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装修要换新家具的话,蛙趣家居可以不嘛?

腹黑白切黑家庭医生x落魄小姐

外人都传,自打当年那场万世瞩目的婚礼以被熊熊大火吞噬的结局告终后,帝都最德高望重的马医生便变了模样。出诊次数少的可怜,权贵的邀约也丝毫不接,在富人区的别墅也已许久未回,助手说马医生不知中了什么邪,最近这两天净在城边老旧的居民楼附近徘徊,整天看不见人影,上流社会对此也议论纷纷,不知是何方神圣蛊住了马医生的心叫他成天魂不守舍。

只有我拎着菜冷眼看着这位传说中每天不见人影的大医生成天和没事人似的出现在我的小出租屋门口一脸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心想着当时真应该一了百了,远走高飞。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这已经是你这样月第17次说这句话了,马嘉祺。”

他倒一点不觉得尴尬丢人,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菜等着我开门,没想到门打开后我一个箭步跳进屋内,夺过菜就将门狠狠摔上,马嘉祺避而不及,鼻尖差点碰到门板,或许反应再慢一秒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就要毁于我手了。

“怎么关门了乖乖,快让我进去给你做饭呀,你不是最——”

我假装听不见门外的叫嚷,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手头的活上,以为这样会让他死心,谁知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地叫唤着一点不怕旁的人围观,实在是耳朵被磨的难受,我恶狠狠地捶了下门警告马嘉祺不许鬼哭狼嚎,谁知他转了个音更来劲了,让我一点都无法将门外这个闲人和几年前那个大方优雅的家庭医生联系在一起。

“能不能别叫了你烦不烦?”

我咬着牙吼了他一句,手里的菜也被不自觉地捏扁,我这么一吼马嘉祺倒是很有效果地止住了叫喊,委屈的声音从门外透了进来。

“小姑娘长大了都学会凶马医生了,也学会不给马医生开门了,当时我去你家你可是争着抢着要……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忍无可忍,打开一条门缝准备二次警告,门外的人像是早有预谋一般扒开门挤了进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便熟练地取过挂在厨房门口的围裙,边洋溢着笑容边洗着手。

“今天晚上吃什么,红烧排骨?”

看他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我压着火气换上家居服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企图忽略掉厨房里那个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垂头回复着闺蜜的消息。

“马医生还死缠烂打呢,也不知道他一天天怎么这么闲。”

“他不闲,厨房里做饭呢。”

对面只回了个省略号便没了反应,我没趣地放下手机偷盯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不巧避开的前一秒却恰好撞上他戏谑的眼神,偷看被抓包叫我十分难堪,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吃完这一顿就将他撵回去。

马嘉祺的厨艺不是盖的,也不知道他一个大忙人从哪学来的做饭手艺,这么些年我也见证着他厨艺的从好到坏,毕竟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五谷不分的厨房杀手。

一开始我还很有骨气地别过头不看这堆诱惑,后来他没皮没脸惯了我倒是也放开了些,反正没毒不吃白不吃,只是吃饭的时候总能感受到对面炙热的目光,叫我口中的食物都有些难以下咽,心里没来由的一颤不知谁才是食物。

他拄着下巴继续笑眼咪咪地盯着我,我只当他是笑面虎在觅食猎物不去搭理。

“这两天回去我好好想了一下,你不想回去咱们就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满面狐疑地盯着面前不慌不忙用指节叩击着桌面的他,不知道这个奸诈的老狐狸玩的什么把戏。

“大不了我把你前后左右邻居的房子买了把这一层打通了。就是墙体有点老旧看看能不能换新的。”

“马嘉祺,我真后悔。”

口中的排骨被我一口咬断吐在餐盘里,对面的马嘉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真后悔当时为什么让你救我。”

那场闹剧一般的婚礼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只记得后来牵扯出一系列祸端来,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那个呆板的新郎是纵火犯叫众人一片唏嘘,家族的产业也为压下这丑闻赔的一干二净,我父母贪赃枉法的事实也被揪出,婚礼的宾客也如同被一棒子打散的鹌鹑四散天涯。利益关系纠缠不清不明不白,叫我更加琢磨不透的,是我和马嘉祺之间的往来。

我没有想过那日在火场的告白来的是那样突然,就像我没有想过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刻马嘉祺会义无反顾地牵起我的手。

意识随着新鲜空气的吸入变得逐渐清醒,可又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变得模糊。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火场脱险时唇便被不由分说地堵住,鼻腔里取而代之煤烟味道的是马嘉祺身上祖玛珑鼠尾草香水的气息,吻的力道粗暴至极,他连呼吸都有些费力却依旧不愿将我放开,直到他感受到颊边的湿润这才缓缓松手,那是我的眼泪。

