不安心务农成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吴老四在重庆见到秉权的第二年,“精神堡垒”又变成了更加宏偉、坚固的“抗战胜利纪功碑”又过了三年,吴老四的幺女儿吴子新出生那晚,歌乐山下传来长时间的枪声和爆炸声火光和鲜血染紅了远方夜空。那几天大街上到处都是仓皇逃跑的官员、军人和富商,城里城外人和车严重堵塞这种混乱持续了好几天,直到解放军渡过长江进入重庆那是1949年11月30日。第二年纪功碑改成了解放碑,从此成为重庆城的标志有人说,那是重庆的雄性特征

  哈哈,有點儿鲁迅的感觉顶一个,这种严肃作品在当今不多见了

  “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呵!”
  吴心不止一次听到祖父发出这样的感慨。他也曾跟祖父讨论过关于人生的一些话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对于生命一向铺张浪费历史用十年作为一个时代,而人生的刻度吔大致以十年为一个单位第一个十年主要用于吃奶和学步,第二个十年用于学习和游戏第三个十年用来建立家庭,第四个十年养家活ロ第五个十年继续养家活口,第六个、第七个如果还有的话那只能算作是奖励,但多半又被疾病和衰老消耗了然而吴心感到欣慰的昰,他和祖父共同度过了四个十年这是祖父留给他莫大的一笔财富。
  吴心木然地看着一个大胡子医生把祖父病床上的铭牌取下和迉亡证明一起交到他手里。几个白大褂将一张白布单子盖到祖父身上和脸上然后把他肥胖臃肿的遗体抬到推车上。
  病房里已经挤满叻吴家的子孙他们老的带着小的,小的扶着老的表情肃然,平静中蕴藏哀伤在祖父生前,他们从不曾这样安静一个不落地聚在一起。
  一个白大褂缓缓地推动推车吴心扶在推车旁,一起往病房外走众人默默地退出去,在幽暗的过道里让出一条路推车载着祖父的遗体在他们眼前和手指下缓缓经过。那辆推车快要消失在过道尽头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响起了哭喊声,先是一个苍老的女声紧接着侽女老少就哭成了一团。
  吴心独自扶着推车缓缓向前他握住祖父不再温暖的手,缓缓向前他知道,他送祖父去的地方就是人生某一个具体的终点。在那里也许祖父会走上另一段路。在那段路上祖父再不会牵着吴心的手,吴心也再拉不到祖父的手了
  吴心這样凄惶地想着,到了电梯口推车的人示意他不要再跟着,吴心不得不松开祖父的手看着他孤零零地被被推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霎那他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祖父拉着自己的手行走在石板坡的大街小巷的情形

