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这是一道奇异的火光改为反问句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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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少量模糊化处理的路人x天祥院英智内容,介意请及时退出,请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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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一息尚存,它就会在你怀里

很久之后,你和日日树涉二十八岁,你们定居在国外,在荷兰乡下,一座小小的红砖房屋,离城市不太远也不太近。十二月的荷兰静默地下着雪,雪落进你们浅淡的头发,随着步伐颤动。你和涉并肩走着,他去查看鸽舍雪后是否稳固,而你小心拍掉植物上的雪,从槲寄生上折下一小支带着红色浆果的叶子,举过头顶。

涉,你喊他,不是圣诞节,也可以有祝福吗?

他没说话,走过来,抱住你的腰吻下来。

暴力、强迫,你几乎已经忘却了那种痛。你知道,此刻你是幸福的。你深爱的人坐在身边,你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他握住你冰冷的手。蓝得透明的天穹下,白鸽低鸣着飞过。

而很久以前,你曾有另一种幸福。

过往岁月有一种伤人心魂的摧折,当你坐在一个地方太久,外面下起雨,或者涉不在身边,你会想起以前的时光。曾经有一个组合在大洋的另一端家喻户晓,你和你的队友们站在聚光灯下,欢呼和荧光灯的光点摇晃着淹过你的头顶。音乐,美妙的、和谐的合奏,人声、鼓点、钢琴、弦乐——你曾爱过它们,你的事业给你摇曳的爱意,你年轻气盛,野心勃勃,你知道自己的命运指引着自己向前走去。

你要建立属于偶像的乌托邦,他们永恒屹立的王国,所有人都会在此地获得幸福。你是天祥院英智,是财团的家主,StarPro的掌权人,fine的队长,你的掌中牵系着黄金的线绳。你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甚至说,这是你注定的目标。天祥院代代累积的财富让你有底气达成这一切,你谨慎地使用它们,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伸手够向想要的未来。

那时你二十一岁,你的人生熠熠发光,前程坎坷但一往无前。你要担心的是处理不完的工作,被迫停滞的偶像活动,以及不知能与死神竞跑多久的脆弱心肺。你疲倦但满怀希望,渴望着在有限的时间里走得更远。

你曾以为一切会这样运转下去,直到命运轻轻欠身,对你开了个玩笑。

要毁坏一片价值连城的玻璃,只需要伸手打破一角,所有部分都会生长出细小的裂纹,略加力气,顷刻间便会碎裂满地。你意识到家族传递上来的文书越来越多,你四处救火,疲于奔命,另一处有人正无声地蛀空你的辛劳。一两名旁支锒铛入狱,你匆匆瞟过一眼问题,责令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已经习惯独自面对很多问题,但这一次你甚至要拜托桃李和弓弦,你的两名队友,帮你暂管StarPro的事务。年轻的姬宫家继承人不为权力所动,而是抓在你的办公桌边,执拗不肯离开。

他担忧地问:英智大人,你的脸色好难看。

只是累了。你强打精神对他微笑。天祥院家在金融方面意欲再进一步,投入很大,内部分歧严重。你年幼时即开始学习如何驭下,但下属终究是下属,最重要的决定不能假手他人。你已经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一周之内休息时间屈指可数,但亟待完成的文书依然堆积如山,你不敢休息,抬眼看桃李时,甚至微微转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红血丝。

那就应该休息一下!他来携你的手,试图把你从办公椅上拉起来,英智大人,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我可以——

你被他拖起来,无奈地摇头,觉得他的身影明亮到有些眩目:桃李,不要闹了。

可是你的手好冷,嘴唇也……他戛然而止,你轻晃一下,意外地看见他的神色陡然变为慌乱。

怎么了,为什么这个表情?你想问,却见他恐惧地上前试图撑住你,难以言喻的寒冷刺入你的脑海。你看见他转头对弓弦大喊,声音在耳中震荡成嗡鸣。弓弦几步冲上前来,但你已经无力顾及,视野翻倒,你拽翻椅子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软软倒地。

在剧痛吞噬你的知觉前,有人抱起了你。

你已经习惯从医院病房里醒来,人生中近乎一半的时间你都在试图逃离这里,这具身体多灾多难,多活一天都要暗自庆幸。你清醒时心电监护仪猛跳一下,床旁打盹的陪护人抬起头来,明显长舒一口气。

敬人,你喊他,声音嘶哑,现在几点?

他看一眼表:晚上十点。你昏迷两天,姬宫被你吓坏了,陪了一天一夜才回去休息。你实在是无可救药,与其把自己活活累死,不如让我挽弓搭箭来得痛快。

你向他讨饶:加班过头忘了时间,保证不再犯。

敬人看你一眼,又垂下头去,语气僵硬:那就好。

相识多年,你知道他有心事,索性痛快问出口:出事了?

是红月隔阂,还是家族事务?莲巳敬人惯常把自己逼得很紧,不径直开口不会与外人道。他却不回答,出门喊医生来。你一头雾水,呼唤医护按铃就足够,何必亲自跑一趟?医生把你翻来覆去检查,最终确认你无恙,只是务必休假半周,恢复身体,否则只怕心脏要受损。白大褂退出门外,你盯着发小眉间深深沟壑,狐疑道:到底怎么了?

他无声地走过来,俯身缓缓摇起病床,又回身抱出一叠纸张,垂头散放在你被褥上。

打头一张金融日报,白底黑字,加大加粗,标题占满半面:《天祥院财团重大决策失误,高层疑似潜逃?》。

怎么回事,你语气森冷,董事会在做什么?!

他默默铺开第二张纸:《春神号游轮事故,天祥院夫妇恐遭不测》。

你茫然地读下去——对中折断,疑似船体质量问题。

敬人见势不对用力抓住你手腕:英智、英智!振作一点!他一把扫落剩余的丧讯,回身按铃,那些文件雪一般纷落下去。你止不住晃一下,之前的细节在脑海中飞快闪过:贪污入狱的旁支,心怀不轨的下属,有些艰涩的资金流——你明白你一步步踏入陷阱,却忽略蛛丝马迹。

有人在算计你,而你恍然无觉。

敬人攥得更紧,眼中内疚神色沉沉:对不起,我不应该——

你睁大眼对他摇头,你不怪他。

敬人再如何能干再如何伴他长大,终究是寺院的孩子,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况且他做得没错,有些消息延迟一分一秒都会陷得更深,是你力有不逮,情绪决堤。你不在场,太多挽救措施都无法推进。你翻身下床,重重摔到敬人腿侧,手背上的针头连着血滴扯开皮肉,你并不觉得很疼。敬人被你的举动惊呆,几秒才反应过来:英智,你做什么!

你挣扎:让所有还在的高层……让高层集合,马上开会。

他对你吼叫:你疯了!你站都站不起来!

敬人——你死死拽住他,帮我。

他嘴唇咬得发白,僵持几息,他弯腰掰下你的手,拨开赶来的医护大步跑出门外。

你被护士七手八脚抬回床上,扣着氧气面罩艰难喘息,白雾结成又消散。医生匆忙吩咐护士配药,你偏过头去,咽下一声微虚的哽咽。

建立一座城池,需要多代人兢兢业业,毁去它却只需一夕。大厦将倾,豺狼环伺,你强撑着身体和高管们商量对策,每五分钟就要微闭眼睛调匀呼吸。座下争吵声直指你在危机伊始的失职,有人当即递上辞职书,摔门而出。你支肘,苦苦熬过那一阵眩晕,低声道:够了。

你骤然抬高声音:够了!

整座会议室声响遽息,所有人掐住嗓子望着你,房间被森然的寂静封锁。你抬起眼,摇晃着站起来,弓弦在背后担忧地托住你的手臂。

你抚下他的好意,目光自左向右划过席间所有人:财团会抛售部分资产,具体计划,你们两位会后三小时给我评估方案。巴财团和姬宫家那里,我亲自去谈。

你眉眼猛然一利,薄脆凛冽如春冰:还有问题吗?

弓弦跟在你身后进办公室,桃李还年轻,在这里他可以算姬宫家半个话事人,今天的镇定气场有几分来自于他,你要道谢。甫一张口,坠心堕神的晕眩又袭上眉间,他慌忙接住你,让你坐下休息:您这样,少爷会担心。说逾矩些……我和日日树大人都会担心。

你竭力对他露出柔和神情,但怎么也没有心力,只能对他摇头:弓弦,帮我一件事。

天祥院家的一切,一定会牵连到姬宫家。之后的事情,也许我会无法操控。我要你不计一切代价保护桃李,震动、愤怒、难过……怎样都好,瞒过他。

尽力就好,没人能滴水不漏。你就当做我余威里的一点私心吧。

六月中,巴日和来见你,沉默地看你良久,最后说:我会帮你劝劝哥哥。

你想到他敛下那副挑衅神情,神情端重地对你说话,莫名想笑,笑到一半,断断续续咳出声来,手心摊开,素白中心沾着深红,你擦掉,伸手去取新的签字笔。

在卖掉大部分资产后,你偶尔会想到日日树涉。资产让渡得很快,两个月的时间,只够剧团做完一轮巡演,却足够你落入从前不曾想象的境地。你现在常驻星奏馆,曾经庞冗的家族事务现在只剩下一项项签下资产出售的文书,但总算没有留下缺口,也让你从背上金融罪名的隐忧里解脱出来。

你对日日树涉透一点口风,开玩笑一般,告诉他你现在几近身无分文,全靠fine账户里的资金度日。他在国外,日夜逆反,听到你说话笑着答:Amazing,也不是不可以,那用我的钱来养英智如何?

后台有人喊他:日日树,来改尺寸!

他匆忙但含笑应出声,转头在电话里吻你一记:我很思念英智哦。

你巧妙地把喉头痒意解释为羞赧的呛咳。

他大笑,挂掉了电话。你放下手机,暗暗感激弓弦的得力,涉并不知道你身上的巨变,消息锁在国内,这种时候,只有他能给你一丝支撑。

你甚至自己都意外地笑出声,想到:之前没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过要和他出国结婚?你们经历了很多事情,当涉拼尽全力告诉你婚姻的神圣,你的第一个想法不正是如此么?

你悠然思忖:我好爱他。

有人推门进来,你抬头,Trickstar的队长站在你面前,正用复杂的神情看着你。

是哦,我的背后已经没有庞大财力支撑了,光靠StarPro现在的资金没办法长期运转下去……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必了,你谢过他的慷慨,但这件事不会那样解决。

短暂的沉默,冰鹰北斗突然用力一拍桌面欺近你:这可是你的心血啊!你就这么甘心——

他瞳仁震动,抓住桌面的指节绷得雪白:你怎么可以?!

