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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唐遇的这段恋情,是我舔了一年才舔来的,但我没想到,他那么高傲的人,也曾是别人的舔狗,更没想到的是,丘比特射出的……是锥心之箭。1第一次见唐遇,是在一场辩论赛上,我是观众,他是参赛选手,当时他那清冷沉着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比赛结束后,我千方百计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开启了我的舔狗之路。一年的时间,从给他送早餐,到送他去医院,大大小小的事,数不清。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他因为一场比赛,在图书馆待了整整一天,我陪了他一整天,买来的饭冷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他因为胃病犯了,被我扛着送去了医院。幸好,他在那场多校联赛中以 0.1 分的优势超过了第二名,宣布名次时,我比他还要高兴,而他表情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一丝高兴,连之后给他办的庆功宴都没有去,就这么消失了。我找了好久才在一个楼梯口找到他,当时他就坐在地上,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表情有些痛苦,看起来很脆弱。那一瞬间,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差点淹没了我。生怕惊扰到他,我轻轻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是这里疼吗?我给你揉揉。」说着,我就慢慢摸上他的手腕,他没有拒绝,抬眸看向我,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东西。忽然,他捉住我的手指:「乔檬,我们在一起吧!」声音轻到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断地反问他:「你说真的吗?唐遇,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点点头,将我抱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笑容。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他和表面上看起来的高冷,一点也不一样,对待女朋友,还是很温柔的,从来不会对我发脾气,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了,他依然会耐着性子哄我。朋友都说我遇到宝藏了,舔了一年终于舔出甜甜的爱情了。我笑笑不反驳,原本,我也以为自己很幸运,也曾暗自庆幸一直没有放弃,直到三周年那天,我们在餐厅吃完饭后去逛马路,遇到一群人打架,几乎是瞬间,他松开了我的手,冲过去挡在了一个女生前面。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唐遇的脸上出现了我从没看见过的愤怒与生气,我终于明白,他对我的所有温柔与耐心,是叫不在乎。我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用右手与人打在一起,后来,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根棒球棍,砸上了我的脑袋,血水顺着眼角流下,渐渐模糊了视线。2她叫江寻,唐遇的初恋。我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她对唐遇这么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三番两次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手。醒来的时候,唐遇不在,是闺蜜陪在我身边的,见我四处环视,闺蜜小声说了句:「他的手腕受伤严重,在做手术。」我的伤不严重,观察了一天就可以出院了。去到唐遇病房时,他还躺在床上,挂着点滴,沉默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我,他下意识要下床过来,我赶紧过去制止他,刚碰上他就被他抱在怀里,声音嘶哑:「檬檬,对不起。」我拍拍他的肩,说了句:「见义勇为嘛,我不怪你」。那之后,我请了很长一段时间假期,专门在家照顾他,每天都要熬各种汤,既要照顾到胃,又要照顾到手。有时候晚上他手腕疼得睡不着,我一如既往地给他轻轻揉着,困得再厉害还是会给他揉,好几次早上醒来,我的手还搭在他手腕上面。唐遇在我面前越来越温柔,完全没了脾气,偶尔我在厨房熬汤,他还会凑过来从后面抱住我,亲昵地说着:「檬檬,你真好。」我会推开他,让他别捣乱。等他手恢复得差不多时,我就正常上班了。但我万没有料到,公司新来的同事,是江寻。看见我的第一面,她就担忧地问:「唐遇的手,还好吗?」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我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他很好,谢谢!」下班前,江寻给我送来了两罐黄桃罐头:「他手受伤都是因为我,这是我们之前最喜欢吃的,你帮我带给他吧!」黄桃罐头?他们之前最喜欢吃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从来不吃桃子味的东西,有一次我买了几个桃子给他,他说:「我对桃子过敏。」当我把这两罐罐头带回家时,唐遇还没回来。我窝在沙发上一直等到半夜,他还是没有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江寻半个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我们不应该错过。照片是车内的一个角落。那是唐遇的车,照片里露出来的半截挂件,是我亲手编织的平安扣。我给唐遇打了个电话,用着与平常无异的语气撒娇:「你怎么还没回来呀?」电话那边的声音依旧温柔:「乖,我在路上了,很快就到家……」我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电话就被掐断了,最后一秒,我听见了江寻的声音。唐遇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我抱怨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笑笑只说加班。知道我还没有吃晚饭后,掐掐我的脸就要往厨房走。我拉住他,将罐头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笑着看他:「江寻让我带给你的,她说,这是你们曾经最喜欢的。」手中的胳膊微微僵住,他的眼里出现一抹慌乱,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反手握住我的手:「从前喜欢,后来就不喜欢了……」他抱住我,蹭了蹭我的发顶,哑声道:「对不起,檬檬,我不应该骗你。」3唐遇的高中同学聚会,江寻是一个人来的。酒过三巡,吹过牛逼后,开启了回忆往事模式,最先开口的是江寻。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朝我和唐遇看一眼,但她强大的存在感让我一直很不安。她说:「还是以前好。」仅仅这一句话,就让所有人跟着说了起来。唐遇没说话,一直照顾着我,没让我喝酒,他自己倒是喝了几杯。后来,也不知是谁突然提到唐遇当初是怎么追上江寻的,是怎么为江寻打架把手腕打骨折的,最后又是怎么和江寻分手的,说到最后还叹息了一声,像是为那段恋情感到惋惜似的。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唐遇的手,是因为江寻而受伤的。脑子里忽然嗡了一声,耳边慢慢安静了下来,等我回过神时,已经被唐遇带出来了。我看了眼他握住我肩膀的右手,下意识避开了,甚至开始讨厌那只被我揉过无数次的手腕。