我忘记了自己的想法,看着眸中盛满复杂情绪的马嘉祺选择了逃避和沉默,还是食言了当晚在树林里一同过夜时不会疏远他的承诺,在配合警方完成调查后的当天就带着没被查封的积蓄绕路而行,乘着飞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城市,直到几个月以前接到张真源的电话说他出国进修回来在母校开设了讲座希望同我好好叙旧的邀约。

没想到在当天恰巧和回校办事的马嘉祺撞了个照面并追悔莫及地发现我们同为校友这个事实。躲已经来不及,我被他拎着后脖颈拽进了休息室,宁死不屈后他无奈地放我离开。最后演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不知道他是从哪调查到我的住址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锲而不舍天天定时守在我家门前打卡,一开始我只是讪笑找借口搪塞,在发现这些小把戏于马嘉祺来讲压根没用后干脆直接撕破脸来告诉他我们不可能,马嘉祺倒是不以为然,接着不要脸的死缠烂打。

面对他的攻势我束手无策,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们彼此间都太过于熟悉,他清楚我身体的每一处肌肤与纹路,我深知他的脾气和套路。多少年来医患的关系早就让我们无话不谈。对他的感情也从感激慢慢走向了未知,那一个吻打破了我们之间模糊的壁障,那跑路的三年叫我们之间更加尴尬,余留下的只有无限的难言。

第一次见马嘉祺是在家里,当时我正因繁重的课程和错综复杂的商业关系忙的焦头烂额,抵触情绪也到达了高潮,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宋亚轩的规劝和父母的强硬对我而言都毫无作用,估计是怕我这么折腾身体机能会下降,难免会对企业产生影响,又不愿为我花这些冤枉钱,所以刚上大三开始实习的马嘉祺被他们看中,成为了我的家庭医生。

我心想着他们找来的医生也不是什么好人,江湖上的骗子多了去了。更何况我又没什么病,所以在马嘉祺叩响我房门的那一刻我依旧选择了装死。不过这骗子的声音倒是蛮好听,上当受骗的一定是因为他的声音被他蛊惑了心。

“开下门,我不是骗子。”

“我不买保健品也不信这些,你可以走了。”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马嘉祺似乎并不计较我的无礼,声音依旧轻柔,只是语气里带着些许威胁与压迫。

“你父母把备用钥匙给我了,可我觉得我依旧该尊重你的意愿,所以……”

钥匙孔发出转动的声音,马嘉祺很有耐心和他的病人玩这场游戏,不过是比谁先松口罢了。我知道来者不善,出言制止了他的动作后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温润白净的面容,和印象中一袭白衣不苟言笑的医生形象毫不相干。他似乎对我的顺从很满意,拎着皮包走进我的房间,温柔地问我是否可以坐下。

“都进来了,还装呢。”

我侧着身避开他回到小阳台处的扶手椅上坐下,马嘉祺也不觉得尴尬,等不到我的质问后他干脆开始和我没话找话。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呢。”

我不满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见我这架势他单挑眉点了点头,身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挺的笔直,直接舒服地陷进了位置里。这人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相信你没病,可你倒也帮帮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单刀直入干脆利索地叫我反应不过来,我还是头一次见这种人,皱着眉扭过头去抱怨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心里猛地一阵,脸上没来由地开始烧起两朵红云来。

“都是同类人,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马嘉祺摆弄着一旁的装饰,漫不经心的语气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德高望重的医者。

“你有心病,我同样也有,你和父母意见不合而开始反抗,我因为学费问题四处奔波,我们都是被生活打压的可怜人。”

“你不想被这样对待,我也不想失了这份工作,不如各退一步,我例行给你检查下搪塞你的父母说你并无大碍,你替我保住饭碗,这买卖不亏。”

他继续低头玩着挂件,像是打定主意我会动摇。

我低头思索着,只觉得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都是可怜人也没必要为难谁,自己已经过活成了这幅模样,不如对别人宽容些,说不定还能为自己积点德,死了以后老天爷可怜我,下一世就不会让我这么惨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马嘉祺逼我乖乖就范的手段,营造出和病人感同身受的环境是他们这帮人的基本操作

看见我终于松口配合,他得意地将椅子搬的离我更进了些,得寸进尺地开始询问。

“我简单给你检查下全身再陪你聊会天,放心吧,干我们这一行的会好好保护你们患者的隐私的,赏脸当我是个树洞或者垃圾桶。”

他要我把手交给他,马嘉祺虽说是个刚实习的大三学生,可他架势倒是很老练,我打趣说他学的不会是什么神经系统学要操纵我的意志,他把着我的脉淡淡地说他学的是解剖。看着我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又笑着说他开玩笑的。

