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子积不应该是定值嘛 为啥有时候c(H)=c(OH)那它俩相乘不等于Kw了?

-已完结,全文2.2w

-备胎和小三的都市情缘 (不是

-有私设,尽量不OOC

把安全感稳妥地在一个人那里放好,然后在其他人身上挥霍多余的、无处安放的寂寞,这不就是社交网络的意义吗。

北京春天的凌晨比平日沉静,窗外稀薄的光隐隐透进来。

天色转明就无法入睡的张远躺在床上。手边的人仍在睡,搭在腰间的白色被单随呼吸小幅度起伏。

这个人的呼吸是他喜欢的很浅的类型,埋进身体里的时候是夜里他需要的肆虐。

张远翻身踩在床上,跨过旁边躺着的人跳落在地,捡起地上的裤子,一跳一跳地穿好。

“小点声!”床上人被吵醒,扯起被子盖住脸。

张远才不管,腿架在茶几上,打开电视准点收看早间新闻。

苏醒大字瘫在床上,生不如死。他只是约个炮,怎么会约到这么个奇葩。白天看着文文静静的,一关灯血雨腥风,又亲又舔,要摸要抱,双腿缠着他一个劲往身上贴,结果爽完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一条被单都不给转身就睡。

现在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看早间新闻,用他的房卡大摇大摆地点room service。话说回来,谁一大早喝冰啤酒,吃卤煮火烧啊?

“不然你叫苏醒?一个小时的新闻轰炸,你不醒也得醒,诶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哥不在江湖的这几年都流行实名约炮了吗。”

“昨天开房瞥见的。”张远揶揄道,“挺好的,苏醒苏醒,长睡不醒。”

“老子这是永远清醒。”

“不知道谁早上睡得和猪一样。”张远嗤之以鼻。

苏醒单手撑脸侧躺在床,“这不公平,你知道我是苏醒,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谁没事约炮还留名,又不是做好事。”张远走到床边,伸手去够衣服,顺便低头给露水情缘一个吻别,“昨天谢了。”

“这就想走?也太瞧不起我苏神了。”苏醒翻个身把人压在身下,撑在他上方,轻抚他的头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嗯?叫什么自己说,省得老子找哥们查了。”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张远低头看着在自己身上拱火的苏醒,推推他脑袋,“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怎么还带讨价还价的。”苏醒看见张远正经的表情,停下手上的动作投降,“成成成,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别说一个问题,你问一百个都行。”

“你现在没和别人约会吧?”他眉头紧促,看起来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苏醒仔细想了想,东城的哈尼,西海岸的南瓜小甜心,前几天刚认识的小蝴蝶,他倒的确还有几个固炮,不过约炮不等于约会,按照这个规矩,他又确实没在和任何人约会,于是斩钉截铁底气十足,“没有。”

“那就好,我不和有对象的搞。我不当小三。”

“没想到你道德水准还挺高。”苏醒哪是吃亏的主,也问,“那你心里头没人吧?”

“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问,张远眼前闪过一个人,点了支烟,无动于衷靠在墙角,他说……

 “当然没……唔……”

“那就好,老子这么帅,绝对不能当备胎。”苏醒心思早飞到正事上,话也没听张远说完就迫不及待了。

两个人就着早间新闻居然也这么又来了一次。

张远躺回床上,气还没喘匀,接过苏醒递的纸巾,不乐意了,“五星级连个湿纸巾都没有吗。”

“没有。哇,你一个大男人不要那么娇气好不好。”苏醒专心查看完手机消息,起来洗澡穿衣服。

“嗯,公司有点事,我得去处理下。”苏醒到门口临了也不忘敲两下门框,“老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张远躺在床上玩手机,漫不经心,“Bird 张远。”

“成,记住了,远远,下次约你。”

苏醒痞笑着给他一个多情的飞吻,消失在走廊。

谁都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下次意味着再也不见。

张远半躺进浴缸,偏高的水温漾起了水雾,蒙住冰凉的玻璃镜子、眼睛和心。这也是他喜欢泡浴缸的原因,仿佛整个人沐浴在氤氲的爱中一样,就那般与世隔绝,慵懒下去。

他看一眼手机,只有小软件里一个附近的小帅哥和他打招呼,而他等的那个人,幽幽叹气,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便眉飞色舞和小帅哥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没几句话就又给人勾到床上。张远看着身下爽到不行的小帅哥,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是谁说过,求不来的爱,便扬了它。

小帅哥着急赶宿舍门禁,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事结束,短暂的温存戛然而止,兵荒马乱,连一个临别的吻都忘记给。热闹过后又只剩张远一个人在酒店,躺在床上听晚间新闻。

“大闲人怎么还看新闻呢,我这火都要烧到眉毛了。远哥先借点零用钱给兄弟救救急?”

有事远哥无事张小鸟,他算是看透了陆虎他这兄弟。

张远嫌弃地把手机拿远了些,等那头人平静了点才接话,“我也没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我不去相亲,信用卡让我妈绞三个了。”

但毕竟是一道从大学过来的兄弟,张远知道陆虎刚毕业只身闯帝都,创业不易,还是心软,“要多少,我问问朋友有没有能借的。”

一边听陆虎唠叨黑心老板怎么无良欺生杀熟,一边开始翻通讯录。和家里有往来的pass,容易走漏风声让二老怀疑自己自力更生失败;不太熟的二世祖pass,回头还不上钱再把他和陆虎的脑袋挂墙上;苏醒……

“苏醒是谁,没听你提过啊。有情况?”

闻言张远翻个白眼,“有个屁情况,前几天的炮友。”

“炮友好啊,干干净净,不过他能借你钱吗?”

张远手指在苏醒名字边踌躇半天,最后咬咬牙,还是拨了出去,几个嘟声之后没想到居然通了。

“喂,谁啊?”苏醒声音带着浓厚的睡意,张远甚至都能脑补出对方眯着眼,顶着鸡窝头没睡醒的样子。

不至于才几天就不记得了吧,张远揪起一张脸,“W酒店,远远。”

“哦,什么事。”苏醒哑着嗓子,听着还是没醒。

张远开始后悔,他就不应该给苏醒打这通电话,但箭在弦上,虎子还等着他救急,心一沉,索性豁出去,“最近家里有点事,想借点钱。二十万。”

“啊?”张远怀疑不是自己的耳朵坏了,就是苏醒的脑子坏了。

“账号,你不是借钱吗,账号发我,我一会起来叫财务安排。”苏醒有点恼,“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人在美国,十几个小时时差,我这刚落地还感冒,这种事你就不能发个微信留个言吗!”

“不好意思,您好好休息,账号短信微信我都发您了,您起来记得看哈。”张远也不计较,反正借到钱就行。

“会打篮球吗。”苏醒话锋一转,问得张远满头雾水。

“下周五,比赛,三对三,时间地点我回头发你,挂了。”

张远早上起来看见银行到账提示,居然莫名从苏醒身上品出了那么点江湖侠义。

好久不运动的张远开始一周五次打卡健身房,七天都泡篮球馆,连健身教练都直呼远远22岁到底还是年轻,他人到中年招架不住,强制病假休息了。但张远只是觉得,他有点期待周五和苏醒的篮球赛。他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这样期盼的感觉了。除了一个人。

篮球场上的苏醒一身灌篮高手红球衣,黑发带束起头发,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青春洋溢。

张远和他碰个拳,“你回来啦。感冒好点没。”

“好了。”苏醒简单颔首,指着对手那个挑衅的后卫,“看见这孙子没,一会给老子往死里防。”

张远听话地点头,心里其实没底。毕竟打篮球都是上大学时候的事了,毕了业就再没碰过,突然一下动起来还有些力不从心。偏偏苏醒认准了他似的,每次突防都把球传给他,他又拿不住,次次都叫对方断球上篮得分。

张远小心翼翼用余光扫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苏醒,在心里嘟囔,谁让你每次都只把球传给我。

“张远,左边左边!防他啊!”

苏醒越喊,张远越手忙脚乱,终于还是把球丢了。苏醒看一眼差距悬殊的比分,怒火中烧,铆足了劲把球砸张远身上。

“你他妈会不会打球!都说了防他防他,oh man,你多跑两步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真是的,打个球而已,怎么还发火了。”张远脾气一向好,软着鼻音小声应着,也不喊疼,只觉得自己确实对不住争强好胜的苏醒,跑去把滚出场的球又捡回来,再传给苏醒。

苏醒接过球,狠狠瞪他两眼才解气,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飘到他被球砸出红印的小臂。

这场球最后从球馆打到了床上。

这之后苏醒经常约他一起打球,有时候三对三,有时候五对五。对手也是梁山各路好汉应有尽有,也亏苏醒都能纠集得来。打完球一行人聚餐喝酒,喝多了免不了两个人搂搂抱抱,动手动脚,最后少不了又是好一通折腾,直到苏醒尽兴才算完。

接触多了张远才知道,苏醒还叫Allen Su,来自古城西安,打小海外留学,家里不算豪门也算大富。打球的球馆是苏醒的,喝酒的酒吧是苏醒的,晚上睡觉市价千万的房子也是苏醒的。最让张远佩服的是苏醒居然只大自己一岁,才过完23岁生日就独自拥有这么多产业,真是了不得。

对比自己,果然是米虫一条。张远只是短暂感慨造物主不公,却也没真的怨天尤人,更不可能被年少有成的苏醒刺激到奋起直追。

不过张远的确意识到自从认识苏醒后,他全部的社交生活都被苏醒占满。小软件上打招呼的莺莺燕燕刚开始还有时间招呼几句,后面也没心力再去搭理,就连和之前几乎消息不断的陆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借钱的时候。

本能告诉他张远如果再这么下去,他得完。果断推掉苏醒邀约,一个人闷在家里,开一瓶百威,喝几口就觉得没意思。

一群人没意思,两个人没意思,一个人更没意思,干脆躺平把脚翘上沙发,听晚间新闻刷朋友圈。

难得看到关掉朋友圈许多年的那个人发了个爱心,再看图,分明是两个人路灯下的剪影,亲昵地抱在一起。张远一面在心里鄙夷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搞这种青春期小屁孩玩的东西,一面拨通了陆虎的电话。

“去不了,这盯着干活呢。”那边背景嘈杂,听着确实繁忙。陆虎避开人群,试探道,“你看见了?”

“嗯。”张远声音闷着,听不出情绪。

“真是,秀恩爱死得快,你别往心里去。”陆虎替好友抱不平,“我把这推了过去,你现在在家?”

“不用不用,明早我妈叫我去参加个婚礼,一会我还约了人。真的真的,你快忙,忙完早点回。”

“啊,可不,哭着喊着求我跟他去簋街吃小龙虾。”

虽然小孩心性,这点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张远劝住就要往他家冲的陆虎,从桌上捞起钥匙,出了门。

但是其实要去哪,张远也不甚明朗。

似乎从很早开始,他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所有的青春都扑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去哪他就去哪。他去上海念书,他也考上海的学校。他出国交换,他就拼命学雅思考托福。后来他来北京工作,他也跟着到北京,亦步亦趋,不知疲倦。

朋友惋惜张远在这样的追寻里迷失了自己,张远又何尝不知。陆虎说那个人是白月光,骂白月光渣男,说他明明给不了承诺却要给人误解的希望,张远总会站出来捍卫他。

他们都没见过他对他好的样子,没见过他不喜欢社交却随时随地都会接他电话,没见过他最讨厌醉酒却会接喝大了的他回家,没见过他带着清爽的牙膏味亲吻他的额头说早上好。他们没见过冷漠待人的他唯独对他温柔的样子,所以不知他何故沉迷。

就像现在,明明已经分手,他却还是爱着他,念着他,像追随信仰的虔诚信徒,遥远地关注着他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可他发爱心和照片,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在对别人那样好。他也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以额头抵额头试探温度,也会在他耍赖不想上课的时候耐心哄他,也会随时随地接他的电话,他一撒娇就给他买海盐冰淇淋吗。

北京春日夜晚的街道已暖和得令人沉醉,但一想到他也在对别人好,甚至只是想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张远的心就浸入冰窖,周身发冷。

他走进惯常会去的酒吧,熟稔地和吧台大哥打个招呼,要了杯纯麦威士忌一饮而尽。酒吧的人看出他心情不好,给他多上了盘小食,拍拍肩嘱咐他慢点喝。

张远谢过大哥,叫了一桌黑啤和几杯威士忌。刚开始还能节制地小酌,几杯下肚,头脑滚烫,便什么也顾不得,开了瓶就往嘴里灌。

酒很苦,黑啤尤甚,慢慢会变成酸,吞咽下去,烧喉灼胃。小时候不懂大人为什么爱喝酒,现在跌撞得多了便懂了。

张远喝得眼前发黑,直掐虎口,也要把最后一口喝尽。趁半丝理智尚存的功夫,扶着墙走出酒吧,踉跄到路边树洼,再把适才的冷、酸、噬人心肺的痛苦统统吐了个一干二净。似乎只有这样,心里的痛才能转移为身体的痛,整个人才能好过一点。

谁不知道喝大酒到底和布洛芬似的,短时效勉强缓解那么一丁点痛,治标不治本。可他哪里来的良药可医,索性痛一次,喝一次,好过几天再来一次。哪怕他后来学会把这份空虚在别人身体里挥霍,偶尔短暂无人的空档,也时常分不清痛苦和思念究竟哪个更缱绻缠绵,更令人私相难舍。

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拍他肩膀,连句开场白都没有就往他身上蹭。

平常张远就最烦这种夜场搭讪的,现下喝多了酒就更是首尾不顾,眼神发狠,抄起旁边一块板砖就要抡,被一张熟悉的脸挡下。

“远远,这可就不够兄弟了啊,怎么推了哥们酒局自己又跑这喝开了?”

张远努力聚神看了半晌,不可置信道,“苏醒?”

“对啰,还认识你醒哥,看来还没喝多。”苏醒把张远搭在肩上,挑衅地看向来人,“这哥们老子的,别不识相。”

看苏醒这幅护犊子凶神恶煞的模样,对方也不想惹事,悻悻走了。

“什么叫缘分,这都能和苏太遇上。”

苏醒朋友们也早和张远混熟了,现下看到这种好戏,一行人岂会放过,围过来挤眉弄眼插科打诨。

“苏太是不是因为明天的事心情不好,不参加聚会,一个人跑来喝闷酒喝成这样。”

“去,别瞎说,他不知道那事呢还。”苏醒看张远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应该是没听见,松了口气,俯过身拍拍张远脸蛋,“还能坚持吗?我车停路口了,叫代驾开过来还得一会。”

苏醒想问他是不是惦记醒哥专门跑到醒哥地盘买醉,还想问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一转头看着张远倒在自己肩上,连睁眼都困难却还乖乖点头的样子,就什么都问不出口。和朋友们简单道个别,把人扔上自己不算宽敞的后座。

张远半躺在后座上,迷迷糊糊挣扎道,“我今晚睡哪?“

苏醒坐在他旁边,伸手把人固定在自己怀里,面不改色,“Of course my place”,说完想想不对,“今晚还是去你那吧。”

“Because I……我靠,张远你别吐我车上!赶紧靠边停车!”

车还没停稳张远就着急下车,蹲在路边感觉自己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

苏醒跑去旁边711买了瓶矿泉水,递给他,“给,漱漱口。”

张远蹲在那,半天没缓过来。有那么一瞬,喝醉的张远还以为他的白月光回来了。

那时候他也是喝得这样烂,蹲在花坛边,也是这样春风迷醉的夜晚,他在那个人租的房子楼底下发疯,歇斯底里,我和你,我们结束了,分手了,over!

那个人无动于衷靠在墙角,点一支烟,面目沉静地看他。许久,他开口了,他说,我们开始过吗?

面前燃起的烟雾忽而消散。张远才知道,原来春夜的风可以那样冷,那样无情。

而现在,认识没几个月的苏醒斜靠在电线杆上看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管你为什么喝成这样,但我就问你,张远,这么糟蹋身体,值吗?”

张远红了眼眶,值吗,他也不知道。很久以来,他的日子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在别人那里收集了一点点的爱、性、温暖、喜欢,再捧到那个人面前,任他撕,任他踩,任他沉默,任他视而不见。

值吗,张远问自己。可这世间的事情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不全凭一个高不高兴,愿不愿意吗。

他喝了点水,稍微清醒过来,嘴角的笑却愈发苦涩,“苏醒,我和你不一样。”

“你和我哪里不一样?”苏醒反问,“大家不都是出来玩,那么认真干什么。哎,算了。”

印象里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苏醒叹气。

苏醒把张远从地上拽起来,给他理好衣领,哄小孩似的拍拍他脑袋,“走,回家。”

虽然一直知道地址,但这还是苏醒第一次来张远这。简单的小两居,收拾的清爽利落,卧室放着许多双人照,照片里的两个人青涩又可爱。

苏醒坐在沙发上,看着张远洗完澡,搭着毛巾擦头发。发红的眼眶一看就是哭过,那双眼睛却因此显得格外湿漉动人,看得苏醒不由心痒。

他招招手,示意张远过来坐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拿起毛巾专心替他擦头发。

哪见过苏醒这么温良,张远心底有些慌张,直到被人给按在地上,才知道什么叫成年人的欲擒故纵,欲盖弥彰。

他别过头躲开苏醒的亲吻,“别闹,明天我还要早起。”

“巧了,我也要早起。”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糊弄,张远只好坦白,“其实第一次见面我骗你了。”

苏醒心想这小孩还是太善良,面上却假装讶异,“哦?骗我什么?”

“我心里头有白月光。”

这时候苏醒哪顾得上这些,把人打横抱起丢到床上,“备胎就备胎,虽然老子很没面子,但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老子忍了。”

被吻得七荤八素,未挥发完的酒精又开始上头,张远抵挡不住苏醒的攻势,做着做着就眼角发酸。

“喂,张远,一边和我做,一边嘴里念着别人的名字,让人很没兴致。”

“那怎么行。”苏醒看他哭得梨花带雨,正是带劲的时候,坏心思地咬住他的耳垂,感受到掌心那个人微颤的温度,笑道,“明明那么喜欢,为什么分手?”

“我只要想着能和他一起生活,去他去往的城市,和他一起吃饭睡觉生活我就特满足。”

“我前两天还做梦梦见他,他爸妈接他离开学校,他穿着我给他买的优衣库蓝色衬衫,拿着我们一起去宜家买的收纳箱收拾东西。”

“毕业的时候,我去学校偷看他毕业典礼。只要一直看着他,我就很满足,就觉得我这个人都完整了。”

“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苏醒,可他已经不需要我了,他找到新的人了。”

两个人折腾完天都快亮了。

苏醒看着张远熟睡的样子,觉得自己居然在他念叨了一晚上白月光还能坚持做完,真是值得被世界吉尼斯载入史册。

刚合眼没多久,就听见张远在客厅中气十足地嚷,“苏醒!赶紧起!完了,我差点忘了,我今早要去参加一场婚礼!!!”

得,昨晚他就不该心软,还担心他受伤。

被吵醒的苏醒起身看眼手机,又窝回床上,“别急,我也有场婚礼,再眯五分钟。”

“不行,要是迟到我妈非得揍死我,快点,你赶紧给我起!”

“你他妈有时候真的很烦你知不知道。”

强制被拽起来洗漱的苏醒顶着宿醉的黑眼圈,非常不爽,但看到手机上几个未接来电,还是忍住脾气,叼着袋豆浆坐上车,问副驾的张远,“你去哪,我先送你。”

“建国门柏悦。你呢?”