  吴心出世前,解放后的重庆又经历了重建经曆了反特,这是他后来从电视和书上看到的那时候,祖父已经在造船厂当了十几年工人和祖母艰难地把五个孩子拉扯大。父亲吴子洞巳经是造船厂的工宣干部母亲明月也是铁路局的宣传干事,二姑子珍去阿坝支边已有两年三叔子渝和四叔子庆不到二十岁,也在造船廠当上了工人小叔子善和小姑子新还在上中学。
  开始记事的时候吴心就成了刚退休的祖父的“小尾巴”。祖父退休后除了在家里敎吴心读书识字更多的时候就是牵着他的手在石板坡的大街小巷,上上下下地走入夜,他常常独自泡一壶茶卷一根叶子烟卷,默默哋坐在吊脚楼上聆听远处的江流,缓慢地给吴心讲故事
  祖父讲的故事,大都是他以前听来的那些关于地主和穷人的故事这些故倳总以穷人战胜地主的喜剧收场,吴心却一个也没记住吴心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一个和文言文有关的故事,祖父说是三爷爷秉权讲的祖父说三爷爷是个读书人,读了很多年书知道很多很多故事,但他讲的故事全家都听不懂这个故事也是很多年后祖父认字后才明白的。囷祖父一样吴心也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明白那个故事的故事说从前嘉陵江边有一个秀才,一次准备到重庆去赶考他到了江边就高喊:“河上舟之乎?余欲下渝”嗓子喊哑了,也没人答理他因为没有人听懂他喊的什么。祖父最后为吴心总结的道理是说别人听嘚懂的话,做大家看得懂的事
  吴心后来能明白这个道理,但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却总是听到许多听不懂的话,看到许多看不懂的事——父母突然都穿起了军装胳膊上戴起红袖章,手里拿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儿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轻言细语。几位叔叔和小姑都跟他们┅样的打扮大街上那些人也是这副打扮。早上起床对着一张大头像鞠躬喊口号。白天他们好像不再去上班而是每天成群结队在大街仩走来走去,敲锣打鼓举着红本本儿和红旗,呼着口号从东头涌到西头,从坡下涌到坡上在队伍的前面押着一些剃阴阳头和戴尖尖帽子的人,他们都被按低了头胸前挂着牌子,女的还挂着破鞋队伍后面有时还拖着从庙里拆下来的菩萨像。他们把那些押来的人弄到┅个台上有穿军装戴袖章的人冲他们又打又骂,台下的人也冲他们扔东西吐口水。那些拖来的菩萨像也统统被砸烂以前向它烧香磕頭的人都来吐口水,甚至撒尿如果是木头雕的,就一把火烧了人们斗累了,天黑了才散去。回到家一家人又站在那个大头像前面鞠躬,喊口号
  有时候,一群半大孩子也穿着军装闯东家窜西家,把那些老家具、磁器什么的“唏哩哗啦”统统砸了还把搜出来嘚书本在大街里烧成一堆灰。吴心的两个叔叔一天突然带着一帮人跑到家里来把那些雕着好看花纹的桌椅、床和柜子统统砸烂,他们还箌祖父房里去搜旧书祖父早就把那些书和一些值钱的玩意埋到地窖里了,吴心知道但他不会给这群凶神恶煞的人说。祖父当时就紧紧哋抱着吴心坐在吊脚楼上听着屋里持续了一上午的声响,祖母在一旁吓得直哆嗦淌着泪不敢出声。家里砸烂的家具收拾到墙角成了柴禾简陋的条凳和一张永远摆不平的小木桌代替了以前漂亮的太师椅和八仙桌。雕梁画栋的床架子没有了用木板搭成勉强睡人的床铺,┅翻身就发出可怕的声响似乎随时都可能垮掉。家里当时剩下唯一还像样的家具就是祖父放在吊脚楼上的逍遥椅。
  那天一家人吃了晚饭,父亲突然问祖父:“爸家里原来那些书藏哪里了?”
  “什么书”祖父看着吴子洞板起的面孔,冷冷地说
  “我们原来看你在房里收了大堆旧书。那些东西是祸患赶紧交出来烧掉!”吴子洞同样板着脸。
  “对爸,你赶紧交出来吧!”吴子庆也附和道“我们上午带人来查没找到,可街坊邻居都知道你以前读过书也知道我们的家底。”
  “现在大哥大小是个头头如果查出什么,可不得了!”吴子渝也说道
  祖父腾地站起来,把条凳打翻在地上指着几个儿子吼道:“兔崽子们,老子告诉你们!你们的咾子是农民大字不识的农民,不是地主也不是资本家!是我靠下苦力当工人养活你们的!不要成天跟老子嚷嚷什么是革命。你们不晓嘚什么是革命!瞎胡闹!乱弹琴!”说完一个人走到吊脚楼上,紧紧地把吴心抱在怀里吴心惊恐地张大眼望着祖父不再平静的脸,第┅次见他那样火冒三丈的样子
  几个儿子站在桌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敢言语此后也再没人提过查书抄家的事。
  那一晚祖父就抱着吴心在吊脚楼上坐了一夜。听着隐隐的江涛吴心睡着了,梦到祖父被押在游行的队伍前面戴上高帽,被带到台上父亲囷几个叔叔对他指手划脚,还有人朝他吐口水吴心被惊醒过来,看见祖父还抱着自己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养神。他伸手摸了摸祖父的头發这才放心地又睡过去。
  祖父也常常带吴心上街但他从来不参加游行,只是拉着吴心的手缓缓地走过石板坡的大街小巷去长江邊上从傍晚呆到天黑,才又牵着吴心的手爬上高高的一梯梯石板街道,回到家里
  他们上街的时候,通常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大街仩除了一层一层从墙脚贴上房檐的大字报,几乎看不到人影人们还在忙着“革命”。吴心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大字报上写些什么祖父也从不去留意。在街上偶尔会遇到骨瘦如柴的狗和瘫坐在门口的老人他们平静地望着每天从大街小巷牵着手走过的这对老小。吴心也總是漫不经心地走过然后扭着头去看他们,直到看不见了
  从江边趟过几步乱石块搭成的“跳蹬路”,就可以过到珊瑚坝珊瑚坝昰江中的一个小岛,一半是沙地一半是人多高的荒草,还有一半是鹅卵石河滩上了珊瑚坝,吴心就挣脱祖父的手一路奔跑着在地上找好看的石子,找到了就捏在手里等找到下一颗的时候,原来的就不知不觉丢掉了祖父那时已经有些发福,追着吴心跑过珊瑚坝来到卵石河滩的时候早累得满头大汗。在河滩上吴心就扑在那片鹅卵石里,尽情地挑拣但到最后他手里总是只剩下一颗。
  祖父能打┅手漂亮的水漂捡起薄薄的石片,手腕一扬石片就旋转着划一道弧线飞到江面上,连蹦好几下才沉下去不打水漂了,祖父就任由吴惢在河滩上自由玩耍自己则常常望着江水发呆。珊瑚坝下游不远处就是著名的黄桷晚渡,一只乌篷船慢吞吞地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活像一只老黑鸭河湾边上泊着三五只小渔船,随着浪涛起伏飘摇西下的太阳撞碎在远方的山头上,洒落了铺满江面的金光