唐遇的手在空中顿住,小声地叫我:「檬檬……」我很佩服自己还能保持冷静,看着他的眼睛问:「看我像个傻子一样是不是很开心?」「檬檬你听我说……」「唐遇,你不爱我。」我打断他的话。那天之后,我再也没碰过唐遇的手腕,即使他疼得再厉害,我也不会去碰,硬生生改掉了维持了三年的习惯。我需要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所以第二天下班后我没有回去,手机上有唐遇的无数个未接来电,我听着他的专属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没电。我一个人在公园的椅子上一直坐到天黑,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往下降。江寻过来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冻麻了。她递给了我一杯热牛奶,坐在我旁边。「这牛奶很好喝,高中时唐遇每天早上都会给我买一杯,我喝了三年。」心脏大概也冻麻了……「你知道我和唐遇经历了多少事吗?你知道我们曾经有多相爱吗?你知道他当初比赛场上最重要的对手,是我当时的男朋友吗……乔檬,他不爱你,离开他好不好?」我站起身,将冷掉的牛奶重新还到她手中:「我不喜欢喝牛奶。」回去的路上,很远就看见唐遇的车,我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下车向我跑来。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他的眼里只有我的,可惜,只是我觉得。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而后又觉得不够,将外套脱下来把我包住,弯腰询问:「你去哪儿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你,我很担心你。」我认真看了看他眼里的神色,大概是有点着急的,连眉心都皱了,但依旧没有丝毫生气。良久,我从他怀里退出来,轻声开口:「唐遇,我想和你分手了。」衣服给了我后,他大概也有些冷,握着我胳膊的手像是在抖,我听见他说:「檬檬,你不要这样好不好?」4唐遇又开始抽烟了。三年来,他已经很少碰烟了。刚开始和他在一起时,我问他为什么要抽烟,多呛人呀。他当时说,抽烟可以暂时麻痹神经,减少一些痛苦。后来在我的日常劝导下,他也算是戒烟了。现在想来,他当初想借烟麻痹的痛苦,是关于江寻的。那天我提完分手后,他并没有同意,只将我抱得极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的手腕是因为江寻折的,我给他揉了三年,他那天晚上是和江寻在一起,他说是加班,他曾经最喜欢黄桃,却对我说过敏不能吃。这些,他可以当做没发生,我不能,每每思及此,都会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夜间惊醒时,看见唐遇站在窗边抽烟,黑夜中泛起点点猩红。见我坐起他连忙掐灭烟,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或者是不是渴了。我没有理他,直接躺下翻了个身继续睡,无声地抗拒着他,他根本不在乎,躺在我旁边将我搂住。唐遇逐渐推掉所有的应酬,每天都早早回来,变着花样做各种吃的给我,但他手机响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接,偶尔会避开我去阳台。我只觉得可笑,他这样,到底算什么?那天晚上,我看着桌上的食物和他期待的眼神,终归还是忍不住开口:「唐遇,我们分手好不好?分手你就能和她在一起了。」他像是没听见,躲开我的眼神,往我碗里夹了一点菜:「檬檬,尝尝看好不好吃,不好吃我下次换……」「唐遇,我说我们分手,我不想吃,我一点也不想吃你做的东西!」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将碗挥开了。安静了一瞬,他走上前想要拉我,我退了半步,他似是苦笑:「檬檬,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搬出去了,在唐遇上班的时候走的,去了闺蜜家。闺蜜见到我时有些惊讶,她将我拉到镜子前,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憔悴成这样了,原来……我心底已经那么抗拒和他在一起了。当晚,唐遇就找来了,我没有让闺蜜开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一阵就没声了,可能是他的手机没电了。从窗台看去,他靠在车上一直没离开,指尖的猩红整晚都没有消失过。闺蜜问我发生了什么,明明曾经那么好,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他明明对我那么好,明明对我那么好,可是……「他不爱我。」听到这话时闺蜜是不相信的。我也不愿相信,可我要怎么才能把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恋说出口?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相信那天晚上唐遇真的只是见义勇为?第二天早上是在地板上醒来的,头晕脑涨,扶着栏杆下楼时直接从楼梯滚了下去。再后来,听见了唐遇带着颤抖的声音,一声一声叫着我,可是我很累,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5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在三周年那天,我们没有遇见江寻,唐遇跟我求婚了。我们很顺利地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唐遇依旧对我很好,从来不会大声对我说话,后来,我们有了小孩,虽然唐遇很喜欢小孩,但他还是永远将我放在第一位,随着小朋友慢慢长大,我们也慢慢老去,最后,唐遇带我去了大海边,我想去那里听听海的声音……梦里的唐遇,一定是真的爱我。可是紧接着,画面突然混乱起来,我不仅看见那天晚上,唐遇松开我的手,冲向江寻,还看见唐遇和江寻一起跳下天桥,死了……睁开眼,唐遇正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衣服很皱,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茬。看见他这般颓废,我鼻尖一酸,眼泪直接滚了下来,他无措地给我擦擦眼睛,开口的声音嘶哑低沉:「檬檬,我们不分手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我,檬檬,我舍不得……」他轻轻搂住我,埋在我颈窝处。我望着天花板,有些哽咽:「唐遇……待在你身边,我只会越来越痛苦。」我要怎么接受,每晚躺在身边的男人,心底藏着另一个女人。最终,他还是答应分手了,但他希望在分手前能带我去看一次大海。我答应了。去看海这件事,我最初同他说时,是想要在结婚后去的,世事难料。我搬回去了,睡在客房。唐遇因为要空出时间,所以最近有些忙,分手的事谁都没再提,我还是会每天做好饭,等他回来一起吃。有时候晚上会突然醒来,心疼得止不住流泪,我明明那么喜欢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和他在一起,他为什么就不能忘记过去呢?江寻在公司的职位上升得很快,她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像一个普通职员,倒像是老板女儿来视察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因为我辞职了。临走前,她递给了我一个信封:「这里面,是唐遇曾为我受过的伤,你看了,就会明白。」我把信封扔给她:「你们都分手四年了,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说完转身就离开。「呵~乔檬,你别自欺欺人了,我给你邮箱也发了一份,看不看随你。」我没有看那封邮件,但我知道,这颗种子已经埋下了,我迟早会忍不住看的。晚上吃饭时,我和唐遇说了自己高中经历过的一些趣事和难忘的事,他一直都认真听着。说完后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他的笑容微滞,而后哑声道:「我高中的时候……」顿了顿,他继续说:「真的很想考上大学。」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我看着他轻轻笑了笑:「你这么优秀不用想也能考上呀!」辞职后,我在家没事干,索性将他的衣服全部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后将他床边放的合照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照片上,我们都笑得很美好,那样的时光应该再也回不去了。全部弄完后,我回到房间打开了电脑,查看了那封邮件。