苏醒心说不会这么巧吧,没接话,把车开得飞快。

张远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一下车就跑没影了。剩苏醒一个人在车上,慢慢悠悠绕到酒店侧门,趁人不注意走进同一家酒店。

“怎么才来,昨晚又晚睡了?”

“嗯,昨晚帮虎子处理了点工作上的事,稍微睡晚了。”张远嘻嘻哈哈坐在老妈旁边,拿兄弟挡枪的功夫早练得炉火纯青。

“你啊,要是也和小苏一样能早点找个好姑娘结婚,也省得我和你爸天天为了你操心。”

张远正回陆虎消息,心不在焉,“小苏?没听过,谁啊?”

“苏家大本营不在北京,咱两家近几年没怎么走动过,你可能没印象了。小苏,你苏叔叔的儿子,苏醒啊。”

“咳。”张远一口茶差点呛死自己。

苏醒?!是那个昨天晚上才喝完大酒,和他滚过床单的苏醒吗?

张远心里一直怀疑又忐忑,直到司仪请新郎上台,定睛认真瞧了又瞧,才敢确定,是苏醒。

是那个问都不问就给他借钱的苏醒,是那个喝醉酒也不忘送他回家的苏醒,是那个结束之后还不忘摸摸他后背等他完全放松才停下的苏醒。

也是那个赢不了就砸人球品差到极点的苏醒,是那个‘兄弟’遍天下片叶不沾身的苏醒,是那个早上还在他家刷牙把牙膏沫弄得到处都是的苏醒。

还是那个斩钉截铁说他没有固定约会对象的苏醒。

张远铁青着脸看苏醒牵起新娘的手,又想起陆虎好多年前的话,不是我说你远子,你怎么就那么傻,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不然呢,要他想,要他猜,要他揣测,要他钻营,要他瞻前顾后,要他绞尽脑汁,他就不是张远。

那苏醒呢,欺他,瞒他,骗他,却还能满眼深情拥他入睡的苏醒,还是苏醒吗。

况且他骗他就算了,怎么能连人家这么好看的大美女都骗,还直接一步到位骗人骗到家?

他知道苏醒一向阔气,却不知他连喜酒都要摆最高规格的茅台,酒瓶上的大红喜字刺目又挠心。张远越看越生气,怜悯大美女遇人不淑,也气自己识人不善,连闷三口。

忽然周围嘈杂聚集过来,张远抬头,原来是新郎新娘换了礼服来挨桌敬酒。

昨夜他们还那么亲密,几个小时后他就亲吻另一个女孩许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然后他还居然真敢端着杯子来他面前敬酒?!这个骗子!混蛋!

张远拍了桌子站起来,接过新娘递上的酒,毫不犹豫手腕一甩,酒泼苏醒一脸。

酒液淌在崭新白西装上,苏醒却连擦都不擦,只是看着张远笑,“不想喝就不喝,这么好的酒,干嘛浪费。”

张远拿着酒杯也看苏醒。虽然不想承认,其实苏醒正儿八经穿西装还是挺帅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接话。倒是那一笑就有标准八颗牙的新娘子机灵,猜到这怕不是苏少外面的风流债,打几句圆场,便以自己礼服太紧要换衣服的借口把苏醒拽回了化妆室。

张远被老妈逼着要给人赔礼道歉,无可奈何也只能跟去。

进化妆室的时候里面只有大美女和苏醒两个人。张远确认旁边再没别人,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回身关上门。

“说吧,哪根筋又不对了?这可是我大喜的日子诶,张远,我爸妈都在旁边看着呢,演戏也得给我演开心点吧?”

张远白他一眼,径直走到大美女面前,“你别被苏醒这张脸骗了,他真不折不扣大渣男。”

“他……”张远想说他不仅骗女的,他还骗男的,搞不好还骗婚。

“我都知道。”大美女面色不改。

“你……你你你知道?”知渣嫁渣?这事超出张远认知了。

没想到大美女下一句更劲爆,“我们是协议婚姻。”

“协议婚姻?”张远看苏醒,苏醒摊开双手耸肩,意思是你惹的事别问我。

“就是苏家要我家的人脉,我要苏醒的钱,我们都想要自由,就达成了这项合作。我们之间只有法律事实,没有婚姻事实,不会互相干涉,也不存在谁骗谁。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

“我不理解。”张远是真的不理解,“如果将来你遇到喜欢的人想结婚怎么办?”

大美女也很爽利,“我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如果对方一定让你离婚呢?”

“那很遗憾,我们只有分手了。”

张远摇头,“我还是不理解。”

“这个世界上的事哪能都被人理解。”苏醒走到他面前,“远远,你不需要理解,甚至也不用接受,你只要知道这样的事可以存在,然后呢,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你连要结婚都没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

“我本来计划吃饭的时候和大家说的,谁叫你昨晚吃饭不去,还跑去一个人喝酒,喝成那样,我怎么和你说。昨天大美女前半场也露了脸的,是吧?”

大美女点头,心领神会,“原来这就是苏太啊。”

这下轮到张远不好意思了,“什么苏太,你别听他们瞎说。”

结果苏醒倒坦然,“既然我从不和刚失恋的人搞,我不做备胎,我也做了。你从不和有对象的搞,你不当小三,你也当了,不如回家做我小老婆吧。”

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被他说的如此直白露骨理直气壮,一时张远竟不知如何反驳,心里那点小心思变了又变,都写在脸上,最后赌气般,“给钱。”

偏偏苏醒就喜欢他这样有刺又单纯的样子。

“一个月两万,包吃住,怎么样,跟着醒哥,哥绝对不亏待你。”

张远跺跺脚,没说话开门走了。苏醒和大美女在身后相视一笑。

婚礼上哪还能没点插曲,三五盏酒就都一切照旧,宾客觥筹交错尽兴而归。苏醒安顿好长辈和大美女,一抬头才发现太阳都快落了,身体快于大脑拨通张远的电话。

“在家,还能在哪。”刚洗完澡的张远正就着新闻吃外卖,扯了半天有的没的忽然说,“苏醒你婚礼应该请我的。”

苏醒今天着实喝得有点多,此时放松地瘫在车里,听他和自己抽科打诨没心没肺,也笑,“白天不还生气泼我酒,请你干嘛?”

“你不知道我是知名婚庆歌手吗,《嘉宾》这首歌知道吗,我唱得可好了。”

“哎哟,那我还真不知道,下回请你。”

苏醒头一次被他问住,摇摇头低笑,“不出意外应该没有了。”

张远不依不饶,“白天说的事,酒你也包吗?”

苏醒单臂揽在副驾上,说话阔气又霸道,“陪酒是另外的价钱。”

等苏醒回家彻底醒了酒,再去接张远,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事了。

“我说你这一觉睡一天,我收好行李等你一下午了。”一开门张远端端正正坐在半人高的行李箱上,白眼都要翻上天。

睡过头的苏醒不占理,只好帮人搬行李,嘴上却不能落下风,“前几天都没怎么睡,我睡一会怎么了。不就是让你多等了几分钟吗。别人赚钱多辛苦啊,为了赚哥们的钱,多等等不是应该的吗。”

张远被怼得哑口无言,扔一个抱枕给他,“苏醒你他妈将来迟早有一天败在你这张嘴上。”

其实苏醒那张远去过很多次,但每次不是醉得头晕脑胀,就是着急脱衣服办事,从来也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看过苏醒的房子。晚上来一开灯,大理石落地窗,台球桌open bar,整个家都散发出一股哥很有钱还很有范的味道。

“等一下,你家这么大,只有一个卧室?”张远不可置信。

苏醒还觉得奇怪,“我一个人住,要那么多卧室干什么?”

“当然和我一起啊。”苏醒皱眉,“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吗?”

“你和那么多人睡过,床脏不脏啊。”张远嫌弃。

“Come on man,你之前也睡过那么多次怎么没见你这么多破事。”

“之前和现在能一样吗?”张远连卧室踏都不想踏进一步,抱着被子站在门口,“你床垫换了吗?”

“你不知道家里换一个人要换床垫的啊。”

“这又是什么讲究。”苏醒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我今天特意换过床单了。我还买了两箱湿巾!”

“但是屋子里就只有这一张床。”言下之意爱睡不睡。

张远想了想,“我去睡沙发。”

苏醒忙拦他,“别啊,你这显得我多办事不力。”

最后还是没拦住,张远抱着被子在沙发睡了一晚,早上起来就落枕了。

苏醒约朋友出去买床垫,没注意大敞着窗户走的。刚出家门接到张远电话,“苏醒你知不知道五月份的北京要关纱窗,这么多柳絮飞进家里你是要排练窦娥冤吗!!!”

苏醒觉得张远这小子和自己待久了,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远也发现了,一夜情和同居人真的是有着量与质的差别。一个只要风花雪月浪漫至死,一个是柴米油盐今天谁洗碗。

再加上永远粗线条,脏衣服从玄关扔到洗手间的苏醒,张远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把东西方神仙全都得罪了个遍,这辈子才会沦为苏醒的性转田螺姑娘加织女,做饭洗衣擦地还暖床的那种。

但还能怎么办,凑活过呗,还能离怎么着。张远叹口气,捡起散在客厅地板上的吹风机,仔细把线缠好,放进洗手间的橱柜里。

一转身才发现上礼拜换过的湿厕纸又没了,再看看苏醒昨晚洗完脸随手丢在水池边的两团纸巾,张远憋足气大喊,“苏醒!!!”

苏醒最近熬夜看球才睡起来,早就习惯了他大惊小怪,打着呵欠走到洗手间,慢慢悠悠回应道,“小祖宗,又怎么了?”

张远指着马桶盖上的湿厕纸,“你一直用它擦脸?”

张远憋笑,“没事没事,我就问问。”作为苏醒只会把家里搞得一团乱的报应,他不打算告诉他那玩意儿的实际用途。

苏醒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多了好多瓶矿泉水,转头问张远,“你买水了?”

“嗯,我说你就不能在家里囤点水,一打开冰箱全都是啤酒。”

苏醒在冰箱里东翻西找,嘴里碎碎叨叨,“哎呀,你看你买这么多水,人找瓶酒都费劲。”

晚上苏醒要看球,恰好正撞张远最近正在追的101决赛直播,两个人谁都不肯让出家里唯一的一块大屏幕。

“选秀直播有什么好看的,就不能用手机看看算了。”

“什么叫用手机看看算了,你也有手机,你怎么不用手机看球?”

“你知不知道这场比赛对梅西和第一梅吹的我有多么重要!”苏醒觉得张远无理取闹。

“我管你有多重要,我要看山支大哥第几顺位出道!”张远认为苏醒就是专门针对他没事找事。

“你到底让不让我看球?”

“我要看101决赛!”

暴脾气上来的苏醒二话不说,端起椅子哐当把电视砸了,扔下一句“行谁都别看”摔门就走。

留在家里只能用手机看直播的张远看着手机屏幕里模糊的漂亮妹妹,恨不得扎个小人诅咒苏醒喜欢谁谁输球。

生气是生气,球总归是要看的。苏醒跑去酒吧正赶上开场,看完球半夜三点,算准了张远也没睡,拎着生啤和烧烤回来。

“买了你上回说好吃的那家腰子,刚烤好还热乎着呢。”

“你他妈才需要补腰。”

两个人喝着啤酒吃着肉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好了,再好一点就熄了灯在床上,一闹就是一宿。

这么长久一来,张远天一亮就睡不着的毛病因为总熬夜睡眠不足被强迫修正。苏醒倒还是老样子,球馆酒吧家里三点一线,东西乱扔,睡前还要和他说good night。

有时候张远也不知道和一个人安稳度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习惯了牵挂,习惯了月缺,习惯了爱而不得和徒劳而返,现下每天喝完酒回家在楼下仰头,总能看到家里有盏灯亮着等他,那种感觉难以言表。

心思拉扯间连白月光的动态都无暇顾及。手机里的小软件更是数月不用,上千个小红点,索性删了眼不见心不烦。

陆虎打趣,远远你这是要和苏醒厮守终生啊?

苏醒结婚第三年的时候,从未出现在他们生活里的大美女第一次敲响了苏醒家门。

张远去开的门,脸上还贴着输游戏被苏醒贴的小纸条,嘻嘻哈哈,一看见是大美女,立刻把手里炸鸡藏到背后。

“请……请进。”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

“诶,远远也在啊。你们正吃饭呢?”大美女轻车熟路换鞋进客厅。

“对啊。”苏醒才不见外,坐在地板上招呼她,“吃了吗,要不要一块吃点?西直门新开的网红炸鸡店,可香了。”

独自躲进洗手间的张远扯下脸上的小纸条,洗了三遍脸,头发梳了又梳才肯出去。

大美女已经坐在餐桌边上,手边放着透明文件袋,开始吃他最喜欢的甘梅味炸鸡。

张远偷瞄两眼文件才明白原来大美女这次是来续约的。怎么还搞得和公司上班一样三年合同制。张远心里吐槽,也坐到桌边,三个人其乐融融一起吃了饭。

吃完饭,张远估摸两个人要谈正事,自己换好衣服准备下楼。

“去哪啊这么晚了?”苏醒人在书房,却依然精准捕捉张远的动向。

张远拎起手里的垃圾袋,“下楼丢垃圾。”

“OK,顺便帮我带罐可乐,可口可乐,要全糖,不要零度的啊,喝着没劲。”

“知道了!”谈着事还不忘使唤他,张远把门关得砰砰响。

张远这一走直到半夜十二点都没回来。苏醒在家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也没个电话,才意识到好像不对劲。

这么大个适龄青壮年,还有他苏醒罩着,不至于去外面丢个垃圾就失踪了,找不着了。

苏醒握着手机把楼下和附近街道跑了个遍,还有常去的几家便利店,没看见张远。

打电话永远是该死的占线中;微信语音,Facetime无人接听。

小兔崽子该不会又一个人跑出去喝大酒了吧?苏醒开车一路杀到以前张远喜欢去的酒吧,在里面转了又转,问老板问客人也都说没见过张远。

张远以前自己住的那个小两居一片漆黑,苏醒不死心上去敲门,把邻居都敲出来再三确认张远没回过家才罢休。

该不会……真叫他苏醒哪个仇人绑架了?光想想苏醒就一阵心悸,报警电话差点拨出去,让陆虎一个来电给拦了。

“张远?”他多希望那头是喝大了喊他接他回家的张远。

“啊?醒哥,是我,虎子,我打电话问下刚还你钱收着了吗?”

现在哪还顾得上那些,苏醒着急地问,“你和张远在一块吗?”

“没有啊。”陆虎懵了,“他今天不是还发圈炫耀排队买的炸鸡来着。”

“那是下午,现在张远不见了。”苏醒觉得自己是得有多克制,多冷静,才能客观陈述出‘现在张远不见了’这个事实。

“什么叫又?”不愧是苏醒,一下子抓住陆虎话里的核心,“他以前也跑过?”

“咳,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他陆虎可不干揭兄弟短的事。

“你他妈赶紧的吧!我这找人找得着急上火,再找不着我就准备报警了!”

“你先别着急,张远那么大人了不会有事的。”

“万一呢!凡事都有个万一呢!”苏醒真是急得失了心智。

 “其实吧,以前张远和白月光在一块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心里有点事就喜欢玩消失,过个一两天他自己想通了就回来了,俗称作。”

苏醒稍微安定些,“你确定过一两天他自己就能回来?”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蹲他朋友圈,一般他憋不住会放点蛛丝马迹出来。”

于是苏醒回家把珍藏多年的威士忌开了,整夜不睡守着张远朋友圈,顺手把他以前的碎碎念黑历史都翻了个底朝天。

这张远可真能叨叨,春日一朵花,夏夜一片云,楼下一只狗,偶然刷到的一首老歌都能让他诗性大发洋洋洒洒。他对他亦不曾吝啬笔墨,赢下的球赛,定制的黑红篮球,心血来潮的弹唱,生日会上流鼻血的窘相,他都在一一用心记录。

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还如此敏感心细。

窗外渐渐由黑变明,刷朋友圈刷到眼酸的苏醒突然想到什么,给大美女客客气气打电话,“以后没事别到家里来了。”

“没有,反正你以后别来,有事约咖啡厅谈。”

“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你带谁回家,这次当真了?”

“勿以一时之姿势,断言我俩私事。”苏醒打个呵欠,“远远一个人在北京没地去,我苏醒这么好心肠的人怎么舍得叫帅哥露宿街头呢是不是。”

“打住,婚礼前一晚你不就在张远家睡的吗。”

“真当别人都傻啊,Allen,你那天迟到穿的衣服张远的吧,领子都塌了。”大美女人间清醒,“我要睡了,这个月钱别忘了打,拜拜。”

苏醒刚想再打个电话过去追问你怎么知道的,一刷新朋友圈,张远更新了。

一张格外孤寂的建筑剪影,配文:你见过凌晨四点的钟楼吗。

苏醒放大照片研究片刻,立刻定了去西安的机票,如愿在钟楼脚底下看见自己找了一整晚的人,捧一罐全糖可乐,眼眶和鼻尖被风吹得通红,站在那冲他傻乐。

“就叫你买罐可乐买这么久,渴死老子了。”苏醒走过去,利落开罐,碳酸气体发出清爽的声音。

此时天际刚刚亮,张远趴在砖红围栏上,置身事外遥望清晨老城里穿梭忙碌的人流,忽发感慨,“我今天才发现,西安这个城市充满着市井的浪漫。”

“这就浪漫了?你等晚上德福巷西大街酒吧霓虹灯亮了,城墙门洞下、钟楼广场里卖唱的流浪歌手都奏响吉他,顺着城墙根朝着月亮一直走,夏夜小风迎面吹着,那才叫浪漫。”

“这还不简单。”苏醒对着地图大手一挥,“碑林曲江随便挑,咱都有房产。”

“你能不能不这么庸俗。”张远望着不远处的车流,“我还是喜欢有海的地方,更浪漫。”

“那你没事跑西安来干嘛。”

张远坦然,“来看看西安人民。”

“西安人民没你活得舒坦着呢。”苏醒扔掉喝光了的可乐罐,一把揽住张远肩膀,“走,我们回家。”

过了安检的张远盯着机场滚动的行程牌,忽然道,“我下次就应该去巴黎。”

困得要死的苏醒打个呵欠,低头牵住他的手,“法国人也没有我两浪漫。”

两个人都默契地对这次出逃避而不谈,若无其事回北京。

到家的时候张远发现客厅里赫然立着个新电视,诧异道,“你买电视了?”

苏醒痞笑,“你仔细看。”

张远凑到跟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电视前后四周看了个遍,“靠,这我家的电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老实交代,你哪来的我家密码。”

苏醒亮出聊天记录,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今日凌晨7点13分,苏醒对陆虎说,虎子,我知道张远为什么离家出走了,因为家里没有电视。这会商场也不开门,你能不能帮个忙去张远家把他电视搬来,家里密码是我生日。大恩不言谢。一串拜托的表情。

张远立刻给陆虎打电话,“陆虎你个叛徒!”

陆虎也很委屈,“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苏醒他骗我,苏醒你个小人!”

