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的酒店套房位置接近整艘飞船的顶层,环境很好,也很安静,没有人会过来打扰。达达利亚与钟离进入套房时,房间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达达利亚走进卧室,在门口按了几个开关,没有找到大灯,只打开了几个小灯,让整个卧室的光线显得很昏暗。洁白的床铺柔软舒适,钟离躺上去时,半个身体都陷进了床铺里。那双金眸一直紧紧地盯着达达利亚,甚至在暗处也如猫般发出幽幽的光,像是缠在了达达利亚的身上。
一种微妙的焦灼感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钟离的手里攥着达达利亚暗红色的衬衫,达达利亚抱着钟离,深深吸了两口气,再呼出来时,末尾有些许颤抖。
一百名玩家混入十万余名NPC之中,很难被找到,而且现在玩家们的注意力应该都放在寻找炸弹和神之心上。在定时炸弹爆炸之前,这个世界整体的安全性是至今为止最高的一个,这一点毋庸置疑。在路上,达达利亚见到服务员将精致的餐桌放在房间门口,而他们的房间里,各项生活用品配备齐全。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打算在这间卧室里暗无天日地度过这十二天,也是完全可行的。这是整场游戏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条件。
是最好的条件,是喜欢的人。钟离身上的白衬衫有着顺滑的丝质触感,用手摸上他的背时,达达利亚可以感觉到衬衫下温热而细腻的皮肤。仿佛与钟离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烧灼了,酥麻的感觉顺着末端血管一直向上爬,沿路将他的血液与理智一同蒸发。整个世界在此时似乎都在劝说他不要思考,只要顺从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他的本心是……他真正最想做的事其实是……
达达利亚出了一身的汗。他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找了半天,找到和钟离后颈上的那个可以隔离气味的东西相同的腺体贴。
钟离在他耳边出声,语气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对于达达利亚来说全然陌生的难耐,喊得他撕开腺体贴的手都有点抖。房间中的冷杉味道很浓,将凉爽的空气进一步冰冻,两人的体温却越来越高。在冷杉气味蔓延至整个房间之前,达达利亚有样学样地给自己后颈的腺体紧紧贴上了一张腺体贴。
如果他闻到钟离的气味会失控的话,钟离闻到自己的气味时大概也是类似的,达达利亚如此猜测。
他确实猜对了,在贴上腺体贴之后,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很快便降低了。钟离没有再说话,安静地靠着他,好像慢慢平静下来了。
达达利亚的本心很简单,他想给钟离幸福。他以前的想法一直没有改变。发泄、占有,这是人的本能,任何人都会做。别说是人了,所有野生动物都会做。关键的不是发生在此时此刻的事情,而是之后的事情。
现在他们的身上有三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钟离身上的神秘力量招致的祸患问题,二是他达达利亚与女皇之间的矛盾问题,三是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如果不把钟离的能力问题放在首要的考虑位置,钟离就可能面临性命危机。如果不能保证可以解决女皇的矛盾,他就无法承诺给钟离一个稳定的未来。如果两人间的感情没有提前处理得当,钟离就可能被不恰当的性关系裹挟。
钟离的安全、稳定的未来、合适的感情关系。如果没有解决这些问题,就可能会伤害钟离,这三项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哨兵与向导之间的结合与常人间的结合有很大的区别。由于存在精神上的交融与肉体上的成结,两人在结合之后身体和心理都会产生一些变化,短暂的精神域一体化、情绪状态的同步、部分记忆的共享……这些改变都是有可能会出现的。在战斗中,上述改变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起到负向影响,所以,在这个对钟离来说危机四伏的游戏中,现在结合可能会不利于他的人身安全。
女皇要求他游戏结束后回到愚人众,不再见钟离。如果把这件事告诉钟离,实际上还是在将他卷入自己身处的危机之中。如果他决定自己去面对,自己想办法,那么他与钟离之间很有可能会面对一段时间未知的分别。要是顺利的话,分别可能是短暂的,可如果他失败了,甚至身亡,分别就是永久的。如此一来,现在的结合在那时就都会成为伤害钟离的尖刀。像他与钟离这样一旦结合便注定关系紧密的一对哨兵与向导,如果强行分开,最轻程度也会导致双方性情大变,再严重些的话,伤人、自残、乃至自杀,都有可能。风险太大了。