我爹曾是妇科圣手。那年他探出太后喜脉,然先帝已逝一年有余。民间传言摄政王染指后宫,太后之胎万不可留。我爹冒死帮她滑胎,以性命担保隐瞒此事。事后太后为感谢他,割其舌,断其手,将他活活痛死。皇上看到供词,追加灭族之罪。我全家 37 口人,唯我逃出。此后,太后每逢月事,痛不欲生。众太医均束手无策。1太后每月的痛经又来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浑身打颤。人参红糖水喝了一口,打翻到伺候的宫女身上;汤婆子随手砸出,又一宫女的额头顿时见血。跪着的众人颤抖着咬紧嘴唇,不敢发声。「贱婢!平日里不好好伺候,如今我痛死了,你们也别想过好日子,给我打!」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大太监喜旺便用鞭子随意抽打起来。有人忍不住发出哀鸣,立即被拖到屋外挨板子。屋内隐忍呻吟,屋外声声哀号,太后心里舒服了。可腹痛似潮涌再次袭来,耳边的声音顿变折磨。「将那号的给我剪了舌头。」喜旺立刻应声,打算动手。「太后,我有不痛的法子。」我跪在屋子门口,大声说着。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喜旺将我从人群中拖出。「你有法子治太后的腹痛?」我看着喜旺,貌似胆怯地说:「我家祖传的针灸术,专制妇痛,只不登大雅,一直不敢说。」太后疼得睁不开眼,看了我一会儿:「哀家准你三针,若无效,我就让人将你的手指头一截一截切下来。」我惶恐地磕头,拿出随身的针灸包,借烛火消毒后施针。三针之后,太后示意我继续。等我施完针,她躺着闭目休息。「你叫什么名字?」「回太后,我叫程阿雪。」「家中做什么的?」「家父原是走街卖艺的游医,经此地缺钱,十两银子将我卖于宫里的公公。」「也是个可怜人儿,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我赶紧磕头谢恩,从此成了太后的近身宫女。只太后不知,今日治好她每月腹痛的我。所求却是,她日后天天痛不欲生,日日生不如死。其实,我不姓程,我原名赵青黛。青黛是一种清热解毒的草药,其颜色是我爹最喜的。2我爹曾是妇科圣手,医者仁心。他年轻时游历四方,免费为穷人看病。归来后在街上开了一药铺。凡妇女看病,诊金只需三文。我爹说,穷苦人家中,最苦的大多是妇女。她们早早嫁人生子,日夜不能歇。好点的夫家,能当个人活;遇到苛刻的,便如牲畜。穷苦人家的男子,大多野蛮,不顺心打打老婆,炕头上更是不管不顾。那些妇人,多有着不可与人言的暗疾。只要生活未变,纵短期好转,也反复折磨。小毛病靠熬,熬不过去了,叫大夫随便抓点便宜药,只求缓解症状。那便宜药也用不上的,就一把草木灰。我三岁便开始和爹学习医术。他说希望我长大后行医走四方,身寄山野,姻缘随心。可是,爹没有等到我长大。我十二岁那年,宫里来人请他去给贵人看病。我爹拒绝,那人便以我家人性命为要挟。我爹无奈,只好进宫。他没有想到,他去看的,是十八岁的太后。他更没想到,这次是有去无回,家破人亡。我爹摸出了太后的喜脉。这喜脉,那些太医又岂能摸不出?先皇仙逝一年有余。这喜脉等于是给先帝戴实了绿帽。谁敢直言?太后猜到自己情况,从宫外找到我爹。我爹知其凶险,但人命关天,只得先保太后平安。一个月后,我爹向太后辞行,以性命保证守口如瓶。太后反问他何故守口如瓶?我爹愣在原地。太后说自己仅仅月事不调,我爹却妄想用怀胎名义污蔑她。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她让人割掉我爹舌头,砍断我爹双手,用断手按印画押,承认罪行。十五岁的小皇上看到供词,说此等罪行,理当灭族!一夜之间,我家被抄,三十多条人命,血洗午门!我爹的徒弟设计救出我,但我不愿苟活。师兄打了我一巴掌,他让我必须活着。我爹沉冤未昭雪,家族至亲冤魂未安!他们都在看着我,等我报这血海深仇!3太后的嚣张是有缘由的。她是先太后唯一的外孙女,先皇是她名义上的舅舅。先太后垂帘听政,为巩固政权,让年仅十岁的小姑娘入宫为后。先皇从此不能人道,一心理佛。先太后从皇室中选了一儿郎立为太子。这对半路母子年差三岁,成为天下想笑而不可笑的笑话。先皇和先太后相继去世,新皇登基。朝堂政权却在先太后的娘家侄儿曹氏手中。曹氏自封摄政王,以扶持皇上名义频繁进宫,甚至留宿皇后殿。民间戏称他「摄政太上皇」。皇上和太后这一对可怜人。拥有天下最尊贵的称呼,却受制于人,委曲求存。一份不可公之于世的不伦之情,在屈辱和隐忍之间悄悄萌芽,疯狂生长。近几年,皇上暗中筹谋,在朝堂中逐渐拥有了一批保皇党。摄政王终不再留宿后宫。皇上和太后看到了他们的曙光。皇上心疼太后之前的委曲求全,对她百般纵容,由她为所欲为,甚至不顾朝堂压力,一直空悬后宫。但太后今日,很不开心。前几日,摄政王提出让其嫡女进宫为妃。今日早朝,皇上答应了。如今摄政王迫于朝中呼声,对皇上诸多退让。曹氏嫡女进宫,是双方未宣之于口的妥协。曹家目标是空悬的皇后位。日后曹氏外孙,必是未来储君!太后得到消息就带我去了上书房。我和小桂子公公如往常一样,守在门外。我们戏称对方是看门狗。当太后的狗,首先是忠心。比如,她和皇上平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要学会安排,又要学会视而不见。又比如,我现在站在书房门外,就要想着万一出事,该怎么办?突然,太后尖锐的声音自房中传出:「你承诺曹家后位!那我呢?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如何承诺我的?」「额娘,这是权宜之计。」房内响起瓷器砸碎的声音,伴随太后绝望的呼喊:「别喊我额娘,我不要当你额娘,我要……」太后话未说完,似是被人捂住嘴。皇上声音焦急:「来人!」小桂子和我对视一眼,赶紧推门而入。书房内一地的碎瓷片,皇上一手抱着太后,一手捂着她的嘴。太后双手挣扎,甚至在皇上的脸上抓了两条口子。小桂子立刻上前抓住太后胳膊:「老祖宗使不得使不得,您可是最心疼皇上的人啊。」我低头跪在地上,带着哭声:「皇上,太后这几日夜夜不能安睡,上个月就腹痛难忍,她不能再受刺激了,求您安抚安抚她!」皇上眼睛泛红,迟疑片刻,埋首太后耳边:「瑶瑶,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我答应你,后位是你的,没有别人!」太后渐渐停止了挣扎,双眼带泪:「你不骗我?」「君无戏言!」「那曹家怎么办?」「我自有办法,快别哭了,太医说你不可激动。」「还不都是因为你?」「好,都是我的错,别哭了,我心疼。」……皇上抱着太后,太后偎依在他怀里。两人低声细语,如情人间低喃。小桂子和我低着头,退出书房。待关上门,小桂子愁眉苦脸,叹息一声。他和我如今是宫内红人,知道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但我们这样的人,大多不得长命,侥幸活到老,也不得善终!约莫一炷香之后,皇上喊我们进去伺候。太后半躺在榻上,皇上坐她身边。我低着头,跪在太后脚边,帮她穿鞋。皇上突然问我:「你到太后身边多久了?」「回皇上的话,有一年了。」「宫外可有家人?」「回皇上,我爹就是个跑江湖的,如今奴婢算是没有家人了。」我趴在地上,皇上迟迟不语,汗珠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地板上。「皇上,小的去宣太医吧,这伤口只怕明日上朝会被看见了。」小桂子担忧地看着皇上的伤口。「你去宣孙太医,就说这伤口……」皇上停了一下,似在考虑。「就说是皇上烦心国事,打碎花瓶,被脆瓷片蹦伤的。」小桂子接话。皇上斜眼瞪了他一下,之后转身对我说:「太后尊贵,要的是忠心之人,若太后不顺心,你的好日子便到头了。」我连声表忠心,直到被太后催促,方敢起身。其实一年前,陪太后见皇上的,都是喜旺公公。4喜旺公公,曾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他也是当年去我家威胁我爹进宫的人。