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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飞龙国

  飞龙国建立已经一年了。
  去年,嘉靖三十九年。当地反贼——义军(两方说法都写上去吧)首领张琏,联合林朝曦,萧晚,罗袍,张公佑,李冬津等各部同僚,聚集十万人众,于五月在潮州府饶平和漳州交界之处的柏嵩关称帝,建立飞龙国,自号飞龙人主。乌石辅筑造皇城,张巷田搭起行宫,封官赏爵,垦地种粮,陆上行军,海上布船,声势浩大不容忽视。风声传起,四处义军纷纷响应,人主张琏振臂高呼,出兵征战,在东南方燃起熊熊烽火。
  十一月,萧雪峰进攻龙岩。今年年初,三路兵马,林朝曦出战广东,萧晚、罗袍进击福建,而飞龙皇帝则亲率军队,于五月攻下了柏嵩关边的一座大城,平和县城。

  嘉靖四十年,五月,中旬。

  战后的平和县,虽然飞龙国军队已经开仓济粮,抚恤民情,但是街道上还是鲜有人迹,一般店户也闭门不出,少数几家开业,光顾的也多是四处巡逻的士兵,一派萧索清凉的画面。正午时分,县中大道旁的一家敞开大门的酒店,有两个客商模样的人,带着十数名随从,挑着几个大箱子,走入厅堂。
  “掌柜,预订的大包间,乙字五号。”
  “啊……王老板,和谢老板?”
  “正是,在下姓王,这位就是谢老板。”
  “啊……不知,两位老板来这小县城做什么。莫怪小店多问,飞龙国有令,不得不行,还望方便。”
  “无妨,我们是商人,听闻飞龙皇帝在此,特来拜访。”
  “是,是。喂,伙计,带两位老板上楼。”
  (哈哈,别再讲了好吧,太跳戏了)
  (蟹老板,这么好玩的梗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呢,哈哈哈哈)
  (您有一个未接来电)
  “两位老板要点什么?”
  “来……三壶酒,随便安排几样小菜。喂,伙计,多准备一副碗筷,我们还约了位客人,一会他来的时候,报了门号您就领他上来。不必多问人家了,和我们一样,都是商人。”
  “伙计,多问一句,这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吗?”
  “见笑,近日生意不太好,就甲字二号房,招待了几位秀才模样的后生饮酒。”
  “好,好,好,没事了。”
  “那小的就去楼下,酒菜一会给二位送到。”
  酒店的伙计离开,关上门,走下楼去。此时,厢房里只剩下这一伙客商。两个商人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其余的随从则坐在另外一张桌上。
  不一会,几个伙计端着碗筷,酒菜进来。随从的桌前摆了两壶酒,几碟菜,十数个杯子。两个商人桌前摆了一壶酒,同样是几碟菜,摆了三个杯子,三副碗筷。
  那个额外的客人还没来。
  “哎,伙计,这碟豆是什么名堂,以前没见过啊。”
  “哦,客官不知道,这叫做落花生。濠江那里的佛郎机人带来的新鲜玩意,嚼起来干干脆脆,很适合下酒吃的素菜。咱们店里的特色。”
  (不过好像据说中国原产也有,嗯……不管了)
  “哦,这样的啊。行了,伙计,这儿不用劳烦你了,我们有服侍的,一会叫你时,你再来啊。喏,这些钱赏给你的。”
  “好嘞客官,多谢。”
  伙计得了赏钱,退出门外,合上门。
  “那个,你。两杯酒喝过,去门口守着。一会那伙计要送什么东西,你给送进来。”
  王姓商人对着一名随从吩咐道。
  “落花生,新鲜玩意。”
  他打量着碟子里一颗颗红色的小豆,抓起一粒,手搓一搓,竟然搓下了豆衣,里面的仁果原来是白色的。他放到嘴里嚼了嚼,微微有些苦涩,又有些清甜,“尝起来还真够滋味。谢老,您也试试。”
  另一个谢姓商人,看起来年事已高,苍苍白发,颔下却是干干净净。穿着长衫,抬起手时显出胳膊,上面密密的汗毛。他的手指粗短,皮肤贴着骨头,看起来强劲有力。谢老用手摸了摸僵硬的脖颈,回答,“牙口不好,吃不动了。”
  “不至于吧,您身体还好得很呐。”
  “老了,长年跑船,累得一身是病。眼也花了,脖子也疼起来了。我看,等这次仗打完,我也得退休,安养天年了。”
  (莫立flag呀,还不吸取教训呢)
  “哪里的话啊,谢老。”
  王姓商人喝了一杯酒,又抓起一把落花生得劲地嚼起来,衣子撒得一桌都是,“尝尝,爷爷的,最近的稀罕物真是越来越多了,全他妈是从外国传来的。嘿,不知道那婆娘吃过这玩意有没,她就爱和那些外国人做生意。她要是没尝过,可就再也尝不到喽。”
  “说到这,滶老弟,您这次做的可真是突如其来,事先也不和诸位兄弟打个招呼。”
  谢姓商人——谢老——谢和——(咳咳)也抓起一粒落花生(我就写花生可以吗?每次都少打一个落字要再补上去)(您有两个未接来电)(闭嘴)没有吃,却只是用手指压着,将花生衣剥落开,将果仁压成两半,继而碾得粉碎,指尖上沾了一层油膜,“现在队伍里面人心惶惶,众说纷纭,很难控制啊。”
  “妈的,还不是那婆娘要跑路,打乱了老子的计划。”
  王姓商人——王滶——毛海峰喝着酒,吃着花生,嘴里不干不净的,“说走就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好,她不想商量,咱也就不和她商量啦。”
  “然而,毕竟自己人,不中听啊。”
  “是她自己先动手的。靠,我吩咐刘总管等船走远了,接近日本了再搞事情。哪晓得姓刘的太没用,一下子就给她看穿,结果行到半路就出事。那些人可不就怀疑到我头上了。”
  “滶老弟,不管怎么说,都是令妹,一家人矛盾,传出去名声不好。”
  “哼,她也配姓王!”