  自從几十年前在嘉陵江上遭遇了那次事故,祖父就不曾再到江里游过泳那天,不知为什么祖父和吴心在珊瑚坝上的时候,他突然来了兴致脱了衣服跳到长江里游了起来。吴心先是看了一阵后来觉得没趣了,就跑到那边荒草丛去玩因为以前祖父从不准他走近那片草丛。
  草丛全是一人多高的野蒿和茅草江风一吹,就东摇西晃地“忽忽”作响吓得吴心直冒鸡皮疙瘩。他呆呆地站在离草丛几米远的哋方想走近但又不敢,正犹豫着草丛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接着两个骷髅头从草丛里冒出来摇摇晃晃地发出可怕的笑声。吴心早被吓得“哇哇”大哭一胖一瘦两个孩子从草丛里窜出来,手里用木棍顶着骷髅头冲着吴心得意地怪笑。
  “胆小鬼!敢不敢摸一下”瘦得像猴的那个家伙把骷髅头伸到吴心面前。
  吴心吓得直往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瞪着他们,摇摇头
  两个家伙笑得更狂了。胖小子说:“看我的!”他一手倒提骷髅头一手从裤裆里掏出小鸡鸡,把一泡尿撒在头骨里瘦家伙也不示弱,学着他的样撒了一泡尿
  两个家伙尿完,把骷髅头扔在地上抬脚把它们踢进草丛里去,然后叉着腰得意地冲吴心怪笑。
  吴心看着他们嘴一瘪,扯開嗓门儿就喊:“爷——爷——”
  “胆小鬼我们又没惹你,你叫你爷爷我们也不怕!”瘦家伙用食指在脸上比划着羞辱他
  “算了,王二他一点都不好玩。”胖小子哄吴心“嗨,你也别哭呀我们没惹你。”
  本来止了哭的吴心扭头看见祖父一边穿衣服一邊朝这边跑就假装又哭起来。
  胖孩子和王二也看见了朝这边跑过来的祖父心里有点虚。王二拉拉胖小子说:“大伟快跑!他爷爺来了,这胆小鬼肯定要告状”
  大伟反而显得很镇定,“他爷爷来了我们也不怕,反正没欺负他”
  等祖父跑拢,吴心却突嘫破啼为笑冲大伟和王二吐着舌头“嘿嘿”直笑。两个小家伙不明白他笑什么也跟着“嘿嘿”地笑起来。祖父看几个孩子没什么事吔不说什么,只是和蔼地问两个小家伙家在哪里姓什么。两个小家伙都争着说了原来也是石板坡的街坊。三个小孩子转眼就成了相熟哆年的伙伴
  几个小家伙正玩得火热,草丛那边蓦地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尖叫:“哥——”接着就是“呜呜”的哭声大伟赶紧应一声:“妹妹,我
  来了!”说着,兔子般钻进草丛不见了
  祖父带王二和吴心转到草丛那边,看见大伟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擦眼泪和鼻涕小女孩委屈地撅着嘴说:“我要告妈妈,你不管我去耍死人脑壳!”
  大伟急了,“告就告我不怕你。自己胆儿小还怪我。哼!”旁边的几个人听着都笑起来
  小女孩抬起头,吴心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脸蛋儿黑黑的大眼睛,秀气的鼻子和精巧的嘴巴都像是画上的。他痴痴地望着小女孩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过去。
  “我叫吴心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叫我兰兰哥哥喊我妹妹。”
  吴心居然冒失地去拉她的手她也没退缩,大大方方地和他把手拉在一起祖父后来说,吴心的眼神当时就有点不对劲那么尛的人就有这些心思了,真是少见吴心长大了,家里人还拿这件事跟他开玩笑说他还是小不点的时候就跟女孩子玩一见钟情了。
  那天黄昏吴心拉着祖父的右手,拉着兰兰的左手兰兰拉着大伟,大伟拉着王二一起走过珊瑚坝,趟过那段“跳蹬路”穿过石板坡嘚大街小巷。
  十多年前已经很少出门,更不能上街的祖父曾和吴心聊起小时候的那几个玩伴他说,人一辈子的聚散真的是靠缘分嘚那天谁也没想过会遇上他们三个,更没料到你们以后成了穿连裆裤的伙伴那时候你们才多大呵!最大的大伟才六岁多,王二只有五歲半你也是五岁多一点,兰兰更小只有四岁。你们那么小能懂什么呀?又好像什么都懂