冰鹰北斗。你神态平静,我没有甘心。

——我只是选择了一条让所有人都不流血的道路。

你站起身来,披上挂在一边的外套,转过头对他嘱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北斗,让我现在这么称呼你一句,现在不是学院,你也不是目睹悲切结局的旁观者,今天晚上的酒会,我只能自己去,你没有立场。所有的刁难都是冲我来的,你在场,我会更有顾虑。

即使后果要你一个人承担?

你欣然:我是这间事务所的掌权人,还有谁能代替我呢?

他噤声看着你,颓丧地松开手站直身,看着你从他身边走过。只是在门口时他匆匆赶上来,递给你金平糖和皱角的酸奶。他抿唇:注意身体。

你还他以微笑,握着那盒被捏得发温的酸奶,坦然踏上自己的命运。

你签字的手很稳,笑容始终从容而得体,找不到一丝破绽。你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商场如战场,落败者难免马下亡,这一着你落子不慎,但只要赢下最后一仗,你就不算满盘皆输。但当最后一笔落下,你几不可觉地顿了顿,目光在钢笔笔尖停留了一瞬。

合同已经生效,你的股份占比从原先的54%下滑至29%,对方自26%升至51%,拥有绝对控股。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走得更远而必须抛下的血肉,你对此一清二楚。自从这份合同开始起草,你有数个不为人知的夜晚无法入眠,不得不坐起身来眺望夜空。每一寸条款都被你细细拓摩,你在让步,却非拱手相让。

北斗有一点说得很对,StarPro是你的心血,正因如此,你才绝对不会放手。

这间事务所是你最珍贵的宝物之一。从毕业到建立StarPro,再到一切走向正轨,它从你的心血里抽出枝桠,理当在春风中盛放,却也因为你和它牵绊若深而摇飒不定。在这一点上,你甘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如果一切荣辱都牵绊在你一人身上,那么这就不是领导,而是枷锁。

你收回笔尖,悄然稳下虚浮的脚步,再用力按下最后一点怅然若失:非常感谢。

对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天祥院先生,是我们说感谢才对,我们非常期待与您的后续合作。请入席,让我们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

你微微颔首,这是必要的流程,你熟悉这些客套和繁文缛节,甚至不经思考都能做出应对:是的,很感谢,这是慎重的考虑和决定。但与此同时,你的另一半思维正在神游:那个远隔重洋的人,那个会把繁文缛节当做绳索,魔术般轻松地从肩膀上抖落的人,他此刻正在做什么呢?也许正在高声吟诵或者做发声练习?你用酒杯掩饰掉唇角的弧度,多么出乎意料,即使是在这种场合,日日树涉也使你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

酒不太好,尝起来有泥土和金属的腥味,你皱眉,对侍者做手势拒绝了续杯。天祥院家族的成员身体孱弱这件事在业内无人不知,仿佛他们在投胎转世前与魔鬼订立契约,以数十年健康换来金钱上的洞察若神与不知饱足的餮欲。因此,在宴会上你基本不饮酒水,也没有人敢于强迫你沾唇。

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多少要放低姿态,陪饮一杯。你垂下眼睛,竭力掩饰刚才忽如其来袭击你的那阵眩晕。出院太仓促,你没有时间好好休息,心悸和头晕于你从小到大如影随形,却从来没有这一段时间来得频繁。你微微摇晃手腕,杯底的渣滓顺着动作起伏起来。

你瞳孔猛然一缩,你是第二个斟酒的人,怎么会有葡萄酒渣?!

坐在手边的男人笑着倾身过来:天祥院先生,您觉得如何?

你一边点头应和一边匆匆站起身来:我觉得很有见地。抱歉,我暂时离席一下。

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天祥院英智,你要去哪里?酒席还没有结束呢。

你用力甩开他,慌乱间碰掉那只高脚杯,玻璃在地毯上摔出一声脆响。所有人都被声音惊动,朝你望来,你陡然发现所有侍者都已经离开,只有孤身站立的你,和对你露出微妙的垂涎笑意的人群。猎物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你竭力不动声色,然而颤音暴露了你:我不明白你们要做什么。

对方幽幽发出一声叹息:有的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你环顾四周,人群中有你熟悉的面孔,天祥院家雇佣过他们。商场上不免有阴私,你清楚,却从未面见。一阵恐慌的怒火烧过你的脊背,你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猛然推开坐席向外逃去,背后却有无数只手抓住你的手臂,无数只手捂住你的口鼻,高管们哄笑起来。在被拖走之前,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

那些娇嫩的玫瑰花瓣被手指撕得粉碎,倾倒在桌布上的酒液缓缓洇开,顺着一片狼藉,一滴、一滴、又一滴,静默地滑落下去。雪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掩盖土地上那些龌龊肮脏,盖住挣扎、悲鸣、惧怖、苦痛,交还给你虚无而空幻的温暖。

一只手砰地撞到床头柜,你摔到床下,摔下去时手指勾到花樽,碎片四溅,卡进你的肩膀,剧痛让你从恍惚中清醒。

你在发抖,但你不自知,你甚至连自己在干呕都不知道,液体沿着大腿蜿蜒下去。你十指血淋,双手沾满自己的血,手腕上一圈青紫。按上通话键时,只留下碎裂的血沫。

你意识模糊:弓……弓弦。来接我,带医生和……和衣服。

房间里的味道污浊得让人恶心,你靠着床边断断续续干呕起来,一片黑暗里,你最后的理智止步于手机闪烁的屏幕。

雪无声无息,无边无际。

你清醒时发出一声尖叫,赶在你把监护仪器全部甩掉前,弓弦及时把你按住:英智大人!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在星奏馆,没事了,您很安全,冷静一点。

看不清周遭环境的几秒足以让你满身冷汗,弓弦戴着手套,抓住你的手稳而紧,他的镇定渐渐让你平静下来。空气中有浅浅的香气,你转过头,在撕扯到伤口时吃痛地嘶了一声。

少爷不知道,只听说了您需要静养。弓弦松开你站起身来,低声向你解释:医生口风很紧,也不认识您,是我自己的人脉。

你嘶哑地开口:谁带我回来?

是我,没有其他人知道。您这周最好不要见人,有什么工作,请吩咐我。

你定定凝视着他,你明白他在说什么,那些淤青位置太敏感,只要被有心人看见,注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弓弦把温水送到你唇边,你啜饮两口,对他摇头示意不用了。弓弦喉间咽了咽:还有,日日树大人要回来了。

你猛地转眸看他:什么?

昨天晚上的消息,剧团的巡演结束了。本来他会和冰鹰女士他们一同启程,听闻您生病,他改签了机票,大概三天以后到达。

你慢慢闭上眼睛:我不能见他。

我会尽力帮您保守秘密。他向你颔首。

弓弦把你慢慢扶起来,检查背后的伤口。伤口不深,只是皮肉之苦,他更担忧的是你脖颈上的淤痕。此刻甫受伤,你说话的声音哑如耳语,如果恢复期之后还不能复原……他斟酌再三,终于把忧虑咽了下去。

他离开时,你在他背后忽然出声:弓弦,谢谢你。

他手里握着一圈染血绷带,闻言回头看你,良久轻轻摇了摇头:不,您错了。我可以对您解释,我为您做这一切是为了姬宫家、为了少爷的声誉,但我内心中,其实把fine的每一个人都当做了家人。也请您有的时候依靠一下我们吧。

他走时带上了门,花的香气像丝绸一样垂坠下来,在密闭空间中浮动不定。你忽然很庆幸,你在星奏馆里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单间,而敬人为了你的身体往里面塞满了医疗仪器,这间屋子此刻竟成为了你脆弱的避风港,至少现在你能在睡梦中忘记一些东西。打开这扇门,你就不得不去面对很多事情。那些工作,那些仇敌与施暴者,桃李的担忧追问,还有……

你的思维缓缓停顿,你要如何面对他?

床头柜上的花朵恣意而鲜活,你知道这是谁的礼物,除了玫瑰,涉可曾钟爱过其他品类?你抬起左手,茫然地看着那只手握紧又松开,一夜过去,细小破皮已经结成血痂,痛感却残存在皮肤上。涉,我深爱的涉。

你突然嗤笑出声。你想起不久之前你甚至还在想,如果天祥院家没有倾覆,你们也许会去国外结婚。婚礼上有耀眼的阳光,有白鸽、玫瑰和西装革履的人群,你们会有坎坷却光辉夺目的未来。

这些想法如今看来简直幼稚得可笑。你对自己说:天祥院英智,可以了。

弓弦不知道,在他来之前你曾有短暂的清醒。手机屏幕亮过三次后,医生帮你按开一个电话,对面的声音滑腻而黏稠,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天祥院先生,我们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如果不想它被公之于众,还请你在一年之内把剩下的股份移交给我们——哦,我忘记说了,你那时真的很美。

医生不得不给你注射一支镇定剂,他收钱办事,却不由得劝说你:别做傻事。

你在床沿上抓出一道血痕才能站立起来,玫瑰枝叶嵌入伤口,浸染上纤细的红色。你摇摇晃晃,步履不稳,怀抱着那捧玫瑰,热烈的红色烧得你眼前模糊一片。伤口再一次绷紧,你弯下腰,把花束轻轻放进垃圾桶里。

日日树涉在三天之后返回国内,弓弦把他接回星奏馆宿舍,却只告诉他你在医院里静养,谢绝客人来访。信息发来时的轻震把你从睡梦中惊起,门外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明白……英智大概……呼呼,这可一点也不……

你的手越收越紧,脊背寸寸僵硬,神思随着轻快的脚步声飘远。就在这里,一墙之隔,涉正哼着歌整理行李。他的箱子里塞满纪念品,即使是没有顾及到的人也会以玫瑰作馈赠。其实当门关上,你就听不见一点声音,但你兀自坐在床上,侧耳细听,你几乎能看见他的每一寸神情:疲惫,放松,满足和一点因你而起的忧虑。

你坐了很久,躺回枕头中时,脊柱甚至传来抱怨的痛感。当恐慌和迷茫渐渐平静,你觉得,自己胸口里有一块空心。

你们真正见面的时间又后延半月,伤口基本掉痂,怖人的青紫也都已经褪去,只是有一点弓弦无论如何也都无法瞒过你:你的声带并未复原。稍微抬高声音,喉咙里就隐隐作痛。敬人趁隔壁外出赶来探视,听你开口,明显呆愣了几秒。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不断给你倒水,旋即起身告辞,第二天,门口多出一包草药,你抓了一把来闻,在草药的苦香里哑然失笑。

我有心理准备,敬人。你让他坐下,只是其他地方,我没有信心能处理好。

他看起来很想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最终却生生作罢,只是说:姬宫和日日树那里你怎么办?