  毛海峰说到这里,气得砸了一下桌子,一双眼睛来回转动着,翻着白眼,“义父跑船行商的时候,帮衬着忙里忙外的人是谁?义父落难的时候,打下岑港做筹码,要挟明国放人的又是谁?义父死后,组织这次大战为父报仇的人又是谁?辛苦的活都是我在做,她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种,凭什么和我分义父的家产,凭什么那些船队,那些元老就愿意支持她?我跟你讲,谢老,今天我要是不把她弄死,以后就是她弄死我。上次到她船上搞联欢,她为了个俘虏竟然还朝我开枪。”
  “那……的确是她的不对。”
  “她是不对,她他妈的做的太不对了。”
  毛海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好心好意,给她送了几大箱金银珠宝,她转个身就一脚沉到海里了。哼,她自己假清高,不要红利,她以为她手下的人都这样啊?承诺事后补钱,打白条顶个屁哦!消息一传,人心一大半不站她那边了。她又作死,留着那个俘虏好几天不杀,通敌!船行到半路,突然就打起了枪带着几个亲信跑路,剩下那些莫名其妙的,还不是都站到我这边来了!现在又退到一个小荒岛上,被团团围个水泄不通。自寻死路,那就莫怪我心狠啦!谢老,别就我一人喝酒,您也喝啊。”
  “早就戒了,风湿。”
  谢和摇了摇头,摸了摸脖子,“滶老弟,现在令妹情况怎样?要是事情解决了的话,就收队好了,不然几天后登陆长沙,我们的船只不够啊。”
  “不就是因为船不够,我们才来这里找张皇帝借船的吗?”
  毛海峰挠了挠头,又抓起一把花生,嚼着,他的嘴边,胡须上,头发上,都沾满了花生衣的碎末,看起来邋遢不堪,“至于那婆娘现在怎样,我也没个确切消息。不过等会应该就清楚了。”
  厢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那个门外把守的随从。
  “王公子,人来了。”
  “好,说到就到!”毛海峰兴奋地站起来,乘着醉意招招手,“请进来。”
  “王公子,谢老。”来人摆手作揖,“抱歉——。”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从过道对面一间厢房,响起喧闹的欢呼声。似乎是有人喝多了,引领着大家举杯祝酒,想必那间房里聚集的,就是先前伙计说过的那群后生秀才。
  “嘿,去看看什么情况。”
  随从点点头,朝那里望了一眼,带上门。
  “抱歉,路途延误,让两位久等了。”来人接着刚才的话说。
  “无事无事,坐坐坐。”毛海峰给他指张座椅,那人坐下,“怎么,刚到县城吗?”
  “是,刚从梅县来,在那里见了堂兄,聊家常耽搁了,央到了书信赶过来。”
  “老哥您来了就好,有了尊兄的荐书,咱们和飞龙皇帝谈生意就方便多啦。”毛海峰殷勤地笑着,看起来很做作,“嘿,正巧。我和谢老刚说到岛上的事情,您就来了。喂,那边情况怎么样?那婆娘死了没死?”
  “还没有。不过,手下的人已经逃了将近三分之一,五艘船,击沉了三艘,跑了两艘,就剩下一座营寨还未攻破。我估计,支持不了多久了。”
  他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来,喝酒,把情况好好讲讲。老哥你什么时候离岛的?”
  “三天前了,混在逃跑的人里面出来的。”
  “三天啦,那时候你们已经在岛上守了多久了?”
  “哼,前前后后五天,跑了那么多人,她还真能撑下去啊。喂,林老哥,那婆娘发现你是卧底了没有?”
  师爷林——王红叶手下的会计,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
  “怎么?不会被发现了吧?要是被发现,你还能活到现在?她早就像对刘总管那样,一刀砍死你啦!”
  “这,说来话长……”
  “林会计,那就请把经过从头开始讲起,讲详细点。”谢和在一旁插话,“给我和王老弟解释一下,岛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啊,从头讲起,讲详细点,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您有三个未接来电)
  (闭嘴,不是听你说,是听他说)
  “对,师爷林,你从头讲起。”

  “当时,是我们登岛的那天晚上。红叶小姐先前吩咐我,带着人去山上的岩洞,清点守军的干粮储备。”
  “哦,那些守岛的明国兵还真机灵,知道把物资放到山洞里藏起来。你们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半山腰间的一处岩洞。清点完毕后,我让同行的人留在那里看守,自己去找红叶小姐汇报情况。那时已经是深夜,她一个人待在指挥部二楼的房间里看地图,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但还没休息。先前听其他水手说,就在我清点的那段时间里,红叶小姐带着火铳队,去岛东边的沙滩上打了一仗,阻拦一只小船上的人登陆。”
  “对,这事……我也听说了。”
  “于是我向红叶小姐汇报,岛上的食物,淡水,按我们现有的人数估算,大概足够维持半个月。红叶小姐听了我的话,问我,如果再算上那十六个俘虏,够维持多久。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
  “怎么怎么,她又留俘虏了?妇人之仁,自身都难保,竟然还留俘虏!”
  “当时,我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我对红叶小姐说,如果算上俘虏的话,估计要少三天。我想过建议杀了那些士兵,但是她当时只是点了头表示知道了,看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这话,我也就没说出口了。”
  “师爷林,你倒是时时刻刻不忘为旧主子着想啊。”
  “呃,是,是。总之,我还是问了问红叶小姐俘虏怎么处理,她就回答说,选了个牢固的监房,全都关起来了。看她那个样子,我都觉得奇怪。因为我们以前一向是不留俘虏,但自从……自从那个……”
  “自从那个女人之后,规矩就坏了,对不对?”
  “对,对。那个女扮男装的明国士兵。”
  “哦,王老弟,你认识她?”
  (……呃,我也不知道括号打在这是做什么用的)
  (您有四个未接来电)
  “当然,妈的,就那女人,害得老子差点吃了枪子。嘿,师爷林,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你清楚了没有?”