苏醒抢过电话,“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挂了挂了。”

张远打又不敢打,骂也骂不过,这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哼唧两声不情不愿回卧室补觉。

苏醒看他蔫了吧唧的样子,得意道,“叫你跑,你跑啊,你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能给你揪回来。想跟老子斗,你还太嫩了点。”

这么折腾一次倒也完全没影响两个人的感情,回来了该一起吃饭吃饭,一起打球打球。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时间则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在苏醒孜孜不倦契而不舍的怂恿下,张远开始重温经典美剧《老友记》。

没球赛和选秀节目的时候,整点花生毛豆下酒菜,摆一桌啤酒,两个人坐在地上一看就是一宿。

看到Joey和Chandler的戏份,苏醒总会激动地拿手肘怼一下张远,“你看,像不像咱两。”

张远翻个白眼,“像你个头,你家两兄弟天天睡一个被窝啊。”

苏醒想了想,“那倒也是。我们比朋友可亲密多了。”

看到第七季的时候,张远没忍住,激情下单了一个《老友记》同款按摩椅,大大咧咧摆在客厅,平常全让苏醒占了去,他也乐乐呵呵,不知道是何用意。

张远还发现相处时间足够长的时候,两个人的朋友圈会完全重合。

陆虎公司里那些小朋友以前都只和他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会先想着给远哥留一份。自从带苏醒去办公室探过几次班,现在一个个都开始醒哥长醒哥短的。也不知道这苏醒身上是有什么魔力,能叫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们也会和以前一样约朋友聚会喝酒,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要上班的上班,要照顾孩子的照顾孩子,人渐渐越来越少,散场也越来越早。

没喝尽兴的苏醒往往会拉着张远回家再开一轮,然后两个人借着微醺的酒劲做爱,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有时候张远会抱怨苏醒,“你他妈昨晚又喝醉了?怎么敢那么重的亲我!你看看这,还有这!都留印儿了。”

苏醒似乎颇为自豪,“疼?疼就对了,说明老子腰好。”

“靠,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奔三男人的胡说八道。大师说了,我们要坦然接受年龄的增长,才能享受生命的真谛。”张远说完推一把苏醒,“赶紧去洗澡。”

苏醒把被子盖在头上,假装听不见。

张远踹他一脚,“快点,一会约了师傅上门修卫生间管道。”

“又堵了?我回头可得和楼上好好说说,成天往楼下灌水泥这谁受得了啊。”苏醒骂骂咧咧起来,随手扯一件衣服去洗澡。

苏醒低头一看,还真是,但嘴上怎么能输,“什么你的我的,不就一件衣服,那么小气,回头你生日哥再多给你买几件作为补偿。”

张远就掰着手指头算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收到苏醒送的三十岁生日大礼,又算他和苏醒差不多到了七年之痒。

原来不知不觉,都已经有七年那么久了。久到发根冒出白丝,久到好友结了又离,孩子可以打酱油,久到他们两个人都慢慢发福,再不复当年青春年少,干什么都朝气蓬勃充满干劲的年纪。

“都这么久了我妈居然还没放弃,还要给我介绍相亲。”张远看着手机里老妈发来的女生照片哭笑不得,求助苏醒。

苏醒正在厨房洗碗,放大嗓门,“有我有钱吗?有的话可以考虑见一见。”

“我才不care你说的那些,最重要的两个人要投缘。”

“得多投缘呐?头像我这么圆吗?实在不行你就坦白呗,和我苏醒在一块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吧,我相信叔叔阿姨一定可以谅解的 you know。”

“其实吧,我也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张远坐在地上苦思冥想,写了又删,终于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

旁边苏醒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晃过去看一眼,是不展示详情的微信消息。

“苏醒,微信,有人找。”

厨房水流哗啦啦地响,苏醒探出头来,“没看我这正忙着呢吗,你看看谁啊,这么没眼力见。”

“你就不能自己看吗。”张远一边嫌弃,一边指纹解锁打开苏醒手机,瞅一眼,“群里问明天打不打球。”

“打!刚好好久没聚了,大家一块聚一下,你回一下。”

“好。”张远正要回复,突然又弹出一条消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良知挣扎片刻,终是没能战胜人性的弱点,颤抖着点开,是前几天刚认识一块喝过酒的朋友。

苏醒不知道。张远也不知道。

剩下的张远没有再看,安静地把手机放回原处。

七年,甚至更多的时间过去了,苏醒一直是那个苏醒,这么多年连喜欢约人去W的习惯都没变。

他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对他很有好感的摄影师问他,你想要什么。他用格雷厄姆·格林《恋情的终结》里的对白回答,“我要莫里斯。”摄影师以为他在说一个名叫莫里斯的人,却不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下一句,“我要平平常常的、堕落的、凡人的爱。”

那时候他那么年轻懵懂,怎么知道原来平常、堕落、凡人的爱里,才多得是琐碎,利益,猜疑,试探,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所以他相信过去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给予他的短暂善意,即使非常短,也让他在最痛苦无望的时候依靠星点温柔活了下来。

可现在他连获得这样烟火般短暂的爱意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张远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逃跑。

这次苏醒发现张远离家出走要比上次快了许多,应对经验也丰富一些。他先给所有认识的朋友打电话,然后开车去酒吧、球馆、餐厅、便利店转一圈,没看到人,最后索性开车去张远家楼下等信号。

坐在车上的苏醒镇静又沉稳,丝毫没有上次慌张的模样,但不停刷新朋友圈的手暴露了他的故作姿态,强装镇定。

微博,ins,B站,甚至连自大学之后再没用过的QQ,人人他都一一刷新了个遍。他甚至还给不小心顺手发现的张远抖音追星小号上留言,你在哪?什么时候回家。

眼看天际转明,也没有回复。

太阳升起来了,还是没有任何信号。

在车上窝了一整晚的苏醒下车,稍稍抻展手脚,去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一份豆浆包子,一开家门,就看见焦急找了一晚上的小祖宗正心安理得地躺在客厅按摩椅上。

东西甩手往茶几上一丢,气极反笑,“怎么不跑了?”

“和你一块太久,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张远用他那惺忪的,闷在鼻腔里的,楚楚可怜的声音回答,一双清亮又无辜的眼眨呀眨,眨得苏醒没了脾气。

张远沉默片刻,“苏醒你知道吗,我以前特羡慕那个阿姨。”

“您这说话没个前言后语的,是欺负我苏醒聪明,还是欺负我苏醒聪明啊。”苏醒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哪个阿姨?”

“我小时候的邻居,一个看着挺文静,保养的挺好的阿姨,和一个男的一起住。我们都以为那男的是他老公,直到他老婆带人来捉奸我们才知道原来她是小三。”

“我站在楼上看邻居叔叔护着邻居阿姨躺在大马路,老婆踢哪,那个叔叔护哪。老婆扯头发,叔叔拼命用手挡着,还亲阿姨的头顶。虽然狼狈,我觉得这辈子要能被一个人这样护着,该多幸福啊。”

“这还不简单,我护着你。”

张远剐他一眼,“果然人心不能试探,人心太浅了,一试探就破。”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跑。”

“我不跑,你哪有时间会你那些小情人。”

苏醒讪笑,“我就知道你看见了。这不就是口嗨没付诸行动吗。每天伺候你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勾搭别人。”

话锋一转,“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之前不也老叫别人名字,哭的稀里哗啦说什么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

张远理直气壮,“我所有下意识都是白月光。”

“嘿,少来,前两天你们偷打电话我都听着了。”

“我管谁打给谁,你们都说什么了?”

“哇,你居然没扒墙角偷听?”

“你以为我Allen Su和某人一样,我还是有一点道德底线的好不好。”

“真的,你们都说什么了?”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真想知道?”张远侧过身,饶有兴致地看苏醒。

苏醒最受不了张远那么看他,抬手催促,“别磨叽快点说。”

苏醒倾过身子,满脸期待。

“我说,我过得很好。”

和苏醒一块,我过得很好。苏醒很好,人帅,又有钱,床品也好,可只一样,他不只是我的。但那又有什么,我也很帅,也很好,我也不是他的。

这些话他没有和白月光说,自然也不能对苏醒讲,好像一颗闷在心里的种子,永不见天光。

“不然呢。”张远笑着瞧他,直白又坦荡。

苏醒看向他的眼里亦有许多无奈。末了,他说,“远远,你不能让我不离开你,又不让我靠近你。”

“不会飞的鸟怎么保护自己。”

“都说一百遍了,我保护你。”

张远“切”一声,进房间抱被子出来又躺沙发了。

偶尔陆虎趁苏醒出差来家里蹭饭,就他第二次落跑的事迹开始思想教育,“你就是想太多。你是没看见你失踪苏醒急的那样子,大半夜开车满北京城找你。”

“远,咱都有月付两万的金主了,吃喝不愁,有这功夫干点什么不行。咱们就是说做人能不能简单一点,快乐一点。”

张远立在案板前切鸡腿,一把菜刀剁得哐哐响,“你做做试试?”

陆虎看他手起刀落的狠劲,“我可不敢,苏太的位子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高攀的起的,还得是你还得是你。”

张远脸色这才好转一些,把苏醒前两天重金淘来的名庄黑皮诺开了,给自己满上。

“来,兄弟,今天高兴,我们不醉不归。”

就这点祝酒词,他还是在酒局上和苏醒学的。

张远还记得那杯酒都没下肚,苏醒电话就进来了,说他在外地做生意说错话得罪了人,可能有点棘手,差他去球馆看看。

去球馆的路上张远还跟他开玩笑,我就说你迟早吃亏在你那张嘴上。你要是破产了那以后是不是得我包养你了。转脸就看见一行人拎着斧子榔头从球馆出来,临走前还把招牌砸了个稀碎。

吓得张远把头埋到车里,颤抖着小声问苏醒,“你他妈到底惹上什么人了。”

“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你先去虎子那躲几天,等我回来找你。”

陆虎在他旁边信誓旦旦,“放心吧,醒哥,远远交给我了。”

后来张远才知道,人算什么,资本的力量才是无穷的。苏醒做生意资金链叫人断了个干净,篮球馆也给人砸了,好几百万的债催着,还有人力、租金、税务、贷款压在肩上。一夜之间,曾经那些不是事的事突然就都是事了。

张远蹲在苏醒面前,看他在家里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样子,下定决心,“实在不行,咱把我那套房卖了,我看了下市价,差不多能补一半。”

“这才哪到哪啊,怎么都卖上房了。”苏醒坐在沙发上,难得温柔地摸他的发顶,“放心,咱还没落魄到这个地步。你那房留着养老吧。”

“就知道你不要。”张远从兜里掏出张存折,甩给他,“我花钱大手大脚你也知道,这五十万是这些年你给我剩下的,就当我替虎子连本带息还了,你先拿去应急。”对陆虎早把那二十万还了的事只字不提。

好些年没见过存折了,苏醒第一反应就是,“你他妈这么多钱居然存银行?银行利率跑不赢通胀大盘的你知不知道,给你钱简直就是对钱的极不尊重。”

怎么帮忙也要被数落,张远不乐意了,瘪着嘴,“你不要算了。”作势就要收回。

“要。现在五十万可是救命钱,怎么不要。”苏醒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忙安慰他,“你这么单纯,搞得我很自责啊。”

张远变戏法一样,从钱包里又扒出张银行卡,“还有你之前叫我在三里屯soho投资酒吧,收益都在这张卡里,我没动过。本来也都是你的主意,这下也算物归原主吧。”

苏醒接过卡,调侃道,“我们的关系已经深入到可以有巨大利益纠葛的地步了吗?”

“屁,我这是喝水不忘打井人。”

苏醒感慨,“只有非常善良的孩子才会担心混蛋的命运。”

张远乖巧地把脑袋趴在他膝盖上,“你终于知道你混蛋了?”

苏醒给他一点一点把揉乱了的头发理好,气定神闲,“我一直都知道。”

“还有,我准备去虎子公司上班了。”

“陆艺统名不虚传,挖墙脚都挖到我头上了。去干什么?”

“直播卖唱啊,我还能干什么。”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合开一个账号,就凭我这张帅气的脸蛋,小姑娘还不是哗啦哗啦给我打钱。”苏醒摆出年轻时候自认为最帅的表情,“怎么样,Allen Su是不是宝刀未老。”

“你可滚吧你。”张远看他那样子只觉好笑,“你去拍土味视频差不多。”

“认真的,”玩闹归玩闹,苏醒正色道,“你和陆虎公司的合同到时候发我一份,我找个律师帮你盯着点。”

“没事儿,不用,我相信陆虎。”

“我也相信陆虎,但咱亲兄弟都要明算帐嘛,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咱家家底现在可经不住让人再掏一遍了。”

“成嘞,您是主人,都听您的。”

后来资金周转好一些,苏醒想东山再起,被大客户卡在那进退两难。

张远在书房外听到,记起这位大客户似乎和家里打过交道,回家撒娇打滚求爸妈帮忙引荐,又是带礼登门拜访,又是请人喝酒应酬,喝得烂醉,被闻讯赶来的苏醒扛回家。

他自小被爸妈宠,大学有陆虎照顾,出了社会就被他苏醒罩着,何时这般低三下四,受这种看人眼色、把白酒往空腹里倒的苦。

偏偏他不觉得苦,还傻乎乎给苏醒显摆,手舞足蹈地,“Allen我帮你搞定了一个大客户,你要怎么谢我?”

苏醒帮他换好衣服,擦了脸,把人按在床上,“你就没想过他要是惦记你呢。”

张远推一下他,口齿含糊,“别闹了。”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一脸惊恐,“你们有钱人都这么变态吗。”

“你知道他什么背景吗?”

苏醒暗自叹气,看来以后要更努力保护好这个傻小子,口上却只是说,“凡事多当心总是没错的。”

等家里条件再好一点的时候,张远开始和苏醒讨论基金股票理财和买房的事。

“你以前都不想这些事的。”

张远翻一页手里的理财书,“我现在想了不行吗。”

苏醒真挚道,“你要是不想想,也可以不想的。”

“怎么所有人都希望我成熟,就你想我一直幼稚。”

“幼稚点有什么不好吗?”

张远白他一眼,“这么幼稚赚不到钱,以后你养我啊?”

“我养你啊。”苏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开玩笑,我Allen Su还养不起一只小鸟?”

话音刚落,张远一本书就抡过去,“都他妈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分清自己几斤几两啊?贷款还完了吗?体重减下去了吗?你瞅瞅现在你胖的这个样子,对得起当年23岁小王子一样的你吗。今天晚饭别吃了。”

挨了打的苏醒嬉皮笑脸,“人到中年哪能不发福呢是不是。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晚上去吃老马家羊肉泡馍吧,好久没吃了,让我们一起怀念一下家乡的味道。”

标榜自己要戒糖的张远最后也没能抵挡得住碳水的诱惑,吃到胃撑,还要怪苏醒是他减肥路上最大的障碍。

苏醒在他腰上捏一把,再在自己腰上捏一捏,“你这也不胖啊。”

“比起你当然不胖了!你是没看到公司新签的那个小主播,19岁,舞蹈系的,那脸蛋,那腰身,”张远嫌弃地打量几眼苏醒,“和你简直不能比。”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那我们回家可要好好比一比。”苏醒把张远死死圈在怀里,“哥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奔四男人的魅力。”

就在张远以为日子会永远这么慵懒下去,他和苏醒可以永远快乐安稳地生活下去的时候,白月光打电话来。

两个人像多年好友一样,絮絮叨叨好一阵,白月光才支支吾吾说自己准备结婚,下个月婚礼,请旧时朋友去喝喜酒。顺便说张远你也老大不小,别老跟着苏醒混了。人苏醒都结婚了,你也成个家吧。我这认识几个姑娘,挺不错的,有时间介绍你们相亲。

张远想,那些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夜晚,终究不是为了电话里的这个人,而是青春年少执迷不悟的他自己。

转身就给陆虎打电话,“你说我是不是拖累苏醒了?”

陆虎正忙着打游戏,手忙脚乱还要安慰张远,“这个世界上你对不起谁,都没对不起他苏醒。”

“白月光今天找我,他要结婚了。”

“虎子,我没想着他还有这么一天,他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人。

“是不是有一天我们都得向世俗低头。”

“有一天苏醒会不会也脑子一抽,想享受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天伦之乐?”

陆虎那边正打得热闹,“苏醒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再不让我带我女朋友把这把游戏过了,我肯定不会。”

张远叹口气,“得,您加油。”

这次好一点,张远是睡不着觉的隔天半夜跑的。

苏醒起夜发现人不见了,又是满世界找。找不到就给陆虎打电话,“张远在你那吗?”

陆虎盯完直播刚睡下就被吵醒,烦躁得很,“你们老口子搞情趣别老拉上我行不行。”

苏醒语气严肃,吓得陆虎一下清醒,“什么叫没了?”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张远不在家里。”

看来还是老毛病,陆虎放下心,“你最近是不是又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惹远远不开心了?”

苏醒认真回想,最近吃饭睡觉打球喝酒,一切正常,昨天他们还一块去门口大公园遛弯,张远还说自己老了也要每天搬张板凳去公园和其他老头下棋。

“不是我说苏总,咱半夜老起夜也不是个事,要不要去医院查查肾啊。”

“这次我感觉不一样,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莫名有种不详预感的苏醒跑去车库,“操,他还把我最喜欢的车开走了。”

“我想起来了,昨天好像他白月光找过他。”

又是这个白月光。苏醒攥紧手机。

他以为……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和张远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可以不用在意这个白月光,但到底他还是在意的,在意先来后到,在意是否偏爱,在意张远过去每一次伶仃大醉,伤心欲绝都给了别人,而不为他。

“你把他白月光电话和地址给我。”

“你干嘛,苏醒,别冲动啊。”

“放心,我就打个电话问问张远在不在他那。”

苏醒看着手机里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深呼吸三次,强制自己冷静了才拨通白月光的手机。

“你知道张远不见了吗?”

白月光睡得迷糊,下意识道,“张远啊,不用找,那小子闹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白月光一开门就看到苏醒面目沉静地站在自家门口,第二眼看到的是苏醒的拳头。

苏醒一拳挥在白月光脸上,“我他妈再找不着他就出事了!”

再一掌落在他鼻梁,“他以前也跑过,你为什么不找他?!”

“你知不知道他每次消失的时候都很难过,会一个人躲在墙角里哭?眼眶鼻尖都是红的。你不知道!因为你他妈一次都没找过他!”

白月光擦去嘴角被打出的血,不甘示弱,“你找过吗?”

苏醒一脚把人踹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揪着衣领逼他直视自己,一字一句,“我找过,我不光找,我还每一次都找,他跑一次我找一次,找到他跑不动为止。”

白月光看着发狠的苏醒,突然笑道,“果然是苏醒。”

“张远身边有人不知道苏醒的吗?”