我爹的舌头和双手,也是他割掉的。这喜旺虽是阉人,却热衷找宫女对食,太后宫内稍有姿色的,大多被他糟蹋过。我刚到太后身边时,他对我也有想法,被我银针逼退,怀恨在心,总撺掇着宫女们欺负我。那些宫女本就瞧不上我,说我是小人得志,乐得为虎作伥。我不卑不亢地做自己分内的事,不去接茬。但这些宫女们遭遇痛经时,我一样施针相助。后来,太后宫里来了一个小宫女春花。小春花白净可人,经常被喜旺骚扰。一日夜里,喜旺酒后发疯,跑进宫女屋内,找到春花就要强行抱走。小春花死死抱着床腿,哀求众姐姐们救救她。场面可怜,饶是平日冷心肠的宫女,都出来求喜旺。说春花还小,玩着也没意思,别出人命。喜旺却说:「你们这些贱妇,心里瞧不上咱家,可咱家想玩谁就玩谁。这慈宁宫里,我是太后的狗,你们连狗也不如……」喜旺的话没说完,我一棍子将他打倒在地。他挣扎了两下爬起来,捂着头:「敢打我?看我不告诉太后,将你活剥了皮!」他说的不是恐吓人的话。曾有宫女奉茶,不小心烫到太后,被活剥了皮。突然,有人拿板凳自他身后砸来,喜旺被砸晕过去。砸人的宫女,是那个曾被剥皮之人的姐妹。喜旺很快醒来,哼唧着要走。我握紧棍子,看向在场所有人:「平日里谁没被这阉狗欺负过?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说完我抡起棍子砸向他,一下又一下。拿板凳的宫女来了,小春花来了,其他姐妹也陆续来了。大家有的拿剪刀,有的用石头,有的用发簪……喜旺从挣扎到一动不动,血流了一地。我看着他惨死的样子,心里有恐惧,还有隐秘的痛快!爹,你看到了么?这是该死之人的下场!只可惜,被乱棍打死,终是便宜了这阉狗。事后,我担下所有罪责,被太后打得只剩一口气。若不是她腹痛开始,需我施针,估计我当场就被打死了。一直替太后请脉的许太医在场,他替我说了句话:「此女天赋极高,通晓人体经脉走向,且她每次施针,还根据太后当时身体的情况而定,这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下官惜才,斗胆恳请太后留她一命,就当她是一味药材吧!」太后最终留下我一命,但我还是躺了许久。其间宫女们轮流照顾我,特别是小春花。大家不再敌对我,甚至彼此之间的嫌隙也不似以往。十日后我刚能起身,便一瘸一拐去见太后。她看了我很久:「你能救人,还敢杀人,有点意思,如今你杀了我的狗,以后便做我的狗吧。」做太后的狗,并不容易。有一次,皇上和一个宫女多说了几句话,太后便派人私下把那宫女抓来。她让太监扒光那宫女的衣裳,浑身泼洒盐水,再行鞭笞之刑。然后,她让我去割那宫女的舌头。我跪在太后身前,强笑着说:「太后,不如将她罚去辛者库,日日操劳,不过几月,便无如今颜色,再叫皇上见她丑样,岂不过瘾?」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说:「也好。」我刚呼出口气,她便让人绑了我,拖出去打,直到她叫停。最后,我被打得奄奄一息,从凳子上翻身滚下,爬到太后跟前。她低着头看着我,冷冷地说:「一只狗,是没有资格在哀家面前多嘴的,这次是打你板子,下一次,便是剥皮了。」我撑着感谢太后,之后便晕了过去。待我醒来时,看到身边坐着许太医,正在给我把脉。小春花从一边探出脑袋,说许太医给我赐药,又愿为我查看。我请她去帮我熬些粥,小春花立马去了。如今我有自己单独的屋子,春花一走,房内便只剩我和许太医。「师兄,谢谢你。」我努力挣出笑意,握住他为我把脉的手。那手挣扎了下,终又紧紧反握住我的。「你和我,何须说谢!」许太医垂首看着我,眼中悲切。「青黛,我后悔了,我要带你出宫。」我深深地看着眼前人,只淡淡笑着。我的仇人,就在这个皇宫内,拥有至高权力。我潜伏太后身边,他入宫为医,里外配合,伺机报仇。这是我们六年前就作好的约定。欲杀魔鬼,必先堕黑暗。他劝解我,是因我的伤,让他有了片刻的软弱。我们明白彼此的痛苦,他也理解我的沉默。这里是我的战场,战斗才刚开始,我哪里都不去。师兄垂下头,和我额头相触。我们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于绝望中寻找那丝希冀。5自那后,我认真去做好太后的「狗」。皇上来看太后,我说,陛下从进了咱院,嘴角就带笑。皇上没来,我说,陛下操心国事,不忍将烦恼带给太后。每日清晨,我去御花园收集花朵上的露水,采摘最娇嫩的花朵。我用露水浸泡的花瓣为太后洗脸,再为她施粉上妆。我把水果堆放屋内,其间萦绕淡淡的果香。我时不时赞美太后的美貌,将她比作天上仙女。对了,我还收集了市面上所有的情爱话本子,夜夜诵读。太后无聊时,我就给她讲故事。太后听着听着就喜欢上了,几乎每日都要我给她讲。一日,太后听完一个悲剧,对镜托腮,泪眼迷蒙:「阿雪,你说那书中的痴情男子,人间能有么?」「回太后,应该有吧,不然那些写话本子的怎么能写了几百年不重样呢?不过,寻常人肯定难遇。」「那你说,怎样的人能遇到呢?」我假装思考,突然傻笑着看向太后:「太后,太后能遇到。」太后那次没有斥责我逾越。她一向擅长讥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羞涩而向往的笑容。今年的冬天很冷,太后屋子里早早生了银丝炭,温暖如春。她一改往日艳丽的穿着,改成淡雅之色,搭配白狐毛镶边,整个人清新脱俗。皇上初看到时,停在房门口,愣了好久的神。屋里梅香幽静,佳人温婉。那晚,皇上没有走。后来的很多个夜晚,皇上都没有走。
【完结文】我当着皇帝的面,大口喝下苦辣的避子汤。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此药伤身。」我将空碗放下,「如此,你我皆可安心。」他默默的不说话,大约是眼中快意不想让我看见,像我这样懂事的皇后,他怕是要笑醒。1晋国之内,无人不知道我阴梦施是个贤后。基于前朝最后一位皇后的残忍疯癫,我丈夫称帝后,我的家族因在辅佐陛下即位,护驾有功,我因为家事显赫,又是前朝贵族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晋国开国的第一位皇后。不嫉妒、俭朴、宽容,家族为夫君成就霸业做出积极贡献,我自觉为人机敏聪慧,平时嘛,也算谦虚低调。其实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况且,这贤良美名因有前人对比,便得的更加容易些。我不嫉妒,是因为我不爱我的夫君,任他遍娶天下美人,我未曾爱过,也就不会心痛嫉妒。至于俭朴,我早已看淡奢靡。我母亲是前朝郡主,父亲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从前天下世道艰难时,我从未辛苦过,如今随着夫君建立了晋国,百废待兴处处朝廷都要用银子,自然简朴些,美味珍馐金银穿戴什么的,在和从前一样,有些说不过去。从前我都得到过,也不觉得失去了多么难过。清淡的餐食令我保持纤弱美丽的体态,珠钗尽卸令我觉得头颈轻松。至于什么聪慧机敏,低调谦虚,不过是阴氏家族给我营造的贤明身份。目的吗,是为了让我在皇后之位上,少些争议。陛下曾有位原配妻子,是荆州一位姜姓教书先生的女儿,没有家学渊源也没有显赫身份,只是个肚子里有点文墨的丫头,在往前看十年,我夫君还不是帝王,只是个街市上喜欢结交游玩的手艺人,和一位教书先生的姑娘婚配,他也算高攀。不知道他是如何同自己的结发妻子说的,总之,他说服了他的结发妻子,她的原配夫人成了妾,我成了他的妻。若是那日向陛下引荐我时,他能够大手一挥,说他已有结发妻子,不会在迎其他女子为妻,我大约还能高看他一眼,起码没有愧对一个女子十年的倾心以待,然而他甚至没有犹豫,眼含热泪的抱着我父亲的手:“能娶到阴家女,是我的福气。”纵然他横扫中土,凭借自己的双手和谋略,成就了自己的皇权霸业。我也对他喜欢不起来,他太功利,也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今日能舍弃他的原配,明日也便能舍弃我。抢了人家的后位,我实在没什么可得意的。我父亲是个薄情之人,商人重利,追求我母亲也是为了一个皇商的名头。当日花前月下将我母亲忽悠到了手,将神女请入了家中,却寻了一帮妖精在家里斗来斗去。我母亲被恶心了半生,我嫁入皇家,母亲前半生在宫廷中,早就知道宫廷的腌臜。“阿梦,人心叵测,无爱,可一生轻松。”2皇帝即位的那日是四月初八,往后每年的四月初八,陛下都会在清凉台设置家宴,宴请那些昔日将他推上帝王之位的功臣们。“今日是家宴,爱卿们不必多礼。”我与皇帝站起来敬酒,陛下即位,靠的是聪慧的头脑,在推翻前朝的战争中,将士们需要有谋略的大脑,那时候皇帝李明诚是他们的领袖,一个将所有力量汇聚在一起,一致对外的决策者。陈明诚起兵之时,口袋里没有金银,是依靠我父亲的财力,给他购置了一个三千人的散兵部队,陈明诚虽然那时没有权势,但是脑袋精明,他甚至从未学过兵法,我父亲说,有的人,生来便是成就帝王业的。