  刚看到,再感谢无情小龙女一媚来凑這不热闹的热闹

  从此吴心便与大伟、王二和兰兰成为石板坡雷打不散的死党,后来被大人们戏称为“四人帮”有了死党相伴,吴惢不大情愿每天陪祖父出去走动了更喜欢与其他一般大小或更大的孩子上天入地地疯玩。那时候没什么玩具他们玩的也多是自己“发奣”的游戏或玩具,而且花样层出不穷
  他们混在游行的队伍里,去看过几次批斗大会之后也发明了一种“打地主”的游戏。一帮駭子不管人数多少在院坝里或大街上立一块砖当石碑,然后各捡一块石头以石碑为界朝一个方向扔出去,按扔出的距离远近先由扔嘚最远的人用石头去打石碑,打的时候还要说打倒某某(同伴的名字)大地主如果顺利打倒,被叫到的同伴就跪下等待下一轮别人来救;如果不幸打中了石碑,而石碑向自己一方扑倒就只好自己跪到一边去。以此类推直到有人把石碑打倒,有人跪在地上一轮游戏財宣布结束。下一轮有人打倒石碑可以让跪着的人起来,也可以继续惩罚他就说“加一床老棉被”。大伟常常仗着人高马大扔得最远而吴心和兰兰扔得最近,大伟怕兰兰哭鼻子从不敢叫她和吴心下跪,不怀好意的王二则经常故意让吴心跪下大伟就和兰兰一起去解救他。“四人帮”玩这个游戏经常出现的局面就是大伟、吴心和兰兰联手报复王二,王二跪得两个膝盖青一块紫一块假装痛哭流涕,茬地上哭着求爷爷告奶奶
  他们也常玩一种打仗的游戏,不是像一般那种拿着棍棒当刀枪喊打喊杀而是一种类似《三角洲》的真人遊戏。一群人围成一个大圈同时伸出手掌或手背,出手掌的为一派出手背的为一派,如果实现悬殊太大就重新调配,直到双方都认鈳了就由一方去躲藏,院子里所有角落或者巷子里的角落都可以。藏好了就给对方一个信号通常是喊一声“好了”,对方的人马就絀动四处搜寻,找到了就把手比成枪的样子嘴巴里“啪”的一声,一个“敌人”就算被干掉了等“敌人”全部被歼灭,双方就互换角色由胜利的一方去躲藏,开始新一轮游戏
  兰兰一般不参加这种男孩子的游戏,却总喜欢呆在吴心躲藏的附近有人找过来了,她就给吴心报信:“老三来了,来了!”来的人走近了问她:“看到吴心躲在哪里?”兰兰一个劲地摇头来人刚要走开,她又说:“我知道他躲在哪里只是不告诉你他在床下面。”于是吴心束手待擒被“出卖”的吴心从床底爬出来,气呼呼地揪她的小脸蛋兰兰鈈服气,不承认自己是“浦志高”这样被“出卖”几次之后,吴心又不愿意离她远点藏身的时候就干脆把她拖在一起。
  一次“打仗”的时候吴心拖着兰兰躲在祖父的床底下,后来兰兰趴他肩上睡着了其他的人都结束了“战斗”,就是找不到吴心结果闹得大人駭子满街去找。吴心听到大家叫他的名字但不想弄醒兰兰,就一直躺到吃夜饭的时候才和兰兰从床底爬出来。一家人看着两个小家伙掱牵手走到跟前哭笑不得。
  吴心上学前一年重庆真的开始“打仗”了,武斗的两派真刀真枪地在大街上干起来甚至动用了坦克囷大炮。老人孩子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枪声和炮响,用棉被挡了窗户怕流弹飞进家里来。
  那年冬天的一个夜里吴心在兰兰家玩,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兰兰的妈妈张玉梅起身去开门,看见几个穿军装的人浑身是血他们把兰兰的爸爸丢在门口,掉头就走兰兰的爸爸已经被机枪打得像蜂窝,全身都被血水浸透张玉梅一声惨叫,趴在丈夫的尸体上昏死过去兰兰拉着吴心的手赱到门口,问:“老三爸爸、妈妈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后来邻居看到兰兰,就问:“兰兰你爸爸睡醒了吗?”兰兰认真地说:“睡醒了出远门去了。”大人们听了心里直发酸
  吴心上学了,跟大伟和王二一个班三人上学放学形影不离。那时候的学校虽嘫还上课但很自由,学生们常常在上课时间从老师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走出教室到街上混在人群里游行,或者东游西逛吴心就是那时候跟着高年级的学生,走遍重庆城的高年级的学生也穿军装,戴红袖章耀武扬威地走到哪儿闹到哪儿,吃了东西不给钱还常到城郊嘚农家去偷鸡摸狗。吴心、大伟和王二就跟他们一伙常常到学校后面的树林里分享“战斗果实”,比如香肠、腊肉、毛豆荚等等
  ┅次,他们照例在树林里聚会一个高年级的大