苏醒理智回来了些,“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和他偶尔联系。刚开始还好,后来每次打电话他都是苏醒苏醒,今天苏醒买了个这,明天苏醒又带他去了个那。”

“有次同学聚会大家做游戏,要用三个词来形容自己,他说眼睛小,唱歌好,有苏醒。你知道吗,他最害怕的三件事是蜘蛛,卡里没钱,苏醒找不到。”

“有些话他没法当着你的面说,但不代表他不想。”

“我很高兴张远能遇到你,真的。是我配不上张远。”

苏醒本来想说你当然配不上这么好的张远,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算了,沉默着把白月光从地上拉起来。

两个人有些尴尬,还是白月光先说,“我要结婚了,下个月的婚礼,到时候和张远一起来啊。”

苏醒点点头,“谢了。”

从白月光家出来,苏醒整个人像失了魂,开着车在空旷的大马路上转圈,脑子里全是他第一次见张远。春天的北京晚上还冷,张远穿一件短袖套嫩绿色羽绒服,小眼睛亮晶晶的,身上白净得让人忍不住摸了又摸。

第一次打球,他生气不小心把张远手臂砸出红印。那天晚上他亲了很多次他的手臂,张远说痒他也还是想亲。

张远喝大酒的那天晚上,是他折腾得最狠的一次,因为张远一直在讲过去的事,没有他参与的过去。

其实那时候他就想过了,他不喜欢身边有别人,如果一定要有,他希望那个人是张远。后来他以小老婆的名义把张远拐回家,把他带进自己的朋友圈,养他护他甘之如饴。自从张远出现之后,他所有的选择都是张远。

突然有个陌生电话进来,打断他的思绪。不好的预感再次袭上苏醒心头。

整通电话苏醒只记得这四个字。挂了电话手都在抖。

这个张远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叫他苏醒那么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人说,对,我是苏醒,我现在就过去。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保他平安。

等苏醒横跨大半个城杀到医院,张远已经包扎完毕转病房了。

苏醒一路跑进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张远,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万幸,万幸他没大事。

他走到张远面前,还没开口,反而张远眼泪先掉了下来。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张远看他面色不善,就更紧张,“我本来只是睡不着,想出去兜兜风就回家,谁知道回家路上撞了。我没想跑。”

“你为他要死要活,急救电话留我的?你下意识不全是白月光么,怎么一有事就找我?有本事留他的啊。”

张远双腿吊在床上,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易碎,得苏醒凑到跟前,才能听到他小小声说,“苏醒,我疼。”

从前被感情折磨得吐胆汁,掐虎口,只有身体上的疼才能不让他疼的时候都没喊过疼的人,现在却觉得疼,浑身疼,好像前半辈子所有的伤痛都攒到这个时候来惩罚报复他。

“疼?疼就对了,车前盖都翻起来了,不疼才怪。”

嘴上虽硬,看见他真的痛到冷汗频出又舍不得。苏醒俯下身,轻轻抱住他,“以后咱不跑了吧。”

张远一只手费劲地扯住他衣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腿差点断了还想回家,你可医院待着给老子消停会吧。提前说好这衣服是你的,回头领口扯坏了可别又赖我。”

话虽这么说,苏醒怕他吃力,还是放低身体,侧身撑在床头,一低头就能看到张远安静的侧脸。

窗外天光有些亮了,散些细碎的光丝在床尾。苏醒在心里数,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十年,十五年,不知不觉也十五年这么久了。

他替张远掖好后背,把他稳贴地拥在自己胸前。

“以前总觉得你闹腾,晚上老不睡觉,现在你这么乖多好。“

“一直叫你多吃点,骨头还是这么膈,隔着被子都能摸出来一节一节。”

“前段时间跟金主爸爸去海南考察,我还挺喜欢那的,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海南岛。”

“找个安静人少的地,买个房,靠海最好,就我们两个人。”

“每天做做饭,散散步,天气好了开两瓶酒去沙滩上踢球看日落,看到天黑就手牵手回家。”

“你不是一直想养狗吗,我们可以养一只狗,一只猫,看他两在家里草地上打架,谁赢了就赏谁肉罐头。“

苏醒低头,张远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整个十五年的爱恨,皆似这个平静如水的清晨。

苏醒想,也许其实人生下来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他妈的出路,而是在寻找归途,寻找一条回家的路,寻找一个像家的人。

“睡吧,以后要是大美女找上门来打你,我护着你。”

我被一个顶级富二代疯狂地追求,一直追到了我未婚夫的葬礼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单膝跪地,请我成为他的伴侣。

摆放着棺椁的灵堂里,此时唯他衣着鲜艳,抱着火红玫瑰,活像一只求爱的雄孔雀。

我和阮云川的初遇,是在西湖的断桥。

——传说中许仙和白娘子的邂逅之地。

我做水位勘测工作时,他的游船不由分说冲破围网,撞坏了我的仪器。

船里走出来几个漂亮女孩,然后才是他。

“多少钱,我赔双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眯着眼挑着眉,没有半分的所谓,一手蛮横的扣出我胸前口袋里的工作牌,大声念出我就职的研究所名字。

念完,阮云川笑出了声:“还是个女博士。”

他动作并不温柔,纤长的小指甚至有意无意蹭过我的胸。

阮云川见状更乐了,他摘下腕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表,塞进我胸前的口袋,凑到我耳边,暧昧地呵着气:“钟老师,我对你挺感兴趣,晚上来找我吧,我在……”

他报了个地名,是杭城顶级的酒店,三个八做门牌号的房间。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世上为什么有人可以无耻得这么昭然若揭。

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样的阮云川才是情理之中。

——恣睢、幸运,却也十分可怜。

毫无疑问,我当然不会去。

他往研究所送花,不是每天一束,而是每小时一束。

领导找我谈话:“小钟,我怎么记得,你就要结婚了啊,和一个地质学家。他是被派去尼泊尔一年了吧,虽说人不在身边,可你也不能……”

他的神色掺杂着困惑、鄙夷、叹息,甚至是看热闹的兴奋。

如此几日之后,阮云川直接开着豪车堵在研究所门口。

我正准备把他十分钟前送的最新一束花丢进垃圾桶,被他一口叫住。

“钟老师,不喜欢么?”他饶有趣味地盯着我,“先别急着扔啊,你看仔细了没有,也许花里藏着什么惊喜呢?”

我低头,这才注意到,这束花竟在蠕动。

对,就是这个词,蠕动,它扭扭捏捏,窸窸窣窣。

我剥开一看,一个小玩意窜出白白的脑袋,吐出猩红的信子。

我极其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惊叫着丢开那一束盛放的鲜花。惊恐凝成我额前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儿,没完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而那条白蛇,灵巧的身型闪电般游走,很快从花束中腾挪出来,在我脚边蜿蜒开。

我又大叫着把脚缩回来,不住地往后缩。

——我在被把玩,被一个小东西。

“这就怕了?”阮云川,他在笑,他兴奋极了,眼中满溢出得逞后的欣喜若狂,仿佛这是他人生的全部乐趣,“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一次次对我置之不理。”

说着,他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睥睨着我,手中拧着一个小小的笼子。

他轻巧而熟练地捉住那小蛇的腰身,迅速丢进笼子里。

“行了别怕了。”他说,“你看,我已经把它镇在了雷峰塔下。”

他是打小生在美国顶级富豪人家的小孩,一辈子从没有对想得到的东西望尘莫及过。

如今,他也想把我镇在他的五指山中。

阮云川盖上盖,把笼子递过来:“钟老师,笑纳吧,这也是我送你的礼物,纪念我们断桥上的相识。”

我惊魂未定,颤着嗓子问:“这蛇有毒么?”

“当然有了。”他认真的点头,“要是咬上一口,你活不过今晚。”

“不信么?”阮云川却觉得我是在和他较劲,他倔劲儿起来了,扒拉开旁边的土堆,从泥潭中挖出一只蚯蚓,丢进那个小笼子。

两只无足动物立刻交缠在一起,不出半分钟,那蚯蚓便僵死笼中。

“看,没骗你。”阮云川扬着手中的死物,恶劣地笑了,却笑得莫名纯真。

“疯子!”我从地上爬起来,逃似的往远处奔走。

“钟老师。”他不死心地在我身后喊,“我说我对你感兴趣,你就逃不掉。”

我其实不太想赘述之后阮云川“追求“我的手段,总之一点都不美好不温存。

仿佛一场接着一场连贯无休止的噩梦,恐怖而癫狂,叫我永远也醒不来。

他不知从哪儿得知我周末要去古生物博物馆做讲解员,就恬不知耻地追去,跟在一群小朋友的屁股后面听我讲解。

阮云川是个很渊博的人,学识比起一位博士也过之而无不及。

我以往不知道,就那幅纨绔的皮囊,也怎们看都看不出。

很快,他取代了我,声情并茂地和小朋友们介绍着古生代最大的一次生物灭绝,又在孩子们泫然欲泣前安慰不要害怕,三叠纪也重新孕育出了生姿曼妙的六放珊瑚。

我站在大大的恐龙骨架下听他说,阮云川却突然回过头凑上来,贴着我的脸,趁我毫无防备咔嚓自拍了一张,与六千万年前的霸王龙化石一起。

我别扭地侧过脸去,不耐烦的问他:“你干嘛?”

“钟老师,就算人类灭绝了,我们至少也有张合照。几千万年后的新生命,也许能挖出我们的合照化石。”

我盯着他看,那双玩世不恭的眸子里竟然满是认真。

他投之以桃,我报之以白眼:“谁要和你成为化石。”

他真的很奇怪,时而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时而像不谙世事的孩子。

散场后,阮云川依旧粘着我。

没了涌动的人潮,他将我按在展馆的玻璃橱窗上,目光灼灼地问我:“钟老师,你是个科学家,我不信,你完全不知道那件事情。”

我躲开他的目光:“什么事情?”

“九月三日,”他甚至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一字一顿,“会发生的事情。”

“好吧,钟老师,”与我对视半晌,他见我无动于衷,干脆主动岔开话题,“或者,我想请教你,根据你的知识和研究,世上有诺亚方舟么?”

“恐龙不是灵长类动物,不会制作诺亚方舟。”

“那人类呢,人类会么?”

阮云川转而贴上我的耳朵,蛊惑道:“钟老师,我觉得,你会成为我的诺亚方舟。”

我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土味情话,像是脏了耳朵一般狠狠挖了两下。

我不屑地冷笑着:“阮先生,那也请教您,您睡过多少个女人?”

他认真地扳起指头数:“十几个?或者几十个?我记不清了,这又不重要。”

看来,他有太多条诺亚方舟了,得是一条怎样的八爪章鱼,才能一脚踩住一只啊。

“阮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魅力能入你的眼。”我双臂抱在胸前,再一次宣告了我的态度,“但是,我就要结婚了,两个月后。所以,别再做这些无用功,让人难堪了,好么?”

“你不知道么?那我告诉你。”他说,“我真的很好奇,你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活着啊。”

本来,我的确两个月后就要结婚。

他是地质研究所的青年才俊,书香门第出生的谦谦君子。等他这个月从尼泊尔回来,我们就要飞布鲁塞尔拍结婚照。

我左等右等,终于,在这个月将尽之际,等到了他的尸体。

——尹延死了,死于一次科考任务中,死于雪山上的恶劣天气。

我大哭大闹,无法接受,质问着那群劝我节哀的人:“说好了是八号上山,为什么推迟到了十三号?明明气象台也播报了,十三号可能会有风雪,他如果不是那个时候上山,就不会死。”

没人应我,只有德高望重的某个老科研人员拍了拍我的肩:“小钟,大局为重。”

什么是大局,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懂过。

我去尹延家里收拾他的遗物,科研人员的屋子大差不差。

他的桌面整洁,上面都是些无关痛痒,不涉机密的文件资料,瞧上去在我之前,就有人来搜整过一波。

墙上贴着一张日历,上面画了也只画了一个圈。

——被圈住的日子,是九月三日。

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在尹延的葬礼上。

——阮云川出现了,作为一个不速之客。

哀鸣的悲乐中,我一席黑衣,头戴白花,对着黑白照片中溘然长辞的未婚夫几近晕厥。

阮云川却执意要让一切变得更糟,他旁若无人地闯入,用玫瑰花的艳丽掩盖了小雏菊的怅然。

他单膝跪地,和我说:“钟老师,如今看来,你不用嫁人了啊。”

他勾起一弯笑意,真诚得刺眼。

那个时候,他已经对我使出了各种招式。

我脑子像是烧了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玫瑰,一下一下猛烈地捶打在他头上,不管什么他的权势,他的地位。

鲜红的花瓣碎了满地,一根花刺划破他的脸颊,在他好看的脸蛋上留下一个口子。

酝酿了几秒后,本该无暇的肌肤涌动出血液,一滴一滴地滚落。

“你是人么阮云川!”我大声地骂着他,歇斯底里,毫无平日里作为科研人员的冷静,“你是人么,他死了你知道么!尹延死了,这是他的葬礼,是他的葬礼!”

“很重要么?钟淼,你知道的。”他死死盯着我,一字一顿,“就算他没有死于雪山,过不了多久,他一样会死。不只是他,还有你,还有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一语既出,四座哗然。

“你滚,阮云川……现在就滚……”我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往外推搡。

他岿然不动:“而在那一天之前,我要得到一切我感兴趣的东西。”

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感兴趣的东西。

“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我有的是筹码。”

撂下这句话,他自己起身,舔舐了一口唇角的鲜血,狞笑着离开。

六月十三日,距离九月三号还有八十二天。

天空的东南方向,开始出现一个若有似无的巨大影子。

世界各地,举目皆可见。

新闻和各类主流、非主流媒体纷纷报导解说着这件事情,最后的公开结论都是难得但正常的天文奇观,并不重要。

我也在看,坐在西湖边。

曾经和尹延一起待过的石椅,如今只有我一个人。

直到暮色渐沉,一切都看不真切,我才独自离去,去西湖边的小酒馆喝到神志不清。

旁边几个打扮朋克的年轻人聊着天上的巨大阴影,有人说是军事实验的秘密武器,有人说是外星人的入侵飞碟。他们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激情而兴奋,为了这未知的危险而血脉贲张。

我嫌他们吵,就拿着酒瓶回到西湖边喝。

我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眼瞅着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湖中,一只手却在此时拉住我。

我抬眼看去,是阮云川。

我红着脸皱着眉,质疑道:“你跟踪我?”

“跟踪你怎么了。”他一如既往,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钟老师,你记得我说的么?”

阮云川贴上我的耳朵,一字一顿:“我想得到你,就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使了那么多的解数对我展开“追求”,这一回,他要用的是绑架,是侵犯自由。

他不由分说扛起软绵绵的我,塞进他豪车的后备箱,真的,就是后备箱。

我扑腾着,尖叫着,那后备箱却牢靠且安静,一切无济于事。

二十多分钟后,车停下来,他又如法炮制,将我弄回他的屋子。

“你这是囚禁,是犯法!”玄关处,我冲阮云川大吼,醉酒的身子却难堪地摊在地上,宛如一滩烂泥。

“犯法?”他笑了,抓着我的头发让我扬起脑袋看他,“钟老师,你在和我说法律么?你拿什么和我说法律,你和我都知道,八十二天后,一切都将消亡,法律也好,你也好,都只是一把灰。只有我,能作为极少数之一幸存下去。”

他的三个字,像是瞬间清醒了我。

阮云川再添一把火:“不是么,钟老师?你自知逃不过灭亡,而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我。”

我愣了两秒,蓦的抬手,一巴掌抽在了毫无防备的阮云川脸上。

他脸歪到一边,仍在阴仄仄地笑着。

我很想反驳阮云川,但我无能为力。

我们都讳莫如深,却也心知肚明。

——九月三日,一颗小行星将击穿地球。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可以幸免于难,离开这颗星球的,寻找下一个应许之地。比如阮云川,一个顶级门楣出生的权贵。

而我,燃烧到尽头的生命,也不过是为了他们服务,或者美其名曰,为了文明的传承。

我真是恨啊,恨绝了阮云川,想尽方法撕掉我的底裤,露出我的低贱和徒劳。

“钟老师,我觉得你需要清醒。”说罢,阮云川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一路拖拽进他家华贵的浴池。

他试了试水温,然后开到最大,将我脑袋摁进浴池,死命地冲洗。

温水倒灌进我的呼吸,呛得我咳嗽连连,直到面红耳赤,阮云川才终于舍得暂停。

“现在清醒了么?”他扬起我的脸蛋,讥讽道,“还想寻死么?”

“谁要寻死……”我咳了半天,终于平顺了呼吸,擦了把脸上的水,不怕死地反唇相讥,“阮云川,你才应该寻死。你这样的人,根本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只能通过不断占有新的女人和资源,来获取你可悲的快感。”

我和阮云川都是聪明人,以至于我们都太容易挑拣到对方地软肋,然后扎得对方急了眼。

阮云川恼了,他真的恼了。

他将我整个人丢进漫着水的浴缸,骑坐上来,将我脑袋死死往下按,让水漫过我的脸,不剩一丝呼吸的空间。

眼瞅着我几近窒息,他仍旧不松手,却突然吻下来,用牙齿撬开我的双唇。

我张开嘴,那是我仅能攫取到的空气。

半晌,他松开我,直起肩背:“明白了么,钟淼?不要妄图惹恼我,我真的可以决定你的生死,也真的可以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阮云川。”我扯住他的袖子,颓丧地任凭自己软在浴缸里,“你有烟么,给我支烟吧……”

我太生涩了,也太潮湿。

以至于过了十多分钟,我才终于用火机点起一支烟,然后送到嘴里,第一口就呛得面红耳赤。

“你会不会啊?”阮云川在一旁讥笑着。

“不会。”我诚实地摇头,“从没抽过,第一次,想试试。”

“地球都要毁灭了,还怕吸烟有害么?”我抬起头。

地球要毁灭了,这是我第一次把这句话说出来。

过去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我和尹延都保持着同样的默契,对此绝口不提,自我麻痹,就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苟活得尽可能久。

可如今,尹延都死了,而阮云川,他直来直去,戳穿一切。

“我教你。”阮云川截过我手中的半只,送到自己嘴里,吞云吐雾得也不怎么样,他尬然地挠挠头,“其实我也很少抽。”

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多讽刺,就连保护身体,都成了幸存者的特权。

“水冷了。”我打个哆嗦,趴在浴缸边,“拉我出去吧,我换身衣服。不要感冒了,耽误最后的好时光。”

我一只手假装熟练地用两根手指夹着烟蒂,却“一个不稳”,放任它掉落在阮云川的脚上。

火星按灭在他的脚背,阮云川疼得龇牙咧嘴,我痛快哈哈大笑。

冲了个热水澡,我换上了阮云川松松垮垮的睡衣,缩在他客厅的沙发里。

“留下来,可以么?”阮云川背对我倒着水,这是他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他长进了。

我随意地换着电视里的频道:“你想要我?”

阮云川应道:“听你的。”

电视最终停在国外某个转播的新闻台,电视里是一位华裔的老教授,说着天空中巨大阴影的来源与无害,娓娓道来,头头是道。

下面有记者问:“那有可能是一颗即将撞击地球的小行星么?”

“绝无可能。”老教授回答。

阮云川挨着我坐下:“你对他尊重一点。”他沉着脸说,“那是我爷爷。”

“原来是一条龙啊,欺骗群众、积累资本、逃之夭夭,你们家的业务,可真多真连贯。”我习惯地讥讽。

阮云川把水递给我,威胁道:“钟老师,说话注意些,我如果想要你的清白你的身体,哪怕你的命,现在就可以。”

“我也可以。”我露出獠牙,“大不了咬穿你的颈动脉,同归于尽。”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着说着我迷迷糊糊搭上眼睛,我依稀记得阮云川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那时的他宛如一个信徒,无比虔诚地乞求着我的答案:“钟老师,你是为了什么在活着?明明知道很快是毁灭,是死亡,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阮先生,你是天之骄子,你无法明白这个道理。”我也许是太困了,想他闭嘴,不然我可能都懒得同他说这些废话,“——索取是没有意义的,拥有也没有意义,只有付出才有意义。”

翌日,我起早去研究所上班。

阮云川本该享受着睡眠和地球上的阳光,但他被我弄醒,揉着眼睛问:“我送你?”

“不必了,被人看见也不好。”我记仇,真烦,其实谁也不想人生的倒数还念着那些愤恨,但我很难忘,“毕竟,阮先生在我未婚夫的葬礼上表演得很是‘惊艳’。”

“那,我之前送你的礼,你拿着吧。”他说着递过来那装着白蛇的小盒,他竟然还留着,“等到飓风、海啸、火山轮巡发生的那一天,你若是怕了,就放出它咬死你,省得面对行星砸上来的恐惧和灼烧的痛苦。”

“滚你娘的,自己留着吧。”我随手抄了个摆设砸他的脸,被他灵巧地躲过去。

也许很贵吧,可管它呢,再过八十二天,都灰飞烟灭,都一片焦土。

之后阮云川莫名地消停了好一阵子。

可能是那晚我太过无趣,也可能是我喝醉的模样着实难堪,终于令他消减了对我的兴趣。

我莫名的庆幸,也莫名的失落。

阮云川再和我联系的时候,天上的影子已经变得更大,颜色也更深。

他毫无征兆地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机场,一个小时后的航班,他要回旧金山。

“然后呢?”此时我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的仪器面前等实验结果,“死生不再相见?”