这种人哪怕不学习,不争夺,苍天也会伸出一双宽厚的大手,推着那被选中之人向前。确实,陈明诚不过是在酒馆里大骂着朝廷的无良,便被我那善于识人的父亲看重,以万贯家财倾力相助,为他筹谋粮草和兵刀,那时我尚在闺中,只是看着庭院中等待父亲的年轻公子,容貌不算卓越,但是五官却生的十分璀璨,他不说话,仅仅是站着,就能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身上。陈明诚靠着我父亲给他三千人,先收复了周边山野中亡命的土匪,他的部队也因为吸纳了这些山间的草莽,部队从三千人扩到了三万人。我在闺中听闻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如今真是民生艰难。朝廷征税频繁,农民民不聊生,活不下去,也为了逃避赋税,便只能躲进山林,占山为王,从一个被抢夺的人,摇身一变,变成抢夺别人的人。听闻父亲支持的那个青年将军队人数扩到了三万人。我母亲是皇族中人,天下的局势,她看得清楚。“如今天下,除却皇室,权势三分,三方相互桎梏,一方是西面的青海郡,朝中下嫁公主予以血脉亲家的身份笼络,有这层关系,他们虽然搞些小动作,还算消停。东面的江南郡依山傍水,陆上军队不善水战,渡河又耗费大量财力,中宫不主动进攻他们占据水势,虽然兵少,却能站着天险,南方的蓉城郡,蜀地从来是易受难攻之地,山路崎岖有通天之险,与江南郡一样,都是接着地势优势,才偏居一隅。”“你父亲向来出手,谋求之物无所不得。为娘只是不懂,这个陈明诚,你父亲看上他哪一点了?”我停下手中的针,望着布料上的巍峨山河:“陈明诚在茶馆那日,父亲说,他看见了一条金龙掉在了茶馆处,他带着我急匆匆跑进去,只见那陈明诚站在人群之中,一脚踩着椅子,激昂的抨击着官家,气势非凡。”母亲饮了口茶:“那就是骗天下人的,你读了这么多书,那日还同你父亲出门做生意,怎么会相信他这话。”我从不喜欢刺绣,但也会为了家族的名誉将刺绣秀的全城出色,我姓阴,我父亲从小教导我,阴家的女儿,就算是女子,也要担负起家族的兴衰。阴家人,哪怕还余一口气,也要为家族的荣华增色。“我就知道娘不会相信。什么金龙入世都是胡扯。”我抬眸:“这陈明诚,身世若是向上追,和当今陛下一样,都有皇室的血脉。”“天下将乱,父亲扶持一个皇族的后裔,总比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郡督门有胜算。”不管青海郡,江南郡和蓉城郡如何兵强马壮,这些人的长官,都不是皇族之人,谁赢了登上九五之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只不过这个陈明诚确实不简单,父亲大约是想扶持个傀儡,但这男子,显然很有手段。“虽说如你父亲扶持的陈明诚还羽翼未丰,但也保不齐,以后登上大宝。我们阴家,自然功劳是投一分,只不过,听说此子,已有婚配?”我望着窗边金笼里那只安静的白鸟。如此乖顺,听话,懂事,皮毛干净洁白没有一丝杂质,看起来如此高贵美丽。但它被驯服了,我移开目光,被驯服的一切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我托着腮,将刺绣厌恶的推远,拿起手边的武之兵书,这本书我已经看了无数遍,里面的每个字句,都烂熟于心,不仅如此,藏书阁里父亲藏书三万卷,我感兴趣的,早就读了个遍。书中有道理,从哪些书中,我也懂了许多道理,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陈明诚如今不过是个赢弱的鸟儿,还不知这稚嫩的羽翼,能否越过高山。”我垂眸,掩住眸中光彩,只是道:“阿娘思虑的太早。”不管是陈明诚,赵明诚还是张明诚。我的心中,只有那座巍峨的山。如今,我与陈明诚一道,站在了山顶。那只笼子里的乌雀,如今已是雄鹰。这个偌大的王朝里,有一半,是我的,是我们阴氏的。皇帝与姜贵妃情深似海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在意的,是受万民跪拜的时候,所有人用虔诚而卑微的目光,唤我一声天后。陈明诚扶我起来,我们一同在席间祝酒。这些人里面,有蓉城郡的郡长,也有青海郡的郡长,皇帝吞并了江南,将国度嵌入了越城,自此后占据水势,蓉城和青海,也必须受天子诏,来拜见天子。只是青海和蓉城不臣之心天下皆知。宴会一派和气,陈明诚抬眸,这是席间我们目光唯一交汇的时刻。我心领神会。“听闻蓉城的九万里天山连绵不绝,此等美景,本宫是没有福气去欣赏了,听闻季都督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今年有四岁了?四岁便能画蜀地山河,传神精彩,本宫在深宫里,小姑娘的芳名都传到了本宫的耳朵里,定然是个可人,深宫无趣,宫中还未有子嗣,不如让千金来宫中小住,陪着本宫解解乏。”蓉城郡王季柯站起身,恭敬道:“能被娘娘垂爱,是小女的福气。臣,遵旨。”陈明诚与我交换神色,他露出微笑,我们遥遥敬酒,既是夫妻,也是战友。青海郡的都督姬无命这一场宴席大概吃的如同嚼蜡。陈明诚早已暗地沟通蓉城王。这次,青海王,离不开越城。青海郡,陈明诚此番势在必得。3我同陈明诚新婚那日。听说未央宫里的姜贵妃枯坐了一夜。大约她是难过,难过自己的夫君,成了别人的夫君,伤怀自己的正妻之位,一夜直接变成了妾。枯坐一夜的不止是她。我和陈明诚面对着面,灯火燃了一夜,到天色微青,日色将晓时,我揉着酸痛的眼睛,屋子里的红烛流了一夜眼泪,只剩个丑陋的蜡座。“青海郡从前与皇室联姻,他们家,也有前朝的血。青海王一直隐忍着,便是等着哪一日,以扶正统之名,起兵东伐,青海人善骑站,民风彪悍,虽说时雪原苦寒之地,但是将士能够以一敌百,况且这些年他们搜刮不少前朝的金银,买了许多强壮的马匹,凭借我们的力量,怕是难以抵挡。”我点了点头:“如今,只有和蓉城结盟。”“除掉青海这心腹大患,我们与蓉城,起码能相安无事五十年。”“这五十年,足够我晋国休养生息。”我又道这是个话头,后面如何行军如何应对青海郡的骑兵,要多少战马多少兵刀,他越讲越兴奋,只是有不合理之处,我会提出我的想法,他便记下来,修改着。陈明诚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很擅长听取其他的人建议。他自己聪慧果敢,但在知人善用方面,我早有见识。他的眼睛十分锐利,在短短几句话的相处中,便能判断对方是什么个性,是否可用,若是不可用,这人个性中又和可用的优势,若是可用,将此人安置在何处,短短几个呼吸,这些东西大概就会在他的脑袋里转上一圈。我也曾同陈明诚并肩作战过。那时候是攻江南。冬日的江南,江水结冰,前朝时,因畏惧江山郡的势力,每到冬日河水结冰时,便号令将士,举着冰镐子,将自己那面的冰面击碎,这样江南人便不会轻易度过刺骨的河水,来攻打它。这是懦夫的举动。到陈明诚去下都城,自立为王,江南依然依靠着水幕之便,多次派兵,过水交战,边境之处,苦不堪言。江南很快变成了晋国的心腹大患。陈明诚却没有任何攻破的办法。那时候天下还不安定,后位空悬。我也不过是待字闺中的女子。但我从来不是乖顺的人,尤其是在陈明诚顺利登基之后,我要做些什么,才能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于是,我打扮成男子容貌,拿着我父亲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宫中,求见帝王。“江南郡战情,臣有策献。”我跪下身子。陈明诚比我从前见他那面,更加沉稳了,端坐在王位上,如同佛龛上的神明。我收回目光,不在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你是何人?竟敢拿着阴相的腰牌进宫,可是不想要命了?”他声音带笑我摘下束钗,被紧紧裹着的黑发,如瀑布而下。“是阴相家的女儿?......”他露出惊讶的目光:“只听阴相提起过.......”“军情紧急,夸赞之话还是莫要浪费时间了。”我打断他,我心中格外的激动,冲上王座,在他面前:“我想了好久,昨日才想通,快,帮我研墨。”陈明诚愣了愣,大约是很久自己没有被人如此指使过。“江南攻破我们只能走水,但是对于不善水性的晋国士兵来说,走水路,就意味着要有船,但是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但是,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坐船,但不被姬军察觉。”陈明诚眼睛亮了起来,乖乖替我研磨。