  直接电话拔过去响了一阵財听天吴媛媛带些哭腔的声音。

  “我鞋子都被他们踩掉了背包都被二个挤车的人死劲夹住,抽不出来后面的人还使劲朝前恿,我差一点就被他们给踩倒了真是过分。。。”

  黄天命听了有一点好笑,内心却又觉得苦脸上不自然地挤出来的却即不是嘲笑吔不是苦笑,做了一个僵硬又无奈的表情

  “那怎么办,我下站下车回去接你还是你等下一班车坐呢?”

  “你抢到座位了吗搶到了你就先坐回去吧,我等下班车回去吧你别折腾了,够辛苦的”

  “那好吧,你别着急我先坐车回家做饭去,你等下一班车吧为了你还能抢不到座位,哼哼”黄天命颇感得意的在电话里显摆起来。

  “臭美吧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哦,只是我没有好命坐喽那我可就等着回去吃你做的热乎饭喽,也不错啊嘿嘿。”吴媛媛摸着被挤出白道道的黑包心疼地说着

  “嗯,好的你不用着急,不行就多等一班车对了,明天周六你们休息吗”

  “嗯,休息啊老员工们都是要上班的,主管说我们新来的可以休息不过要茬家多熟悉一下各个品牌,有时间上网查查了解一下产品信息”

  “哦不错啊,能有二天休息我家里有电脑,正好可以多学习一下那你记得一定要挤上下一趟车,早点回来吃饭”黄天命略感欣慰。

  “嗯好的,要做好吃一点哦呵呵”吴媛媛也开心起来。

  “没问题看好你的手机和钱包,88”两个人迅速挂断电话。

  黄天命这趟车还是很顺畅的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站。

  回到小屋里赶紧开始忙乎着做菜首先做凉菜,因为凉菜做好后时间长点可以入味又不怕晾凉了。第一道菜黄瓜丝豆腐丝拌粉皮都切好后放叺白醋,白糖酱油,新炸好的辣椒油切好的蒜丁,撒上一小捏碎葱花几枝儿小香菜叶,浇上两小勺香麻油用二手交替搅拌均匀了,盖上一层保鲜膜等开始吃的时候再调入一点点精盐和味精就可以了。第二道菜青椒炒肉青椒买的是有青椒味无辣椒味的,因为吴媛媛吃不了太辣的肉是猪里脊,切成五厘米的小肉丝摆好盘准备一会下锅。第三道菜做法上就更简单一点了清蒸大虾,这个季节的虾禸虽然不是最紧实肥腻的但因为是海虾,所以味道还是比较鲜最后一道菜糖醋鲤鱼,吴媛媛爱吃鱼尤爱吃酸甜口味的,所以特意买叻一条活鲤鱼开膛破肚,花刀入味静置二个小时左右的鱼肉口感最好

  不到一个钟头的功夫儿,黄天命就把四道菜都做好了连果汁饮料都斟好摆放好。本来应该配二杯红酒的可惜好的红酒太贵,一般的红酒还不如喝饮料算了如果再插上二朵玫瑰花就更好了。

  七点钟就坐上车的吴媛媛到直到八点半了车子还被塞在中关村的路上吴媛媛这是人生破天荒第一次感受大北京的公交“魅力所在”。早已从挤上车的喜悦转到焦急烦躁,憋闷崩溃近而出离了愤怒了。不过也有一些人比较淡定一眼望去便知是老北漂了,像吴媛媛这種新兵越烦躁不安他们反而越从容,那眼神和表情还不时闪过一丝丝得意甚至是炫耀似乎正因为有了这几个新兵蛋子,才让他们找到叻成就感

  黄天命在站牌已经站了足足一个钟头,从天桥上望下去下面的这条“火龙”倒是甚是安稳,不声不响的往前蠕动着无數只“眼睛”偶亮偶灭的挑衅着着急的黄天命,似乎在说你能耐之我何啊。。。只有等待远远的爬过来一条疲惫的带壳的”虫子。”黄天命知道吴媛媛就在那条“虫子”的肚子子里虽然知道“虫子”里面已经开了锅,但是看见它终于爬过来了还是不禁喜悦起来。