“也许吧。”他顿了顿,说,“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钟老师,不和我好好道个别么?”阮云川不死心地扬高了音调。

“每次见到你,我都当作最后一次了,所以每次说再见,都在诀别。”我依旧十分冷漠。

“叮”,结果出来了,我抽出来,扫了一眼数据:“好了阮先生,我还有点事,我先……”

“钟淼,再让我说两句,就两句。”他急急地叫住我。

“好,一句了。还剩一句。”我数着。

“钟老师,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觉察到什么不对劲,立刻,不要犹豫,躲到附近的防空洞,地址我已经整理好发给了你。”他絮絮叨叨,“身上常备食物和水……”

“你在说什么?”我只觉得可笑,不耐烦地打断他,“阮先生,你在教我怎么躲避一颗行星的撞击么?你是在和我开玩笑,还是在耀武扬威?告诉我被抛弃的人,就只能这样徒劳地东躲西藏,做可怜巴巴的无用功?”

“不是。”他难得地弱了气焰,“钟老师,总之,保护好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我叠好手里的报告,“阮先生,你如果希望地球毁灭之后,你的生存质量高一些,最好,不要再打扰我工作。”

三天后,七月十六日,是个大晴天。

天空中的影子在那一日看得格外清晰,甚至在某些角度看得出是明显的圆形天体。

流言众议成林,物理改变已悄然发生,混乱的磁场影响着信号传输、诡谲的引力掀动起潮汐,世界局部已陷入了骚乱,一切往更糟糕的方向演进。

我又被派去做西湖水位勘测的工作,通过与之前的数据对比做一些估算。

阮云川,他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就此从我生命中退出,却又在我工作时不停地轰炸着我的手机。

我拉黑一个号他立刻就换下一个拨来,我很快烦了,正准备关机了事的时候,他放聪明改为一条简讯传过来。

“钟老师,不要关机。”他甚至精准预测了我的意图,“接电话,麻烦你,事关生死。”

第十二通,我终于将信将疑地接起来,一边盯着仪器上晃动的指针。

“你在哪?”他那边风声很大,仿佛在车里,在路上,在疾驰。

“你有事么?”我冷冷淡淡。

“钟淼,告诉我,你在哪?”他吩咐着,镇定而不容置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冷淡地回应。

我甚至触景生情,想起我们的初见。

我咬着牙愤愤地想,如果没有见过他……

哦,如果没有见过他,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钟淼……”他像是鼓起半辈子的勇气,死死咬着牙,“算我求你。”

多好笑啊,他竟会求人。

我不答话,他那边的风声也更大,阮云川再一次妥协:“好,你听我说,不管你在哪,先找到最近的空地,待在那里不要动,如果有任何反常,就抱住脑袋蹲下来。最多十五分钟后,就会……”

他话音刚落,我感觉地面明显晃动了一下。

他应该感同身受,于是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英文,趁着信号中断前冲我吼道:“快说,你在哪!”

我知道此时的晃动意味着什么,于是不再矫情,匆匆报了个地名。

刺刺拉拉的一阵噪音后,电话被非人为的中断。

于此同时,我看到湖对岸的雷峰塔悠悠荡荡,摇摇欲坠。

大约十分钟后,本该身处旧金山的阮云川,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在湖畔四散逃窜的人群中找到我,慌张而庆幸地摸了摸我灰头土脸的脑袋,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伤,就拉着我的手开始狂奔。

与此同时,地动山摇真正地开始了。

——我们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地震,末日前的地震。

不知狂奔多久,阮云川把我带到了附近的一处地下车库,护住我的脑袋让我缩在角落。

“干嘛还要做这些无用功?”可我不领半分情,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冷静得丝毫不像天灾人祸前举足无措的样子。

“你为什么在这?”我像是故意挖苦,冷笑道,“可千万不要说,你是为了我,特意没上去旧金山的飞机。”

“上次的照片,拍糊了。”阮云川挂着玩世不恭地笑,说着就往我身边凑,一边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拍立得,“钟老师,再拍一张吧。千万年后,被人挖出来,他们就会说这是一对恩爱的情侣,至死不渝。”

他话说得恶心,但我犹疑再三,还是在他的镜头面前咧开了嘴笑。

阮云川期待地看着照片一点一点吐出来,然后捧在掌心里,爱不释手。

“你是天之骄子,该滚回你安全的地方,而不是犯这样的险。”做完了他想做的蠢事,我赶快扭过身子,继续说着冷冰冰的话。

“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不想我有事?”我不屑地冷笑,“好,你今天救了我,然后呢?这一回没事,那一个半月后呢?九月三日,我一样会死。那只是早晚的事,你根本犯不着。”

“如果,钟老师,我还有一张船票呢?”他看向我,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一切都那么明显,“我能让你活下去。”

“即使有,也不是给我。你知道一张船票的价值,有的是比我该活下去的人。”

“我想你活下去。”阮云川目光炯炯。

我软绵绵地推开他:“阮先生,别拿我打趣了。”

“钟淼,我是认真的,我们还有四十九天,这个星球还有四十九天。”他摁住我的肩,一如既往,他脸上同时是孩童的纯真,和商人的狡黠,“别留遗憾。”

仅仅是别留遗憾么?我盯着他,一言不发,逼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阮云川终于亮出这笔交易:“你陪我,剩下的日子。我就救你的命。”

“你是我的诺亚方舟。”

跪坐的地面又开始剧烈地晃动,脑袋上有碎石开始往下,所有照明设备彻底熄灭。

我躲在阮云川一早准备好的简单防护装置中,越过这个话题,随口夸到:“你求生技能倒是很强。”

“当然。”他应道,却不是得意,而是悲凉,“打小就学这些,学如何生存,学地理、历史、科学,学如何索取到更多的资源。”

阮云川看见我喝了口他刚递来的水,笑道:“却从来没人教过我,索取没有意义,把水和食物分给别人,才有意义。”

我重复:“你是天之骄子。”

“天子骄子?那你想当天之骄子么,钟老师?”他苦苦地咧着嘴,“你想,从出生那一刻,就知道某一年的九月三日地球将要毁灭么?你想你的人生,除了等待毁灭,在那一天之前离开这颗星球,就找不到任何的意义么?”

我抬起头打量他,在黑暗中,看依稀的棱角。

我突然想起初遇时他游船里的美女,想起他的豪车名表,想起他的目中无人。

他声色犬马,纵情任性,却越是索取,就越是空虚。

我是圣母,我有罪,我竟在觉得他可怜。

大约八小时后,一切慢慢归于平静,他搀扶着我离开地下停车场。

趁着夜色,我们看见,对岸的雷峰塔轰然坍塌。

至此,没有人再会相信,那巨大的阴影是善意而无害的。

杭州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连续的地震和灾害爆发在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

早就有人精准地预知着这些,然后同步给那些可以继续繁衍的幸存者。

至于我们这样的普罗大众则无人问津,反正早晚,都是一把灰。只要我们安安稳稳,不闹事,不起哄,不扰乱他们的生路就好。

商店、学校、机构,纷纷停止运作,研究所去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同办公室的教授是最先缺席的,那场地震,他活了下来,妻儿却双双去世,他挖得十指是血,最后挖到小儿子一动不动的小脚丫,于是一头撞死在那片废墟上。

慢慢的,不知从这么时候开始,我蓦然发现,整个部门还在报道的只剩下我和主任两个人。

“小钟,你明天也别来了。”终于有一天,他主动和我说。

我拿着最新的实验报告,不死心:“我还有更多的产出,可以帮助那些幸存者带走更多地球的信息。”

“不必了,小钟。”他苦苦地笑了,说出一句挖苦而真实的画,“他们其实没有你想象地那么需要你。”

也许自觉过于残忍,他添了一句:“趁着那一天之前,去做些你想做的事情吧。”

“主任,那您呢?您一早知道会有那一天,您是为了什么活着?”

“我和你不一样。”他看了看四周,确定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船票,我会活下去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笑着笑着前俯后仰,甚至跳了起来,甚至失态地拍打着桌子。笑着笑着我感觉满脸湿热,一摸,竟然是不可遏制的眼泪。

下班后,阮云川在研究所门口等我。

哦我忘了,他应该每时每刻能得到最新的情报,他甚至比我更早知道,今天,是这个研究所为幸存者运转的最后一天。

“走吧。”我顺从地坐到他的副驾驶。

“去你家。”我认真地看向他,“还作数么,你那天说的?你还有一张船票,你能救我的命。”

阮云川笑了笑,加了一脚油门。

没有人秩序和维护,路已经很难开了,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知道这辆车多少钱么?”

“很没有意义对吧,这个问题,就像这辆车一样没有意义。”阮云川自哂起来,“没有人会想带一辆车一套房子离开地球,而我过去的所有人生,都被这些东西填满了。”

我们所有的废话都在漫长的路途中说完了,以至于回到他的家中,我们相觑且一言不发。

我像是猛兽,忙不迭失地把他按倒,开始主动而生涩的亲吻。

“有不一样么?”中场,完全是好奇,我问了一句,“和你过去的那么多女人。”

阮云川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没有。”

如我所料,我笑了笑,生涩地继续,却被他拦住。

“钟淼,别逼自己。”他说,“时日无多,不该用来做你不想做的事情。等到什么时候,你觉得这是你毁灭前要弥补的遗憾,我们再做。”

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趴在床上看那条小小的白蛇。

它吐着红信,全然不知末日的到来。

“你有什么遗憾么?”我问他。

阮云川想了半天,僵着脖子摇头:“没有,那你呢?”

我俩无语了好一会儿,我说:“本来这个月,我应该在布鲁塞尔拍完了结婚照。”

阮云川眼里却突然冒出了光:“你想穿婚纱么?”

那天晚上,我们走在无人的武林街头,巨大阴影高悬于头顶,像是达摩克里斯之剑,提示着我们时不我与。

最贵的一家婚纱店,我们驻足,看着那些往日里身份和资源的象征。

玻璃窗中,圣洁的洁白婚纱一尘不染,我趴在外面,阮云川举起灭火器,将那本就不结实的门给砸开。

多有趣啊,无论是腰缠万贯如他,还是两袖清风如我,最终都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件婚纱。

阮云川摆放好他一早带来的光源,冲了我鞠了一躬,像模像样地说道:“尊贵的钟小姐,很荣幸为您服务,请您随意挑选我们的婚纱,让它因为您变得更加闪耀而美丽。”

我故意为难:“可惜了,这里不是布鲁塞尔。”

“也可以是。”阮云川赶忙找补,他从柜台里翻出马克笔,又走到大白墙前,“钟小姐,您想在布鲁塞尔的什么景点拍摄呢?人类激情之庙如何,里面有拉姆别克斯的著作《人类激情》,雕刻了死亡面前的缤纷人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笔在墙上勾勒着线条,那是一具具男男女女的胴体,交缠、索取、奉献,抽象却生动。

他的确很渊博,他有那么多的知识和能力,仿佛深不可测,无穷无尽,这是他成为幸存者的责任和门票。

“好了。”他收起笔,满意地看着墙上,一面问我,“您挑好婚纱了么,钟小姐?”

我点点头,庸俗地指了指最贵的一件。

那一晚,我们霸占了这样一家婚纱店。

阮云川帮我拉上婚纱的拉链,别上头纱,然后让我站在他的“著作”《阮云川激情》前面,摆出各种姿势,他的相机随之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期间,我其实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恶,尹延尸骨未寒,我却在如此疯癫地狂欢,和另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这是末日的前夕。

是,只要这是末日前夕,一切都合理了,莫名其妙的相互依赖,莫名其妙的佯装爱情。

只要够浪漫,就够合理。

“好了钟小姐。”阮云川唤回我的思绪,“我们该去下一个景点了,下一站是撒尿小男孩。就不用画了,由我本色出演。”

他说着就要脱裤子,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

阮云川见状哈哈大笑:“这就怕了,逗你的呢。”

“别逗我,你脱,有本事你就脱。”说着我来火了,穿着婚纱追过去要扒他裤子,“让以后的人都看见你光屁股的照片化石!”

“别别别,没必要。”阮云川难得的认了怂。

你追我赶之间,我被脚下的婚纱绊住脚,拥着阮云川和他一同扑倒在地。

他手中的遥控器撞击间被摁了一下,后方的相机咔嚓咔嚓地捕获着这一幕。

我后来常常在想,那个时候我动心了么?

大概是动了吧,末日之前,人类通常已经徒劳到,只能通过动心来证明存在了。

八月六日,我们并没有过太久这样的日子。

时指此刻,人类其实已经没有太多享乐的方式。

我和他一起看了很多老的电影,听老的歌,他说他以前看不明白,什么生离死别,男欢女爱,现在好像慢慢懂了一点,又好像更不明白。

我们看《花样年华》,我跟着房东孙太太的口音说话,我告诉阮云川我是上海人,他愣了一下,说他竟然从来忘了问。

那关于我的亲人,我的身世,他更是一无所知。

我们跨越了这些,出身、学历、经济收入,直接去共面生存的意义,去共面死亡。

播放到最后,电影里的男主周慕云问女主苏丽珍:“如果我还多一张船票,你跟不跟我走?”

阮云川蓦的看向我,与此同时,窗外一道惊雷划过夜空,雨点淅淅沥沥地打下来。

——那是一场黑色的雨,压抑到令人窒息。

半天,阮云川起身:“我去检查下门窗。”

电影里苏丽珍的沉默,在此刻被当做了拒绝。

而我,也终于没能开口。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尹延团队的一个实习生,打破了这短暂而表面的平和。

他告诉我:“嫂子,我其实知道一些事情,关于小尹哥的死,关于他为什么会推迟五天上山。”

然后他说,尹延的死,是天灾也是人祸。

——五月八日那天,尹延一行原定攀登的日子,是有人包下了那座山,阻碍了他们的科考行动。

“那一群人,他们在那座山上滑雪,玩乐了整整五天。他们看上去有权有势,招惹不起,小尹哥去交涉也没有回应,不得已只能推迟上山时间。”他还发给了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几个青年人,什么肤色都有,却无一例外地穿着昂贵的奢侈品牌,就连雪具都印着大大logo。

我没有想到的是,其中有一个熟悉面孔。

阴谋也好,孽缘也罢,这张照片不容置喙地揭示着,——阮云川,本该尹延上山科考的日子,他在同一座山上纵情享乐。

他的任性,他的权势,他的行径,就是间接害死尹延的理由。

“他们说,没多少日子了,要用来感受,用来享受属于地球的快乐。”他怯生生地提出自己的困惑,“嫂子,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会死,对么?”

我想了很久,给了一个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的答案:“对,九月三号,我们都会死。”

从那一刻,我看阮云川的眼神开始改变。

他很快觉察到,问我在想什么。

我开门见山问他:“五月八日,你在哪儿?”

“是,钟淼,我承认,我在尼泊尔,因为我对于玩乐的追求,害得他——你的未婚夫,没能如期上山。”阮云川苍白地解释着,“害得他遭遇那场风雪,并最终遇难。我很抱歉,可我实属无意。”

我死死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半晌,我转而向门外奔去:“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我在做什么,我竟然亲吻过你,亲吻过要了尹延命的凶手。”

“钟淼,钟淼你走,别乱跑,外面太危险了。你先听我说,你想一想。”阮云川执意拉住我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也是他为了生存刻意训练过的技能,“你先想一想,为什么,科考队一行人,只有他一个罹难了?为什么,他明明有时间和方式留下遗言,却一句话都舍得丢给你?”

我匪夷所思地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钟淼,你说你们约好不提毁灭,约好自我麻痹,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麻痹不了自己呢?”阮云川竭力地剖析着自己的臆测,“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确遇到了风雪,但他本来可以生还,是他自己放弃了。他……他就是想死。”

“不可能,你闭嘴阮云川,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为什么觉得,一个人早早知道自己的死期,知道自己做一切事情的徒劳,他还有勇气活下去?”阮云川按着我的肩,他激动了,以至于他紧跟着说出,“钟淼,别说是她,你想想你自己。尹延死了,研究所没了,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怎么熬到今天,又要怎么继续熬下去?”

我差点以为我听错了,原来在阮云川眼中,他是我的诺亚方舟,是我末日降临前的火种。

我被气得笑出了声,狠狠推开他:“我不需要,阮云川,是你在打扰我,我不需要,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并且好端端地活到九月三号。”

“你哪都不许去。”阮云川紧紧攒着我的手腕,然后一发力,把我整个人打横扛起,扔到他的床上,用绳子将我双手拴在床头。

“钟淼。”他威胁似的捏起我下巴,“就算那天我俩都死了,你也得和我在一起,被风吹成同一把灰,拣都拣不开。”

好在,这样的状态并没能保持太久。

很快,阮云川再一次被要求返回旧金山——而且,是独自返回。

他的母亲在视频那头发号施令:“你该圆满完成你的任务,然后回来,我们很快就要做最后离开的准备工作了。”

“什么任务?”我问他的时候,他却钳口不言。

他不理我,我被捆着,就和旁边笼子里的小白蛇玩。

它冲我吐舌头,我就也冲它吐。

“幼稚。”阮云川评价我,“钟淼,没有我,你幼稚给谁看?”