“江南水势在冬日有卧冰之期,这期间,河水较平时,河水不似春夏湍急,只需要在秋日日将竹子搬运至水中,沉如水底下,冬日将竹子掩住,待来年春天,寒水化冰,沁过水的木材,是最好的坐船的材料。”我们提前将木材准备好,将制船的工匠们秘密迁至河边城市,待冬日化冰,立刻捞木制造战船,借着湍急水势,水力将我们的战船推入江南腹地,直攻大都。”陈明诚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声东击西。”他赞叹道:“谁都知道秋日那些脆竹是无用的,只有春日竹子最为坚韧,但是被谁浸泡过的竹子,不论春秋,有很好的防水性,是最好的制船材料,江南那边,见我们如此,一定以为我们沉木,是因为恐惧而讨好,定会放松警惕。”“不错。”我跟着笑起来。江南被收复时,与军中捷报一同传来阴家的,还有我的皇后诏书。从我献计那日,我就笃定,他的皇后,一定是我。我们都太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我们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感情算什么?在至高的权力之下,哪怕是带毒的浆果,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阴家的存在,这个强势的外姓家族,对帝王来说,就是那枚带毒的浆果。皇后的娘家强势,自古以来,外戚专权,会乱朝政之事,历朝历代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他娶我,自然也是考虑过的。但是我不在乎,因为大婚那日,我就从未想过,这个天下,以后是阴氏的。若是有个陈明诚有个阴氏的孩子,那么最多百年,阴家就会成为后代君王眼中的尖刺。“我要的,是阴氏一族后世千年的富贵。我要阴氏家族,同皇族一样,百世不倒。”陈明诚望了我许久。“梦施,有时候朕真看不懂你。”若是为了阴家,我大可以生下一个有皇室和阴氏家族血脉的孩子。有了这个孩子,阴家的福慧,将会在短短的几十年内,达到巅峰。但是我不想,因为我少时从未见过父母恩爱,他们因利而聚,从未相爱过,没有爱的孩子,心总是觉得冷,觉得害怕,一旦因为缺爱而害怕,就会疯狂用一些其他的东西去填补那块空缺。幼年时,我用自己的优秀去填补,闺中时,我用书籍知识去填补,成年后,我用权力去填补。如今我已经是一国之后,身后是殷实的阴氏一族,受天下人尊重爱敬。我的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那是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看着天边露白,也无法磨灭的空。姜贵妃和陛下之间,是有爱的。他会在忙碌了一夜后,不管多么疲倦,也会去贵妃的宫里,和她宿在一起。身为皇帝,可支配的时间总是太短,但是闲下来的时间,皇帝总是跟他的贵妃一起。甚至会忙里偷闲地,给贵妃设计他们少年相识时,初遇的那个桃林,他叫那里安心居,里面没有辉煌瑰丽的建筑,也不是金银堆彻,只有他亲手种的桃花,亲手盖的屋舍,亲手耕的地。贵妃再也不住在未央宫,她住在皇帝给他建的宫中桃园。那里是他们两个的安心居。那是一个让皇帝偶尔不是皇帝的时候,只是作为一个夫君的时候,想去的归处。他们那样恩爱,若是有个孩子,也是充满爱的孩子。不会向我,冷冰冰的。我真心希望他们有一个孩子。抢了姜贵妃的位子。大约,我心中有愧。4小珠儿入宫的时候。这孩子我瞧着就喜欢。她是蓉城王季柯唯一的女儿。蓉城王将这个女儿送来,是为了表示同晋国结盟的诚意。这个不满五岁的小娃娃,漂亮的像个精巧的瓷娃娃,灵动的眼睛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笑起来的时候,便会成一对弯弯的月牙。我早就听过这个小女娃的事迹,小珠儿画才出众,四岁便能握着比她小手还大的毛笔,画蜀中奇险的山河。“皇后娘娘,小珠儿想吃酥肉。”“酥肉是年节的时候才吃的。”“小珠儿就是想吃嘛~娘娘,小珠儿给您唱个曲子,若是好听,娘娘就叫人给小珠儿做酥肉好不好?”小珠儿最是鬼机灵。她同我撒娇时,我总是忍不住满心的疼爱。她对我笑得时候,这天下我能掌控的一切,我都愿意给她。她唱完曲子,便靠在我身上,揽着我的腰,睡熟了。陈明诚走进来的时候,我垂眸,轻轻拢着那孩子额间的碎发。陈明诚的声音少见的温柔:“梦施,一起走走吧。”我们并肩而行,空气中有些沉默,我们几乎不太闲聊,随是夫妻,但也实在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合寝而眠,我手脚冰凉时,他便握住我的手,给我些暖意。我也听闻,朝堂上,我父亲总是屡屡驳斥皇帝的决议,即便如此,阴家人让他如此丢面子,他能做到如此,我十分感激。“若是你觉得寂寞......”我歪头看他:“宫中冷清,陛下应当多多宠幸后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他有些愣住,半响,才从沉默中开口:“莹华她,有身孕了。”原来如此,我们几乎从来不并肩长谈,刚才他说担心我深宫寂寞时,我几乎以为他要说,我们要不要有一个皇子。还好不是,还好不是。“陛下不必担心,我阴梦施虽膝下无子,但也绝不会和前朝的陈皇后一般,残骸子嗣,手段阴毒。”我认真的看着他:“你的孩子,我都会用心照料,这是我作为你的妻子,晋国的皇后,应尽的本分。”他又露出那种沉默的表情。我自诩聪慧,却也看不透帝王眼底的神情。我感觉他似乎有些不悦。但我想我也没有说什么触怒龙颜的话,我虽不觉得伴君如伴虎,但一时之间,也是有些踌躇,想了想,大概是他的宠妃有了身孕,我还未有所表示:“臣妾定当好好照料皇嗣,既然贵妃身怀六甲,又是咱们晋国开过以来第一个孩子,虽然您提倡节俭,但是涉及天子威仪,又是这样的喜事,给小皇子修个启蒙的宫殿如何?”“陛下年轻气壮,日后定有无数皇子皇女,这样的地方,迟早都是要建的。”陈明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生硬开口道:“如此,多谢。”我目送他离开。真是奇怪,怎么走得这么快。耷拉着脸我可没惹他。....其实想想,作为夫君,陈明诚已经做得很好。我们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但是夫君的角色,他扮演的极好,作为皇帝,皇后的体面,他一点也没有少给我。我少时曾因贪玩少时误入凉池,当日有好心人搭救,醒来时已在阴府,但是自那日之后,我的身上就落下了寒症,一到寒冬腊月时,身体就如同被浸泡进了冰冷的水里,四肢酥麻。也是因为害寒症,我将自己联想成被冬日里被泡进寒潭的竹子,这才由此,想到了晋国攻江南的方法。我嫁给陈明诚的第一个冬日。我的床很大,入睡前我们还是正常的距离,入眠后,我便不自觉地向靠墙整个人靠墙挪,熟睡后,那种不愿同陈明诚亲近的下意识,总是让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是白花花的墙壁。陈明诚醒来时,总是感叹:“日积月累,有朝一日那墙上会不会有让你靠的旋进去一个大窝?朕又不是虎狼,也不会强迫你,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困倦这站起来,给他穿衣。“臣妾睡着了哪里知道自己睡着了之后样子。”我给他系腰带,他为我轻轻拢起鬓间凌乱的发衫。我看着我们身后不远处的铜镜,镜中的两个人,真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我忽然想起,在我之前,他早就有了举案齐眉的妻子,若非是我,这会儿给他穿戴的,就是姜莹华。大约是为了向我父亲显示对我的宠爱。新婚后的半年,他几乎都是在我房中度过,但我们坚守约定,只是同被而眠,没有逾礼之处。很快,我在皇宫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就来了。寒症发作时,我半夜浑身冷的抖起来,身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如同被冰水浸泡过。“怎么了?梦施,你手怎么这样冷。”陈明诚低声问我我冷的要命,牙齿打颤:“我.....我有寒症。”“是从前坠湖后引起的?”我心说这人果然调查过我,连我年少跌入寒湖都知,但我也懒得同他解释,只是说:“快睡吧,我......我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他靠近我,男人的身体暖的如同火炉子,被他抱着,比热汤壶温暖。“谢谢。”“睡吧,明日还有朝会,要是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可不好看。”