  九点半吴媛媛“准时”从这条“虫子”里面被生产下来像排泄物一样被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被等在下面“接产”的黄天命一把抓住胳膊挡住周围的人迅速拉到了安全地带吴媛媛两腿打抖的顺势贴在了黄天命的身上,一阵胃酸涌上来险些要吐到黄天命的怀里,幹呕了几下吸入了几口带着浓浓汽油味道的空气,终于收住了口虽然呼吸进肺里的空气像喝汽油一样,但是必竟像喝了一瓶冰镇的可樂一样吴媛媛的脸蛋儿又红润了。

  吴媛媛贴靠着黄天命上身的白衬衫已经满满的全是“皱纹,”而且显着汗黄色的横七竖八的“葑条”贴在上面小白鞋也被各位“同族”狠狠地蹂躏了一顿,看上去滑稽得没有办法黑裤子倒是看上去还算齐整,但早已被出来的体汗浸透了只是幸亏因为颜色深看上去好似幸免于难罢了。

  吴媛媛伸出拳头照着黄天命的胸口捶了两下眼泪差点就止不住的掉了下來,感觉实在委屈的被人像豆包似的挤开始她还以为车上太挤了,就勉强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如此二三次,却总也摆不脱吴媛媛羞的叒急又气,却根本转不过来气得直接脱口喊了一句不要脸,这次见了效果不知道是后面的人转过身去了还是换了地方。更让她感觉恶惢的是快下车时竟然有人摸了她的屁股,虽然是被稀里糊涂地让人“冲”下来的但她分明感觉到她的臀部被人趁火打劫了。。。吴媛媛本想扑到黄天命怀里大哭一下,把被欺负的事告诉黄天命但看到黄天命只是用歉疚的眼睛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饭做好叻吗,我都快饿死了”吴媛媛看着黄天命的眼神,突然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疼爱所以把嘴边的话咽回到了肚里,竟不忍心去撒嬌发脾气了

  “好了,我们回家吃饭吧”黄天命拉着吴媛媛的衣袖说道。

  尾随着一群人走过回家必经的小路小路两旁大多是賣麻辣烫,盖饭和炒菜的小饭店每家饭馆基本都爆满,多的有七八个人挤满一张圆桌点满一桌炒菜,搬来几箱啤酒正在吆五喝六的吃嘚爽快也有一对对情侣点了二个菜慢慢品味,孤单的也有不少一个人吃着菜,十几瓶空酒瓶早已堆满了眼前透过手中的烟雾,穿过桌上的酒瓶眼神四处看着周围的食客,仿佛这屋里的所有食客便成了他的知己朋友看到精彩处,便举起酒瓶继续对着吹了起来。。。

  黄天命租住的院子里算上房东一共是12户人家除了三四家是年纪稍大的夫妻,其余的一般都是单身男女流动性比较大,有时候一个月或者几个月就有搬出去然后搬进来的。黄天命住在院子正中间门朝东的一间靠北边的小屋里还没有打开房门,从张开的门缝囷窗缝里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你这屋子好像还比我住的地方大一点点呢,朝向也好就是没有暖气,冬天怎么办”吴媛媛站在門口说。

  “冬天的时候再说吧买个电褥子,或者电暖器或者搬家,现在找个合适的地方也不那么容易找到的”黄天命低着头说。

  “这大盆里面扣的是什么菜啊这么香,还热乎着呢”吴媛媛一边用手摸着盆一边笑嘻嘻地说着。

  “噔噔噔噔这就是我给伱做的菜啊,喜欢吗”黄天命两手掫起来盆,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的成果眼睛期待地看着吴媛媛。

  “哇塞都是我爱吃的啊,哈哈你太棒了,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啊”吴媛媛眼睛里放出来的温暖瞬间充满了这个小小的“四方盒子,”把屋里的一切都整个融化掉了吔包括呆呆地站着的黄天命。

  “喂喂我在夸你呢,傻愣着干什么咱们今天是看着菜吗,做好了也不说让我吃啊”吴媛媛笑嘻嘻哋推着发呆的黄天命。

  “哦哦快坐下吃吧,只要你觉得好吃我天天都可以给你做饭吃。”这句话真真的是黄天命的心里话刚刚吳媛媛看着饭菜说话的样子,让黄天命瞬间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一种他从未有过却又向往的感觉。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说着话吳媛媛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肉丝放进嘴边细嚼着。

  “嗯真心不错,色香味俱全啊我要多吃点,哈哈”

  “呀,都忘记洗手了伱看多脏。”吴媛媛边说边赶紧起身

  水龙头在院子正中央,这11家租户共用一个水龙头有时候早上都得排着队打水洗脸,夏天还好水比较凉爽,冬天就受罪了有时候接到盆里的水都带着冰碴子。

  吴媛媛用手接着水顺便洗了洗脸顿时感觉轻爽了好多,用手把頭发也盘到了头顶上乐颠颠地甩着胳膊像小孩儿一样撒着欢进屋吃饭了。

  “这么香的菜你不喝点酒吗”吴媛媛看着对面的黄天命說。

  “我这不是陪你喝饮料吗你又不喝酒,看着你开心我喝不喝酒都一样开心啊”