“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是尹延的合法妻子了。”我驳回去。

那晚,阮云川从睡梦中惊醒,他冲入我的房间,将我从床上拧了起来,粗暴到像是想杀了我。

“你想做什么,你想我死是么?”他双眼泛着红质问我。

“对。”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的确是个很警惕的人,在睡梦中察觉到哪里不对,然后飞快搜索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定位到床边的空盒子。

——我放出了那条剧毒的白蛇,我想他死。

“凭什么你可以苟活着,凭什么陪我度过最后这段人生的,不是尹延。”我眼底湿湿痒痒的。

“我可以给你船票,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他甚至依旧试图解释。

“我不需要,阮云川,我不需要,我恨你。”

“真的恨你,从第一眼见到你,你撞坏我的仪器,到你恐怖的追求,再到你再尹延的葬礼上……”说着说着,我开始忍不住泪水的狂飙。

“对不起,对不起钟淼,我那时候太愚鲁,我那时还不会……”阮云川试图搂我入怀,被我一把推开后,双手无措地僵在空中。

我看着他,几近哀求:“让我离开吧,像那条白蛇一样。”

“我可以让你幸存。”他无奈地重复。

“让我离开。”我也重复。

阮云川垂下脑袋,屏息半晌,他终于点头:“好。但是钟淼,我真的希望你能活下去。”

八月十八日,电视里最后的论调终于变成了:“和所爱之人度过仅有的时光吧。”

我离开阮云川之后,先是去了一趟地质研究所,砸开了尹延的办公桌抽屉。

我疯狂地翻阅着所有他留下的蛛丝马迹,试图去推翻阮云川的谬论。

我不愿意去相信是尹延自己失去了求生的希望,可是我想得越多,我就越能回忆起他逐渐减少的笑容,回忆起他一夜比一夜长的失眠。

我甚至想起他去尼泊尔前,我和他在机场道别,我拥吻他,和他说:“等你回来,我们结婚。”

而他抱了抱我,没有应答。

我找不到尹延真正的死因,慢慢的,我也就不执着于此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真的等到世界变成一片火海,我会不会后悔,最后的时光是虚度的孤独。

那么多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被抛出来,却始终没有解答。

八月二十一日,我去到西湖边,带着我的水位勘测仪器。

天气越来越无常,灾难也越来越频繁,尘土掺杂着火山灰洋洋洒洒,空中总是灰蒙蒙一片。城市的电力系统已经中断了,水和食物成为稀缺资源,一切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路上人很少,哪怕是从前最为熙熙攘攘的西湖湖畔,除了偶尔一两个孤零零散步的老年人,也只剩一片死寂。

我把有传感器的一头送入浑浊的水中,熟练地做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

我不知道自己在逞强什么,好像假装我的工作还在继续,我的生命就还在燃烧,我的存在也就还伟大而高尚。

断桥真的断开了,在那场地震中。

许仙和他的白娘子,自此便要像那柳永和七仙女一般,遥遥相望。

这些时日如果有稍稍令人欣慰的事情,就是主任给我拨打了他上船前的最后一通电话:“钟淼,和你说一个好消息,你为人类繁衍存续做出的贡献,已经被记录在案了。在‘合虚’留存的工作人员资料中,你的名字赫然在列。”

“合虚”是那艘即将驶离地球的飞船的名字,取自《山海经》中的合虚山。传说中,日月接自合虚而出。

而在九月三日那天,随着行星距离地球越来越近,它会伴随撞击的巨大力量被推离进入宇宙。

那通电话里,主任很振奋,为了他对人类的贡献,也为了自己不久后的新生。

我却不知道怎么答,于是最后的时刻,我连基本的交际应酬都疲于应对,一言不发,极其不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我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失落,但后来我想,这样也好。

也许是多年后的某一天,阮云川百无聊赖之际,他会翻开那本没有意义的名册,看到我名字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会随之揪动。

我那天收工回家,有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来找我,给了我一个信封,说是有人请他送到这里。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告诉他外面很危险,叫他快点回去,又问他那人给了他多少棒棒糖,值得他跑这一趟。

“不是棒棒糖。”小男孩摊开手心,炫耀似的给我看,“是电池,他给了我很多电池。把电池塞进灯里,我们家就有光。”

送走小男孩后,我拆开了那个信封。

一张是八月二十三日的机票,那是最后离开杭州的机会,终点是“合虚”的登船之处。

另一张,是“合虚”的船票,是最后的生还。

抖一抖,里面还掉出来一张照片,婚纱店里,我扑倒在阮云川身上,他一边皱着眉,一边咧着嘴,又丑又滑稽。

照片后面潦草地写了几个字:“钟淼,去筑建一个新的家园。”

九月二日,“合虚”做好了随时发动的准备,我也在其中。

我纠结了很久,最终如他所愿,成为“幸存者”的一员。

船上的众人暂时按照年纪与性别被分在不同的船舱,我并没有机会见到阮云川。

随着行星的巨大冲击力,地球最终将一片火海,生灵涂炭,所有的水也会往天际倒流,直至被抽干。

我突然想到杭州广为流传的白蛇的故事,有一句诗叫:“更待西湖彻底干,此间应有再生缘。”

故事浪漫如斯,可说故事的人却没有想过,西湖真的有一天就干了,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颗星球的就此陨落。

九月三日凌晨两点,我们都看到了外面的一道强光,于此同时,我们身处的空间开始剧烈震动,并渐渐离开地面。

五点多,工作人员把一些随身行李分给我们,我拿到的却是阮云川一早寄放好的小包裹。

我,为什么会被分到阮云川的行李?

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

我迅速打开,里面有一个留声机,小小的,金属质地,我拿出来,摆弄了很久它才开始播放。

里面传来阮云川的声音,他一如往常这样称呼我。

“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想必地球正在崩解。我正站在某一处,面前也许是百里高的海啸,也许是劈开山脉的闪电,或者是一颗颗火球,从天而降,没有人躲避,因为避之不及……”

我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最坏的猜想在他的言语间被印证。

我想起八月二十三日从杭州离开的飞机,那日我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确认,却没有找到他。我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他资源优渥,他高高在上,想必有自己的规划,想必一早安全……

阮云川继续说着:“很遗憾也很庆幸,钟老师,这些你领略不了,也无需领略。现在,你有的是时间了,我多说一些,想来也不会太耽误你……”

我赶快奔到窗边,看着那颗星球正在逐步变成血色。

“钟老师,你是个聪明人,你大抵也一早猜到,我弄不出来第二张船票。唯一让你活下去的方式,就是让出我幸存的资格。你要问我值不值得,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我翻阅着你穿婚纱的那些照片,我觉得非常划算。”

他顿了顿,像是在笑:“钟老师,谢谢你,谢谢你教会我,生存的意义,从来是付出,而不是索取。我终其一生,本不懂付出,却十分幸运,在尽头处遇到你……”

“你要问我爱你么,大抵也不。爱太沉重了,我们抓不住也抓不起,如果非要找一个解释就是,——我十分自私,为了体会生命的意义,为了体会付出的感觉,我必须要找一个付出的对象,恰好这个时候,这个人只有你……”

“钟老师,我曾杀过人。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为了活下去,为了得到唯一的船票,我必须淘汰掉他们,证明自己有成为幸存者的资格。所以,这张船票是带血的,只有让渡给你,才能净化它……”

他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很多,他还告诉我,他作为幸存者最后的任务,是用剩下的日子去感受,去记住在地球上获得的,来自人性深处的幸福。

但他找不到,他不知幸福为何物。

于是他去寻找刺激,去雪山之巅俯冲而下,他去寻找爱,在美丽的女人之间周旋,他去寻找挥霍,为带不走的物质一掷千金……

“直到,我遇见了你。”

直到阮云川遇见了我,我遇见了阮云川。

他拯救了我的性命,我赋予了他最后的意义。

最后,他说:“我找到了科拉半岛上一个很深的洞,把你的照片存放于此,不是我们的合照,只有穿婚纱的你。倘若有幸,千万年后,真有新的物种找到它,他们一定会惊叹,这颗星球总是如此神奇,它遭遇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却孕育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曾经有一个女孩,她美丽如斯。”

阮云川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

我握着留声机的手不住抖震,宛如地震那一日的天地。

我想起那日人群中,阮云川死死护着我,我们一起看见湖对面的雷峰塔坍塌成一堆碎石,我停住逃命的步伐,看着出了神。

“你在想什么?”那天,阮云川问我。

“我想活下去。”我说。

到了12月中旬,图兰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里人少了很多。时至年末,白领们纷纷开始休假,刘彰忙得根本没空考虑这些,让他心情倍儿爽的不是放假,而是纽交所传来了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

去年刘彰投了一个公司,是做自动驾驶雷达测距的,在上市前最后一轮融资中他替公司拿了15%的股份。AK的口才不仅用在互怼上,谈判也是个中好手,这笔投资让他们的基金一举成为了最大的外部股东。虽然这笔股权投资项目是基金的合伙人带来的,但是这个项目主要是刘彰负责了全流程,今天这家公司在纽交所正式挂牌上市,上市首日直接翻了一倍,而距离刘彰他们基金的成本价,已经是四倍了。而且投资金额可是5亿美金,基金的LP们大呼过瘾,这单投资一年四倍狂赚20亿美金,是刘彰今年最牛逼的一个项目,完美的收官。

基金大厦里这位加班成魔的投资经理终于在LP那里拥有了姓名,为明年升职VP(副总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果有其他人和他竞争,公司不给他升他就立刻换工作,反正他有这个资本。且不谈这个项目能带来多少年终奖提成,更可观的是等这个项目几年后完成退出,他可以拿到一笔数额巨大的Carry,虽然老板们拿的更多,但他的价值肯定不止林墨口中的一小时六百块。

不过相比金钱和title,刘彰扎根在这行的主要原因是最那种舍我其谁主宰市场的爽感,以及永远站在世界发展的最前沿,投资本质不是金融数学题,是投人,投科技,投未来。金融圈里都是刻苦的聪明人,这个行业最大的魅力是给各类资产定价,是聪明人之间的博弈,赌徒其实很多,令人拍案叫绝的案例更是数不胜数。没有什么可以比投资回报这样的数字更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

同事们走过来恭喜AK,他倒也不谦虚,今天走路都是横着的。虽然年终奖要等到次年三月末,今晚他先请关系相熟的同事去了基金大厦隔壁的一家和牛铁板烧,九个人直接包了吧台的位置。

席间同事们都在期盼即将开始的旅游和休假,建议AK赶紧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最好再来一段异国艳遇。刘彰这会吃撑了,在那里吃姜片解腻。他的助理小姐姐也跟着来吃的,年末了总要犒劳一下自己人,助理和大家提前剧透,公司的团建就在春节前,初步定在日本名古屋,让大家得空提早确认下签证的有效期。

林墨说下次去日本的话,他要去名古屋上面走一圈,去一个叫高山的地方,那里有性价比极高的飞弹和牛,还有大雪下的白川乡,温泉也是极好的,还是《你的名字》的取景地。

刘彰只去过东京和大阪,起身跑去结账,心想还是自在的林医生会过日子。

刘彰和同事回到公司又加了会班,不少同事陆陆续续走了,有的即刻开启休假模式,办公室的人所剩无几。刘彰只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晃着椅子,有时候他不忙的时候也不会太早回家,主要是回家也无聊,加上身心俱疲,根本出去浪不动。

一时兴起的时候执行力是最强的,加班狗这会打开了旅游网站,搜索可以实现说走就走的旅行地,不要让他动脑子,不要让他做攻略,不要全是风景名胜,更不要全是游客扎堆,他只需要一个碧海蓝天可以躺平的地方。

嗯,就首页这个吧,决定是你了,塞舌尔!

刘彰思考了一圈找什么人结伴为好,最后他给林医生打了个电话,东拉西扯说了半小时,都还没有进入正题,林墨在那头已经不耐烦了,于是大喇叭在办公室喊道,“喂,别挂啊,我还没说完呢,你这么早睡觉?”

“没有,我还在外面,刚和一个学长在吃饭,以为你这个电话最多五分钟。”林墨在电话那头回话。

“哦,这个点还在吃饭啊,男学长还是女学长啊?”

“男学长,学妇科的。”

“哈哈,为什么男的要读妇科?”

“你知道妇科特赚钱吗?你这个一小时赚六百块的人,骨子里的心高气傲都是哪里来的?”

“行行行,你一小时两千,林墨最厉害了,图兰一中学霸,数学金牌。”刘彰今天心情好,不和这人互相伤害。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正事?”

“哦,你圣诞节不休个假吗?比如去海岛躺一躺?”

“我喜欢去有点内涵的地方,对海岛没兴趣。”

“靠,那我请你去总可以了吧,碧海蓝天的,而且,我多有内涵啊?”

“你请我去,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比如商务舱加上独栋水上别墅。”

“哎呦,您倒是不客气,你忍心压榨一个小时工资只有六百的打工人吗,林医生?”

“别谦虚啊,你不是一星期最少打工一百小时嘛。”

这时,刘彰斜对面的同事也准备走了,他特地绕到刘彰的位置前面,一脸八卦地问,“AK,加班还有心情泡妞呢?!”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刘彰捂着手机话筒,咬牙切齿地大喊,“你赶快给我滚呐…”

“喂?林墨?那是个刚失恋的傻逼,别理他。”

“你还在公司吗?”林墨问道。

“对啊,不然我还能在哪里啊。”

“我在你公司附近,正好今天我要回半山壹号,你不是十点后都有免费的车送吗,给我蹭个呗?”

林医生,一个堂堂的高知精英,能不能稍微有点正常人都有的身段?不过电话里的刘彰立刻回道,“好的,我这就下来。”

图兰这夜,林墨撑着伞站在基金大厦门外,他今天穿得倒是挺得体的,休闲裤和衬衫,还抓了个发型。他老远就听到刘彰讲电话的声音,上下打量了一番从电梯里走出来西装笔挺的刘彰,这两人此刻站在基金大厦门口终于有了点社会精英的身段。

不过刘彰下楼的时候公司的车还在送前一个同事,司机师傅让他等一刻钟,于是他递了一听饮料给林墨,“呐,喝吗?你喜欢的,我从办公室吧台顺来的。”

下雨了,也不进去躲一躲,刘彰弯下腰钻进了林墨的伞里,“哎,举高点。”

“AK,你还顺公司的饮料?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啊。”林墨刚要接过饮料,刘彰就抽回了手,林医生抓了个寂寞。

“所以你圣诞节到底想去哪?”海岛林墨确实兴趣不大,尤其是东南亚那片早被过度开发,不过如果要选一个的话,他会选印度洋的黑珍珠。

刘彰将手机伸到林墨面前,上面是两张塞舌尔的机票,“去不?”

不谋而合,看来这位投资经理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品味掉线。

林墨憋着笑,表情故作矜持,“我考虑下,圣诞节我也是有病人要预约的。”

刘彰戳了戳林墨的咯吱窝,这人很是怕痒,“跟你的那些病人说说,心理有病赶快去度假啊!我上个月的时间都还没用完吧,这个月哥也充了,你圣诞节前后三天,我都约了。这样可以了吧?”

林墨不得不把伞举高点,刘彰鼻梁上那副眼镜还是歪的,于是林医生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眼镜盒,“呐,给你的。”

“你戴着的这副眼镜不是上次被摔变形了吗,你才买不久吧。”

刘彰一愣,他摸了摸鼻梁上的眼镜,其实没必要再配一副新的,林墨给他的这副眼镜是另一个款式,之前店员也推荐的,透明的镜框,很轻,也挺适合自己的,而且更贵。投资经理平时受虐习惯了,林医生这会大方起来他不太适应啊。

“我这个可以用的,就是最近我没空去店里矫正,这副眼镜超预算了啊,林墨。”

“是啊,这副镜框加上镜片要两万二,多的钱就当是为你的身段充值了。”林墨前段时间去店里直接调出了刘彰的配镜数据,然后和店员说,按照上次那个冤大头喜欢的类型,配一样的镜片,换一个镜框,不过要轻的,适合加班用的那种。

店员说刘总的眼镜又坏了吗?林医生点点头,心想刘总为这家店贡献了不少业绩吧。

刘彰太了解林墨的嘴硬心软了,于是他戴上新眼镜,站在林墨的伞下,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怎么样?像周柯宇还是像张嘉元?”

林墨瞪大了双眼,夸张地称赞道,“哇,AK,不错啊!不过你要知道,身段这个东西是隐形的,和颜值不一样,你务实一点好不好?”

刘彰无语,就昧着良心夸一夸不行吗?

这时,刚才那位回家的同事忘记了一份材料,又折返回来拿,看到刘彰站在伞下低着头,他们这行约会都在凌晨以后,也不奇怪,就是不知道女主角是谁,于是这位同事冷不丁地拍了刘彰一下,“AK,还瞒着我们,女朋友来接你了啊?”

刘彰刚取下这副新眼镜,被人吓了一跳,手一抖,新眼镜瞬间掉在了地上。

空气一瞬间,很是凝重。

林墨无声地看了一眼刘彰,又看了一眼刘彰这位同事,他掏出了口袋里的名片,对着这位过路人说,“你好,性别认识障碍,也是一种心理疾病,「神经病收容所 」欢迎您的到来,就在半山壹号12D。”

张嘉元说到做到,真在甘望星的工作室住了两周,结果周公子放着半山壹号免费的健身房不用,跑到健身工作室办了一张VIP卡。惹不起,躲得起,元哥大包小包住回了父母家,把他妈开心得不行,就是张嘉元爸妈的房子在钢琴湾比较远的地方,来来回回开车也是折腾。

张嘉元这日抽空回了一趟28A,才过去十几天,软装还没拆干净,客厅里还能看到燃烧过的痕迹,他叹了叹气,自我安慰这下可以重新换一种装修风格了,下个月他就去置办点家具和软装。

此刻,张嘉元站在电梯口,刚才物业说28B搬来了新租客,此前D座有人住,B座一直空置,不过张嘉元这把火直接让顶楼的租金打了一个八五折,谁都觉得有点晦气。想到这里朝B座望了一眼,结果眼神还没移走,B座的主人就推开了房门。

周柯宇穿着一身西装,戴着耳机从里面出来,看样子正准备开车出去工作,翻译官换衣服的时候还在挂念他的张嘉元,谁知道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眼前。

 “新租客是你?!你不是在21层吗?”张嘉元退了两步。

“是我不好吗?”周柯宇淡淡一笑,表情玩味。

翻译官是两天前搬进来的,他在业主群里看到了28B招租,果断付了21B的违约金,换到了顶楼,Patrick言传身教,他还是得学他人之长的,就是还没来得及跟张嘉元说,“你的这把火,28B的租金比21B都便宜了,我还真不亏。”

“周柯宇,你挺幼稚的啊,你不是怕折腾吗?”张嘉元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儿,别总明知故问。”

“……行吧,我住我爸妈那里了,甘望星的健身工作室你可以继续去打卡。”

“等你房子修复好了,我们就是邻居了。”周柯宇站在张嘉元面前,这种生活里偶然的小巧合让消沉了几日的翻译官突然就开心了起来。

“本来我们也是邻居。”

“但我比较想和你传绯闻。”周柯宇按了电梯,“你去哪里?”

“我去钢琴湾艺术中心,然后我要去海对岸的鸽子笼那边看一块门面。”张嘉元没有刻意隐瞒,他和周柯宇慢慢地相处着,对“我喜欢你”这件事,两人仿佛有默契一样,只字不提。

“我陪你一起去行吗?”

“你这身,不是要去工作?”

“哦,我今天的工作不那么重要,如果你急着走,我就不换衣服了。”周柯宇暗自叫好,他下午这工作还好有弹性,调整到明天问题不大,这会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张嘉元那辆Urus的副驾驶。

张嘉元先去艺术中心确认了一下Teamlab展览的细节,「光 影 自然与分裂的城市」就在这个周末开展,张嘉元这几天都在做最后的布展确认和沟通工作。这个下半年他功德圆满,连续做了两个大型商业展,履历和人脉再上一个台阶,算是他成为策展人的这三年里一个小小的里程碑。

周柯宇不懂这些,但是看到张嘉元站在一片光与影里,他觉得这个画面很美,于是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

他的手机里,几乎没有张嘉元的照片,他们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张嘉元能否愿意重新爱上他这件事,周柯宇想的很明白,三个月和七年,太不公平,他可以把自己的时间和感情一点一滴还给他。

张嘉元离开展览,开车去了海对岸,穿过市中心,将车停在了一片破烂的鸽子笼面前。路边的闲人以为又是什么公子哥过来吃路边摊吸食一点烟火气,寻思这附近也没有什么有名的苍蝇馆子。张嘉元走进一个窄巷,眼前是一个空置的杂货铺。周柯宇沿着这条小巷子拍了不少照片,这其实是一条藏匿在鸽子笼片区的文艺小巷,里面有几家独立的咖啡店和杂物店,经常有年轻人来这里打卡。

张嘉元接手了一间空置转让的杂货铺,招牌还没有拿下来,曾叫「解忧杂货铺」,这家铺子有两百多平米,其实面积不小,但空间不太规整,需要先从窄巷子里进去,里面才是商铺,这会工人正在按照张嘉元的思路在改装,改装后倒是别有洞天的感觉。

张嘉元受到了暗恋博物馆的启发,觉得并不是所有展览都需要办在艺术中心或者博物馆里,那样成本太高,有运营压力的话,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就会面临掣肘,他想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于是他自己注册了一个商标,叫「+O的视界」。

这个改装后的杂货铺,将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展览室,以月度的频率举办小众展览,专门扶持新锐艺术,他和Patrick打算合作,将会运作一个公共号,开放会员注册,招纳年轻有梦想有才华的艺术家和摄影师,这个公共号也是一个社交平台,吸引那些愿意为不知名艺术买单的生活看客和谋求认同的艺术创作者。张嘉元相信通过推广,艺术不必停留在云端,接点地气,找一找寻常人都有的共鸣,那便是最好了。

这个独立展览室的第一个展览,他希望送给林墨,主题就叫墨色流光。

谢谢林墨曾经的那句话,成长不是一件很着急的事情,张嘉元可以慢慢来。

周柯宇一直站在张嘉元左右,于是张嘉元监督完进度,去隔壁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咖啡,“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翻译官坐在咖啡店门外,他接过张嘉元递来的咖啡,“怎么说呢?非常张嘉元,我不是很懂,但是你喜欢的,你觉得好的,我都赞成。”

张嘉元别过头,鼓着嘴心想白问。

不过,他想从周柯宇口中听到什么答案呢,自然不是敷衍的鼓励或者犀利的点评,当然周柯宇说话向来体面,都是想清楚了才会说,不会让别人难堪。

周柯宇几口就把这杯Dirty喝完了,Dirty的第一口总是感觉最好的,很有层次感。张嘉元站在周柯宇眼前,正在四周张望,高中的时候眼神偶然的交汇都觉得那是秘密的爱恋,现下却在找眼神逃避的机会。周柯宇站起身,突然把张嘉元拽到怀里,举起手机比了一个小树杈,完成了两人第一张自拍合照,周柯宇不是图兰人,纽约没有鸽子笼这种独特的居住生态,算是他这个游客的生活记录吧。

张嘉元被周柯宇吓了一跳,直接朝着这人胸口捶了一拳,“你干嘛,丑死了我这张!”