我身体觉得温暖,眼皮就变的沉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我坠入寒潭的那日,仿佛也是这么一双滚烫的双臂,将我从湖水里捞出来,将我抱在怀里,给我取暖,我竭尽全力去看清他的脸。奇怪,那张脸,怎么是年轻了十岁的陈明诚。自那日起,陈明诚睡觉便褪去里衣,他的肌肉线条很好看,身上竟然都是伤痕。父亲说,他没看错陈明诚,这人虽然无权无财,但他珍爱将士如爱惜双手,但凡他能出征,能身先士卒,便绝不委身后方。我对他有些改观,那日册立皇后诏书来时,我还想,他这般为了权势背信弃义的人,一定是为了权力什么都肯牺牲的。但是看到他满身伤痕,我对他有些敬畏,哪怕假装,敢于拿自己的性命护卫将士的,此般豪肠,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开始敬服他了。他将我揽在怀中,我只觉得耳朵如同被点着了似的,热乎乎。我心里明白,我们是夫妻。我们一直都未戳破那窗户纸,但是我清楚,这是我要侍奉一生的男人,哪怕我们双双死去,在他的墓穴中,我也是在他身侧同他长眠于地的女子。我并非心肠冷硬,也不是庙中观音,皇帝待我礼重,且若是房中不和,父亲那边,自然着急。我和父亲想法不同,他想要一个有阴家血脉的孩子,但我不想,所以合房,是早晚要走的一步,不如在他情浓时。每次行事后,我总是会当着他的面服下,大口大口地灌着汤药,避子药中,有一位叫白脚苦参,是参中最差的一味药,也叫苦根,价格低廉,味道苦涩无比,这是陛下特意找了宫中御医寻来的药房,晋国开国艰难,因为战事人丁凋零,陈明诚为鼓励生育,让家庭多子,才下令天下此药,必要其苦无比。若是能承受的此药的苦辣,便一定有一颗不孕的决心。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此药伤身。”我将空碗放下,擦掉嘴角余液:“如此,你我皆可安心。”他默默的不说话,大约是眼中快意不想让我看见,像我这样懂事的皇后,他怕是要笑醒。5宫中的日子其实过的很快,替陛下安排后宫侍寝,邀请前朝的命妇们入宫宴饮,那些莺莺燕燕之中,谁家女眷互相不对付,哪位妇人满身绫罗春风得意,哪位妇人愁眉苦脸眉目哀戚,谁家的女公子进宫放在身边捏着,看似是女子的茶会,实则女子依附丈夫,父家的名誉。男人们在前朝钻营,女贵眷中的相处,同样千丝万缕。我在其中,通过笼络女子们,打探着朝中的局势。既是辅佐陛下,也是帮我自己。一晃,便九个月过去。贵妃的临产。生产前,陛下便同我沟通过,若是女子,便养在贵妃宫里,若是男子,要奉我为母亲。可是身为母亲的,怎会因为生儿生女而舍弃孩子。贵妃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便失去了把孩子放在我处养大的约定。她生产后情绪敏感,指着我的鼻子:“皇后这是要抢我的孩子?诚郎,皇后要强走我们的孩子。”我叹了口气,看着他们在床前上演骨肉分离的戏码。陛下安慰着怀中虚弱的贵妃,看着我,目中隐有迟疑。唉,感情在这等我呢。谁能算计的过帝王呢,之前还一副难受的模样,告诉我避子药苦,如今我抚养一个没有阴家血脉的孩子,还是这般不放心,恨不得将阴家彻底旁落,阴家人莫要出手掺和他们陈家的王朝。我喝了口茶,补充些水分。遣退下人,清了清嗓子,跪在堂中,哭的比贵妃还梨花带雨。“陛下,臣妾答应过您,此生绝不会有子嗣,臣妾是阴家人,但更是陈家妇,臣妾无子是小,陛下如今根基未稳,若是牵动前朝,陛下又当如何。臣妾字字语语,皆是为了陛下,请陛下切莫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国事啊!”我哭的几乎抽噎,表现得并非是我需要这个孩子,而是帝王此时情景,把孩子交给我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的神色。他是在衡量,在算计,我虽有私心,想要个能被我教养的孩子,但是大观上来说,陛下将孩子交给我,才能堵住阴氏家族和那些扶持我成为皇后的之辈的悠悠众口。他道:“爱妃,皇儿便送到皇后宫中吧,你我日后,还会有孩子的。”此一番话,到让我心口有些异样。慰藉了贵妃,顺便狠狠的往我身上插了一刀,我只有这一个他人孩子,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是在告诫我。回到我自己的宫里,已经身心俱疲,我从不觉得疲倦,今日,却真真的觉得无力,不知道那种无力感是从哪里来的,我自诩豁达,看他们佳偶天成的样子,原来也会羡慕。一双小小的手牵住我。是小珠儿,她环住我的腰,小小的孩子,又温暖,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道,软乎乎的,像糯米糖:“皇后,您不开心吗?”“本宫哪里有不开心呢。”她手指上我的额头:“这里,这里都挤在了一起。”两只笨拙小手要展平我的眉头:“小珠儿给娘娘展开。”我捏着她的小手,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心中觉得暖暖的。小珠儿温柔爱笑,有才情懂道理,也是乖巧听话,是个很温暖的孩儿。是我心里,太子最合适的妻子。“以后,娘娘宫中以后要多一个小弟弟,你们一同长大,你是姐姐,是他的表率,要谦让他,但不能纵容他,要管束他,但也需爱戴他,日后你们扶持着彼此,一起陪着娘娘,好不好?”小珠儿以为多了个弟弟陪她玩儿,开心极了。皇帝叫太子陈启,启字有清明开阔之意,陈明诚对他寄予厚望,他的乳名,是他的亲娘所取,叫开初,启,极开初。他们夫妇二人,都起了相同的意思。在我宫中,我叫他恣儿,做皇帝清明固然是好,但我更期望他能恣意些。这个孩子养我膝下后,我将自己我毕生所学的道理,都传授给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聪慧又乖巧,深得我的喜欢。我恨不得将我知道一切,都告诉他。我的世界里,许多事情渐渐变得不这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眼前两个孩子。我看着小珠儿成为恣儿的皇后,看着小珠儿因为意外失去孩子,我期待的皇孙,没有到来。新的生命没有降生,旧的生命却会老去。皇帝三十七岁那年,和贵妃一同去游猎。皇帝的身体被一头巨鹿顶破了胸膛。还未等到皇宫,便失血过多离世。一切都太突然,太叫人始料不及,恣儿才十七岁,作为帝王,十七岁实在是个不足以立信的年纪。关于皇帝的死亡,我心中明了。皇帝驾崩,朝堂乱成一锅粥,相比之下,阴家显得格外平静。父亲来信告诉我:“皇帝年幼,请皇后参政,至少帝成年。”我烧毁那封信。眼见着那团缓缓燃烧成灰烬,我的嘴角微微抽搐,我拼命的想让自己露出因为帝王驾崩而伤痛的神情,可我没有眼泪,也不觉得心痛,心中压抑多年的对权力的渴望,如今就像春雨后破土而出的芽,我用手帕掩饰着嘴角的笑容“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天。”6我早该看出恣儿的天赋——与他的父亲有过之而不及。当我被囚困在长春宫里,像一只被砍断了四肢的巨兽,权力的这场游戏里,一旦被对手找到破绽,砍去爪牙,便再也站不起来了。恣儿的手段,比他父亲狠辣。我的人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那夜,长春宫下了一场雨,我的父兄,被少帝斩首,家族男子一律斩首,女子流方北方风雪的朔州塔,给披甲人为奴。我听外头忙碌了一夜,宫中发出如此巨变,少帝和司马家族的右丞相司马椋联合,把我废除。如此顺利,并非一日之功,我执政的五年里,怎会一点没有发现身边这个乖顺又缺乏主见的年轻皇帝,有如此隐忍坚韧的心胸。大约,我忘了,我并非是他真正的母亲,他真正的母亲,在先帝驾崩后,想要抢回自己的儿子,妄想与一东一西,与我同称太后。我倒不在乎谁是先帝的妻子,但是若是我不是名正言顺地皇后,那便没有名正言顺临朝的理由。所以,我将她赶到了绶业寺。可不曾想,去授业寺的第一年,她便在一个冬夜里,掉进了井里,找到人的时候,尸体都泡的没了五官,去见了先帝。是不是在恣儿的眼中,我是杀害了他真正母亲的凶手?因此废黜时,半点母子情不留?明明,他在我面前,是这么乖巧的孩子。我曾经希望阴家和我计划的那样,成为和皇权一样,能够长远的存在。原来权势到最后,必是衰。我从窗外窥杜鹃,有句诗说,杜鹃啼血猿哀鸣。果然如泣声如血。长春宫外,血迹已被连夜擦除,少帝来长春宫看我。“小珠儿呢?”我问他沉默片刻,恍惚中,我还以为见到的陈明诚,他们父子长得很像,他们都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哪怕牺牲些什么。“阴夫人忘了,小珠儿已经死了。”我感觉脑中有些刺痛,木讷的望着少帝,嗓子发出干枯的声音。