  “还是不清不楚。不过,听别人讲,似乎大家都对那女人有意见。红叶小姐不杀那些俘虏,就是那个女人撺掇的。她阻着拦着,说愿意入伙,求红叶小姐不要杀了俘虏。还说什么她很能打,一个人能打过五十多人。”
  “噗——哈哈哈,这种话谁信啊!等下等下,别跟我讲,那婆娘真信了这邪。”
  “红叶小姐一开始也当然不信。不过她去岛东边的时候,把那个女人一起带上了,红叶小姐和火铳队在那里的一处塔楼上射击,女人就在塔下守卫。我听说,那女人真的自己一个,凭着那两把日本刀,杀了将近五十个人,活着回来了。所以红叶小姐也就只好遵守承诺,留了那些俘虏一命。”
  “我听火铳队长加藤说的。”
  “靠。一个人,两把刀,还是一把长刀一把短刀,能杀过五十个人?她他妈的还真他妈的有他妈的本事啊,高手。难道还会气功?”
  (您有五个未接来电)
  “不过我还听加藤说,那女的也受了很重的伤,是昏过去被扛回来的。刀就剩下了一把,那把短刀插在了一个人肩膀上,就这么一路带上了船。后面船沉的时候,船长坐着小船逃跑,还把刀一起带了出来,欸,王公子,给两位看看。我上船的时候,还问那个船长把短刀要过来了。”
  (您有六个未接来电)
  “嗬,谢老,你看看。这短刀我认得,一个月前那次上那婆娘的船看到的,就是那俘虏的,印象忒深刻了。看看看看,刀尖上都崩口了,刀绳上沾得都是血。”
  (您有七个未接来电)
  (呃啊,真烦!别再聊刀了,转移话题!)
  “哦,我没兴趣。王老弟,我看还是让林会计继续讲岛上的事情好了。这个俘虏怎样,实在是无足轻重。”
  “好,好。喂,师爷林,怎么聊着聊着就跑题了,继续讲……讲粮仓的事情。这把刀就放我这,以后找个好刀匠,打磨打磨还能再用。”
  “粮仓……对,粮仓。当时我跟红叶小姐汇报粮仓的事情,我问粮仓门口是否要安排一些人守卫。她回答说不必,说等会会安排些人,把粮食全都搬到寨子里,就不用再去管那个岩洞了。”
  “嘁,那婆娘到底目光短浅。要是我的话,我会把那个岩洞作为避难所。以防万一城寨被打破,师爷林,你当时也是这么建议你家旧主子的吧?”
  “我,的确,我当时是这样建议的。但是红叶小姐她回答……”
  “她说,就算安排再多的看守,也保不住那个岩洞。因为那些……叛徒,她是这样说的,那些叛徒一定会全力把岩洞攻下来,断绝后路。”
  “那叛徒们,他们又怎么知道岛上有个岩洞做粮仓?怎么知道那个岩洞在哪里的?”
  “红叶小姐说,因为我知道了,所以叛徒早晚就会知道了。”
  “……哈哈哈哈,师爷林,他妈的,她早就看穿你啦,一直都在耍你玩呢!”
  “林会计,这可当真?”
  “当真,当时我听到也吓了一跳。”
  “既然如此,红叶小姐又怎么会放了你呢?”
  “我听到这话,第一反应自然是否认。但红叶小姐她说,她早已从刘总管那里找到了往来的书信,已经很确定,我的确,是站在二位这一边的人。我听她这样讲,就知道,没什么可再辩解的余地了。”
  “那你怎么做的,当然只有下跪求饶啦。”
  “在下……也只好如此。红叶小姐便说,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她说她很清楚,随她上岛的队伍里,还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人。事态突变,刘总管和徐帮办死了,大家群龙无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就什么都不做。红叶小姐让我列个名单,队里哪些人是卧底,都让我写上去。”
  “那你都写上去了吗?”
  “王公子,当时没奈何,只好……写了一些。”
  “行,你也没办法嘛。换我的话,我也只有写喽。”
  “写了之后。红叶小姐也没说什么,就让我第二天去把这里面说话有分量的喊来,大家开个会。她还警告我别动歪心思,乖乖地去休息。第二天,我和队里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只好听她的吩咐照办。我们去开了会,会上她就对我们说,知道我们是卧底,也知道我们只是形势所逼,既往不咎之类的话。”
  “不,不是。红叶小姐要我们这些人,替她办一样事情。她当时已经预料到,过不了多久,队里的人就要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便叫我们也趁着和那些人一起逃走。对面那些人认得我们,自然不会引起怀疑。她希望我们找到机会,找个借口离开,各自回日本,去福建,广东,到琉球,替她把消息送出去。”
  “她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啦,急着要请外援喽。回日本可以理解,她老家就在那里。福建,广东,走私港口有她的亲信。到琉球国……又是为什么?据我所知,她在琉球那里没什么认识的人。嘿,师爷林,你是往哪去的?是不是听了她的命令来了这,也许路上还顺便替你旧主子报了信啊?”
  “这……没有没有。红叶小姐专门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去琉球那里找人。”
  “找谁,信给谁的,带了吗?”
  “给我看看——妈的是用日本话写的,老子就能认出几个汉字来,读着还不通顺。师爷林,你知道这信是给谁的吗?这个‘出云介’是什么地方?”
  “王公子,这是个人名,这个叫出云介的人是红叶小姐的未婚夫,日本人。现在正在琉球办事情。”
  “找自家男人帮手……哼,可惜没送成。师爷林,你是明事理的人,晓得站哪边。可就是不知道其他那几个有没有像你这般?”
  “这……我也不清楚。登岛后的第三天黎明,北方海岸的五艘船,最靠西边那艘给炮击沉了,打开了缺口。剩下的四艘船匆忙迎战,结果又被击沉了两艘,剩下的两艘跑了。那几艘沉船上的人四处逃散,逃到寨子里的有一部分,被抓住的也有一部分。消息传开,大家都很惊慌,我们趁着乱,跟着一些人一起投降了。人多冲散,我也不知,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
  “哈,无妨无妨,这些小动作也派不上什么用。船都没了,给团团围住,还能支撑多久?等援兵赶到,人都死光喽,岛都给烧成一片灰喽。”
  “师爷林,怎么不说话呐?喝酒啊,吃花生啊。”
  “其实……王公子。现在红叶小姐的船队已经一大半归我们所有了,人也大半靠着我们这边。岛上就剩下一些伤残了。我看要不——”
  “——诶,是那婆娘叫你来求饶的?”