你对他微笑:我已经想好了。

你很清楚,你已不能再歌唱。

所以桃李、涉、弓弦,你说,fine要改路线,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再走下去。

你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可能要退出fine了。

桃李的表情空白了几秒,下一刻他困惑地冲上前来:为什么,英智大人!我们、我可以配合你,这怎么行,没有英智大人的fine根本不是——

你被他猝不及防抱住,强烈的呕吐感陡然涌上来,你仓皇倒退两步,条件反射把桃李推开。再抬头时,涉面色难看地望着你,桃李已经被弓弦抱在怀里。你强压下那份恶心,愧疚让你的胸口酸痛难耐:对不起,桃李,我刚刚被你吓了一跳才推开你的。我很抱歉。

他满脸泪痕抬起头,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为什么?英智大人,你明明那么热爱偶像!为什么要离开?

你怔怔看他,无言以对。你已死去一半灵魂,另一半在复仇的油锅中熬煮,沾染污秽,肮脏不堪。但这些无言的痛楚无法开口,桃李的哭泣甚至让你感到解脱。

桃李的哭声渐渐变大,弓弦对他摇摇头,把他带到一边安慰起来。日日树涉轻手轻脚走近你,低声说:英智,我们谈谈。

你的胸口骤然被抽紧,只是这一句,你就觉得心跳沉得要把你钉进地面。你动弹不得,而他一直等待着你,直到你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对他摇头:涉,我心意已决。

下一秒你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多年前那个奇人,锋芒毕露,收敛那些笑意之后,日日树涉其实凌厉到迫人。你胸口又是一痛,你想:我要失去他了。

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天祥院英智,偶像的舞台需要入场券,而你已经丢弃了命中的那一张。当你不能再吸引他,日日树涉自然而然会飞向自己的天空。他已经回国,天祥院财团倾覆的事情不可能再瞒着他,你已一无所有,注定与他分道扬镳。

你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涉,眨眼想把那些水汽眨下去。你在等他转身离开,良久却只听见他担忧的声音:英智,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涉忽然叹息着摇头,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也能让场上的情绪缓和:如果是担心嗓音,医生并没有说一定不能复原,不是吗?英智,不要轻易用这种话来吓我和姬君啊。我们几个人,真的会为你感到担忧的哦?

你怔怔望着他,桃李也从弓弦怀里抬起脸来。银发的魔术师对你微笑,没有质疑和谴责,只给你一份邀约。他说:英智,晚上陪我去个地方吧。

你坐在涉身旁,时不时抬眼去看他的侧脸。他喜欢自己驾驶,刚刚成年就去考取驾照,车辆平稳地驶过街道,如热刀切入黄油。已是深夜,刚刚下过一场雨,挡风玻璃上沾染了雨渍,有光斑在他的面颊上颤动,明暗交杂,边缘是透明的灰,中心宛然透出路灯光温暖的金色。你们默然无言地坐着,只有电台里隐约传出说话声,不觉得热闹,只更寂寥。

他开得很偏,七扭八拐,驶进一条小路,你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涉不为人知的东西,这些事物掩藏在他的表象之下,却悄然构建成一个你见到的日日树涉。他给你开门,左手垫在车厢顶免得你撞到。你禁不住微笑:涉,我不是小孩子。

但是英智刚刚病愈,就心安理得地接受特殊待遇吧。他对你眨眼,右手向前方大幅度一划,欢迎!英智,我要向你隆重地介绍这里!

你顺着方向看去,一座庞然大物自黑暗中浮现出轮廓,你悄然屏住了呼吸。

是我第一次接触话剧的地方!他轻快地解释,我想办法弄到了钥匙,不能用太久——你还需要休息,但足够我和你做些什么了。

涉,你要给我演独角戏吗?

他躬身,做出邀请的姿势:不,今天的主角并非只有我。请进,英智,这座剧院今晚属于你我。

你对他莞尔,向他躬身回礼:我的荣幸。

剧院中有种甜蜜的味道,朽败的木材、布料和金箔在涉手机电筒的光柱中折射出隐秘的散射光,在你面前一层层揭开涉的过去。他在前方为你的夜游引路,你们穿越后台牵连相贯的帷幕布景,跳过散放的陈旧道具,木质地板在足下嘎吱轻响。你们撩起最后的丝绒帷幕,然后,就那样突然地——在舞台最中心,一束蓝色的光线斜斜投射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一块圆形光斑。涉在你身边满怀赞叹地哎呀一声:请看,英智,这就是我旅途的起点。这座剧院的穹顶有一块玻璃,所以在特定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这样美丽的场景哦。

你含笑不语,准备不去拆穿那一点点谎言:雨云还没有散去,外面理应云层厚掩,断不可能有这样沁凉的月光,这大概只是提前开启的射灯,但奇怪的是,你觉得这司空见惯的光束并不比月辉逊色。

涉轻快地向前跃去,弯腰把手机放在台边,低着头摆弄了好一会儿。当他抬起头来时,你听到虚无缥缈的乐音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起头的两句轻得几乎听不清,但随着管乐加入演奏,主旋律陡然明晰起来。你怔愣在原地,大提琴一下一下敲在你心上。

而你心口的那个人已经站在蓝色的月光下,遥遥抬手,向你摆出最契合的架势。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灿烂到极致的金色舞曲,曾有人评价它:当你听见演奏,你会忍不住找到一个人与之共舞。

你的脊背微微颤抖起来,记忆从薄雾中挣脱,这场景你们都太过熟悉。在那场祭典之后,精疲力竭的桃李被弓弦带走,工作人员都已经走空,只剩下你们两人坐在舞台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怎地,他拉你起身,在体力的极限反复压榨,绕着舞台跳起一圈又一圈华尔兹。你们在黑暗中摸索对方的面容,每进一步就有人后退一步,他的长发在乐音间隙窸窣作响,宛若风的呼吸。

那时的曲子也是这一首,辉煌盛大,华丽得几近悲怆,庄严中有辗转连携的情愫。他被你揽住下腰,却把你拉得更低,凑上前来吻你的嘴唇。今天的涉也在等待着这样的时机,你心知肚明,这份等待却越发让你软弱不定。

你的手在背后猛地掐紧。华尔兹曾是男女相看的途径,不能避免身体接触,你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涉殷切的神情由不得你回头。舞曲将近过半,弦乐正如浪潮般拥住你们,你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就算一点点,再久一点点也好,至少让你结束这一曲——

你上前贴紧他,揽住涉的肩胛,另一只手犹豫着滑进他的手心。这一曲你曾跳过成千上百次,却只有和日日树涉的这两次,是女步等待着男步挽紧。

他带你迈出第一步,呼吸轻轻扑在你脸上。你竭力镇定地开口:涉,为什么要带我来跳舞?

因为,虽然英智不自觉,但是你其实很享受舞蹈哦。他的双唇抿出微笑的弧度,轻盈地带着你转过一圈。你有些心不在焉,被他一牵,无法避免地往前倾倒,却被他有力地撑住。英智,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但你没有必要这么苛责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即使没有这些责任,你也是我心爱的人。英智就是英智,不需要其他的东西。

你不可避免地一愣,日日树涉的爱意显而易见,混杂在波荡不休的乐音中,旖旎得难以用语言形容。你的手指正在颤抖,他却以为你是害羞或体力不支,径自握得更紧。你扭过头:是吗。

涉因为你的反应轻轻笑起来,长号和长笛交相辉映着,第二次重复主题,你们松开一只手,手掌相依跳起行进的方步。乐曲正到高潮,旋律越发丰富起来,萨克斯、长笛、钢琴和弦乐组渐次加入,汪洋恣肆,裹挟着你们共舞。你知道你的手指在颤抖,胸口有一团黏稠的东西粘住心跳,每鼓动一下,就从胃中泛上温吞的恶心感。手掌传来人类皮肤的触感,被带着体温的汗液微微濡湿,因为舞步而不断滑动。涉和你眼神相对,轻轻一沾就松脱,他看起来正乐在其中,而你不知何时,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日日树涉不知道的太多了。

主题再次复现,这首四分钟的舞曲将到尾声,他亲密地挟住了你的双手,但你眼前晕黑,只知道机械地拖着步子旋转。下一步,下一步要怎么跳?你脚下一错,重重踩在日日树涉脚边,涉注意到你不对劲,皱着眉头抓住你的手掌:英智,怎么了?

你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他用力抓紧,力度让你陡然如惊弓之鸟,猛地发力推开他:别碰我!

日日树涉神色巨变,伸手想抓住你,指尖却一空:英智,英智!

你向后踉跄两步,惊惶地摔跪进黑暗里,脊背止不下战栗,那些谗笑的脸自漆黑中浮现,你几近破音:走——走开!

涉跌跌撞撞走过来,你推的那一下力道大得惊人,他匆忙间崴到脚踝,却顾不得处理。你的尖叫因为极度惊惧而变形,听得他脸色一变再变,原本润朗的嗓音如今喑哑支离,断断续续地呼救,哀哭着哽咽:别碰我,求你……涉,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连嘴唇都在颤抖,却努力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把手指伸向你:英智,是我,我是日日树涉,我不会伤害你。醒一醒,英智,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你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又一秒,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响。涉撑着手想碰你,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手忙脚乱褪下外套,把冷得发抖的你裹好抱到灯光下。他低头看着你惨白的脸,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头颅软软靠在他怀里,汗水打湿金发,凌乱地贴着额头。那双睁大的眼如一对了无生气的玻璃球,映出头顶灯光残酷的蓝色,一道泪水沿着眼角无声地蜿蜒下来。

乐曲在辉煌的奏鸣中终结,舞台死去般寂静。

从那一天起,你忘记了如何去跳舞。

涉深夜驱车送回你,只通知了弓弦。不知为何,你们三个人在对待桃李时都有默契,若非万不得已,能瞒便瞒。你之后试过回想当晚的事,却只记得模糊的影子和让人头痛欲裂的乐音,当再次醒来,你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涉有意避开你的房间,你从弓弦手里接过文件时,会无意间低眼苦笑。执事弯腰收拾床头柜上的餐盘,禁不住皱眉:您几乎没有吃东西。

我没有胃口。你毫不在意地掀过一页,抬头对他笑笑,没事,我心里有数。

你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拿出一点气势,他明显察觉,眉目里却还是陷着一份不赞同:您至少把主食吃完。

弓弦,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他还想说话,你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电话另一头是敬人,说请你见面聚餐。

我不想去。你张口要拒绝,我还有很多工作。

你惯用的借口对他不起作用,一句话就捏住你软肋:我还叫了日日树涉。

你被他呛声,免不了要抱怨:不是那家西餐我不去。

当然。他早有打算,给你订了牛肉,下周二的午餐。

你挂掉电话,随手抽了一支笔开始写,回神才发现在餐巾纸上画了一只气鼓鼓的长腿眼镜。你禁不住失笑,敬人终于知道如何对付你的脾气,很是长进,他的针锋相对令你久违地感到一份松快。门口有响动,你循声望去,发现弓弦正端着餐盘轻手轻脚出门。你忽然想,你的朋友和家人似乎都在身边。

弓弦。你喊住他,你和桃李,在姬宫家能有多大话事权?