他的指尖很凉,应该是在学校里或是实习的时候拿手术刀拿惯了,手形也很漂亮,估计他手术操刀的样子就像是在雕刻艺术品吧。

“脉搏倒是很稳定,就是气血有点虚,给你开几服药调理下身子。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你。”

他故意用指节敲了敲我的脑袋,手掌轻轻钳住我的脑袋检查着我的眼睛,他投入工作的模样还挺认真,对视时几乎从他的眼中看不见一点情绪。

“差不多就得了,我没病。”

“气血不足未来可能会导致内分泌紊乱,脖子处略微有富贵包,长时间不治疗有可能会压迫神经,腰部脊柱有一点侧弯,会导致你形体不正,没有气质。”

和我作对一般,全身上下检查完后他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在病历本上记录着。

“小病还不少,你这副身子迟早被你折腾完,早睡早起别熬夜,对我不用客气,叫我马医生就好了。”

我暗骂他这么大的人了事真多,看着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还挺专业,对他的防备也卸下了几分。

临走前,我警告他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最好记住各取所需这几个字。他笑着同我道别说他牢记于心,没想到他还真有几分本事,当晚的舞蹈课和钢琴课便被取消,客厅的桌上一碗红枣银耳羹还散发着热气。

“马医生特意嘱咐叫你喝的,说这东西滋补气血。”

我盯着那碗羹发呆,心里莫名其妙一股暖流涌过。

下一次,还是对他客气点吧。

后来,马嘉祺每个礼拜都会定期造访,除了必要的身体检查,他也会随口和我扯两句家常,他不会毫无脑子地刨根问底,也不会问一些无脑问题叫我难堪,分寸感保持的极好。对于我同他讲的每一件事都持有双面看法,不会武断地下决定,也不会盲目符合我的想法。所以每次和他聊天都让我觉得有所收获,我也因此对他好了态度。

作为一名医者他很细心,所操心的范围也远超出他工作范围。每周的定时检查会关注到我身体的任何一点小小情况然后用心调理,设计好当周的食谱交给我的父母。会照顾到我的情绪,察觉到我对越来越功利的生活感到厌烦,带着我从家中偷偷溜出,骑着电动车前往海边吹风散心。

我们开始敞开心扉慢慢地聊,他知道了我的苦楚,明白了我的烦恼,如他所愿他成为了我的树洞。我也成为了他工作期间可倾诉忧伤的好友。

我告诉他我家庭的一切,告诉他我的无助,我的难过。告诉他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他自己真正想要的。

“你得保证,这话不许告诉我的父母。”

“今天怎么打扮的这么好看?”

马嘉祺推开门走来,依旧征求过我的意见后才选择坐下,看着我今天和以往不同的装束以及上扬的唇角开始了猜测。

“单纯的聚会你不会穿成这样,去参加上流舞会你不会笑的这么开心,所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微微蹙起,扬起有些难以相信的笑容,语气中带着试探。

当时的我正因和贺峻霖突然拉进了暧昧距离而感到幸福至极,马嘉祺在我心中的地位又极度特别,想着这种事情当然要分享给他高兴一下,我熟练地在他面前坐下,等着他定期的检查。等了好久却迟迟等不到他那双有些泛着凉意的手。

“嘿嘿,青春就是躁动的嘛,马医生的青春难道没有躁动吗?”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半晌才将手覆在我的肩头小心地检查按揉,声音里的带着少有的严肃,我知道那多半是他装出来的。

“怎么,觉得我能纵容你早恋?”

“当然不是啦,只是觉得这种好消息要第一时间和你分享一下啊,马医生估计也被女生追过吧,分享些心得给我总是不过分的吧。”

“我都拒绝掉了,每天那么忙哪里有功夫谈恋爱,你也是。”

他发狠似地在我颈部的某个穴位狠狠按下,我吃痛地大叫说他就是嫉妒我先找到真爱,没想到马嘉祺板着个脸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教。

“你知道什么是合适什么是真爱吗,你才多大你知道吗,你……”

说到一半,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语气里的认真和严肃,张了张口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我迷惑外带吃惊的神色,思索再三还是低下头笑了一声,替我拉了拉裙角,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仿佛现在的从容能掩盖他刚才的失措。

“算了,总是要让你体会一下的。”

马医生成为了我分享恋爱的小树洞,每周我都会向他汇报自己的恋爱攻略以及进程,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听着我滔滔不绝地陈述着如何攻克贺峻霖的大计,有时也会替我出谋划策。

就比如他本应该捏着手术刀的手现在紧紧捏着我那张计划表,笔尖在一处地方画了个大大的红圈,在一旁打了个大大的八叉,我凑过去看,上面是我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趁他不注意表白心意并偷亲他。”