  “不不不,只是毕竟……”
  “师爷林,你别说老弟我心狠。今天不但你给她求饶不通,就是她亲自跪在这,这事也没得商量。老子做事不做则已,做就要一路做到底。那婆娘要不是因为假清高,沉了老子的千两金,哪至于落到今天这番田地?要当倭寇,要做贼,就得杀人越货,就得烧杀抢掠,不然做贼图什么?她死要一副脸皮,那老子就只好跟她撕破脸皮。现在她被推了,被翻了,失了人心,我说就是她咎由自取。”
  “行了。这话说多了你也不爱听,我们喝酒。谈谈正事,师爷林,你刚在梅县那见了尊兄林王爷。我们的事,可和尊兄提过?尊兄对此什么看法?”
  “这个,我只和堂兄略提了几句,求来了这封荐书。至于堂兄怎么想的……我也不好说。自从十年前,我跟了老爷出海管账,到现在一直没见。说话难免有些生疏。”
  “行,行,无妨无妨。有了这封荐书,咱们再给飞龙皇帝些好处,我看这事不难成功。这样,谢老,咱们即刻写封书信,并着荐书今日就给他妈递到行宫去。料想这张皇帝自己也是平民出身,不会摆什么臭架子,我看这事明天就能谈成,后天就带着船队赶回去,还赶得上登陆长沙。你觉得怎样?”
  “好,来!一起举杯,一起举杯,大家把杯子都端起来!这杯酒我们一起喝,祝我们这次马到成——”
  “——外面谁在吹口哨?谁在吹?”
  “くそー、動かないで!”
  “靠,哥几个抄家伙!”
  “妈的,你们什么人!瞎了眼闯进来,门口那谁呢?”
  “老大,他们说的好像是日本话。”
  “他们穿的是日本衣服。”
  “他们是日本人。”
  “是倭寇,王老大!”

  “慌个屁啊,咱们也是倭寇!”(我小小地打断下。各位读者,在本章中,我最喜欢这一句话)(您有八个未接来电)(唉)毛海峰一边对手下叫骂,一边抽出腰间的短刀,正是先前从师爷林手上拿来的那把。他瞥了师爷林一眼,“林老哥,你妈。跟我们在这耍花枪,原来是里应外合。”
  “王公子,这……这些人……我不认识。不是我找来的。”
  “楼上的各位,请下来吧!”
  隔着紧闭的窗户,从窗外传来一声呼喊,腔调略微有些古怪,“你们在屋里说的那些话,我已听的多时了。”
  “妈的,何方神圣!”
  毛海峰气得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只看到外面,正午时分烈日高悬。空旷的街道上,站立着两个人。一个全身穿黑的男人,手里一把短刀,架在另一个人脖子上。另一个人,正是他先前安排在门口站岗的手下。
  “请下楼,海峰君。”
  那个男人认识他,不仅认识,还知道他的本名,“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在户外谈一谈。”
  毛海峰口里低哼一声,转身望向从门口闯入的四个不速之客。他们穿着的,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衣服,只不过现在袖子都用绑袖捆扎,每个人手中都握着长刀,日本刀。他脑子里飞快地分析情况,这些人大概就是伙计先前说的那些在另一间厢房里喝酒的秀才,但当时他们的袖子是放下的,爷爷的那傻缺根本分不出服装区别,也配当汉人?
  (这里只是调侃,调侃而已。文中人物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我自己也分不清的,我加个狗头保命可以吗?)
  (您有九个未——嘟)
  “王老弟,我们……”谢和依旧坐在桌边,处变不惊。一双外凸的眼睛,目光在毛海峰和那些日本人之间来回移动,他一只手,两只手指碾着一粒花生。
  对方只有四个人,算上外面那人,也才五个。自己这边十多个人,人数占优,在这小房间里真动起手来,长兵器不易施展,他的手下各怀匕首。真打起来,自己还不一定会输呢。
  不过,这些人什么来头?若是师爷林找来的援军,那婆娘是想要挟自己了?若不是,又是谁派来的?
  毛海峰脑子里思考了片刻。将短刀重新插到腰带上,示意手下人一起跟着出去。
  “走,就会会他们。谁怕谁啊。”
  于是一行人便走出厢房,走下楼梯。那些日本人则在后面跟着,手中紧握着长刀,警惕地关注他们的行动。毛海峰在心里暗笑,那么紧张,真是没见过世面。
  楼下,掌柜的和伙计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酒店大门敞开,他们走到街道上。
  毛海峰,谢和,他们的十数名手下和师爷林站成一团。他们的背后,是四个持刀的日本人,对面站着剩下的那个人,挟持着他的那个看门的手下。
  那个人,从他手中的那柄短刀,身着的样式相同的衣服,捆起的绑袖,从他刚才说话奇怪的腔调,以及他扎成茶筅髻的发型可以判断,他同样是一个日本人。
  看起来年纪还很轻,三十不到,约二十岁的青年。俊俏的容貌,面庞线条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睛,漆黑的,洞察万物,浓密的眉毛如墨般漆黑,眉梢如剑尖般锐利,长长的头发扎起,显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额前几绺未被扎起的发丝,随着正午的微风轻轻摇曳。
  一个青年,一只手握着一柄短刀,另一只手挟持住人质,他感受到从刀刃上传来的微微颤抖,他看着对面一群手足无措,姿态各异的倭寇匪贼。他的嘴唇很薄,唇边,下巴上微微带着些许未刮干净的须茬。他的嘴角一侧微微上扬,显出皓白,尖利的一颗虎牙。他在微笑,这稚气未脱的面孔上的一抹微笑,更近似于轻蔑的嘲讽。
  青年放下握刀的手,松开挟持住人质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推,将毛海峰的那个手下推过去,未曾伤到他分毫。青年将短刀——胁差收回鞘中。他的腰间,配了两把刀,一把胁差,另一把打刀。他站在那,双臂交叉抱着,看着面前的人。脸上,依旧是微笑。
  “喂,林会计。最近好吗?”