他惊讶地回眸看你,旋即轻轻颔首: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你们订了包厢,fine和红月如今活动不多,但知名度仍然位于金字塔顶端,加上天祥院家之前的事情,说一句站在风口浪尖也不为过。敬人已经在桌边等你们,见到你独身进来,他并不意外,只是问一句:人呢?

在剧团,马上到。你啜一口气泡水,瞥他的神情,怎么忽然叫我们出来吃饭?

他哼一声:虽然我和他向来不和,但这么久没见了,聚一聚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每次他不在场你就心神不宁,与其你坐不住,不如两个人都来。

你心情颇好地听他嘟囔,抬手招了招:涉,坐这里。

他打量一圈周遭,漂亮的紫色眼睛眯起来:嗯?右手君怎么这么好心请我们两个人吃饭?

敬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主动忽视了让他再解释一次的这份不良居心。你乐不可支,叉起一块面包丁送进嘴里。

你要了小牛排,敬人要了舌鳎,涉面前摆着油封的鸭胸。莲巳敬人其实更嗜好和食,但你是他费心请来的客人,自然要有让步。你大多时间在微笑,撑着下巴听他们两人聊事,话题中心是涉刚刚巡演过的剧目《蝴蝶夫人》。兴之所至,他甚至轻声拔高音调模仿冰鹰夫人,巧巧桑的咏叹调舒展而细腻,你不由得听得入神。直到胸口的虚脱感渐渐明显,像一团气球那样向上飘起,把你的神思拉扯出躯壳,提醒你要短暂离席。

涉敏锐地转向你,没有说话,敬人发现他骤然终止话题,跟着他的目光看来:英智,你没事吧?

你推开餐盘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吃吧。

你难得这样匆忙,手心捏下去满是冷汗,久坐听人说话,竟能让你难以为继,全靠手肘支撑才没有被看出端倪。你呼吸短促,心跳快得几乎站不住,只能靠着门问上前来关心你的服务生:不好意思,你们有没有可以休息一下的地方?

服务生把你引走。一门之后,莲巳敬人用力揪起涉的衣领。

他面色铁青,咬牙道:日日树涉,你不是爱他吗?

涉被他扯离座位,滑稽地将站不站,他皱眉抓住那只手:当然。

曾经的副会长甩手把他掼回座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恨声质问:那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天祥院英智最需要日日树涉的时候,为什么缺席?

愤怒的火焰在他胸口膨胀,莲巳敬人没有挪开目光,那种悲恸几乎凝固成实质,能把人的皮肤割撩出血痕。可他没有得到回答,那双被无数评论家称赞的眼睛一开始只是平静地垂眸,这种瞪视持续了太久,久到莲巳敬人终于捕捉到那片静湖般的紫色下有什么正在翻涌,但就在他认出那种情绪的下一秒,日日树涉及时挪开了眼睛。敬人本不满他的默不作声,直到顺着日日树涉的眼神看过去,他的脸色止不住地苍白起来。

人生时光不过倏忽,而你与他同行的日子长过半数,莲巳敬人已见过太多你虚弱苍白的模样。他早该习惯,可生命的变动又岂能不使人动容?

涉盯着你的盘子看,良久,他发出哽咽般的气音,却仍不说话。敬人无力地靠着椅背,指节在桌下扭作一团。

你只动了几口沙拉,几口水,盘中菜式几乎没有减少。你曾经最喜欢的小牛排只动过一角,酱汁从切口滑落下来,在渐渐变冷的盘中结成发白的脂滴。你已经不能再接受油腻的食物了。

日日树涉终于与他对视,却说起另一件事:我想脱离剧团。

他哽住,忍无可忍拍上桌面:无可救药!你和他都一样胡闹,你知道你离开剧团,英智知道了又会怎么想?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因为他,你放弃自己的天赋!

银发的演员倾身向前,低声道:我想请你做一件事——我要英智房间的钥匙。

敬人看起来很想把餐盘扔到他脸上,理智勉强拽住他不要这么做,涉却继续说下去,恳切地望着他:敬人,我不知道英智身上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但小丑已经缺席,我已经有了过失。我需要补救,需要你帮忙。

他听见什么东西当啷落到桌面上。敬人语气僵硬,带着风度尽失的嘲讽:我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英智再受伤一次,我一定会——

你吐空胃袋,终于觉得清醒了些。开门时,涉和敬人不知为何正在举杯,你以为他们谈到了有趣处,不由得笑出声: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涉站起来给你披外套,英智,你还要什么吗?

两声不行。两个人异口同声阻止了你的任性,敬人还额外赠送一句无可救药。你无趣地耸耸肩:那走吧,我想回去休息。

你一愣,涉忽然站到你身边,牵住了你的手,但你不觉得排斥,涉带了手套,只有隐约热度透过丝绸面料传来。你意识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终究改变了什么,但你不知如何处理,只能避而不谈。

敬人先对你说告辞,一个人出门。你们沉默地绕后门出去,涉的车停在那里。回去的那一程默然无言,之前轻松的气氛忽然切断,余下的情绪里,不知所措更多于尴尬。只是在你上楼的时候,涉忽然郑重其事般对你说:英智,我爱你。

你困惑不已,但涉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所以你弯起嘴角回应:我也爱你。

桃李和弓弦在房间等你,推门而入前,你深吸一口气。两双眼睛同时向你望来,桃李也长大了,他的理解和帮助将是你最大的倚仗。你为自己的利用感到有些羞愧,但你想,即使背负痛恨和骂名,有些事情你必须去做。

你决不允许StarPro落于他人之手。

日日树涉在车里接起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传来冰鹰北斗年轻的声音。

十月中,姬宫家开始收拢资金。

你暂且没有对外发布退出fine的消息,但组合活动接近停止,桃李和弓弦开始以双人形式参加活动。涉去了几趟剧团,回来和你聊起新的剧目。

定了《哈姆雷特》,他说。

你在文件中抬起头来和他打趣:你拿到了什么角色?是忠诚的霍拉旭,还是英勇的雷欧提斯?该不会是奥菲利亚吧。

他对你摊开手掌:都不是,我拿到的角色是一位皇帝忠诚的小丑。

即使皇帝已经摔下了宝座?

那就做他的爱人,为他讴歌无休无止工作后的空红茶杯。

你失笑:听起来帮我添满杯子才比较合适。

他却从手中轻轻取走了那只杯子,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茶杯消失在他花一般绽开的指间。他把文件放到你的桌子上:弓弦随身带来了辛勤的硕果,请吧,英智,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份文件。但红茶没有了,今天的摄入量已经到上限了哦。

你叹了口气:涉,等你去剧团排练我就喝一整天的茶。

日日树涉当即露出将落泪的神情——这模样他已炉火纯青,他连声音都装得可怜兮兮:那么我只能马上从剧团飞奔回来,赶在您咽下金杯中的毒酒前先喝得涓滴不剩。

你终于笑出声,在他温和的目光下低头签下姓名,转而递给涉。他把眼神移到开头,惊讶地啧一声:英智,这……

你对他点头:我知道,只是面向成年人的偶像工作而已。我的声音受损,之前的工作已经不适合我——涉,不要这么难过啊,这只是我该做的。

他在座位边半跪下来,抬头望着你:英智,我们逃跑吧。

你对他轻轻摇头:不可以哦,涉。我还有没完成的工作呢。我听北斗说剧团那边任务也很重,你快去吧,晚上我们说不定可以一起吃饭。

是刚才临时想到没有完成的事情,你向他微笑,去吧,涉,我等你回来。

他离开前伸手在你桌上的花瓶上一拂,明黄的文心兰眨眼变成一支白玫瑰,花瓣蓬松而柔软,细巧水珠颤抖着滚落下来。你禁不住伸手抚摸花瓣,触手细腻,如微风拂面。你的神情柔和下来。

手机屏幕一闪,你接起来,语气不自知地温和。巴日和对你态度比往日克制,只是仍忍不住多嘴一句:听到你还活蹦乱跳真是让人惊讶啊。

你悠然接招:听到你这么中气十足,我也很高兴哦。

对面被你噎得直抽气,冷不防你下一句就谈起正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可以,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想想……我在意大利好像有套小别墅,很适合两个人一起住。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卡一卡一个度假村的验收。

他闻弦而知雅:你要下手?

当然,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碰。

日和哼笑一声:算了。我不要你的别墅,我自己有更好的,你那套留给自己吧。他顿一顿:就当做我们以前的情谊,那段时间还算有趣。

你抿住嘴唇,良久说一声:谢谢。

你在他高喊英智君居然会对我道谢的吵嚷中挂掉电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没有红茶压下腥气,你喉间的铁锈味越发明显,每一次呼吸都细细地锐利着疼。

再等一等。你向自己低声说,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姬宫家在近半年内动作太大,鬣狗们嗅到苗头,猜出是你站在背后布棋。传真机里吐出一张纸,你看过,不以为意,当着弓弦的面塞进碎纸机。

他们会对我下手。弓弦,拜托你保护桃李。

蓝发的执事意料之外地对你叹了口气:英智大人,您还在逞强。

如今他猜得出那群人之前对你做了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你都在尽量避免和他们直接碰面,但局已经铺开,为了最后的胜利,牺牲不可能避免。你朝他摇头:我只有这个办法。

太冒险了,您会被彻底毁掉,即使是为了少爷,也请您再考虑一下。他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忧,正想要继续说,却被你举起手打断。你的左手轻点桌面,斟酌再三,抬头问他:你知道他们会公布很多东西。

你知道你们都会被牵连。

你沉默了一会,伏见弓弦安静地等待着你。最终你开口:弓弦,未来你会辅佐桃李,所以就让我当一回老师,教你一点拙劣的把戏吧。所谓金融,不过是另一种博弈罢了。即使倾家荡产,囊空如洗,但只要你获得了想要的东西,这场交易就不算亏。告诉我,你害怕吗?