“啊……,这个确实是有点,我改一下。”

我要夺过他手中的笔却被他避开,那张计划表被马嘉祺捏在手里高高举起,不知怎么,他脸上满是不悦。

“你要是有这种出格的动作,我就拒绝和你同盟了小姐。”

我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只想夺回属于我的计划表,看我如此执着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盯着我改正,顺便自己亲自动手划掉了所有和肢体接触有关的一切打算。

看着我认真修改的模样,马嘉祺啧了一声没说什么,声音也压低了些。

“我看见你说的那个男孩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很帅,他很优秀的。”

“我只觉得你们不合适。”

他埋头完善自己的病例本,我抬眼瞟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以及马嘉祺眼底的乌青,愧疚涌上心头。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背,轻声道歉。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马医生,还叫你帮我参谋这些。”

“一切以患者的身心健康为先。”

再后来,我追贺峻霖追的几乎上了头,马嘉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我检查全身的同时还要负责接收我的全部情感,快乐,喜悦,激动,难过,伤心,委屈。家里的负荷也大大超乎我的想象,父母开始对马嘉祺的医疗方案感到不悦,甚至觉得可以引咎辞退掉他。在我的强烈反对以及对于大部分晚宴的妥协下事情才得以搁置,可我依旧担惊受怕,每次见到他都当做是最后一次。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贺峻霖了。

“怎么?最近好像对你那小帅哥没什么欲望了,失恋了啊。”

马嘉祺端着茶杯打趣我,我红着脸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复,最终也只能毫无反驳能力地小声辩解一句。

“那是因为什么,最近就连对生活的抱怨都减少了。”

我没回答,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我感受到马嘉祺身体猛地一震,随后大手小心地覆在了我的头上。

“别忍着,憋出病来你又要怪我不肯给你好好治了。”

“你会走吗?马嘉祺。”

“……贺峻霖要走了,要自己一个人要去国外了。”

“你也会走吗,走也至少和我打个招呼吧。别把我蒙在鼓里,行不行?”

马嘉祺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摩挲着我的发丝,像是在隐忍一切本不该他独自消化的情绪。

“我知道我爸妈要辞退掉你,他们已经懒于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钱了。难为你每次检查还要听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相信我,别瞎想了。”

那天晚上记不得马嘉祺安慰了我多少句,他承诺自己绝不会被辞退,也承诺绝对不会不告而别。我只当他是为了安慰而安慰我,心里依旧担惊受怕。不想他为此丢掉养家糊口的工作。后来的一段时间他的的确确没有来到我家,我知道他还是走了。

直到大约几个月以后某所名牌大学的公示栏里出现了他的名字,说他本硕连读,已经和帝都最有名的医院签约,毕业后将在最著名的科室里实习工作。

我深深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对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感到遗憾和无能为力。这期间高考结束,宋亚轩背着吉他前去追梦,贺峻霖出国深造,而我也只是勉勉强强地够到了那所大学的分数线。

马嘉祺还是很久都没回来,除了考前那条祝我考试顺利的消息已经得知我们成为校友后的恭喜之外再无其他,他似乎真的很忙,忙的都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在父母的强制意愿下我选择了研读金融。每天面对着晦涩的金融知识和文字,看着密密麻麻的报表汇总,总觉得生活毫无希望。好在摊上了一个好老师张真源,不厌其烦地教导着我知识,替我讲解着难懂的实战研究。接受了张老师多次帮助的我终于通过了期末考试,我在海底捞预订了位置准备好好宴请他一番,张真源倒是也随和,一口答应下来。

饭后他送我回家,课后他总不愿意将我们两个的话题拘泥于金融,他本身也有趣的很,养宠物,做料理,绘画,看来学霸的业余生活比我们还要丰富。或许是因为太过高兴,我灌了自己两听酒,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还挺大,看我摇摇晃晃的样子,张真源开了句玩笑,挽住了我的胳膊。

“就在前面,张老师不用送了。”

“喝成这幅模样还能自己走,你也是有本事。”

“不用了不用了,我真的可以。”

我甩开他的胳膊作势要自己走,结果连走直线都难的要命,张真源本想继续扶住我的胳膊,谁知下一秒我的手腕处就传来熟悉的凉意。

“对,不用送了,我来。”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炸开,一瞬间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回过头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个穿着驼色风衣的人就站在自己背后,酒在那一瞬间就醒了大半。

张真源挑了挑眉等着我的介绍,马嘉祺倒是也大方,将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捏了捏我的脸,在发现没瘦几分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是她的朋友,我见过您,金融系的张老师。”

“想起来了,您是那位马医生,想不到你们竟然是朋友。”

“是啊,承蒙您照顾她了,天色晚了我先带她回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和张真源告别,马嘉祺就抬着我的胳膊快步向我家的方向走去,我被他勒的有些难受,挣扎着叫他放下。

“我不在的日子里还学会了喝酒?”