  青年笑着,举起一只手,朝师爷林打了个招呼。他的汉语很流利,只是腔调有些怪,“上次见你还是在平户港口呢。一晃三个月就过去啦。”
  毛海峰朝师爷林狠狠瞥了一眼,一只手伸向藏在背后的短刀。
  “出……出云介大人。”
  “妈的,出云介!”毛海峰想起方才读到的那封信,信中那个不像名字的名字,“你就是出云介,那婆娘的奸夫!”
  “在下正是,只不过我同红叶小姐是已订婚的正当关系。”出云介说着,脸上依旧带着不变的微笑,然而那一双眼睛阴沉了起来,盯着毛海峰,如一双蛇眼般锐利,暗含杀机,“海峰君不必如此诽谤,若有幸,将来我还要尊称您一声‘舅爷’。”
  毛海峰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然而嘴上却不能认输,勉强冷笑着回应,“只怕等不到大喜之日了,妹夫。这么的你来这,是向舅爷兴师问罪来啦?刚才咱们的话你也听到了,妹夫要做鳏——”
  “おい。出雲介,説明してください!”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身后一个日本人打断了。那个日本人看起来较为年长,和出云介同为队伍首领。他握着刀观察情况,用日语在同出云介对话,完全没有把毛海峰放在眼里,“私たちは、彼らの行動を観察することのみが必要であることに合意しました。これは、すべてについては何ですか?”
  “ごめんなさい,勘兵衛。”出云介同样用日语回答,“この問題は私の妻に関連しています。私は後であなたに説明します。”
  “他妈的,你们在讲什么东西?”
  “将軍が私たちに任せた仕事はさらに重要です!”
  “ね、異なる方法、同じ目標。”微笑,“やっぱり、今あなたの心を変えるには遅すぎます。”
  “バスタード……”
  “ごめん。男として、私には当然の義務があります。”出云介带着歉意地笑着,望向毛海峰,又说起了汉语,“海峰君。本来呢,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来探听一下您这儿的情况。您来这觐见飞龙人主,是想得到人主在船队方面的支持,为您在即将到来的侵略活动增添兵力,对吧?”
  “话说到这地步,我也不必隐瞒,正是。”
  “那,正是遗憾啊。因为我们来此,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人主已经见过我们了,大家谈得很愉快。”暗含威胁的微笑,“但现在您若要参与的话,情况就变得有点微妙了。毕竟一共就那么多船,现在飞龙国又四处征战,人主总要给自己留下大多数的嘛。不可能同时满足我们两方的要求。”
  “怎么,妹夫你们也要借船呐?”毛海峰用同样阴险的微笑回应,“你们这一群日本人在汉人的地盘上,借船做什么呢?”
  “机密,海峰君。恕在下无可奉告。”
  “我们是商人,海峰君。和您一样。”
  毛海峰暗笑一声,“那么妹夫,眼下这个商务纠纷,你觉得该如何解决呀?”
  出云介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耳朵后的头发,回答,“本来只是想在门口窃听一些情报,回去和大家一起商量对策。可以的话,就提高我们开出的价码。”
  “不会那么简单的,我的人脉可摆在这。林朝曦王爷的荐书一封,你刚才也听到啦。”
  “……的确,这是很棘手呢。”
  看似无奈的微笑,“不过我们也是有后台支持的,海峰君。虽然不如阁下的门路来得近,但名号要响亮些。”
  “哦,不知是哪路高人?”
  “抱歉,还是无可奉告。”
  出云介微笑着,礼貌地拒绝回答问题。他身姿笔直地站在毛海峰一行人对面,略微向后退了半步,右手举起,伸向左侧,腰间佩戴的打刀刀柄,“不过那也只是本来的计划,现在再说,只怕已经没有意义了,海峰君。”
  “那我猜,现在的计划,是杀人越货喽?”
  毛海峰也微笑着,右手同样伸向背后,系在腰间的那柄短刀。他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手下人会意,各自准备迎战,“妹夫,我原以为你和我那小妹一样,都是那种固执的人。不过聊上几句,发觉大家还挺投缘,咱们想到一起去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俩郎舅可得好好喝一杯啊。”
  “此言差矣,海峰君。”出云介的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握住刀鞘,蓄势待发。脸上却依旧是平静的笑容,“若是要做肮脏的事情,只会趁着月黑风高,对手熟睡,毫无抵抗之力的时候下手。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光天化日,正午时分?”
  “那么现在……?”
  “现在,在下出云介,以王红叶小姐未婚夫之名,向阁下提出决斗。”
  出云介微笑着,平静地说着,抽出打刀,一双眼睛盯着毛海峰,眼神中泛着杀气,“两方人员见证,因阁下对在下未婚妻,红叶小姐所行不义,陷其于危急处境之事。要求阁下以性命偿还,此提议不容推却。”
  “妈的,说的倒好听,抄家伙!”
  毛海峰一声喊叫,抽出背后的短刀,手下人也纷纷取出袖中暗藏的匕首,挥舞着,彼此背对着,防备四周的那几名日本人。只有师爷林一介文人,以及谢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讲起来是冠冕堂皇的,实际上大家都是贼,还不是为了飞龙国的那几条船?看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那几名日本人眼见情况变化,纷纷举起手中的长刀,两方人手对峙。
  “すべての移動バック!”出云介又用日语对那些日本人说起话来,“彼らはすべて私のものです!”
  “ばか、出雲介。彼らは十数人を持っています!”先前那个日本人回答,依旧是责骂的语气。
  “知ってるよ、勘兵衛。”
  微笑,出云介双手紧握着打刀,一边注视对手的举动,一边继续对着同伴说,“私を信じて、やってください。どのように武士の決闘は、助けを求めることができますか?”