“我又不发出去。你要是觉得不好看,那我们重拍?”

张嘉元一个箭步钻进了自己的杂货铺,周柯宇看着这人的背影暗自偷乐,他的助理还在满世界找失联的翻译官,不过就算把钢琴湾翻个遍,也不会知道周公子这会正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巷子里琢磨着一些高中生把戏,比如他又看上了咖啡店隔壁那台大头贴拍照机,当然元哥已经不喜欢他了,绝对不会配合的。

坦坦荡荡地当一个朋友,这是张嘉元对周柯宇妥协的第一步。

张嘉元和周柯宇去市中心吃了顿晚饭,这顿饭算是张嘉元欠周柯宇的,拖了太久太久,老是不答应的话,就给了周柯宇更多联系他的理由。

红绿灯前的张嘉元,他握着方向盘突然回忆起那个吻,仿佛嘴角还有周柯宇的气息,他瞥了一眼副驾驶的翻译官,又觉得当朋友实在是太为难彼此了。

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吗?其实不是。

这层朦胧的窗户纸,张嘉元没有捅破过,和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将不可言说的暧昧玩到了极致,周柯宇真是个中好手,关键翻译官还觉得自己很无辜。但是张嘉元此刻突然觉得,他和周柯宇之间,其实从来都不是可以折中的关系。

这人是自己感情道路上的劫,是他人生功德圆满的绊脚石。

周柯宇挑了一家死贵的中式融合菜,两人的位置是早早预定好的,就在一架三角钢琴边,餐前小吃上完了后,张嘉元其实心情也不赖,就去钢琴边弹了一首曲子,给在座的食客助兴。

周柯宇撑着脑袋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有点遗憾地说,“张嘉元,如果当年我的飞机没有提早,你是不是会约我出来吃饭,还会一起去钢琴湾散步,然后在海上钢琴那里送一首曲子给我?”

张嘉元戳着盘子里的冷菜,“可惜没有如果。”他以前也有一万个如果,后来心灰意冷太多次了,“如果”这东西实在害人。

这顿饭吃得战线有点长,三个半小时,面对面聊着聊着就冷场,张嘉元禁区太多,周柯宇又是个新手,扫雷扫得谨小慎微。告白和强吻这事翻译官不敢再提,平时都看专业书籍的周柯宇这段日子翻了不少情感文学,还是那句话,爱他就不要逼得太紧,能够再次相遇已然是上帝替他作弊了。

吃完饭,张嘉元说送周柯宇先回半山壹号,此刻车停在路边,周柯宇在餐厅门口接了一通工作电话。他们这会正在市中心的金融街上,张嘉元站在车外,前方的十字路口就是市中心最大的一块大屏幕,正在播放经济新闻。

然后张嘉元就在大屏幕上看到了周柯宇,周柯宇穿着一身西装,戴着耳麦,表情十分认真,这人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正在那里进行口译。这是前段时间图兰经济学家论坛大会的剪辑,也是张嘉元第一次看周柯宇工作时候的模样,大屏幕里周柯宇听得很认真,他下意识松了松袖口,在笔记本上记了几个关键词,其实只是几秒的镜头而已,周柯宇自然不是会场的主角,他只是一个好看得体专业过硬的人,所以镜头偏爱他。

这个嘈杂的十字路口,大屏幕并没有声音。

但是张嘉元还是盯着这个大屏幕看得出神。

他的内心有些唏嘘,也有些自嘲。

原来,不爱一个人要很长时间,但爱上一个人,可能就是一瞬间。

12月的图兰冷了起来,周柯宇走到张嘉元身后,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我现在想来,其实第一眼就喜欢你,但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翻译官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尤其是说英文的时候,语调平稳,但又含情脉脉。

然后他就从背后环着他。

周柯宇穿着西装和大屏幕里一模一样,是理想照进现实的光景。

刘彰在万人迷群里发了两张去塞舌尔的机票,表示自己要去度假了,平安夜前一日早上的飞机去五天四晚!平时都是其他人刺激他的份,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林墨装傻,在群里为刘彰鼓掌。向来特别捧场的德国人表示自己被刺激得不行,因为Nine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理Patrick,因为情绪上头冲动后导致试用期提前结束,Patrick空虚寂寞冷,恐要面临一个人的圣诞节。于是Patrick圈了周柯宇、张嘉元还有林墨,问这三人圣诞节怎么过。

哎,成年人的秘密太多,群里没有一个人理他。

不过出发前几天,刘彰发现自己的护照快过期了,他此前太忙一直拖着,现在必须要去出入境管理局更新一下,他从纽约回来,有些住址信息和个人资料需要回父母家拿一下,也好一段时间没去家里看看了。刘彰回到了自家那栋别墅里,直奔刘女士的书房找材料,结果在抽屉里里看到了一张尚未签完字的离婚协议书。

刘彰母亲刘女士已经签好字了,但是他的父亲没有签。刘彰看得出自己父母这些年貌合神离,婚姻关系紧张,他也不是一个不能接受家庭破碎的年纪了,相比维持一个名存实亡的三口之家,父母的婚姻如果只剩一纸证书,那么反倒成了一个枷锁,他现在觉得人生终归是自己的,父母不必为了他妥协,快乐自由健康才最重要。人到中年感情不睦,各自生活,体面一点结束就好。

他有预期,但是真看到这份离婚协议书,心里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刘彰索性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反正可以远程办公,今天他也不是特别忙。阿姨去市场买了点新鲜的排骨,刘彰有点想念刘女士的苦瓜排骨汤,他难得睡了一会午觉,结果被一楼的争执吵醒。

“我说了,我不会签字,我不同意离婚!而且半山壹号那房子为什么要卖掉?”

“我要卖的不是彰彰那套,我要卖的是25A!公司最近回款不及预期,有多少资金缺口,你在意过吗?”

“不是还有其他办法吗,信托那边我不是也在联系吗?反正我不同意卖25A。”

“是,卖了的话,你养在身边的金丝雀住到哪里?我原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彰彰都回来了,你让那个女人和他住在一栋楼里,我都替你恶心!你儿子怎么想,电梯里遇到的邻居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结果是他小妈?!”刘女士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事业上很成功,婚姻上却不尽如人意,不过她的儿子很优秀,说出去还是让人羡慕的。

“你成天这么说话,公司里的人谁受得了?要不是我在,很多老员工都打算投奔别家了。”夫妻档的公司,总得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你不用转移话题,我告诉你,25A是我们共同的房产,你给她所有的钱和资产,都不是你私有物,以前我可以不计较,现在彰彰自己过得很好,我没有必要为了儿子再容忍你们,现在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我会找律师对她进行起诉和清算,年纪轻轻就指望老男人,她需要知道后果和代价!小钱也是钱,我又不是慈善家!”

玻璃茶几被砸裂了,刘女士发出了一声尖叫。

刘彰立刻从楼下冲了下来,狠狠地推开他父亲,刘女士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的眼角还挂着眼泪,“你怎么在家?”

“今天回家拿点材料,刚在楼上补觉。”刘彰看向他父亲,他父亲在这个家向来话语权不多,他也是跟着刘女士姓,不过其实自家公司员工一直更喜欢刘彰他爸一点,因为对人宽容,得过且过。只是在外人看来的好人,在家里却是个负心汉,刘彰替他妈不值,刘女士去年可是得过癌症的,也许那会他爸正在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想着就觉得挺恶心的。

中年男人在自己儿子的眼神里无地自容,“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这么独立自强,我给她一个交代,我说过了,我现在回归家庭,你和儿子是我最重要的,错我也认了,别在儿子面前这么歇斯底里。”

“说得像犯错的人是我?!”刘女士指着自己丈夫,声音非常尖锐地指责道,“你最好现在给我滚,让那个女人也给我滚出25A,明天我就把这房子卖了。”

“能不能不要闹得那么难看!”刘彰大步上前,打开了别墅大门,指着他爸,“你不想听到你儿子也让你滚吧?”

刘彰陪着刘女士吃了顿晚饭,苦瓜排骨汤是阿姨给炖的,没有刘女士炖的好喝。相比他爸外面有人,刘彰更担心的是自己母亲的身体还有自家公司的经营情况,他不乐意继承家业,所以他妈聘用了职业经理人,虽然从小到大对他管教严格,但刘彰明白其实自己母亲也给了他很多自由选择的权利。

刘女士在儿子面前态度温和了许多,“彰彰,妈妈打算离婚了,不过涉及到财产分割,会很复杂,撕破脸是肯定的,你不要管了,和你没什么关系。”

家庭破裂这回事,刘彰是个成年人了,他想得通但不代表他不难过,但是刘女士好强,他只得点点头,“你们想清楚就行,我没关系。”

“前两天我还看到了张工,他向我吐槽了好久张嘉元,说嘉元过得扑朔迷离,早早放弃了建筑,张工遗憾的不行。不过嘉元不是做艺术品投资赚了很多钱嘛,张工也管不了他,你们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也让父母省心。”

“嗯,前段时间我们元哥烧了自己的房子,把他爸气的不行。我送叔叔阿姨回家,张叔叔骂了张嘉元一路,张嘉元他妈就在那里一口我的宝贝儿子我们家元元都烫伤了你还舍得说他,张叔叔的脾气就更大了。”张嘉元的爸妈感情倒是很好,刘彰和张嘉元也算是看着彼此长大的,虽然互相看不上,但刘彰倒是挺喜欢张嘉元的家庭环境。

难得刘女士这日温柔,没有继续鞭策自己儿子, 而是关切地问道,“圣诞节回家过吗?妈妈给你做饭。”

“哦,不回了,我和朋友去塞舌尔度假。”

“什么朋友啊?”刘女士听到自己儿子不回家,还是有点落寞的,毕竟如果离了婚,这栋豪宅里也就她一个人了。

“一个神经兮兮的心理医生,我邻居,医大高材生。”

“哦,妈妈以为你和你对象去呢。”

“你儿子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写字楼,就和你一样,工作至上,黄金单身狗好吧!”

刘彰在半山壹号的前台问到了25A的信息,物业小姐说25A在月初就搬走了,不过她还没有退群,刘彰加了她的微信号,在平安夜前两日约在了钢琴湾一家美容店门口的咖啡店。

见面报了各自的楼层,有些事情就心照不宣了。刘女士婚姻失败伤心难过,在自己父亲面前刘彰不想场面更难看,于是他忍了,但是他向来是个嘴炮,并不是个圣母。

尖锐的交谈之间,这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说自己已经搬走了,也和他父亲断绝了关系,不过她一分钱都不会退,她的青春也是钱,扬言她账户上的一两千万不全是刘彰父亲给的。刘彰自然不信,只是提示这女人他爸的钱是家庭共同财产,退不退,哪些该是你的,法律说了算,不是你想当然。

25A这段时间也是抑郁难过,她刚结束一段长达数年见不得光的感情,还面对着原配的咄咄逼人,此刻面前坐着那个男人的儿子,就比她自己小了三岁,早在电梯里遇到过。她无数次想去要挟逼迫,但是她还是退让了,结果现在对方倒是不放过她。

女人愤然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账户,“我记过账,哪些是你爸给我的,他也没有那么大方。我账户上这些钱是林医生替我打理的,这个月林医生就给我赚了20%的回报,他替我管钱,保证我稳赚不赔,这些钱是我自己投资得来的,跟你家里没有关系!”

“林医生人很好,我很信他,不然我也不乐意搬走,而且他没说错,确实要懂得投资,不然钱总有一天会花完。”

这个月的股票市场涨疯了,确实一个月可以赚20%以上,但是稳赚不赔这话是忽悠傻逼呢,刘彰突然就来了火,“稳赚不赔,你读过书吗?哪有投资能够保证你赚钱的?这个月20%,下个月他手上的股票可能分分钟腰斩。”

女人确实不懂这些,不过被自己男人的儿子这么明晃晃的看不起,她面子也挂不住,“我是不懂,但是林医生懂!他和我签了抽屉协议,没有收我管理费和提成,他说这个是有法律效应的,保我稳赚不赔。”

“你真是无知啊。”刘彰听到这一切觉得滑稽透了,当然隔行如隔山,这女人不懂也是正常的,“抽屉协议?只要被证监会查到了,你不仅丝毫没有法律保护,他那个规模小的不能再小的作坊也会被吊销私募牌照。”

女人被刘彰讲得一愣一愣的,她别过头,“总之,我和你父亲断了,已经从你们家退出了。我有抑郁症的,你不要逼我,林医生知道的,我没有骗你。”

“破坏别人家庭,你倒是先可怜起来了。那林墨知道你是有人格问题的小三吗?”刘彰的眼神轻蔑,他看不起这些人。

“哼,你读过书就很了不起吗?林医生就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去称呼我,我也是感情的受害者!看来我确实没必要和你多聊,如果你母亲和你执意要让我过不下去,我就去你家公司跳楼,你们就是谋杀!”

 话音刚落,家里的阿姨就给了刘彰一通紧急电话,他母亲高血压住了院,刘彰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爸站在病房门外,刘女士没给他进去。

那一刻挺讽刺的,刘彰笑着摇摇头。

医院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挺公平的地方,金钱最多只能住一个好点的病房,开一个进口药方,但买不到身体健康,也买不到家庭安稳。刘彰陪了刘女士很久,说明天他不飞塞舌尔了,机票退了,他在医院陪着母亲过圣诞节,他过会去半山壹号拿点换洗衣服。

刘彰回到半山壹号的时候天色已晚,他烦躁地踢飞了门口的易拉罐,“物业呢,门口有垃圾,扫一下啊。”物业小姐赶忙出来,眼前27A业主看上去心情极差。

刘彰很快就收拾好了衣物,林墨还不知道他自作主张取消了机票,不过林墨的自作主张,他又知道多少?林墨这晚呆在工作室,他们约好明早一起出发去机场,其他人还不知道,刘彰打算到了塞舌尔再在群里拉仇恨。

走到了12D门口,林墨的工作室没关门,正在里面打电话,电话那头听上去像是25A,林医生正在温柔地安慰那个破坏刘彰家庭的女人。

林医生向来女性病人特别多,成天处理无病呻吟的情感问题,初见面的时候就说自己是个职业陪聊,毕竟女人的钱多好赚呐。

病人他都不带挑的,前段时间18B是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个家暴的律师隔三差五过来骚扰一下林墨。25A又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谎称自己有抑郁症。

林墨凭什么自负地断定这些人有心理疾病?抑郁症是人格问题的保护伞吗?

「神经病 收容所」六个大字,刘彰觉得很刺眼。

林墨这会正蹲在工作室里收拾明天出去的行李,刘彰平时比较忙,生活上敷衍的可以,于是用得到的,可能用不到的,林墨都准备好了,他还带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台胶片相机,带了几盒胶卷。他其实这些年圣诞节一直都陪着家人过的,不过这次破个例吧。

眼前有双熟悉的人字拖,大冷天的,光着脚丫子。林墨抬起头,看到了近期日渐悠闲的投资经理,“AK,我说的吧,你看看你,不加班的时候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吧?多睡睡美容觉,你又不是张嘉元那皮肤条件。”

可惜这会刘彰并没有雅兴和林医生打嘴仗,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林墨,图兰一中学霸,医大尖子生,你学医懂法自修金融,还会干出抽屉协议这种低级错误?帮小三赚钱,你的私募基金就这么缺规模吗?”

林墨刚把箱子合上,他已经明白刘彰的意思了。

那个长期服用抑郁症药物的女人已经彻底和刘彰父亲断了联系,林墨给她做了好久的算术题,才让她明白问别人要钱的风险才是很大的,还不如学着投资为了以后经济可以独立,一两千万的本金和日后的投资收益足够她吃穿用度的。精打细算的林医生连管理费都没收,跟慈善机构似的,深怕女人不信或者忍受不了投资波动,他还签了抽屉协议。

这样25A才愿意搬走的,那么她和刘彰就不会再在电梯里遇到了。

的确,都是林墨一个人做的主,他最后也没和张嘉元商量。

不过林墨有预期,他的处理办法在同样骄傲的AK面前,是不一定会买账的,这很正常,他们的立场和出发点到底还是有些差异。所以林墨也没有回避,“25A有抑郁症,抑郁症不仅仅是不高兴,也不是无病呻吟,更不是发疯作恶的保护伞,是一种真实的心理疾病,她想自杀不假,想报复你家也不假。”

“那就让她报复啊,谁报复谁啊!我还能逼她跳楼不成?”

“你最好不要这么刺激抑郁症患者,我不是恐吓你。”

“林墨,那我母亲呢,她高血压过劳住院。她没有心理问题,她心理坚强,那么她就不可怜吗?!”林墨坐在地上,刘彰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挺有身段的样子,“林墨,你刚毕业,两年执业经验而已,就在这普度众生呢?医生就是什么病人都要治吗,什么人的烦恼都要管吗?这种人品都有问题的人,你也能理解她吗?你的人格底线呢?”

刘彰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楼道都听得见。

“你说完了吗…”林墨站了起来,不过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你在我这大喇叭广播呢?”

“那我也不想听了。她是你父亲的小三,那是你的家事。她也是我的病人,在我的工作室里付了费,我对我的病人负责。”

如果不教这个女人如何经济独立,她自然不会真正地搬走,法律清算和纠纷调解只会让本就不好看的人际关系变得更加难看,两败俱伤,刘彰也光彩不到哪里去,兴许还会在业主群里被笑话说地产商的儿子和自己的小妈住在楼上楼下。

加班狗这几日工作舒坦了,可以拿着大喇叭去每层吵架,他吵的过来吗,吵完了他开心吗?