“我成年了,马医生。”

“成年了也是小孩子。”

他换了个姿势,似乎是为了叫我好受点,只是手上的力气依旧没有减少,看着他的突然出现,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处理完那些事务,可以安心地回来当你的私人医生了。”

听了他这话我的脸又是一阵烧,现在的马嘉祺可谓是众星捧月的大医生,生活安定社会地位还高,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愿意回来当我的家庭医生来。

“比某个醉鬼清醒,怎么,你不希望我回来啊。”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心里面五味杂陈。像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他的手无声地将我挽住。

“永远留下来,当我的家庭医生吗?”

这次留下,我父母的态度也改变了几分,不再觉得马嘉祺是个穷实习学生。我当然乐意看见这变化,可是也有变化是我不想面对的。

和往常一样的身体检查我总会想入非非,看着马嘉祺的那张脸便思绪万千,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半年的分离叫我患得患失起来。他的手法越发娴熟,说的话也开始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还会不时地打听我和张真源的关系。

马嘉祺也是个敏感的人。虽说我每周会回家,可他依旧不放心地问这问那,问题无非就是那几个,我有没有兴趣谈男朋友,和室友相处的怎么样,张真源的课能不能听得懂。前两个我都敷衍了事,唯独最后一个我总是要和他说个不停,夸赞张真源真是个敬业的好老师,居然还能拽着我低空飞过及格线。

“你小心点他,他口碑不好。”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马医生,张老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马嘉祺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里却带着点酸溜溜和幸灾乐祸。

“听说他上次出题,金融系里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挂科了,哭的惨兮兮的。”

“还有上上次,他作为研究生导师,布置的论文作业太难了,合格率就连百分之十都不到。”

“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了。”

我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表情,莫名觉得空气中泛着点酸涩的味道,环顾一周后又觉得没什么问题,除了马嘉祺那副带点傲娇的小表情。

“知道了,我会好好努力及格的。”

再后来,大学四年也是飞一样的过去了。马嘉祺早已从实习医生成为了专家,听说就连预约费用都高的超乎想象,我心想着难不成这就是养成系的好处,毕竟现在他还是坚持着每周抽出时间来替我检查。我笑着说我可没钱缴纳那么多费用,他说交不上那就拿别的好东西来抵债。

本以为事情就像海啸过后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远远地已经眺望见了小岛的影子,一切都会变好的。

婚约的事来的突然,家里的整个产业就像是被恶意操控了一样,股票暴跌,高层混乱,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了我的肩上。就像是预谋依旧似的,那张写着婚约的纸被推到我的面前,上面的字扎眼至极。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我见证着所有的心血付之一炬毁于一旦,看着自己拼死拼活付出的一切努力化为灰烬。

马嘉祺得知我要结婚的消息后,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笑着恭喜我。我红着眼,哑着嗓子问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会被送去联姻。”

“如果你受气了,要告诉我,我会……”

“马嘉祺,我不想嫁。”

他不说话,只是凑过来替我擦着温热的眼泪,声音也有些哽咽。

“嫁过去好啊,嫁过去享福,到时候和你老公百年好合,子孙满堂。看着你嫁人我也高兴,毕竟是我自己看着长大的。”

回应他那些新婚贺辞的是我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和长达几个月的冷战。

虽说后来有对此向他道过歉,可这依旧是我们心中无法弥补的伤疤。看着一切都离我远去,我还是被迫看清了现实的可恶与恶心。选择了接受,选择了顺从,选择在婚礼那天和马嘉祺握手言和。

只是没想到那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在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放弃一切的时候又给我一线希望,这该死的生活。只是没想到在那个时刻会是马嘉祺挺身而出,或许没有那场火灾,马嘉祺就不会那样发了狂一样地吻我,不会在生死的逼迫下看清自己的内心。

可是他看清了,我却要好好想想。

他是我的医生,我的朋友。如果再上升到某种层面上就是我的亲人。只是他面对我婚礼的冷漠叫我实在是不敢去相信,不敢去回应。接吻的那一瞬间我脑子空空如也,没有想过马嘉祺会将那样汹涌的爱意隐藏的不露痕迹。

逃果真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能给我时间叫我好好考虑,考虑的结果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依旧可以逃,逃的太得意忘形的后果就是没想过会被他捉回来。

吃完饭后马嘉祺抢着要去洗碗,我没和他争辩,看着这位绝世好男人系着围裙在洗碗机前忙碌着,想着待会该用什么理由赶他走。

他擦干手上的水珠,看着在沙发上躺尸的我,手欠似地在我脸上狠揪了一把。

他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我想跑却被他钳住了脚踝,自动忽略掉我杀人一般的眼神,马嘉祺委屈地盯着我。

“这三年你脾气见长啊,动不动就骂我……”

“最近有什么打算吗?”