  “くそ、あなたが決めます。”年纪较长的日本人嘟囔着,用手中的刀对周围的部下挥了挥。于是四个日本人便向后退去约一丈的距离。但是他们手中的刀没有放下,他们依旧在观察局面。
  “海峰君,我已经和同伴说好了。”他说起汉语,“他们只负责警戒。这场决斗,你们不管上多少人,都由我一人迎战。如果我死了,他们会放你们走的。”
  “那就多谢好意啦。”
  毛海峰回答,笑得很阴森,“那我也最后劝告妹夫一句。可别说大话,翻了船。”
  “请先考虑自身处境,海峰君。不需要换个武器?”笑得很平静,“你用短刀我用长刀,这是不公平的。我可以让同伴借给你一把刀。”
  “不必了,我们人多。贪便宜也要有个限度。”笑着,举起那柄刀尖崩口的短刀,“更何况,我们做贼的短刀顺手。不像妹夫您,武士们习惯用长刀。”
  “此言差矣。对武士来说,所有的兵器都是顺手的。”
  “那就手下见真章了。一起上!”
  毛海峰一声令下,领着十数名手下,一拥而上。人人手中握着匕首,口中叫嚷着,朝对面跑去。

  出云介眼见此景,胸有成竹。
  身子略略一沉,锐利的目光看清敌人来势,冷静的头脑分析情况。然后——
  手中的刀变换握法,横置于身体左侧,左手虎口略抵住。
  迈步,跑动,迎着对手,冲上去。
  靠近,迎面而来的第一个敌人,毛海峰的一个手下。对方嚎叫着,举着匕首,然而眼前人突如其来的朝自己快速跑来,他霎时愣了一下。
  一瞬间的靠近,没有反应过来。
  一瞬间,他握着匕首向前,本能地盲目一刺。
  一瞬间,出云介停下脚步,左手握住刀柄后端,两臂高高抬起,左脚朝前迈步,身子向右一侧。对方的匕首还未接近,他便已挥下手中的刀。
  只是一刀,由左上至右下,刀的尖端斜着划过敌人的身体。
  鲜血向外喷溅。第一个敌人倒下,他已再次迈开脚步,继续朝前跑动。
  面颊沾上几滴鲜血,额前几绺发丝飘拂。
  右手单手握着刀,靠近第二个敌人,又是毛海峰的手下。
  敌人回击,刺出手中的匕首。他左脚迈步,贴近敌人身体,向旁一侧,躲过。
  左脚后移,后退半步,左手再次握住刀柄,调整重心。
  又是一刀,这次是从右上至左下,整个刀的前半截陷入敌人的肩膀中。左臂用力回拉,划动的刀刃,在敌人身上切开一个巨口。
  再次喷溅的鲜血。第二个敌人的身体几乎一分两半。
  出云介再次跑动。他的衣衫湿漉漉的,沾上了血,但是黑色的布料掩盖了一切血迹。
  第三个敌人,依旧,毛海峰的手下。本尊自然不会那么轻易送死,虽然第一个领头,冲锋时却还是要玩些心思,跑慢几步。
  (咳,暂停。本人资料搜集不足,在此招式叙述纯属捏造,不具备参考价值,如果有读者知晓正确的招式,见谅,指正,多谢)
  (您有十个未接来电)
  靠近。敌人的匕首高高举起,从上方刺下来。
  出云介举起手中的刀,右手握刀,左手扶住刀身,格挡。
  变式,身体一侧。右手中的刀划过敌人的手臂。负伤的手再也握不住兵器,匕首落下。他再次靠近,双手握刀,横着挥动。
  敌人的头向后仰去,脖子被齐齐切开,仅余后脖颈一块皮肉相连,自然是禁不起拉扯的。
  头颅落下,在沙地间滚动。
  无头尸首落翻在地。
  微笑着,但是额头开始渗出细细的汗水。
  毕竟是一个人面对十数人,体力消耗巨大。他决定改变战略。
  他双眼扫视,在那群从四面八方奔跑着冲向自己的敌人中,锁定一个特殊的目标。
  果然,手下在卖命时,他就定定的站在后面,以逸待劳。
  他盯着毛海峰,后者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原本的镇定,转移成一丝担忧。
  出云介轻轻地微笑,一侧嘴角上扬,显出皓白的尖利牙齿。
  如同一只猛兽,捕猎。盯住群体中的首领,盯住目标。
  阻拦自然迎面而来。
  左手握持刀于身前,弯腰,下沉,一边小步前进,一边单手挥刀。防御的同时,进攻。
  抓住一瞬间的破绽,一击刺入心脏。
  举刀,格挡,旋转,环绕。以灵巧身法向一侧闪开,同时,手中的刀以后发先至,在腰间划开一道口子。
  轻柔,灵巧的挑拨。灵活的身姿,健步如飞,如闪电般的步伐错乱。手中的刀也倏忽变化,一记猛地反手。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将天灵盖削下。
  (再次重申,这里纯属胡编乱造,唉)
  人群中的出云介,灵巧地迈步,挥刀,格挡,劈砍。手中的招式随机而变,令人难以看穿,难以跟上速度,难以破解。他在于众人之间穿行,如流水般柔顺。
  他手中的刀,闪烁着耀人的寒光,看起来是细细的刀身,薄薄的刀刃,每一下划动,挥舞,都如风一般,优雅,轻巧,然而每一下都伴随着破裂的皮肉,分断的骨骼,喷涌的鲜血,伴随着杀戮与死亡。
  敌人的数量一点点减少。
  有的人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向旁边逃窜开去。
  他的目标在前方,手中握着一柄短刀。
  他已经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的面孔了。
  阴险可憎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恐惧。
  出云介的微笑自始至终。
  对方手中的短刀,举起,格挡。
  相持的一瞬间,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移到短刀上。
  后撤,手臂舞动,分开短刀。
  对方迈步,迎上前来。
  出云介感到脸颊边一阵风声,躲闪。略略向旁一侧。
  他已越过对方,站定脚步,调整重心。举起手中的刀,挥刀。
  一刀斜着,砍在肩头。
  毛海峰转身。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着。
  出云介再次举起手中的刀。

  毛海峰最后闷哼了一声。圆瞪着双眼,似乎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他受了致命的一击。
  他的左臂吊垂在体侧,因为肩膀的伤势无力举动。右手,徒劳地握着短刀。他踉跄着脚步,试图靠近对手,试图尽最后一丝力气,做最后的反攻。
  出云介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平静地望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毛海峰走了一步,便俯身倒下。几下抽搐后,死了,不再动弹。
  出云介站立在他的面前,脚边的尸体,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短刀。他看也不看一眼。
  正午时分,空阔的街道。风在吹拂,沙尘飘扬,地面上有九具死尸,遍地都是鲜血。依旧站立着的,出云介和四个日本人。毛海峰已死,谢和以及师爷林从最开始便退让到一旁。此刻两人,一个不住地颤抖,另一却镇定自若。
  毛海峰的手下,有一个人负了伤,断了胳膊,在地上垂死挣扎,看来是活不了了。有两个人已经不知逃到何处,剩下的四个人,手执着匕首,看着眼前背对他们,杀死他们首领的出云介,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其中一人叫嚷着,举着匕首冲上去,试图奋力一搏。
  出云介察觉背后人将至,迅速转身,手中刀举起,挥下。
  那个人便松开手中的匕首,跪了下来,继而向一侧歪倒。道路上又添了一具尸体。
  “喂,你们的首领已死!”