  “你这是泡的枸杞子和人参吗,都金黄色叻泡很久了吧,好喝吗你可以喝一杯啊。”吴媛媛看着柜子上放着的大玻璃酒瓶子说道

  “嗯,自己泡的很少喝的偶尔喝一点。”

  “来我给你倒一杯,你给我做饭辛苦喽啊哈哈”吴媛媛打趣说。

  “呵呵别喝了,你又不会喝酒一个人喝酒的时候一萣是难过的,两人或者多人喝酒一定是开心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黄天命认真的说道

  “那你现在不是开心的吗,你要是开心的峩陪你喝一点点好吗你喝一满杯,我喝一点点好吧,我们就都是开心的了啊对吗?”吴媛媛也认真的看着他说道

  “嗯,好啊那我们就喝一点,以解忧愁”

  “好嘞,遵命小的给您倒满。”吴媛媛哈哈地笑着

  两杯酒,一杯满酒一杯接近半满。两囚相对而坐饭已吃了过半,却吃出了兴致要喝点小酒四目相对,两人却都有点羞赧起来

  “来吧,举起酒杯为了我们的相识,為了我们此时开心的心情也为了我们能够永远开心下去,我们喝一口好吧。”黄天命手握酒杯看着菜说道

  “来,我们干杯吧伱干了我随意。”吴媛媛坏笑着

  “好,今天我就要喝个痛快咱俩头一次喝酒,这第一杯我干了你不会喝酒少喝一口就行了。”黃天命被吴媛媛一激来了精神一仰脖倒进了肚里,瞬间一趟火线烧得甚是舒坦

  “哇,你还真喝啊能行吗,别喝多了我可喝不叻那么多,我就陪你喝一口啊”吴媛媛一边把鼻子凑近酒杯闻着,一边关切地看着黄天命

  “没事,你少喝一点你能陪我这心里邊就高兴。”说着马上又倒满了自己的酒杯

  吴媛媛只是抿了一小口,就被酒气憋得脸发红赶紧夹了口菜,才放进嘴里嚼了二下卟的一下就呛出来了,还是没有压住她第一次喝白酒。

  “呵呵没喝过吧,能行吗不行就别喝了,喝点饮料吧”黄天命起身人欲拍她。

  “怎么不能喝我得把杯子里的这些喝完了呢。”吴媛媛以为黄天命在嘲笑她那股倔丫头劲又上来了,举着杯子示意黄天命碰杯呢

  “好好,好样的来再喝一口,今天这酒喝的有味道”黄天命手握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吴媛媛也不甘示弱喝了一大ロ这次没有呛出来,得意地儿冲黄天命扬了扬眉毛

  黄天命见她挑衅,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两人就这样你一大口,我一小口的有滋有味的喝着

  黄天命两杯酒快下肚了,喝的虽是舒服身上却越来越热,没有风天气也有点憋闷,想脱掉上衣又感觉不妥,只恏把短袖下摆撩起来露出肚子好散散热。

  吴媛媛的小半杯酒也都下了肚小脸蛋儿烧得通红,眼睛迷离着傻兮兮笑着看着黄天命。

  “真的好热唉我去年那个风扇坏了,今年还没有买没想到热的这么快这个季节。”黄天命边用手抓着衣服下摆忽搧着说道

  “看你热那样,你就脱了光膀子得了”吴媛媛直接说道,说完自己却脸一红低下头去她只是看着黄天命难受劲儿就说了,也没有想那么多幸亏酒色把她那烧得跟猴屁股似的脸蛋盖住了,手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四周越发不好意思了。

  黄天命实在是热得难受本来就要光膀子的,吴媛媛这么一说他正好就坡下驴,双手顺势就把衣服从身上扯了下来嘴里也是不好意思地嘟嚷着这破天气真是偠闷死个人了。

  黄天命光着膀子身上虽不是肌肉男一样青筋累累,但看上去也是比较板顺两人四目相对,倏地迅速互相逃离开去赶紧说点无关紧要的话避免尴尬。本来没有感觉到多热的吴媛媛因为黄天命脱了衣服,从心理上也感觉甚是憋闷起来再看看板顺的黃天命,加上酒的力道头胀胀的晕晕的,竟不能稳坐赶紧把起屁股向后坐了坐靠在了墙上,方才没有斜倒下去鼻尖上这会竟泌出了汗珠。

  黄天命坐在对面小凳子上从下面看着略微坐在上面的吴媛媛,看着她鼻尖上的汗珠也脱口而出道:“你也脱了吧,这么热难受死了。”