人格底线?林医生从来不认为自己人格多么无懈可击。

“林墨,知己难觅,我觉得你是个刀子嘴但有同理心的人,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没打算瞒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况且我的病人她也是有隐私的。”

“好的,你说的没错,很好。”刘彰其实想给林墨一个台阶了,但是林墨就是不下来。

“AK,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我是个心很硬的人,神经病看多了,我挤不出眼泪。”林墨把行李箱又摊开,轻松地笑,“塞舌尔应该不去了吧,那我就把衣服放回去了。”

神经病收容所的门被“啪”得关上。

林墨躺在他那台按摩椅沙发上,直觉这次真是自己做的最亏本的一件事。

图兰虽是个东方城市,但受到殖民地文化影响,圣诞节是公共假日,大街上到处都悬挂着圣诞彩灯,响彻着节日颂歌。商家最需要这种膨胀的仪式感,以便刺激消费,年轻人也很需要这种浪漫的氛围,去填补内心的空虚。

半山壹号的门厅早早布置完毕,硕大的圣诞树就在大门左侧,物业贴心地准备了各种礼物,每每位业主都有份,张嘉元挺喜欢圣诞节的,因为这个节日很包容,没有限定人群,没有固定仪式,快乐幸福就完事了。

不过万人迷的群里在平安夜这天倒是过分的安静。

「光 影 自然与分裂的城市」刚开展,周柯宇就想去看看,但是张嘉元说这几日人满为患,秩序不是很好,有伤调性,建议翻译官还是挑个节后人少的时候再来吧。

张嘉元听他爸说刘阿姨生病住院了,而且刘彰父母正在办离婚,鸭鸭这个悲催的难得休假一次,也是挺不巧的。林墨的神经病收容所这几日关门停诊,林墨和张嘉元说他要出去休假,那家伙热爱旅游也不稀奇,但是今早张嘉元回到了半山壹号,正好看到林墨下楼,面面相觑,林墨说他今晚回鸽子笼和家人过平安夜。Nine在紧张地准备几家餐厅的圣诞套餐,从Patrick这几日消沉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德国人还处在被退货状态。

距离感恩节的那场大火,也快一个月过去了,28A的工程进度过半,工人圣诞节早早放了假。终于看不出大火的痕迹,虽然张嘉元还是有点心有余悸。28B现在是周柯宇,背后一凉的张嘉元速度窜进电梯,他没想好平安夜怎么过,周柯宇节前在赶一个材料经常昼夜颠倒也没多提。不过最近张嘉元对周柯宇的滤镜碎了,发现那人十分幼稚粘人。

张嘉元在门厅和物业沟通了两句,这会他旁边站着几个人,Cathy正在和他们沟通,“先生,您确定是找21B的业主吗?21B现在没有人住了。”

这一行人里,张嘉元瞅了一眼,一位中年贵妇,一对青年夫妻,还有一个小姑娘,哦,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张嘉元试探地问道,“你们…是找周柯宇吗?”

“对对,Daniel不是住在21B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张嘉元憋着嘴,“他搬到28B了,这个时间,他估计还没醒。”

“全家都从纽约过来陪他过圣诞了,他也不下来迎一迎,换房子我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周柯宇一脸倦容,套了件皱巴巴的卫衣,顶着一头乱发匆匆从电梯里出来,他还没看清眼前的人,一个人就绕过张嘉元扑进他的怀里,翻译官连连退后了两步。

“Chester,你怎么也来了?”

张嘉元觉得面熟,这会终于想起来这个年轻人是谁,好家伙,就是和他同月同日的那个亚裔男孩。都追到图兰来了,周柯宇还说他们只是朋友。

“你们不是先去酒店吗?”周柯宇尴尬地推开Chester,在一排人后面看到了他未来的男朋友。张嘉元穿了一件米白色风衣,里面搭了一件高领衬衫和一件浅棕色皮背心,还戴着一顶和风衣同色系的报童帽,看得周柯宇心痒痒的,搞艺术的就是会穿。哎,自从和刘大明星不联系了,他好久没看到Bon酱了。

周柯宇绕过他家人,抓着张嘉元问,“元儿,你平安夜怎么过?”

张嘉元还没安排,不过图兰的圣诞节对他来说又没什么稀奇的,眼前这架势是周柯宇的家人和朋友从纽约飞来一起和他过圣诞,张嘉元是个局外人,凑一起怪尴尬的。此时,那个叫Chester的亚裔男孩走到周柯宇身边,拽着周柯宇的衣袖,和张嘉元握手,“Hello,我是Daniel的朋友,住在纽约,我的公寓就在他的楼上,可以看到中央公园,你呢?是他图兰的朋友吗?我这次要在图兰住上半个月,Daniel要全程陪我的。”

“哦,可惜我从没去过纽约,对中央公园没什么概念。今晚是平安夜,钢琴湾有烟火表演,你们倒是可以去看看。既然你呆这么久,周柯宇还可以给你庆祝个生日再走。”

“哇,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在一月初?Daniel,你是不是在给我准备惊喜?”Chester笑眯眯得看向周柯宇。周柯宇赶紧甩开,这别是张嘉元的雷区吧,周柯宇最近扫雷终于扫出了点经验,Chester大老远的倒是给他准备了圣诞节惊吓。

“你喜欢身高这么迷你的啊?”张嘉元调侃了周柯宇一句。

果然是雷区,还好有准备,翻译官插着兜,“我喜欢比我矮三厘米的。”可能是五厘米,这个不重要。

张嘉元歪着头看着周柯宇,“好了,我今晚约了朋友,刚就是来看看我那屋子怎么样了。走了,周柯宇,祝你和你的家人,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傍晚时分,街上更是热闹。孩子站在烤箱面前,等着“叮”一声,女主人就会把香味四溢的烤鸡端出来。情侣们早早定了钢琴湾海滨大道边上的餐厅,平时的套餐到了圣诞节都价格翻倍,男士们得好好放血一次,图兰的同性恋情侣也很多,牵手也不避讳,这个城市在这些方面足够包容。

总之,有爱人在身边,圣诞节是美好的,但是半山壹号这几位都市人此刻很是孤独。

Patrick已经在海滨大道上走了一个来回,Nine有一家餐馆就开在海滨大道上,是门面最高级却也最难赚钱的一家,因为海滨大道的租金实在太贵了。这是一家西餐和泰国菜融合的Bar Restaurant,Patrick进门的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他并没有预约,不过服务生听说他只有一个人,吧台正好有个空位,就放Patrick进了门。

Patrick第一次过来Nine的这间餐厅,这间餐厅装修高级,但氛围却很轻松,昏黄的灯光可以让食客感到惬意。Patrick顺着菜单点了好多菜,然后听了服务生的推荐,点了两杯小众的葡萄酒。

下酒菜刚上,过来倒酒的是Edward,Patrick腹诽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但是他没有发火的立场了,Edward瞧着失魂落魄的Patrick,笑着说,“这酒是我推荐给Nine的,你尝尝,他还在忙,可能不知道你来,今天圣诞人多,我给他免费打个下手。”

“你们在一起了吗?试用期几天了?”Patrick低着头问道。

“这倒还没有,不过我想,快了吧。”新加坡人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毕竟在我的帮助下,Nine的餐饮酒吧生意好像更好了些,而且我相信试用期结束,我就会和他正式注册。”

“试用期都还没开始,你就这么自信可以走到最后啊。”德国人最近也去书店买了几本餐饮管理的书,他不会的,他可以学,青木瓜沙拉他都会做了,味道都一个档次的。

“Patrick,我和Nine是未来,而你已经是过去了。你并不懂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泰国人吗?哪怕是半个泰国人,也不会。”

Patrick转过身去,坐在吧台上默默吃东西,越吃越寂寞,朋友喊他去聚一聚他也不乐意,然后他在后厨的窗口看到了忙碌的Nine,Nine在那边盯着品控。

Nine的食物总是很合Patrick的口味。这段时间Patrick过得比较难,时尚圈一直在发酵他拒不道歉的事情,但人生这部戏剧总是诙谐,杂志发行后,销量非常可观,好评很多,扭转了圈内一部分人的评价,杂志社和品牌方喜闻乐见,这场滑稽的审美分歧就过去了,Patrick的生意又上了门,邀约不断。

Patrick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挺不卑不亢的,但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不能把路走窄了,突然冒出了一个比较大胆的想法,他准备以后每年空出一段时间档期,去挖掘自己自然摄影的潜力。不用摄影棚,也不用人物模特,就只是需要一个镜头而已。明年一季度,其实也快了,他会去一趟南美,要去两个月,等他回来,是不是Nine和Edward的试用期也差不多结束了。

他从来没有问过Nine的过去,比如校园暴力是否有阴影,又比如交过多少个男友,因为他并不十分在意,现在的Nine很可爱也很强大,活在当下就好了。如果未来都可以度量,婚姻都可以被计划的话,那其实挺无趣的不是吗,生活本就充满不确定性和刺激。

德国人想到这里还是有些难过和委屈的,他的饭卡还没吃完呢。Patrick是一个感性的人,这顿饭他一个人吃得太快,别人都是品酒聊天为主,而他跟吃食堂一样,一道菜上了,他几口就清盘了,本来份量也不大。

买单的时候,Patrick签了刷卡单,然后服务员说小费随意,他把那张没有用完还有上万元的饭卡夹在了刷卡单上,潇潇洒洒地留下了自己的泰国名字,“呐,我的小费。”

如果Nine的选择很确定,他不会去打扰他,他可没有新加坡人那么不识趣。

Patrick出来的时候裹紧了自己的外套,遇到了同样在海滨大道散步的林墨,林墨和家人在一起,刚从隔壁的中餐馆出来,Patrick打了声招呼,“林医生晚上好啊!”

林墨挥了挥手,Patrick说他找朋友唱歌喝酒去了,林墨要陪家人等图兰的烟火,每年他们家的习惯都是这样。不过鸽子笼看不见,半山壹号的12D也看不清,如果楼层高点比如张嘉元和刘彰那层,那是绝佳的观赏地。最美的地方还是钢琴湾,林墨的姐姐问自家性格古怪的弟弟,你不是圣诞节要去塞舌尔的吗?林墨说不去了,那么贵的机票和酒店,退了省钱。姐弟俩经过了188号的眼镜店,这会已经早早关上了门,不过橱窗里还在展示新品,一排的眼镜架都上万块。

“这什么眼镜要这么贵?”

“还是比一千块的要好的,我配过。”

“你配过?你不是不近视吗?”

“送朋友的,之前因为我弄坏了,算是我赔的。”

“你的朋友现在都是精英阶级了,做什么的?。”

林墨指了指对面的基金大厦,“看到没,就是那栋楼的46层,正对着我们的这个方向。如果半夜两点钟在钢琴湾朝对面看去,还亮着灯的就是那个加班狗的工位。”

其实看不见的,林墨有次半夜出来透气,那天他出诊结束,打开股市发现市场全线崩盘,虽然知道只是事件性冲击,就是情绪发酵,但是账户上一日就缩水了几千万,林墨还是睡不着,怕自己判断出错,怕他辜负张嘉元和其他委托人的信任。

他喘着气夜跑,跑到了钢琴湾,林医生的压力其实不比海对岸那位小,刘彰总羡慕林墨自立门户极其自由,但是打工人也有打工人的好处,做不好大不了换一份工作,自立门户可没有那么大的容错概率。

那夜林墨还真干过这种无聊的事情,他拿着望远镜站在海对岸看得眼睛发酸,就是觉得好玩。

刘彰打了个喷嚏,家里阿姨刚送来了饭菜,刘女士在病床前恢复了气色,身体无大碍,就是过劳加上气血上涌,人有点眩晕,住了一日就调养过来了。刘女士虽然欣喜自己儿子陪在身边,但是心想刘彰平时工作辛苦,爱好都没有大学多了,难得休假,全被她搅黄了,倒也心生愧疚,于是刘女士让刘彰赶紧去休假,明儿就飞塞舌尔。

刘彰摇摇头,说机票都退了,酒店也退了,不去就是不去了。刘女士还是挺了解自己儿子的,有心事一眼就看出来了。刘彰自然不会和刘女士说,他宽慰自己朋友之间闹个矛盾很正常,他还经常和同事互相diss对方的项目呢,和张嘉元说话更是口无遮拦,处处揭短。

林墨的行事原则在别人看来可能有点神经质,遇到敌意的时候通常表现得十分自恋和欠揍,用无所谓去抵挡内心的敏感和要强。但是刘彰不是别人,他知道林医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可以在一片混乱中保持清醒,可以冷静地选出最优解,他知道林墨在用自己的方法帮他,是一片好意。

他理解的,看得清的,但是他就是意难平。

那份抽屉协议,刘彰觉得林墨真是脑子昏头,为了成全一个更好的局面,两万二的眼镜一趟机票就还得起,抽屉协议的风险刘彰可真的还不起,那是口碑和职业信誉。

成年人的崩溃有时候需要一个发泄出口,总要有个人可以接住自己的狼狈,这个人不可能是同事,不可能是父母,偏偏就是认识不久的你,确实不太公平。刘彰昨日一席话说完就后悔了,然后他就很想搂住林墨,跪求原谅都行。

但是那时候他那该死的身段让他弯不下膝盖,林墨又是一副欣赏傻逼的笑脸。

初次见面,张嘉元家门口,林医生说他要是放不下身段就不必开口,抬眼看刘彰,“要不,你写封道歉信给我吧?”

行吧,不要以为自己学数学的文笔就不好,不仅可以写出来,他还可以来段说唱。

周柯宇不知道给甘望星灌了什么毒鸡汤,最近撸铁的时候甘望星都和张嘉元刻意保持距离。张嘉元平安夜还不至于去健身房报道,他闲晃了一下午,先去一家小众家具店挑了几件单品,订货期要一个月以上,正好等到28A修复完毕。然后他经过一家花店,闪送了一捧玫瑰花给他母亲,那边一口一个宝贝儿子宝贝元元让妈妈亲亲,等跨了年,张嘉元就二十四了,他都可以想象建筑师黑着个脸的样子,他在花店笑得岔气。

花店店主是个女孩,十分欣赏张嘉元的气质,送了他一小束铃兰,说铃兰很娇贵,别看这一小束,很贵的,张嘉元道了谢,这个年轻人不笑的时候是一双清冷的狼眼,笑起来一对卧蚕倒是可爱得很,气质很是分裂。张嘉元乖乖听话,他用牛皮纸把花包了起来,用大衣护住这小捧铃兰走在了圣诞的灯影之下,女店主一下子就倾心了。

共情之人必定浪漫感性,可以温柔岁月,可以打动时光。

张嘉元又去一间画室转了一圈,他那幅宇宙地球的丙烯画也烧没了,可惜张嘉元站在画板前,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个心气,高中可以暗恋一个人多年还不说出口,现在这个年纪,他确实做不到了。画室老板赶着关门过节,说张嘉元今天穿得这么好看,别画画了,弄脏了不好洗。

被人赶出来的策展人站在大街上,周柯宇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他确实在陪着家人,家人们第一次来图兰,当然Chester也在,他们只是朋友,翻译官还说这会要去一家中餐厅吃完饭,如果张嘉元有空希望他也来,因为他和家人摊牌了,他在追求自己的邻居,就是今天你们身后的那个人。下午的时候周柯宇还带他们去了艺术中心看了Teamlab的展览,他的小侄女特别喜欢,觉得光影绚烂,一直要求拍照,周柯宇伺候了小公主很久,然后给她看照片,翻到了张嘉元那张,他就偷偷问小公主,这个哥哥好看吗?特别好看对吧。

张嘉元回了句不想去,他虽然能处理好尴尬,不代表他喜欢处理尴尬。

图兰人骨子里都很爱钢琴湾,远处暗红色的图兰大桥和圣诞节很相配,海对岸的写字楼的巨幕上都是节庆字样,海滨大道此时放着颂歌,圣诞游行队伍让孩子们发出兴奋的尖叫。

张嘉元没这个兴致凑热闹,他拿着那束铃兰,在Food Truck那里买了一份可丽饼,坐在海滨大道的长椅上吃东西,虽然身影有点落寞,但是这人低着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正吃的认真,正餐不好好吃,零食甜点倒是不断,反正也不长胖。

周柯宇开着车遇到了一个红绿灯,他下意识扭过头看向海湾,就看到海滨大道的长椅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椅子边还有一束花。

这个红灯不长,但是周柯宇并没有踩油门,海滨大道不可以按喇叭,身后的车只得无奈地等着。

这时,一个圣诞老人站在张嘉元面前,递给了他一个苹果,旁边的圣诞游行队伍欢呼,“平安夜快乐,Merry Christmas!”

周柯宇回头对着他哥说,“哥,你们先去餐馆,你来开车。”

他没等他哥答应,就丢下了方向盘,穿过了红绿灯。

张嘉元的这份可丽饼还没吃完,他收下了苹果,看着圣诞游行队伍从他身前欢欣鼓舞地走过,游行队伍离开后,他就在一米之外,看到了周柯宇,一切都像预演好的一样。

如同一场浪漫的电影,像是Lalaland。

翻译官还是一身熟悉的黑色,永远是黑白灰三个颜色的衣服,无趣极了。

但是他突然想到了樱花树下397号的周柯宇摘掉了377号张嘉元头顶上的樱花瓣的那个瞬间,那时的心动和此刻一样,一个身影就足够,在他最想念他的时候,他出现了。

张嘉元是个独立策展人,他的世界里有纷纷杂杂的主题,无数的展品,各种动人的故事,每一种体验都能与之共情。

但是他唯独没有体会过被周柯宇喜欢的感觉。

迟到了七年,周柯宇向他表白,这次可以当真了吗?

可是下一秒,翻译官就走到了他的身边,捧起他的脸,在他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

可丽饼你买的什么味道的,我尝尝好吗?

Ep.08很长,貌似有1.6万字,校对起来都花了挺久。有错字就无视吧。

这次应该是611戏份最多的一次,后面所有剧情我都很喜欢,是最初就设想好的情节。目前已经有24个小节了,我最喜欢的应该是暗恋博物馆、Ugly is Beautiful、错位时空、还有Ep.08的人格问题和Lalaland。

除了主线810,评论里喜欢59支线的人一直挺多,但之前说过611的剧情主要在后半段,我喜欢这里面的611。因为810和59的剧情矛盾主要集中在感情方面,而一直推进很缓慢的611,他们的矛盾是在价值观博弈上,是见识的碰撞,是相通又不同的,可能并不是纯粹的恋爱故事,这大概是我的一些任性。因为810有点虐吧,所以两个支线的口味会中和一下。

人格问题这节,面对这些奇葩病人的时候,25A是刘彰父亲的小三,刘彰不赞同她有抑郁症,看不起对方的人格。但她同时也是林墨的病人,林墨认可她有抑郁症,病人不论人格。其实造成这种差异还是因为他们的立场不同,做事的时候个性都比较强。611的争执不是彼此误会,也不是你不帮我去帮小三?人的立场和处理方式确实不一样的,我认为AK的生气的主要原因是那份抽屉协议,那是林墨该有的身段。不过文章里的细节不用一一分析,因为大家的观点各不相同,留有想象空间更好。

至于不爱一个人需要很久,爱上一个人却只要一瞬的810。希望第八集的额头吻,还有暗戳戳的可丽饼kiss,可以让宝子们开心,嗑cp嘛,是那两个人才行,其他不用过于emo的,我回头看异次元还是可以找到初心,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追挖机的团,好坑啊。

好了,圣诞节,是半山壹号的集体失恋XD

一共11集,报歉之前说10章的,写不完,食言了。不出意外,下周末可以完结。

合集相册里也更新了几张照片。之后会贴几张展览的图片,有个很浪漫的博物馆留给了810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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