  出云介的脸上,脖子上,双手手臂都沾满了鲜血,手中的刀,一滴滴血从刀尖滴落,至于那件黑衣上染了多少血,无从知晓。他的表情凶狠,严肃,同先前截然相反。他对剩下的三人喊道,“想逃命就逃。不要再做无意义的牺牲了!”
  三个人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随即便丢下手中的武器,各自逃开了。
  出云介又看着他们远去,又笑了起来。但是那满脸鲜血,衬托的那笑容更加可怖。他转身蹲下,面对着毛海峰的尸体,伸手,翻动。
  那柄短刀落在地上,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便继续搜检。
  “おい、出雲介!今この状況に対処する方法は?”日本人又开始问他。
  “これらの死体を移動し、私はこれを検索するつもりです。”
  他一边说,一边从尸体的怀中搜出了两份书信,都被血染红了边角。他展开其中一封,略略看了几眼,便撕碎。另一份,却是细细读了很久。
  与此同时,勘兵卫指挥着其他日本人,镇定地将尸体移到路边。没有谁在乎剩下的那两个依旧站着的汉人。
  其中一个转身想走。
  “林会计,请过来。”
  出云介停止读信,对那人说道。语气平静,礼貌,却不容人违背,“其他人都可以走,但你不行。”
  “出云介大人……”师爷林说话都在颤抖。他哆嗦着走到出云介面前,双膝发软,差点跪下,“我……我也是被王,不,毛海峰逼迫……”
  “行啦,行啦,那么紧张做什么?”
  出云介轻松地笑着,看着他,用一块手帕擦干净脸上的血,“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林会计,要是红叶小姐知道你在海峰君面前替她说了那么多好话,她一定会给你提成的。”
  “饶命?误会,林会计。”微笑,“我可没打算杀你,在下还有些事要找你帮忙呢。”
  “一定,一定照办。”
  “听方才对话,你堂兄就是飞龙人主手下的王爷,林朝曦?”
  “你请你堂兄给海峰君一行人写了封荐书?”
  “是。出云介大人,我……我可以为您……再,再去求——”
  “哦,只是随便问问,这个不必劳烦。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见过人主了,谈得不错,我们不需要荐书。”
  “那出云介大人的意思是……”
  “留在这里,帮我做个见证。”他微笑着,看着师爷林,“死了人,一会飞龙国的人来追查。你作为海峰君方面的代表,证明这是一起双方自愿参与的决斗,没问题吧?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嘛,我也不是要你说假话。”
  “好……这点小事,我一定做到。”
  出云介站起身,将那封信收到怀里。同时取出一个小荷包,“些许小钱,不成敬意。”
  “不,出云介大人,我怎么能——”
  “就当是遣送费吧。”他一边说着,一遍将荷包丢给师爷林,转身走开,“正好,你家人在这里做官,你也有依靠。林会计,海上跑货九死一生,你也是四十多的人了,也该到了安顿享福的日子啦。”
  “是……是。”师爷林接过荷包,不住地点头。出云介没再理会他。

  “おい!勘兵衛。”
  “私は今、港に船を取りに行きます。二隻のボートが必要です、残りはあなたに十分です。あなたが今担当しています、私は……六日後に戻ります。”
  “なぜあなたはいつも自分で決めるのですか?”
  “人主との交渉は順調に進み、私は出席しなくても大丈夫でした。”
  “ばか、あなたは翻訳者です!”
  “長門は翻訳でもあります。ねえ、長門!你能做翻译吗?”
  “ごめんなさい、勘兵衛。やっぱり、それが私の妻……”
  “なるほど、行くぞ!”
  “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出云介对着勘兵卫深深地鞠了一躬,油腔滑调地答谢。然而后者已经气冲冲地离开了,他再立起身,依旧微笑。
  “现在去的话,会不会已经太迟了?”边上,一直在旁观的谢和突然开口,“已经过了五天,去岛上,也要三天。八天围攻,只怕去的时候人都死了。”
  “老先生,我可不这么想。”
  出云介笑着回答,手按上刀柄,“我很信任我的未婚妻。我相信,这点困难是打不倒她的。她会活着与我见面的。”
  “我相信会的,我相信。”出云介微笑着,语气平淡,却又坚定地如是说,“倒是您。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闯荡,不安享晚年吗?”
  “生活不易啊,后生。”谢和轻轻地叹了口气,“唉,以后你就知道了。”
  微笑,“现在,老先生。您是要走呢,还是要打呢?”