从感情进度来看,此时这个时机也不对。愚人众里,达达利亚见过不少从肉体关系发展而来的伴侣,他们的结果大多不尽人意。性关系势必会影响人对一段感情的判断力,原本不觉得非常喜欢的人,在一时冲动下结合了,可能就会半推半就地接受对方,顺势变成情侣,之后结婚、生子。不合适的两个人在一起,演变到最后就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没什么真正的幸福可言。如果要给钟离一段感情,就应该给最好的,不应该是一种在发生性关系之后半推半就般的选择。
不是金子般厚重的心就不能给,不是白璧般无暇的爱就不能给,不是钻石般完美的未来就不能给。说达达利亚是强迫症也好,说他死心眼、一根筋、只知道钻牛角尖也好,总之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想扫清一切障碍,这种心情,正如一首至冬民谣中唱的那样:“孤身一人坐在船舱,所爱之人放在心上;把我的敌人全部杀光,再去吻我心爱的月亮。”
在钟离面前,达达利亚有时会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都有点幼稚,又很理想主义,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但至少感情上的事,他想坚持这种理想主义。
渐渐地,达达利亚闻不到冷杉的气味了。他的嘴里有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刚才在脑子里一个劲钻死胡同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
说不想做是不可能的,但也确实不能做。他们之间有太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了,无法弃之不顾。
“钟离先生。”他看着钟离似乎已经慢慢恢复了,开口叫他。
达达利亚平日的声音是比较有朝气的年轻人的声线,钟离只是觉得他的嗓音不错。此时达达利亚开口,声音低缓、略沙哑,在钟离耳边响起时,却几乎让他想要避开。钟离的手紧紧攥着达达利亚的衬衫,寻找接近消散的信息素,两人半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手脚交缠。信息素消散后,两人的生理反应慢慢平息下去了。
这大概是一场噩梦级别的定力考试,与本能战斗并不难,难的是与占有喜欢的人的本能战斗。对于达达利亚来说,钟离是他最想认真对待的人,而对于钟离来说,达达利亚也是如此。只是,达达利亚以为这种发情期的状态是主办方擅自安在钟离身上的,却不知道,这实际上是经过钟离本人亲口确认,得到了知情同意的……
也就是说,其实,钟离他可以。
钟离感觉自己似乎将将度过了这段冲动。他抬头看了两眼额头上挂着薄汗的达达利亚,然后默默低头,从身上的系统确认身体状态。
「Alpha信息素浓度:15微克/立方米,未成功诱导发情,您的身体已恢复正常状态。您的发情期将在三天内随时开始,预计持续四至六天,请您确认近期您可以随时接触您的alpha伴侣,并随身携带腺体贴与抑制剂,以免在发情期出现意外。」
未成功诱导发情。钟离看着这行字,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思绪万千。之后,系统又跳了个窗口给他,交代他在发情期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如果您选择让您的alpha伴侣帮助您度过发情期,请您注意以下几点:
1.发情期前与发情期内,建议您每日服用两到三次营养液,以代替正常食物。
2.请您寻找一个安全、私密、稳定的环境,避免被他人打扰。
3.发情期内请您注意每日及时补水,防止出现脱水的情况。
4.视情况,可以准备润喉糖、消肿药等备用物品。您可以随时通过终端进行物品的采购。
5.进行完全标记的发情期内,omega不会受孕。首次结合时对彼此的信息素需求较大,前期不推荐使用避孕套,中后期可以使用。
琳琅满目的注意事项一共罗列了二三十条,钟离抿抿嘴唇,一条条看下来。他记性好,大致看过一遍就全部记住了。
达达利亚纠结的几点,其实钟离心中都考虑过了。客观因素导致达达利亚顾忌与犹豫的地方,他大体上能猜个大概,不过他和达达利亚看待这件事的角度不同。