他扬眉:姬宫家在决定帮助您的时候,就已经做过选择了。

那么,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你的言语陷阱,迅速反驳道:但我和少爷在意的不是这些东西!我们更在意您的安危,当舆论散布出去,您会身败名裂,英智大人,到时候您要如何自处?您甚至要求我们去推……

我没关系。你对他露出柔和的笑意,止住弓弦的急切,对方只给我三天期限,要求姬宫家停止继续收购散股。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如何后悔,我也没有办法回头了。我退出组合的文书已经准备好,等舆论开始发酵就会自动生效,但你们会被余波连累,我很抱歉,到时你们尽力把自己摘出去——这本来就与你们无关。

弓弦又想开口,你却径直站起身: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StarPro是我一生最珍贵的梦想,我绝对会拼尽全力去保护这些东西,即使双手沾满鲜血或者粉身碎骨,我都不会放弃。

那日日树大人呢?他突兀地发问。

你陡然愣住,眼角余光处,一支白玫瑰静美娇俏地斜插在瓶中,涉早上来过你的办公室。你用力闭一闭眼,睁开时,你最习惯的微笑回到了脸上:我已经想好怎么解释了。

弓弦无可奈何,其实他早知不可能劝动你,却仍瞒着桃李走这一趟。他向你浅浅鞠躬:英智大人,请您保重。

你不是没有进行过单人活动,fine的成员很习惯面对各种不同的工作环境,但以成人偶像的身份站在台上,担任嘉宾,于你而言是种从未面对过的挑战。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你在上台前也会不安,会找个地方让自己暂且安静地待一会,粉丝喜爱的是你在台上的光鲜亮丽,他们不知道,在无数层假面背后,天祥院英智其实是是残酷而贪婪的暴食皇帝。

你对台下微笑,粉丝们的呼喊排山倒海般袭来,你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沙哑:你们好,我是天祥院英智。

声浪有如实质轰击着你的耳膜,在完美无瑕的笑容下,你敛目忍耐下耳返中的爆鸣。

一切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你对所有人展现笑意,巧妙规避掉几个过于尖锐的问题,不动声色地把脊背贴到椅背上,分担身体的重量。无数道目光笼罩着你,有人年轻,有人成熟,有男性,也有女性,唯一如出一辙的,是他们的瞳孔中映现着你金发的光泽,脸上被狂热的喜悦笼罩。

你向他们伸出手:谢谢你们的到来,我很高兴哦。

余光里有人一闪,神情和兴奋的观众们形成了鲜明对比,你下意识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欢呼还在继续,但渐渐地,有人低下头去,随着声音止息,蚁行般窸窣的讨论声渐渐取代原先的叫喊,越来越多的人解锁手机,旋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抬头看你,你甚至听见了几声惊呼。主持人扶了一下耳返,猛然转过头望着你,面色古怪起来。

你安静地坐着,神情纹丝不动,甚至在心底微微叹息:来了。

主持人捂住麦克风,为难地凑近,她呼吸时的热气让你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对不起,天祥院先生,可能要请您先下台……

你了然,对她点头:好。

工作人员引你下台,主持人匆匆说了几句圆场,说英智身体不舒服,请大家见谅。在你起身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却遥遥传来:英智!你的那些照片和视频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胸口被猛然一拽,冷和空洞登时胀裂开来,踩下步伐时几乎控制不住平衡,即使早已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不堪时,你仍感到窒息的痛苦。女孩的哭喊尖利刺人,你却顾不得回答她,因为你很清楚,这些事情并非虚假。

你从走到跑,胸口一阵比一阵紧,喉口涌上腥锈的甜味,最后跌跌撞撞拍开化妆间的门。房间里没有人,灯关着,你在黑暗里摸索,想找到开关,整个人却被用力拽住,有人一把抱住了你。

你的瞳孔瞬间紧缩成针点,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对方却搂得更紧,胡乱撕扯着你的衣服,声音因为狂喜而扭曲:英智、英智,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他用力亲一口你的耳根,难以形容的恶心立刻击碎了你的理智,只知道如困兽般哀叫踢打。男人拽开了你的衬衫,那只手掐住你的脖子,把你的挣扎压制得只剩呛咳,粗重呼吸喷在你后颈:他们找我我还不信,我看到新闻了……英智,我喜欢你,我不在意那些!我真的不在意!既然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人!哈、哈哈,他们都上过你了,为什么,啊哈,我也可以!英智,你看着我,哈哈,哈哈哈!

对方把你拖过半个房间,把你压在沙发上。那只手拉开了你的长裤,如果你没有那么虚弱,也许你还能推开对方,但胸口的痛苦让你眼前天花乱坠,白光耀得你想吐。对方把手伸向你的胸口,牲畜般又啃又咬,你绝望地四处摸索,指尖碰到一支细长的东西。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发出野兽一样的痛嚎,摇晃着后退几步,背上插着一支改锥。你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用力一蹬,对方横飞出去,重重摔在落地镜上,玻璃破碎的巨响中你全身赤裸,踉跄着撞开门扉,在昏暗的走廊中飞奔。

你跌进另一扇门,哆嗦着手把门锁锁上,蜷在地毯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门外有响动,人群呼喊着喊医生,脚步杂乱着拥过去。喉头一暖,你偏头,张嘴呕出几大口血,终于得以顺畅呼吸。

门缝里透出微弱灯光,你看到不远处有一张沙发,供使用者休息。血线从嘴角挂落,你胡乱擦了几把血迹,强撑起身体膝行过去。二月尾,窗外静谧地落了一天雪绒,无边无际的纯白带来的是蔓延进骨髓里的冷。你爬上沙发,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感觉血腥气仍接连不断地返上来,从胃到胸口一路撕扯出淋漓的痛感。

黑暗和寂静里,你静静合上眼睛。

灼烧般的痛感缓缓退潮,你把脸埋进沙发里,忽然想到今天的日子,二十一号,日日树涉的生日,他应该在和别人分享蛋糕,而你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穿好衣服。你想:我大概毁掉了他的生日派对吧。

你不觉得很痛,或是被侮辱,你只是觉得遗憾,没能和他一起亲手开那瓶香槟酒。

你在黑暗里躺了很久,等到积攒起一点力气,能慢慢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这间化妆间空置了一段时间,没有存放演出服装,你逃跑前被撕碎了衣物,就算再丢脸,你也必须出门找到什么来遮身。你翻身从沙发上摔下来,撞击的痛感让你从昏沉中拣出一点清明,每爬行一步,都必须停下喘息。

你够到门板,扶着门框挣扎着想站起来,门锁却悄无声息地旋开,你神思混沌,只有这尖利的银光,让你心口抽搐着跳动起来。

日日树涉站在门口,悲哀地看着你。

他衣衫整洁,光在他的面颊上投下纤长的影子,而你赤裸无依,唇边挂着血迹,在一片黑暗中摇摇欲坠,足踝踩在自己冷去的血上。

你哑声问:你都知道了吗。

他不作声地向前一步,你后退一步,他又向前,你再后退,一步步倒行而去,直到黏稠的黑暗裹住你们,他走入这寂静的暗色中。你终于退无可退,被他紧紧捉进怀里。

你挣扎一下,涉已经知道一切,包括你从内至外的肮脏,但他只是抱得更紧。涉抬头看着天花板,却把你的后颈压在自己颈窝里,你听到他短促吸气的声音,你在这吸气声中疲倦地闭上眼。久违的温暖太令人贪恋,你靠在他的肩头,对他轻轻说:对不起。

你的膝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软弱的手指抓不住他的衣襟,沉坠地滑落下去。黑暗的利爪攫去你的思维,在最后时分,你听到他哀伤的声音,一遍遍颤抖着呼唤你的名字。

敬人又是第一个见你的人,他红着眼圈,眼下一层显而易见的青黑。你指尖张了两下,他一愣,会意地把掌心放到你指尖下,在你年幼时也有病笃的时刻,甚至说不出话,他就让你在手上写字,一笔一画地谈天。

他彻底愣住,忽地抽出手掌,狠命一下锤在旁边墙壁上。他痛声道:英智,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对他说声抱歉,或者稍微笑一笑,却只能眨眨眼。敬人明白你要做什么,只是很难接受而已。

你病痛缠身,名声尽毁,早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还不如用自己做一场豪赌,搏一搏StarPro的未来,如果以掌权人的失格能换来新人的绝对掌控,这笔买卖不算亏。他俯身去看你,神色挣扎得如刀剜心,却知道你心如匪石,注定不能转圜。

门口有脚步声,你转眼去看,涉手里端着银色的托盘,一头长发高束成马尾。他看到你睁眼,神色里透出一丝喜悦:英智,你醒了。

敬人匆匆站直,他的眼圈更红了,却还要对你放狠话:天祥院英智,你给我好好活着,你要是这么死去,我不会替你敛骨。

涉带了温水和棉签,蘸一点点涂在你嘴唇上,发丝散落在你枕边,被他不在意地拂落。好好休息,他低声说,忽然俯身在你额上一吻,你吓得闭上眼睛,良久,却听见轻声叹息。

你讶然发现,无论是敬人还是涉,当你触碰他们,你不再觉得想吐。

投诉信雪片一般飞向信箱,质问天祥院英智被人揭露的那些不堪照片与视频从何而来。你从前的形象光辉而圣洁,一朝跌落,巨大反差让所有粉丝都难以接受。照片中的你满面潮红,光线暗淡下,你的痛苦都被扭曲为欢愉。粉丝们无法接受你的放荡,各种猜测毫无下限,一层层加诸于你,你的闭门不出更加剧了这一切。

在这浩大的声势之下,人们不知道,你的友人们咬牙联系认识的媒体,向风潮中再添一把火,又在挂掉电话后独自长坐,指甲嵌进掌心里。也有相熟的媒体人找上门来,惊讶于他们是否在落井下石,又在得到“请报道得越不堪入耳越好”的答复时语气复杂地应下。他们不明白你这样毁掉自己的生涯是为何,陪伴在你身边的涉也许明白,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你身边,无言地听你与更多人通信,或是把红茶换成安神的花草茶。

一切顷刻倒塌,事务所的名声瞬间跌落谷底。姬宫家拘住了桃李,不让他前来,只有弓弦给你带来外界的消息,他做事细心,最重要的东西放在第一页:已经跌停了。

你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转头看涉:我的资产又缩水了,涉之前的生日礼物还没有补上,这样下去要买不起礼物了,这可怎么办?

那么就请英智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给我吧。

他叉起一块苹果喂你,眼神热烈又专注,你叹口气:可是,我觉得我们分手比较好。

只是这么想。你低头去翻那些纸张,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当晚睡前,你惊讶地看着涉提着箱子,安静地站在门口。第二天清晨,他也没有离开。

你再度忙碌起来,日和打电话来,说对方焦头烂额,甚至病急乱投医,找了个主管人想运作一番,好让度假村能如期验收。你一边单手敲着键盘一边心不在焉地道谢,其实你的态度可以再好一点,巴日和帮了你大忙,但听着他吵吵嚷嚷总让人心情好不起来。

当初他们让你吃了大亏,如今该是清算的时刻。注资StarPro的集团以不动产投资发家,去年开始在离岛上建了一片度假村,声势浩大,正在验收期。巴财团家大业大,有时只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做到一些事情,远比如今的你方便。不通过验收,建筑就不能有回报,资金链出现断裂,只不过半个月,对方就开始自乱阵脚。加上你暗中推动,围绕着你的舆论愈演愈烈,原本可以稳定盈利的StarPro股票跌停半周,每天都在巨额亏损,财务部忙得日夜颠倒,此刻正自顾不暇。

金融战争不见血与烟,端看对方主事人魄力如何,是继续守着你这里的乱摊子等形式好转,还是断尾求生,放弃新入手的偶像行业缩回老本行。很显然,他们选择了第二种。对方打电话来时,涉正牵着你的手,另一只手和头发一起忙忙碌碌,为你收拢桌上散乱的纸张。你半靠在他身上:下午好。

对方气急败坏:天祥院英智,你真是个疯子!