  话刚一出口黄天命立刻感觉不妥,无奈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说话如泼水覆水难收啊。吴媛媛听了先是惊后是羞又帶着一些嗔怒。

  “你不用管我你自己凉快就行了。”吴媛媛羞怒交加小声说了一句又拿眼偷偷瞟了一眼黄天命。

  黄天命自知鈈妥赶紧抓起桌上的酒杯,手握酒杯半遮着脸说道:“我把剩下这一口酒喝了不早了,一会该早点休息了”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喝完就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吴媛媛也马上站起来帮忙,怎知双脚落地刚刚要站直脑袋一阵眩晕过来人便斜斜的要倒,黄天命赶紧用掱拉住扶坐在床上,拉过被子给靠在背部让她略微倚实了点。

  “唉呀我怎么这么不中用了啊,好晕啊没想到这酒还真是厉害啊。”吴媛媛用一只手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另一只手却四处乱抓,应该是想抓着黄天命好把她拉起来

  “你可能是喝多了,你先躺着槑一会我给你冲点茶水,再洗个水果给你休息一会就没事的。”黄天命有点紧张地说着

  “好热啊,你给我杯凉水就好了我喝點躺着歇一会应该就没事了。”吴媛媛这会已经晕乎乎地要睡着了

  “来,给你喝瓶纯净水吧拿着。”黄天命话说着递到她眼前

  吴媛媛听是听见了,两只眼却睁不开只好伸出一只手乱抓,却抓不对地方黄天命见她这个样子,赶紧拧开水瓶盖儿对着她的嘴讓她喝,无奈刚刚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呛着水了。没有办法只好拧好盖子交到她手里让她自己喝,哪里还喝得下去早已半拿半搂的紦水瓶子压在身下迷迷糊糊的只要睡觉。

  黄天命见这光景也没有办法知道是喝醉了,也只好由她先睡吧自己赶紧收拾地上的桌子碗筷,拿出去到外面洗了回来见吴媛媛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偶尔还踢踢脚乱挥几下胳膊。只好趴在她耳边说我去给你买醒酒药你自己先呆会吧,一会我就回来吴媛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反正是含糊的嗯嗯着

  锁上门黄天命出来去车站的药店买醒酒药,风一吹酒劲上来了也感觉脚下软软的,如踩在了吸满水的海绵上一样平常十多分钟来回的路,现在感觉加倍的长好在是跑了二家藥店算是买到了,哼着小曲赶紧回来了

  回来只见吴媛媛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身上的白衬衫被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脱下来扔到了地上应该是被酒烧的热得受不了抓下来的。黄天命赶紧捡起来搭到床尾上看她脸还是烧得通红,拍拍她的手叫她起来喝醒酒药竟是有了反应,说不喝歇会就好了,一会又说着要喝递到嘴边却又不起来。还糊涂着呢。。。

  过了一会儿黄天命又拍了拍她的脸,让她赶紧喝药好不难受

  “你想给我喝毒药毒死我啊,我不喝”吴媛媛一边说一边打开他的手,药洒了一半在她的身上和床上差点就被她打翻了。还抓着自己的衣服要脱下来喊着好热啊

  黄天命被她气得哭笑不得,赶紧用手去她衣服上掸酒出来的药衣服上肚皮上都是药,这一着急也顾不得哪是哪手赶紧摸着肚皮上的药水往下面掸。

  “你摸我肚皮干嘛啊好痒。”不料吴媛媛却咯咯地笑起来扭动着身子。

  黄天命这才反应过来像触电似的赶紧抽回手才看清吴媛媛此刻上身只穿一件白色的抹胸,而且被她撩到了肚臍上面白白的小腹略凹进去,一窝儿药水正好汪在那肚脐中间很是明亮。黄天命顿时感觉手足无措了手平举着僵住,去掸这汪药水吔不是不掸也不是。

  “你怎么把我衣服都弄湿了啊”吴媛媛闭着眼睛抓着自己的抹胸扯得离自己皮肤远一点,许是感觉到了凉

  “你看看啊,给我衣服弄这么湿好凉啊。”吴媛媛继续闭着眼睛嘟嚷着

  “哪里啊,我不是故意的没事一会就好了。”黄天命六神无主的说道

  “这里啊,你看看都是湿的,好凉”吴媛媛气得睁开眼睛抓着黄天命的手按在自己湿湿的抹胸上面。

  “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不是故意的”

  吴媛媛酒醒了,而且刚刚的尴尬是在她瞬间醒来的一刹那发生的两个人这次四眼相对,卻没有逃离开去也逃不开了,这次竟然被吸住了就这样对看着,明知刚刚尴尬无比的事却真的逃不开,想躲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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