十年前,他与达达利亚曾经见过面,之后,他们彼此遗忘。隐约中,钟离有种来由不明的感触,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彼此错过了多少次,是只有十年前的那一次,还是,他们错过了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在这场游戏中,钟离比达达利亚更清楚,前方的道路是危险的,是未知的,没有十足把握。但这同时意味着,这次的机会错过了,或许真的会错过一辈子。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错过达达利亚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短暂,稍纵即逝,他们错过彼此的时间已经太久。所以不想再犹豫了,也不想再躲避了。
钟离知道自己是个含蓄内敛的标准璃月人,在和达达利亚的关系里,很难去做出什么特别主动的事情,也很难说出特别直白的话。留下发情期,至少是他的一次抓住机会的尝试。
这算是主动吗?应该算吧。计较爱的人不会得到爱,付出爱的人却反而会收获爱,感情中的付出与接受是相互的,对于彼此的热情就能像是补足燃料的发动机般长久维持下去。他不想一味接受来自达达利亚的好意,所以……这次,不妨让他试着主动一点吧。
钟离抬起手,摸了摸达达利亚的脸颊。不过,说是要主动,可要让钟离拿出什么特别明显的行动,还是很难,他性格如此,无法改变。被达达利亚这个究极威力加强版对钟离特供绝世好男人对陌生人特供绝世坏男人硬生生逼到递房卡的地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极限了,再往下还能做什么,钟离确实不会了。
但他可以,他真的可以。发情期的时间是三天内随时,可能在三天后,也可能就在下一秒。总之,他现在可以先等待自己的发情期……
两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达达利亚想着事,拿起钟离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方才的冲动来势汹汹,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而现在如同退潮般,从他们的身上缓缓离去,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晦暗的灯光下,两人躺在松软舒适的大床上,房间里除了心跳声之外,一点杂音都没有。
游戏系统的提示此时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提醒他们有关本世界的详细设定说明已经下发至终端内,不知算是合时宜还是不合时宜。零零散散的设定,达达利亚与钟离自己已经大致悟出来一些,两人对这个第二性别的设定都比较好奇,于是点开手腕上的终端进行查看。
除道具栏、角色剧情之外,终端里提供了一栏世界观说明,其中包括圣歌号飞船概况与第二性别的相关解释。字数不太多,进度条往下一拉,只有五六页的样子。达达利亚读到一半时,钟离已经看完两遍,全部记在脑海里。
整体来看,这个世界里除去男女之外,还分为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beta人数最多,约占全部人口的50%,alpha与omega各占25%。第二性别对于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会有一定的影响,不过最影响社会地位的因素和现实世界相同,依旧是出生地与血缘传承。
钟离与达达利亚二人的角色就是这种影响最直观的表现。钟离来自N01统治星,成为商人前有皇室背景,掌握着母星上的珠宝产业。达达利亚来自N11奴隶星,家境窘迫,捉襟见肘,只能利用身为alpha的优势去做些体力活,勉强养家糊口,保护家人不被人贩子卖去做奴隶。
达达利亚回想起来,自己在现实中还真经历过一段类似的时期。刚加入愚人众时他年纪还小,跟着别人训练了几年,没出任务之前,他每个月能拿到的补贴都十分有限。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分出自己要用的钱和汇给家里的钱,打到家里的账户上。每个月他只被允许联系一次家人,那时他家庭条件很差,很需要他那份钱,因此他从来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
现在想来,这其实是一切隐患的开端。身处愚人众内,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将弱点暴露给别人,对自己而言越重要的事物,就越要装作不在乎。从他将微薄补贴中的绝大部分都汇给家里的那刻起,他就把最致命的弱点暴露给女皇了。女皇估计也是因为掌握了他这个关键的弱点,才会很快提拔他做执行官,因为她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去控制他。
愚人众的事情,越想越复杂。达达利亚翻过一页,看到了发情期相关的解释,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个大概。
“所以,先生你其实是omega,所以会有发情期的症状?”