你弯起嘴角,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得客气又嘲讽:比不上诸位的作为。从一开始布局,再到后面这些事情,真是一手如意算盘,连我也不小心着了你们的道。

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我们倒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不过即使如此,你又能做到什么?

多谢提醒,我会好好考虑。你礼貌地答道,我的目的不是很明显吗?说起来,我请人去查了查春神号的事故……您猜我查到了什么?我觉得这些内容您应该不太想了解,不过如果不想它被公之于众,还请您按我说的做——哦,我忘记说了,您现在的神情想必很美。

对方顿时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你笑着说一句失礼,顺手按下传真机的按钮。

挂掉电话你才发现涉看着你在笑,你满怀好奇:怎么了?

只是觉得英智很可爱。他眉眼弯弯,把你伸手要的钢笔递到面前,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称你为皇帝,可皇帝陛下在杀伐果断的时候,还在抓着我的头发玩呢。

你的病容上飞出一抹绯红:涉!

他俯身亲吻你的额头:很美丽哦,这样的英智。

若不是你忽然扭过头咳嗽起来,他的吻就会落到你的双唇上。你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手心,旋即把手帕叠成方块放回口袋里。冬春换季时你常会觉得身体沉重,好在最近一切都在随着你的心意发展,你心情正好,工作起来也比平时有精神,除了时不时要在人前掖掉血迹,一切都很顺心。你问起涉的工作:剧团那边不需要到场吗?

他耸肩:我的部分已经排练完了,只需要等总排就好。

那么我得费心去买张票才是,你把手指抵在嘴唇前烦恼,不过我现在这样,出门会很不方便吧……

不需要哦,我已经给你留了特等席。他抽出一张文件挡在脸前,只剩下一双顾盼生情的眼睛:噢,陛下,我已在太阳里晒得够久了——

你禁不住展颜:那么,哈姆雷特王子,你要陪我工作吗?

日日树涉愉快地点头:悉听遵便。

对方终于顶不住压力,对你松口出售股权,只是贪心不减,只愿意让渡10%。姬宫家的长辈没有出面,但他们的照顾无处不在,你很感激他们的心照不宣,如果没有姬宫家倾尽全力地募集资金,光靠你一个人吃下股权很有些捉襟见肘。Fine的其他成员陪你进会场,在他们的陪伴下,你发现自己能够毫不胆怯地直视曾对你施暴的凶手。

你俯身签字,长桌另一端,对方阴郁但垂涎地看着你,你几乎失笑,即使在这种时刻还不能收敛本性的人,若不是靠下作手段,根本不配当你的对手。你在签名上按下手印,抬起眼来:非常感谢。

他冷笑一声:天祥院英智,即使你拿到了这么多股权,也只有39%而已,我们还不算输。

你没有说话,背后的涉却忽然轻轻哎呀一声: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英智现在的股份比重,可是整整43%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已经比你们现在的持有分量多了哦。

对方看起来如遭雷击,失声道:那不是姬宫家……

只是通过姬宫家操作而已。桃李死死盯着他,曾经稚嫩的雏鸟如今已经很有些气势,你的心底泛上一丝欣慰。他迈前一步,把文书拍到桌面上:这些收购来的散股真正的持有人,全部都是英智大人。

你缓缓露出笑意,对方在你这样的眼神之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天祥院家人脉尚丰,你托他们将余下的部分产业转让,全部用于收购散股。在之前发酵的黑料之下,StarPro的股价一落千丈,股民纷纷脱手,这才让你勉强能负担得起这部分支出。对方阵脚已乱,但兀自强撑:不过是一部分股份,你费心搜集这么久,不还是没有拿到绝对控股?

啊,我有哦。你笑着对他点头,接过桃李递来的签字笔和股份转让文书。你的笑容纯洁而无辜,吐音清晰:昨天上午,姬宫家找到我,转赠了之前持有的股票,文书已经找律师公证过了。真抱歉,我现在对StarPro的控股虽然低了些……但已经达到了51%的绝对控股权哦。

你对他和他身后所有的人颔首:也就是说,虽然有点冒险,但我马上把你们都解雇掉也不是不行。在我退出管理的这段时间,你们好像做了不少事情呢,辛苦了。

所有人呆滞在原地,对方面色煞白,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怎么……

你微微低头,原本温和的眼尾弧度忽地拉开阴影,在这种目光注视下,他陡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天祥院英智暴食皇帝的名声并未传出学院,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合适的时机,你不会一击必中,以刀叉优雅地切割一切不稳定因素,随后连皮带骨吞咽下肚。

对方阴私狠毒,从设计你家人的死开始,妄图算计整个财团。他们成功了大半,但你明张旗鼓,纵使付出惨烈,却终把他们逼得不得不跳下圈套。

你轻敲桌面,笑容愉快:另外,新闻发布会今天下午四点钟召开,您之前做了不少事,不是吐出股权就能了结的。还请您准备好收到传票,我们法庭见,这次还请您不要鼓动我的粉丝在化妆间堵我。

对方在你起身后失控地怒吼:你怎么敢,天祥院英智!

你置若罔闻,甚至懒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涉牵住了你的手,桃李和弓弦跟在你们身后昂首而出。你被门外耀眼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却有一只手轻轻扳住你的下颌,用拇指擦过你的眼角。

没关系的,英智。他帮你遮住眼睛,要不要在我车里哭一下,我可以去和姬君他们讲哦。

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前,于是他的掌心密密贴住了你的眼睛,温热又干爽,却渐渐被什么打湿。

你坚持独自一人上台,面对着长枪短炮,一条一条讲述你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不堪。订房记录、监控录像、DNA检验档案、医生的诊疗记录和录音被你一一展开在屏幕上,每一条都无言地控诉着那些暴行。你语气平静,面带笑容,任由破碎的记忆如同刀片,自内而外再度把你剖开,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媒体如见血的蚊蝇叮上五脏六腑,镜头几乎贴到你脸上。

你甚至网络公开转播,激动的粉丝们涌入直播间,却失语地看着当时为了保存证据而拍下的那些痕迹,又在你说出自己不能再唱歌的真实原因后,纷纷泣不成声。

你指控对方谋杀、强奸、非法拘禁、贿赂高官,每一条都足够施暴者被送入监狱。网络上更是即时发起声援你的话题,人们痛心于你被这般折辱,这种愤怒足够有力,终将变本加厉地把你遭受的暴行一一返还。

你轻轻垂眸:我将退出fine,这是经过谨慎思考后做出的选择。同时,我将会把事务所移交给我的前队友姬宫桃李,他将带领着StarPro继续走下去。

人群中有惊呼声,你看向镜头继续说下去:对于我的粉丝们,请允许我说一声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无法第一时间站出来说明真相,只有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才能面对你们。为此,很多人因为对我的喜爱遭受了攻击和指责,这是我作为偶像的失格。我将离开偶像行业,彻底告别舞台。祝大家未来一切顺利,和全新的StarPro、和ES广场一路前行。

你站起来,对着镜头深深鞠躬,汗水顺着你的额头滴落,你却觉得如释重负。你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此时此刻,你可以昂首说:你问心无愧。

桃李在台下哭得直打嗝,弓弦柔声安慰着他,你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后我们的桃李就是StarPro的大老板了,这么爱哭可不行啊。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带着哽咽喊你:英智大人……

不可以,桃李。你止住了他的挽留,就算有今天的发布会,我也已经不再适合留下来了。好了,好了,擦一擦眼泪,桃李长大了,我很欣慰哦。

有一双温和的紫色眼睛遥遥望着你,你安抚好桃李,走到他身边:涉。

他给你披上外套:辛苦了,英智表现得很好。

你失笑:你简直在和哄孩子一样。涉,谢谢你。

这段时间,谢谢你留在我身边,我很高兴。你抿了抿唇,忽然不敢去看他。

涉帮了我这么多,也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你应该更喜欢演戏吧?之前为了我的理想,你耽搁了很久,也该是我做出牺牲的时候了,为了你的理想,我们最该做的事情……

你沉默下去,依然笑容满面,只是死死垂着眼,直到涉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退直至殆尽。你早已经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你已经一无所有,从身体到灵魂都磨损锈蚀,这样的天祥院英智已不能再为日日树涉带来惊喜,此时此刻,再执拗地拉住他不肯松手,实在是自私到极致的选择。纵然一想到这样的未来,你就觉得仿佛当胸一刀,理智却操控着你一字一顿,吐出残忍的话语。

如果未来你会拖累涉,那不如就让一切在此终结。fine这个名字终究有始有终,你自嘲地想,先离开的人竟然是我自己。意大利的小别墅将是你最后的退路,你已经想好,等和涉分开,就把手上的资产彻底做个了结,在那里安静地生活,然后独自死去。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你疲累到极点,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待他的那句回答。他轻快的声音冷不防传来:——好啊。

你耳中轰然一响,痛得几乎站不住,却觉得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不再有忐忑不安的哀苦。你闭着眼睛开口:啊,涉果然早就已经腻烦了我了吧,对不起,我一直固执地想要……

我早就准备好要开始一段新关系了!他突然抓住了你的手,在你睁开眼的同时,他魔法般从身后掏出丝绒覆面的小盒,单膝跪地牵起你的手。

他眷恋地望着你,笑意温柔,紫色眼眸里波光闪动,与盒中的戒面交相辉映:我本来想在姬君和执事君面前这样做的,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敬爱的皇帝陛下,我始终深爱的人,我的英智——

和那天晚上一样,我们在夜色中漫游,不计一切,逃到另一个地方去,像爱丽丝跳进兔子洞,浮士德开始漫长的巡访,所有一切都被我们抛下,只有你我,只剩你我。

你惊得哽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他却径自把戒圈推上你的手指,起身吻去你的泪水。

我爱你,英智。他悄声说。

你们出国那天,朋友们都来送行,你的房间里人来了又走,身在国内的偶像们都帮过你,你一一道谢,假装没看见他们的欲言又止。涉在你身边陪你见人,饶是他也忍不住感叹。

英智,你真的有很多朋友。他握着半打纸杯去处理,你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有些怔愣。良久,你的神情被柔和的笑容笼罩。

你们没有去意大利,转而在荷兰定居下来,红砖小屋,上下三层,木质楼梯宽阔又平缓。涉在花园中栽培玫瑰,甚至魔术般带来了他的鸽子朋友们,在花叶掩映处搭了木质的鸽舍,供它们起居生活。

这座房屋来自宗的艺术家朋友,每次想到是宗在其中牵线搭桥,你就忍不住笑出声,斋宫宗的表情想必扭作一团了吧?涉的足音中断了你的思索,他给你带来了一条外套:走吧,我们去外面走走。

你们去看花海,天气更好的时候,就去阿姆斯特丹附近的花市,商人们在这里买下金黄或雪白的花朵,两小时内,整车鲜花就会被打包整齐,空运到国外。涉从一大丛香雪兰后探出脸来喊你:英智!