“去别的城市去,反正该看的也已经看了,是时候该走了。”

我狠狠挣脱脚踝处的桎梏,他屡次的骚扰已经磨没了我的耐心。每次都是这样,勾起我的欲望却又不肯扑灭。给我无尽的希望,却又将我推进深渊。我厌倦了马嘉祺和我玩这般猫捉老鼠的游戏,指着房门叫他出去。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我便被他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你远走高飞三年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你计较。”

马嘉祺捏着我的下巴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着。我冷笑着避开他的目光,恨不得一口咬掉他覆在我脸上的手。

“马嘉祺,我不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迟来的爱意,不需要你在我这里一个劲儿的装。”

我这话似乎激起了他心底的千层浪,下巴上的力度增大了几分,我痛得闷哼一声。

“怎么,回来见到了想见到的人,见到了你想见的张真源,见到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贺峻霖,该见的都已经见完了,所以说可以一点遗憾都不留的远走高飞了呗。”

“与你无关,你不过只是我的医生……”

“你见过哪个医生会这样关心病人,你见过哪个医生会这样尽职尽责的替你疏解心中的情绪?你见过哪个医生因为一个病人而拼命的努力,最后宁肯不收一分费用也要留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他咆哮出口的话扎在我心上,我也红着眼喊了回去。

“那你见过哪个新娘会在婚礼之前那般挽留你,你见过哪个病人会对自己的医生如此惦记,会因为他的一句话癫狂,会听着他祝福自己和别的男人百年好合的话发起疯来——”

“马嘉祺,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那日的不快像是积压了许久,我忘记了那个下午我们是以什么收尾,是和三年前一样热烈却又不合时宜的吻还是摔门离去的背影。打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小区门口也少了那个天天蹲守的身影。

马嘉祺又一次从我的生活里人间蒸发,不得不说我们还真是默契,都如此擅长逃避。

听旁人说,他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说马医生每天接诊接到忙不过来,泡在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好几天,出诊也是连轴转,估计是想开了什么。我只当没听见,心想着等房租到期就赶紧收拾东西到别的城市去。

上次我和张真源的叙旧以和马嘉祺的意外碰面告终,在我不住的道歉后虽然张真源示意没关系可我心里依旧过意不去。心想着还是要好好宴请他一下,于是特意订好了餐厅等着他的到来。

虽说三年没见,张真源还是眉眼如初,笑着替我拉开椅子,举手投足间充满绅士。

“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再过几天吧,等房租到期了就到新城市去。”

“难为你了,走了三年还想着回来看看我。下次可别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叫人担心。”

他低头切着牛排,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切,弄得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我鸽了人家在先。

“张老师最近怎么样?教学工作还顺利吧,可千万别碰上我这样的笨学生,什么都不会还让你费心。”

这话把他逗笑了,摆摆手示意我别自黑,还顺便帮我把难处理的牛骨剔的干干净净,将肉码在我的盘子里。

“你是我最自豪的学生。”

我下意识地一愣,手中沾着酱汁的刀叉擦着我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他立刻起身查看,我胸前的一片像是被无故破了墨水,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眉,下一秒带着张真源气息的外套便落了下来。

“先穿着,等下去商场买个新的。”

“张老师不麻烦了——”

我刚要拒绝外套便不由分说地被他箍紧,即使是这样他依旧叫我别着急,不然会消化不良。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羞愧地加快了进食节奏。

“吃的这么快,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聊聊天吗?”

我知道他在逗我,可还是不好意思地放慢了将食物送进口中的速度。对面的张真源还是笑眼咪咪,一点都不觉得我毛手毛脚。

“我现在还会很怀念,怀念和张老师一起研究课题,怀念张老师给我补课。”

张真源将下巴搭在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上,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笑意溢出眼眸。

“我也很怀念,你当时因为担心考试挂科在教室里做的那一系列……动作,还有你在我课上问的那些很有趣的问题,还有答辩结束的时候,你高兴地跳舞的模样。”

真是该死,人家的黑历史都是模糊不清的,我的黑历史还要我的大学老师亲自帮我回忆。

“好丢人,张老师别提了。”

“以后,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了。”

我小声说着遇见我这种脑子有病的人一次就好,不知道张真源有没有听清。

我裹着张真源的外套被他带着来到商场,看着他直奔名牌柜慌张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张老师!张老师其实不用,张老师!”