“嗯,”钟离点头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如此。”
达达利亚读完发情期的症状,脸都红了。这未免也太……
他嘀咕道:“怎么能未经同意擅自在你身上搞这种设定,主办方有点过分了吧。”
钟离不吱声了。他翻到飞船结构那页,试图用正经话题转移达达利亚的注意。
“……游轮上我们曾得到过一个线索,神之心位置与神之心属性有关。若是遵循这条规律,风之心很可能将出现在飞船内起风的位置。”
达达利亚的思路被钟离带跑了:“这样……冰之心出现在冰山上,雷之心出现在雷雨天,这条线索在前两个世界都是准确的。不过后面两个世界以逃杀为主,和属性就没什么关系了。”
钟离摇了摇头:“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丧尸世界末尾,我与刻晴哨兵战斗时,曾引燃路边的载具,最后的火之心,便是从载具的火苗中现身的。乐园世界末尾,虽然由于游戏系统故障,无人得以见到最终草之心现身的场景,但你我与那位‘女士’战斗的位置,是在一片草原上。”
达达利亚咂舌:“好微妙的联系……”
“后两个世界稍有些牵强,不过目前而言,这条线索仍然是准确的。神之心虽然并非你我此时的重点目标,但平日可以多加留意有风之处。”
钟离顿了顿,继续道:“更值得关注的,是那枚定时炸弹。这个世界中,星际旅行是较为普遍的,可见科技水平高于我们的现实世界。推算下来,虽然定时炸弹的威力足以将整艘飞船摧毁,但它的实际体积或许很小,因此难以找到。除非这枚炸弹与神之心相同,是一件会出现在特殊位置的物品,或者存在一些与它相关的线索。”
对于找炸弹这件事,达达利亚实在没有头绪,一时陷入迷茫。钟离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过,我们不用为这些事情过于烦心。这枚定时炸弹存在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主办方想要利用炸弹爆炸时会立刻杀死所有玩家这一点,再次让我们二人陷入困境,逼迫我动用力量。但我们手中留有可以跳关的道具卡,若是十二天后临近炸弹爆炸,玩家们仍然无计可施,我会使用它,让你我从这个世界抽身。”
达达利亚很快理解了钟离的计划。然而,和钟离聊完正经话题后,他的注意力却回到终端上,继续翻阅发情期的说明。
“‘发情期除了可以寻求alpha的帮助外,还可以通过注射抑制剂度过’……就是这个。”
在钟离的眼皮子底下,达达利亚一字一句念起了抑制剂的说明。
“抑制剂是一种透明无色的针剂,保存在低温箱中。抑制剂分为alpha用抑制剂与omega用抑制剂两种。发情期内,omega每日注射一支抑制剂。alpha可以不使用抑制剂,但保险起见,与处于发情期的omega频繁接触的alpha最好隔日注射一支抑制剂。”
达达利亚掰着手指数了数:“这样的话,钟离先生,按照最长天数六天来准备,我们一共需要找六支omega抑制剂和三支alpha抑制剂。”
钟离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攥紧。达达利亚没有察觉到钟离微妙地有些郁闷的反应,打开终端,直接去找能否买到抑制剂。终端内加设了一项商城功能,用星币支付即可,可以送货上门,非常便利。达达利亚在列表最底部看到了alpha与omega抑制剂,但奇怪的是,库存显示的却是……0。
达达利亚对着两个“0”大眼瞪小眼,钟离却暗自松了口气。他悄悄点开终端,进入商城,第一眼便看到抑制剂的选项。他的商城里,alpha抑制剂的库存有400多件,omega抑制剂的库存有2000多件。想来是因为他和达达利亚的角色社会地位不同,在这艘飞船上,他可以随时买到抑制剂,而身为奴隶的达达利亚却没有购买抑制剂的途径。
钟离看完后收起终端,没有任何买抑制剂的意思,双手却突然被达达利亚牵起。
“先生,你放心,”达达利亚握住钟离的手,深情望向他的眼底,“买不到不要紧,我会帮你找到抑制剂的。”
钟离看着达达利亚,一时失语。斯文的璃月人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觉五味杂陈,心情颇为复杂。达达利亚看到钟离目光中略有黯然,以为钟离在担忧找不到抑制剂的话该如何是好,于是更加坚定了尽快找到抑制剂的信念。
两人对视时,房间内的电话却突兀地响起。钟离接起电话,是来自酒店前台的提醒。
“先生您好,打扰您了,今日的晚宴将在半小时后开始,一共持续五个小时。有人想在晚宴上与您会面,因此麻烦您记得按时前往,非常感谢。”
有人在晚宴上找他?钟离与达达利亚对视一眼,感到一丝隐约的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