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手,怎么这般......老了......”屋子里的铜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遮的严严实实,我发狂了似的冲上去,将那厚厚的幕布放在地上:“本宫是太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是谁遮上的镜子!”铜镜上,一个白发的老妪,与我久久地对视。我害怕的回头,少帝忽然不是年少的模样,他蓄了胡子,已然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太后,你忘了,元春三年,你临朝的第三年,派兵攻打蜀地,杀了小珠儿他的父兄,逼死了小珠儿的母亲,割了小珠儿七个子妹的咽喉,如今蜀中和江南青海一样,都是我们晋国的疆土了。”“那一年,小珠儿在您面前自刎,这些,你都忘记了?”我觉得脑袋疼的厉害,心也疼的厉害,我害怕极了,怎么会是我逼死了小珠儿,我指着皇帝的鼻子:“是你,你带兵前去征战,是你,杀了他的父亲,是你,待人砍下了她子妹的咽喉!都是你!小珠儿如此珍爱你.......”我的声音变得颤抖:“珍爱我,珍爱我们,我们........”我想起来了,小珠儿死了,死在我的长春宫。那日,国破家亡,她跪在殿中,我冷冷的看着小珠儿,告诉她,如今已是晋国的国母,是晋国的子民,蜀地再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越城。她拔出剑,放在自己脖颈上,极尽哀伤,她说:“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阴梦施,我恨你,我诅咒你和我一样,所有珍重的,宝贵的,都随我的离去而离去。”她说:“我恨你,但我更恨陈启,黄泉九幽,我再不要跟你们相见,今日我死后,绝不与你们陈家人同穴,哪怕我的尸骨烂了臭了,也要跟你们陈家,跟你阴梦施,死生不复相见!”我疼爱着长大的孩子。一个在我面前自刎,一个废黜了我。果然像小珠儿说的,自她死后,我所有珍惜的,爱护的,都离我而去。阴家的荣华,我的骄傲,我的儿子。都离我而去了。我自束手被俘,便被幽禁在长春宫里,原来一晃,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是我自己遮住了镜子,不让自己想起光阴的流逝,不让自己记得这些日日夜夜的折磨,日复一日的,重复二十年。我的脑袋又开始凌乱,一会儿是我少年时,被冷落的母亲,妻妾成群的父亲,一会儿是我登上皇后位,受天下人朝拜时,一会儿是陈明诚和他珍爱的贵妃在桃林重和美执手的样子,一会儿是浑身冰凉的陈明诚胸膛干涸的血乌黑色的时候......还有抱着小珠儿那流血的脖颈,她怨恨的望着我,我止不住她脖颈上的血.....我一会哭,一会儿笑。皇帝望着我,露出怜悯的神情:“将她继续幽闭,她若是要闹,便由着她,朕虽废黜了她,但是谁也不可怠慢她。”我安静下来。看着帝王远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和死去的陈明诚缓缓折叠。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出宫狩猎之前,曾与我秉烛夜谈。“梦施,我近来,时常觉得浑身冰凉,我才三十多岁,身上的旧伤下雨时,疼的几乎能要了朕的命。”他苦笑着:“早些年亲征,记得在江南时,还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一定会被大江冲走,找不到了。”“我少是曾差点溺毙,后来便勤奋学习游水,起先畏惧,那日后开始怕水,但我很快就想,若是我因为恐惧而逃避,便以后就被恐惧之物裹挟,再不能自在无惧。”“那日黑湖下,你可对死亡感到惧怕?”“怕,但我更怕活着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从未跟人提过那冰湖叫做黑湖,连父亲都没说过,除了那日救我的人之外,无人知道。陈明诚就是那个救我的人。我们有缘,但也无份。他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是阴家的人,但是阴家人如今已经开始贩售官吏,长日以往,晋国便觅不到好贤才,那些苦读的寒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百姓将苦矣。”“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认真道。我要人民富足,我要政治清明,我要天下贤才为我所用,我要的不是皇后位,我要的......是一个盛世,太平的盛世。“我知道。”陈明诚垂眸笑:“我早就知道。”那日,如今想来,已有托孤之意,他告诉我,这些年晋国积攒了许多兵马,粮食,若是想天下彻底太平,在蜀地的蓉城郡就不得不除,如今不除,五十年后,便有是一场腥风血雨。“苦尽方才甘来。”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的小珠儿怎么办。那个在我身边长大,在深宫中给我如此多温暖的孩子.....我是皇后,也是阴家人,先帝驾崩后。不能眼睁睁按着先帝的意思,将我父兄贬黜,陈明诚打下天下时,我们家几乎钱财耗尽,父亲兄长们耗尽半生,才让陈明诚走到如今的位置。如今,让阴家人如同过街老鼠般,从权力的中心离开。不管是父亲还是兄长们,都不会同意。在位垂帘那几年,我心力憔悴,既压着阴家身为皇戚不要过于嚣张,又不能落下太子的教导。我总是会问太子他的想法,但他实在将那些政务处理的不慎圆满。一来二去,太子便不在同我诉说他的想法。我们母子,渐渐离心。他与司马家的小子司马椋走的很近,那小子是块好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只是还是年轻,做事和皇帝一样,有些青嫩,他这样聪慧的后辈,若是在温室中长大,经不起风霜。于是,我便在朝中处处留意他,提点他。雷霆雨露,具是天恩。司马椋越被我打压,便越能见雄臣风骨,狠辣又不失胆识,粗犷中细微也能周全。若是日后我退位,他辅佐少帝,一定能像一枚定海针,掣肘平静潮水下,一直谋图复国的青海和蜀地。江山有司马椋,少帝有司马椋。是晋国的福气。我本想着等少帝丰满,便将江山还给他。但是我没想到,他在我面前,一直打的是扮猪吃老虎的主意。大约他的亲生母姜贵妃和妻子小珠儿先后去世,他虽不说,但早已恨毒了我。一场宫廷政变,我狼狈退场,到最后,也没有保住阴家。我得到的一切,又如同昙花一现似的,具失去了。大约,是命。7我幼年时,总是安静的。安静的看着父亲一房一房的抬着妾进门,看着双目如同死灰,总是酗酒的母亲。他们一个是商人,一个是郡主,初遇时,也是墙头马上,一见倾心,是都城中人人传颂的画本子的原身。可是我父亲根本不爱我母亲,所谓的爱,都是逢场作戏。我母亲渴望的爱,她从未得到,一场伤心,一世伤心。从此,我便不再相信爱情。我在闺中时,也是安静的。喝茶,逗鸟,读遍书籍,那些治国的论策,帝王的权术,那不是寻常平民可以看的,但我父亲的心思,从来不只是金银而已,他搜罗帝王术,是为了权力,作为他的女儿,我也沾了便宜。我向往书中的世界,孟子中的大同世界,陶渊明书中的桃花源。我想用我自己的双手,去建一个这样的盛世。想让人们觉得活着,是幸福的。不必担忧食宿,只是让孩子去受教育,让女子不在拘于闺中,不必刺绣女工,也可读书写字。让天下读书人写出盛世,歌颂生命的快意。我像站在众山之巅,伸出如神一般的手,去搭建这样的盛世。那是我少女时的梦想。成为皇后,我也是安静。我的丈夫,虽不爱我,但敬重我,我们可以在御书房彻夜长谈,大醉一场,酒醒后,我们默契一笑,他继续做皇帝,我继续做皇后。我们是貌合神离的夫妻,但我们也是携手并肩的战友。我们有许多话谈。我们都想要一个盛世。再后来,便是现在。我只觉得耳边安静,风吹动门帘,空气中仿佛有杜鹃花的香气,心好像从未这样平静过。司马椋曾来这里看我。我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想来这世间,是我和先帝从前促膝长谈时的那样。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我看不到了。我缓缓闭上眼睛。真该,好好睡一觉了....(完)标题:《望江山》作者: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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