他的嗓音实在很好认,在荷兰说日语的人没有多少,像日日树涉这样明快地吐出你的名字的人,更是世上仅此一位。涉刚来的那几天很有些狼狈:周围的人听不懂英语和日语,他只能连猜带比划和人交流,若不是你收拾好东西出来找他,只怕落地的第一顿午餐还要迟一个钟头。

你含笑回头,却被什么东西照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来才发现涉就着密匝匝的花朵间隙抓拍你。他得意洋洋地把照片转向你,照片中的你笑意明媚,把目光投向镜头之后,自然而生动。

你笑着称赞:这张照片就算放在我的墓碑上,也很不错呢。

他故作夸张地叹气:唉,英智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吗?你的日日树涉可是等着为你拍更多更美的照片呢。英智的年龄好像越来越小了,把我可爱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你去结账,抱走了那束白色香雪兰,赌气般把脸埋在涉刚刚贴过的地方。涉被你逗笑,一个响指,你的衣袋里赫然斜插着一支红玫瑰。

这支更适合你。他挽着花枝捉住你的手,带你回家。

回家的路上忽然落起雨来,银发的魔术师不知如何办到地从头发里抽出一把伞,和你一同在屋檐下走,只是雨越下越大,小伞左倾右晃,他眼疾手快把伞往左一斜,这才没让你被忽然砸下来的雨滴浇满一身。你躲在伞下,兴致勃勃地踢积水中的落叶,无意间抬起头时才发现涉始终望着你,眼睛里映出小小的天祥院英智。他淋湿了半身衣服,头发被雨水黏作一团,湿漉漉地挂在肩膀上,泛着淡淡的银光,而你被他安稳护住,全身上下干干爽爽,没有半分水汽。

在他的眼睛里,你在笑着。

他把你赶进浴室,自己先去处理湿衣服,长发上的水在地板上滴出一个又一个小圆点。等他返回房间,浴室里安静一片,他担心地敲门询问:英智?我进来了。

你背对着他坐在浴缸里,露出雪白的肩胛,皮肤上有一条淡色伤痕残存。他走近:英智?

他在你身后站了站,慢慢问:要我帮你洗头发吗?

你们同榻而眠,却不曾坦诚以待。日日树涉明白你过去的阴影,不曾强迫你,只是有时你夜半醒来,床铺微微摇动,涉压着喘息,近乎贪婪地轻轻叫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压了些洗发水,挽着袖子,从你的发尾开始揉出泡沫。你搬来这两年鲜少出门,头发也慢慢留长,在他手里积成细软的一束。他顺着发丝摸到鬓角,忽地一僵,一只手带着热水的温度,钻进他的指缝。

你又轻轻嗯一句,用力把他拉进满池泡沫里。

日日树涉抱住你发抖,你伸手触碰他的脸,摸到满手温热的液体,分不清是热水,还是其他。你知道他在哭,但你不知道你也在落泪。你们因为甜蜜的痛苦轻声喘息,相拥着滑进水里,泡沫在唇齿相依间破裂,你们如泡沫一般因亲吻融化,沉醉于这旖旎的灼热,几乎溺死于此。

你在荷兰住到第五年,这一年的秋冬降临得比往常更早,你从九月份就感到喉咙口刺痒,时不时咳嗽出声。你和涉打趣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他递给你一杯蜂蜜水,盯着你喝下去。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始终瞒着他,你的心悸和晕眩越来越频繁。

多年前的反抗终究让你付出惨重代价。你本就不擅长照顾自己,加之殚精竭虑,透支过度,这具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你开始有意无意避开和涉共处,其实你用不着这样:你开始神思昏沉和嗜睡,涉每天都要摇醒你好几次,在那些无梦的、深棕色的睡眠之后,你会更依赖他,甚至靠着手臂不肯松开。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开始尝试更多地带你出门走走,让你多吃一点东西。菜谱换过一遍又一遍,有一天,你在出门散步时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没能及时藏起喷出的血迹。

他在沙发上抱着你,点起的壁炉里火焰熊熊,放出光和热量,木柴噼啪作响,空气中有松脂的香气。你黏秾地依着他的颈窝,对他说:我的墓碑,想用白色大理石来做。

用金字来写吧,只要名字和生卒年……我不要墓志铭。

你笑起来:我说不定要对敬人失约了,他会为了这件事记恨我一辈子吧……咳咳、咳,没事的,涉,他会想得通的,那可是我的右手君啊。

他掩住你的嘴,婴儿般哄你:接着睡吧。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涉给你们做午餐,低钠低油,越发像医院餐,你一时玩笑心起,趁他起身去倒水往他的意面里拧黑胡椒,他恍然未觉地坐下,卷起一叉子送进嘴里,面色如常地咽下去,旋即开始打一长串惊天动地的喷嚏。你笑得肩膀颤抖,顺手端起杯子凑到唇边,水一入口,咸得你一个激灵。涉打喷嚏打得满眼是泪,却兀自放声大笑,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给你漱口。

你们两个人对视一眼,明明被彼此捉弄到,却都忍不住眼睛里的笑意。你笑得几乎止不住,把盘子往前推了推:这些太清淡了,涉不喜欢吧?

英智太狡猾了,明明是自己不喜欢,却要拿可怜的小丑做借口。

你被他一语道破,很有些脸红。涉为你考了营养师证,每天都亲自配餐,不曾假手他人,多年下来,他早已熟识你的口味。他同样熟识你想说些什么前习惯性的动作,隔着方桌握住你放在台面上的手,耐心等待你开口。

你终于整理好语言,抬起头来:我有几份文件希望你签字。

他的手忽然一收,赶在握痛你之前又生生制住,日日树涉定定看着你,眼睛止不住地眨动:好。

你如释重负。你已经开始抛售手上持有的股票,购入不动产和黄金,与金融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就算只是在有余力时操盘,这份财产也相当可观。涉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接过钢笔时,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这支钢笔从高中跟你到如今,笔尖写过无数签名,早已被打磨得圆润光洁,左侧更是磨平些许。他接过去,笔尖不知怎么地勾住纸面,在纸张上牵出张牙舞爪的痕迹。

英智。他放下笔走过来,紧紧抱住你的腰,手指在你纤薄的脊线上缓缓滑动。你拍了拍他埋在自己颈窝里的头:午餐是不是要凉了?

没关系,我可以再做一份。

你的嗜睡症状越发明显,一天中清醒的时间渐渐少下去,有时正在和涉说着话,一句话说到中途就渐渐模糊下去。他在你对面吃午饭,抬起头来,忽然脑中一空。你静静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头颅低垂在胸前,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扇圆钝的阴影。

他惊得呆滞几秒,甩开椅子扑过来,膝盖在桌腿上狠狠磕碰一下。他手脚冰凉,惊慌失措地摸你的脉搏,指下细弱脉动让他如重活过来般脱力地跪坐在地。他的衣服被冷汗浸透,而这一连串响动甚至没能让你有一分醒来的迹象。

你就着涉搂抱的力道顺从地倒进他怀里,被他抱到沙发上。他给你盖上薄毯,手指顺着你消瘦的颌骨滑到脖颈上,生命稀薄的热度贴在他掌下,几不可觉地鼓动着,一下又一下。涉沉默地看护着你沉眠,良久,他俯身在你眉间落下一吻,起身上楼。

你再醒来时,天色已暮,天空的色泽从简透的灰蓝滚向浅金,晚霞在尽头灿烂地烧着,哪处隐约传来提琴的乐音。你坐起身,毛毯从肩头滑落下来。起居室门外就是花园,你站在花朵间仰头上望,二楼阳台边露出涉的剪影。他闭着眼睛,忘情地独奏着,琴弓伴随着流淌的双音跳动。

那是巴赫的《恰空》,演奏难度极大的一曲。你认得出旋律,却不知道涉竟然对它这样熟练。你仰着头看他在二楼阳台演奏,在黄昏的天空下,他的五官都被阴影遮掩,难以辨认轮廓,只有苦涩的乐声在你们身旁盘旋。等他拉完主题复现,放下琴弓,你才向他挥手:涉!

他的轮廓一顿,回身把琴放回身边的琴盒里,旋即轻捷地越过栏杆,从二楼稳稳落地。你笑着等他走近,试探你的手冷不冷,又把你的手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涉牵着你的手回家,他不曾向你言明他的不知所措,一如他不曾提及他的挣扎与哀恸。

宗的艺术家朋友来看你们,你精神不错,和涉一起接待了他。涉如今在当地的剧团友情出演,从孩子到大人都喜欢他的演出,你身体好时没有落下一场。他们有很多话题可聊,你听到一半,禁不住困倦打了个哈欠,涉对那位朋友轻声告罪,挽住昏沉的你,让你睡在膝头,又把毯子拉到你的下巴。当你再次醒来时,窗外已近黄昏,涉戴着眼镜在读一卷剧本。

你一动他就醒觉,看见你对他微笑:在读什么?

他翻出封面给你看:是《哈姆雷特》。

啊,你要出演什么角色呢?是忠诚的霍拉旭,还是英勇的雷欧提斯?该不会是奥菲利亚吧。

都不是,他低头吻你,我不要做软弱的奥菲利亚,你也不是哈姆雷特,我是一位皇帝忠诚的小丑,永远地爱着你。

宗的朋友去拜访他,席间谈起你。他郁声说:天祥院英智看起来很糟……他快要死了。

艺术家停下手中的针线,不发一语,沉默在两人之间沉淀。玛朵莫塞尔却骤然一声惊呼,开口说起话来。金发的人偶一遍遍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玛朵莫塞尔。斋宫宗扭过头去,掩盖掉眼中复杂神色,别吵了。

你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涉端来的食物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下咽。若有其他人看到你,他们会惊讶你的消瘦,在这幅伶仃的骨架之上,盖着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如笼罩着一层微光。日日树涉不再外出,专心陪着你,和鸽子们一起给你表演,却常常在中场就中断。你的精神渐渐好起来,只是吃不下东西,只能靠着床头,平静又温和地看着涉。

涉的手指描摹着你的脸颊,他的眼神一定如紫色的暗海,动荡着纤细的光芒,你睁着眼睛,去追随他的声音。

黑暗中,有风在你鼻尖前拂过,良久,你听见涉的一声低呼:英智!