  “我不走,也不打。待会飞龙国的人来了,我也不多说话。我就站在这看着。”
  “行吧,行吧。那我不打扰您了。”
  出云介点点头,指着那边厢毛海峰的尸首,对着两个同伴喊到,“ねえ、その死体をここに持ってきて。”
  两个日本人走过去。其中一人抓住尸体的上半身,拖着走,在沙地上留下两道印记。另一个人捡起地上的那柄短刀,跟在后面。
  “唉。海峰君,一路走好。”
  出云介看着毛海峰的尸体从面前经过,也叹息了一声,却依旧是微笑着说,“你当时应该听我的建议,用一把长刀的。”
  虽说估计结果依旧相同,但毕竟能增几分胜算嘛。总好过拿着这柄短刀,连人都碰不到。
  不,确切地说,这不是短刀,是胁差,是我国的刀呢。
  他看着后一个人手持那柄胁差走过。
  都是刀,能怎么不眼熟?我自己也配了把胁差呀。
  毛海峰作为一个假冒日本人的倭寇海盗,用胁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对了,这不是他的胁差。
  林会计之前也提到这柄胁差了。当时怎么说?从一个俘虏的明国士兵手上缴获来的。
  真难以置信,红叶竟然留俘虏了。自己的苦劝总算是有了一丝回报。
  已经过了五天,去岛上,也要三天。八天围攻,只怕去的时候人都死了。
  不,我相信她可以的。我必须相信她……
  (您有十一个未接来电)
  出云介突然追上那个同伴,拿着胁差的同伴,“この脇差を見せてください。”
  他一把夺过胁差。那种急切,失态,是之前从未显现过的。他抚摸着刀身,检查着,沾血柄卷下,用作装饰的金属目贯。熟悉的样式。
  初步的确认后,他还不死心似的。他伸手,拔下连接刀茎和刀柄的目钉。七年过去后,这还是目钉第一次被拔下。
  埋藏在柄中的刀茎重见天日,有些微微生锈了。但是其上的铭文却还清晰。这记录着刀匠姓名,铸刀日期,以及刀主身份的铭文,可算是一把刀独有的签名。
  出云介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师爷林,师爷林!”
  他颤抖着将刀茎重新放回柄中,重新塞好目钉。他对着林会计叫喊道,声音嘶哑,如同咆哮,“过来,快点过来!”
  “来了,出云介大人。来了!”
  “这把胁差是从哪得来的?”
  (您有十二个未接来电)
  他举着那柄没有刀鞘的胁差,样子看起来很恐怖。仿佛他下一秒钟就要用刀捅死对方,师爷林也被吓了一跳,“告诉我,这把胁差是从哪来的?”
  “这个……我……”
  “这是谁的胁差?”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所以……毛海峰死了?
  那么,我能退休了?
  王红叶现在困于内乱,毛海峰死了,飞龙国的船也没借不到。二十号的登陆行动也只有取消了吧。任务完成,我也该退休了。
  (等等等,台州之战,嘉靖四十年五月二十日倭寇登陆长沙的行动取消了?我查查资料哈……Nope,好好的,发生过,也就是即将发生)
  (别问这种问题。活着有什么意义?人类存在有什么意义?学高数有什么意义?宇宙又有什么意义?做一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继续,去吧,byebye)
  至少这次结束后能退休吧?
  (您别再给自己插旗就可以)
  (现在,呃,去……做事吧。别打扰我,我得回电话了)
  (哇哦,十二个未接来电。姐们真有态度啊,哈。刚才电话嘟嘟嘟得我都快崩溃了您也不接也不回扑通就挂挂了又响响了又挂)
  (干脆坚决到底呗,这小白痴给她拉黑算了)
  (别,我还真不是那种能狠下心一刀两断的人。我挺重视友谊的)
  (行吧,我回电了)
  (想好到时候怎么解释了吗?)
  (解释?我给她解释?她丫丫的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运功运到一半他就打断差点把我害到走火入魔元气大伤我现在还要想着怎么解释不接她电话?就说在睡觉,以为是闹钟响给摁了)
  (闭嘴,她接电话了)
  (Hi,姐妹呀,好久没——)
  (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我喜欢构思一些让作者尴尬的情节)

  “告诉我,这是谁的胁差!”


作者有话要说:咳,那个,昨天晚上呢,我自己用手机app试了一下,读了上一篇,结果确实感觉……一万多字一章很难读下去啊,翻页都要翻十几页
出云介,长门(守),在这里都是官名。日本武士常有会给自己的名字添个官位自称为中间名号,比如上泉伊势守秀纲,柳生但马守宗矩,当然也有确实做过官的。出云介自然是不可能做出云国次守护了。勘兵卫这个……我从《七武士》中随便选的,也为中间名吧
濠江的佛郎机人就是澳门的葡萄牙人
毛海峰之前介绍过,因为查的资料说他生卒年不详,我就在这把他弄死算了,不用负任何责任。
谢和也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倭寇。不过在这里,把他和我自创的角色谢秋(螃蟹,《邻二》里的数学老师,第一部里的老太监)融合起来了。纯属巧合,当时姓谢只是因为他代号叫螃蟹而已,没想到写到这里又碰上个姓谢的老人,这么高的重合率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关于花生文中有介绍。我喝酒不喜欢吃花生,什么都不喜欢吃,也不喜欢说话,所以经常醉得不省人事,丢人——
飞龙国农民起义和飞龙人主张琏,文中已经介绍过了,详情可百度。另外纠正一下前文的一个错误之处:前文大概槭叶帆那几章有提到过俞大猷正在南方抗击张琏起义,不过实际上是七月受诏平乱,我不想改了
师爷林是广东人,和广东林朝曦有关系同样纯属巧合。没这巧合我还能再随便找个借口。我原本想把师爷林设置成《金银岛》中一个水手汤姆的角色,密谋时良心发现结果被一刀捅死灭口,但因为我在前文中跳过了密谋这一环节,所以……就没用这剧情了
这篇文章大段大段的对话叙事我猜有点《白鲸记》中“‘汤——霍’故事”的影子
出云介的打戏部分可以联想《用心棒》最后的大战,以及,关于猿飞六式的叙述全是我根据书上的图示编的……
之前要改动那么多章节,原因就是为了把一四八章留给出云介。剧透地说(剧透了啊)
出云介肯定会在一五零章出场的。如果之前不改章的话,接连两章两次出场衔接太紧了,必须要留出至少一章的空间缓冲
说到这里,又提起一个现实问题。从赤尾屿到平和县,在地图上的距离差不多是从济南到太原吧……当时唐庄的人走了多少天来着?现在虽说是水路行船,但三天就到未免也有点快了,还没算陆路
相信各位从胁差就能看出来,出云介……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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