张真源就像是听不见似的,柜台小姐已经亲切地走上前来迎住我们,我只感觉后腰传来一阵推力,下一秒我就被推进了厅中。

我摇着头拒绝,并非是我买不起,只是自己的大学老师给自己买名牌实在是不合理。张真源倒是一脸轻松,甚至半是威胁半是安抚地说朋友之间互送礼物很正常,原来我一直都把他当做高高在上的老师,不得已,我一件又一件地看着,支开柜台小姐偷偷摸摸地翻看着吊牌。

随手扯了一件白衫,看了看价格后觉得勉强能接受,张真源也极为爽快,下一秒便掏出卡结了账。我捧着包装袋觉得不太安心,于是美其名曰互送礼物给他带着张真源奔走于各大男士专柜。

“我不是为了让你还人情,再说了,你这……”

张真源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脚下踩着的细高跟,我大方地摇头说不打紧,抬眼就看见专柜中央那条英式领带,心地怦然一动。

马嘉祺要是参加高级晚宴,用着个搭配黑西装应该会很好看吧。

该死,我在想些什么?怎么又想起那个人来。我将目光移到一旁的浅色领结上,虽说张真源上课不会打扮的多么正式,可马上就是毕业季了,替他选购一条总是不会出错的。

想到这,我加快了脚步冲进店里,张真源跟在我身后,看着我精挑细选着领带,语气里沾了些打趣。

“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们找别的。”

我一脸失落地放下手,目光下意识地扫到了那条领带。想要出门却被张真源一把拉住。

“如果是你执意要送的,那我荣幸至极。”

听他这么讲我立即喜上眉梢,匆匆挑选好了配饰准备付款,张真源出门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拎着手提袋在门口等着他了。

“看来你和之前一样杀伐果断,谢谢你的礼物。”

我咽了咽口水准备离开,也不知道是商场的保洁员太过于懒惰还是怎么,不知哪位富家少爷82年的拉菲洒在了地上,我刚回过头和张真源说话,脚下只一滑,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睁眼时我已经被张真源背在了背上。

“张老师,我没事的,不过是扭了一下。”

“你那鞋跟那么高,万一真伤到了骨头就坏了,必须马上去医院。”

算了,去就去吧。这想法一直到我看见那熟悉的建筑才被打消。我眨着眼睛拼命确认着,直到帝都医科几个字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的心里建设这才全线崩塌。

“张老师,没事的去小诊所看看就行,我真不疼我真不疼。”

我着急地要蹦下他的后背并且想给他来一段太空步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可谁知张真源一口回绝说好医院才能给出相对专业的治疗。

死就死吧,再说了,不过就是在一所医院罢了,马嘉祺那么忙,每天空闲的时间寥寥无几,总不可能真碰上了吧。再说了,就算真碰上那又怎么样,预约他的人那么多,总不可能让我插个队吧。

我将头埋的更深了些,看着张真源将我放在椅子上前去排队挂号,觉得今天真是倒霉至极,心里百感交集的时候张真源已经将手续办好,准备背着我到就诊室去,可谁知今天医院的人竟然这样多,看着我逐渐红肿的脚踝,张真源蹙起了眉头。

“张老师,我真没事,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我扮出一幅笑容故作轻松,张真源只是蹲下查看着我的伤,时不时地抬头看一样挂在墙上的挂号名单。本想继续安慰他,可一旁突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知是病人家属在胡闹些什么。

护士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家属的情绪,对面那个穿金戴银的老太太却一点都听不进去,叫嚷着自己的儿子要是没救了她也不活了。要跪下来求大夫,气氛乱成一锅粥,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一群人推着病床走出来,我心下一震,一眼就认出了为首那个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

“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力危险了,您别担心。”

熟悉的声音在人满为患的医院中听来是那样的令人安心,那个老妇人几乎是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握着马嘉祺的手泪如雨下,我扫了一眼却恰好撞进马嘉祺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飞一样地避开后我安慰自己没事,他认不出。低着头假装自己是空气,不知怎么,护士却突然小跑过来,在我和张真源面前停了下来。

“您可以去就诊了,三楼尽头的就诊室。”

张真源听了后立马抱着我赶了过去,我吓的抱紧了他的脖子,心里只念着完了这两个字。

推开门的一瞬间,面面相觑的三人都愣在了原地。我一脸猜到了的表情,想跳下来自证自己没事,张真源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碰见马嘉祺,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

至于马嘉祺,他刚完成了一台手术,现在的状态有些疲惫,眼下的乌青,眼中的红血丝都能看出,他现在很累。只是表情依旧淡漠。

“不好意思我真没事,我真不是病人。”