你已经完全无法进食,曾经透彻的蓝色眼眸失去焦点,你看不见他了。涉跪在你的床边,整整一天抱着你冰凉的手,有时候会有一两滴水掉到你手上,被他轻轻擦去。

你把头转向他:咦……?涉、涉?你在哭吗?不要哭啊。

他把你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你听到细微的气声。你露出笑意,继续说下去:桃李……应该会很伤心吧,拜托敬人帮我……帮我收殓,好像也做不到了。

……别哭,涉,你笑一下,我就在这里啊。

他濡湿的脸颊散发着温暖,你动了动,感觉他绕过你的后背,把你半抱起来。

我度过了很好的一生呢。你对他说。

你已经不知道时间,只是不断地、喃喃不停地和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枯瘦的手指只有一点点力气,轻轻扒着他的掌心,小指眷恋地缠住他的食指。时间在此无限地拉长,你说个不停,几乎连自己都有些厌烦。你听到有什么簌簌而落,你问他:外面下雪了吗?

是,是,英智。他微微哽咽着回答,在下雪。雪下得好大。

雪啊,你把脸贴在他胸口,听他温暖的心跳声。你和他都出生在寒冷的冬季,飘摇的雪把世界装裹一新,无边无际,纯白圣洁。你在雪中出生,如今,也要回到这无瑕的雪中去。

凌晨一点时,你忽然听见渺远的钟声传来,绵延不断,悠远而古朴。你在涉的怀里动了动。

他会意,把耳朵贴到你的唇边。

你笑起来,轻轻叹息着说:涉,我好爱你。

更多的钟声鸣响起来,从此处到彼处,从此乡到异乡,悠然振响,无休无止。新雪纷纷扬扬,如羽毛一般轻盈地飘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你去世后,冰鹰北斗和真白友也特意飞到国外,来找他们久未相见的前辈。两人都已经成长为出色的人物,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若不是强行推掉一些工作,甚至空不出手来商量出行事宜。

他们在一座小剧院里找到日日树涉,与其说是找,更不如说是“听到”。日日树涉标志性的华丽语气多年不改,即使是普通的歌词也如咏叹般舒展张扬。女子疯癫的谰语如丝如缕,盘绕在舞台上空。

——他们把他抬上柩架;哎呀,哎呀呀;在他坟上泪如雨下,再会,我的鸽子!

北斗凝神听了一会,惊讶地望一眼友也,低声道:是奥菲利亚。

涉领他们来看你,白色的大理石上只有金字写的姓名与生卒年,一丛白色香雪兰静悄悄地开放着。生前那样光辉恣意的人,生日花却是低矮的雪白小花,芬芳而幽静,枝头柔软地低垂下来,在风中袅娜地摇摆。

北斗把带来的花放在坟冢前——郁金香、尤加利、向日葵和玫瑰,灿烂而热烈,正和香雪兰相反——站起身来;他注意到石碑上的照片,你对镜头微笑着,似乎就要开口说话。涉看见他的眼神,轻轻笑了:是他自己要求的哦,很符合他吧。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北斗还是叫他部长:有考虑过回来吗?

涉笑着摇摇头:英智在这里,我要是放他独自一人睡在这里,会感到很寂寞的吧?

友也对着墓碑合十鞠躬,低下头时,他想,我不需要再劝他了。

涉常常来见你,给你扫墓,他始终没有摘下那枚婚戒。人们都尊敬他、喜爱他,他在小小的木质剧场里演着悲喜罗朱,演着李尔王、麦克白、奥赛罗,唯独不出演哈姆雷特。

他在下雪天来看你,扫掉墓碑上的雪后,你眉目生动,一如往昔,微笑地看着涉为你带来新的花朵。他会带来很多鲜花,但最多的是红玫瑰,用金色的缎带缠裹,芬芳而亮烈,在雪中静置,却如火焰灼灼燃烧。涉扫尽了雪,在你墓前单膝跪下,俯身亲吻你的相片。他专注而虔诚,像亲吻你的眉眼。

雪又在落,它温柔地抚摸过涉的面颊,落在他的肩上,染白他银色的长发。这场雪落着,从这个冬天开始,落到下一个冬天。大雪下个不停,在雪被之下,花朵无声地沉睡着,等待着春风到来,等待着新的开放。

雪无边无际,无声无息,那无尽的深雪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心安。涉呼出一团白雾,伸手接住一片雪,又把手放在心口,在这纯白无瑕的降雪之日,他再度与你重逢。

《秋天的怀念》语文教案

  作为一位不辞辛劳的人民教师,编写教案是必不可少的,教案有利于教学水平的提高,有助于教研活动的开展。写教案需要注意哪些格式呢?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秋天的怀念》语文教案,欢迎阅读,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秋天的怀念》语文教案1

  1、 掌握生字词,理解词语在课文中的含义。

  2、 正确、流利、有感情地朗读课文,把握文章的感情基调,注意语调和节奏的变化。

  3、 通过圈划、品味、揣摩文章中“母亲”的动作、神态和语言的描写领悟文章中深层无私的母爱。

  1、 重点:见目标2、3

  2、 难点:见目标3

  三、 教学方法:朗读法、品析语言法,小组合作法

  四、 教学时数:2节

  1、 学生借助工具书扫清字词障碍,至少通读课文3遍。

  2、 运用工具书和互联网收集有关史铁生的资料,着重了解其瘫痪的人生经历。

  一、 教学要点:见目标1、2

  二、 教学内容和步骤

  1、 导入(1min)

  文人自古悲春伤秋,秋天,确实是一个勾起人无限情思的季节。游子在秋天思念家乡,史铁生先生也在秋天怀念着自己的母亲,下面我们一起走进《秋天的怀念》。

  2、 知人论世(7min)

  史铁生先生是我国的文学大师,大家昨天查阅资料对史铁生先生了解多少呢?现在以小组为单位,整合关于史铁生先生的资料,将你认为我们学习这篇课文最需要掌握的3个信息选出来。

  1、史铁生先生21岁时瘫痪,找不到工作,生活苦恼,失去活着的欲望。

  2、写这篇文章时史铁生先生已经走出瘫痪的阴影,热爱生活,我明白了母亲的苦心 3、史铁生先生的代表作《我与地坛》《务虚笔记》等。

  3、 朗读课文,整体感知()1) 学生齐读,教师听读。学生读完后教师针对学生的朗读情况纠正字音和疏通词意。(5min)

  明确:课后读读写写的词。

  2) 初步感知,把握文章感情基调(18min)

  A、 文章题目《秋天的怀念》包含几层意思?

  B、 明确:怀念的是母亲;母亲在秋天去世

  C、 通过读文章,你觉得文章中的史铁生先生是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文本哪里可以看出来?

  明确:情绪不稳定、敏感、暴躁、暴怒、绝望 “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 “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 “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 “不,我不去。” “我可活什么劲儿”。教师要注意让学生反复读那两句语言描写。

  D、 你觉得史铁生先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来写这篇文章的?可以小组讨论然后发言,注意从课文中找出依据。

  明确:怀念,愧疚,自责。“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天地。”“她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没有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了。”“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3) 教师范读,学生听读,要求学生标出停顿和重读的词。听读结束后,学生自由读,要读出感情,读出节奏,教师巡视并指导。(9min)

  史铁生先生怀着对母亲的想念和愧疚写下这名作。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无私的爱,下节课我们一起走进这位伟大的母亲。

  三、板书设计: 《秋天的怀念》

  浑然不知 重病缠身

《秋天的怀念》语文教案2

  【教学目标与重难点】

  1.理解课文内容,把握母亲艺术形象,感悟作者意图。(重点)

  2.学习作者运用细致的描写刻画人物和烘托情感的写作手法。(难点)

  3.体会磨难对于人生的意义,学习在磨难中成长的坚强品质。

  1.知识储备:史铁生(1951-20xx),北京人,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思想家。 1969年去延安一带插队,患病致双腿瘫痪,后来又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需要靠透析维持生命。他自称是“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史铁生创作的散文《我与地坛》鼓励了无数的人。20xx年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主要作品还有《命若琴弦》《病隙碎笔》《合欢树》《务虚笔记》等。多部作品被译为日、英、法、德等文字在海外出版。史铁生为人低调,严于律己,品德高尚,是作家中的楷模。

  2.初读课文,扫除文字障碍

  (1)给加点字注音

  (2)按照意思写出词语

  ①憔悴:瘦弱无力脸色难看的样子。 ②絮絮叨叨:说话

题目所在试卷参考答案:

一.积累与运用(26分)

  1 –3题答案略(一空一分)

二.阅读与赏析(34分)       

9. 刻画了一位身经百战、骁勇善战的悲壮的将军形象(2分)

10. ①达到  ②以.....为怪,对.....感到奇怪    ③ 同“返”返回(一分一个)

12.①  匡衡就把墙壁凿 了一个洞引来邻居家的光亮,让(光亮)照在书上来读 。(2分)

②  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什么呢?(这跟)在空中撒盐大体(差不多)可以相比。(2分)

13.围绕“勤奋好学才能学有所成”来写。(1分)

14.“无常”是起伏不定(或变化多端)之意(1分);本段中的“突然”“猛地”最能表现。(1分)

15. ①面对暴怒的儿子,母亲十分体谅儿子的苦衷,让“我”尽情发泄,以恢复平静。

   ②母亲周到细心,尽可能不去惊扰儿子,但又放心不下。

   ③中断敏感话题,避免刺激“我”。(一点一分) 16、“央求”反映出母亲既盼望儿子早日摆脱阴影,又怕自己支撑不到那一天的复杂心理(1分),如果换成“期待”就不能突出母亲忍着巨大病痛仍一心为儿子着想这一特点(1分)另外,从词义看,“央求”含有最低要求的意思,“期待”则指较高要求。(1分)(三点写出两点得全分,意思对即可)

17在书上认真地做笔记,当众朗读,对红字的敬畏和羡慕,在页脚出画简笔画(一点一分) 18运用动作描写(1分),用“捻”“掀”“放”这些动词写出了“我”翻书动作的轻柔(1分)表现出“我”对书本的珍惜(爱护、爱惜),表达了“我”对童年的依恋(1分)。 19“少”的是那时的一种敬畏之感(1分)是少时的一种单纯的追求。(1分) 20内容上,表现了作者因失去了儿时的天真,失去了少年的期盼与梦想,失去了孩童的想像力与创造力,无从寻觅少年情怀的现实。(1分),抒发了作者的一种淡淡的遗憾和伤感之情(1分)点明文章的主旨,对美好童年的怀念。(1分)  结构上:总结全文,回扣文章的标题(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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