这话是那样熟悉,没想到到底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人。

马嘉祺没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哄我,不得不说官做大了架子就是大,之前那些对待病人的自我修养全部都消失不见,冷着脸擎起我的脚踝仔细地检查着。我被他那动作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刚想开口抱怨就听见他不轻不重的话。

看见他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就烦,我被他钳制住脚踝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为非作歹”。

好在他还是有医生的自我修养,签好病历单后叫张真源去取药,他一走房间里立马陷入莫名其妙的尴尬,窒息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玩的挺好,脚都崴了。”

他冷哼一声,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张真源的那件外套,眉头皱起的弧度变得更深。

“衣服挺不错的,不像是你的。”

我撇了撇嘴不看他,故意将衣服裹的紧了些,直到看着他留在手里的那张病历单,嘴巴不自觉张大。

“留院观察???你有毛病吧我没事啊。”

“伤到骨头了,需要留院观察。”

我挣扎着要走出这是非之地,马嘉祺仿佛料到了我的不老实,先一步走过来按住我,另一只手调高了空调温度,随后一个不小心将我的外套丢到了一旁去。

“手滑了,不好意思。”

“出去和别人玩都能崴到脚,看来老天爷不想让你和别的男生在一起。”

“你一个白大褂你管我啊。”

这话像是触碰到了他心头某处敏感的神经,马嘉祺不怒反笑,把玩着手中的钢笔。

“是啊,我一个白大褂有什么资格管你,不过是在你青春时听听你的春心萌动,给你排忧解难,有什么资格管你啊?”

“对,你就是没资格。”

而后我们都默契地闭口不言,张真源回来的时候我依旧安分地坐在位置上,马嘉祺也低头处理着公务。他一手提着药一手将我扶起,看着丢在一边的外套神色变了变。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随手将口袋里的东西扔在马嘉祺的书桌上,他微微瞟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马嘉祺安排的病房还是不错,20多岁在帝都独占最好的病房不靠自己不靠父母靠的是怨种马嘉祺。

自从上次那台手术后,马嘉祺几乎天天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病床前,有什么文件也是在旁处理,似乎又回到了前几个月死缠烂打的时期。

“不用守着我,我没有钱交看护费。”

我抱着手臂看他检查着我的脚踝,他形容的十分严重,说如果不是他看见了我叫我上来,估计我现在不是截肢也得是萎缩了。

“你放心吧,我小脑还没有萎缩,不会傻到信这些。”

他穿着一席白大褂还要别扭地打着那条领带,我嫌弃地说审美真低,他不反驳只是低头欣赏。有事没事还要在我腿上揉揉,背上捏捏,说是活活血对身体好。只是那动作明摆着就是揩油,本着病号心理我决定暂且不和他计较。

马嘉祺今天来的很慢,不用想便知道又是紧急手术,像他们干医生的这一行作息不规律已经是常事了。他走进来坐在床边,松了松那条英式领带后看了我一眼,随后合上眼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唇边被一抹冰凉抵住,睁眼看见是我举到他唇前的水杯,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是当时他走了后吩咐护士给我接好的。

他没说话,兀自喝了一半,水珠从他唇角溢出,顺着下颚线滑到喉结与锁骨处,我红了脸心中默念色即是空。

“不想你死在我面前罢了。”

我嘴硬着扭过头去,下巴却被他捏住扳了过去,肩上突然一沉,仿佛上面承担的是我的全世界。

沙哑的嗓音和气若游丝的气音在我心头搔着,马嘉祺似乎真是累到了,整个人都压在我的肩上。他身上的气息没被冰冷的医院沾染半分,祖玛珑鼠尾草的香气和三年前一个样。我不忍推开他,只能看着他倚在我的床边。

我给他挪出空间躺下,将身上的被子裹在他的身上,看着他一脸倦容的样子百感交集。

他长臂一捞将我揽进他怀中,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这过分的动作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红着脸叫他放开,这次,他没再听话,揽着我的力度还大了几分。

他又重复了一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着我楚楚可怜,仿佛在说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拒绝我了。

我瞪着他,还是选择了松口,头顶的马嘉祺高兴地发出餍足的哼声,脑袋不安分地钻进我的颈窝。

“想你了……你好狠心。”

马嘉祺的手已经没了抬起的力气,眼底的心疼还是暴露了我的情绪。

“你自己要连轴转的。”

他沉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真切一些,手也悄悄伸进我的指缝同我十指相扣。

“我攒好钱了,我现在有房子有车子,存款也有八位数,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我不用你来给我,不需要你。”

我想转过身子却被他又一次带了回去,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用来和我作对了。

“我不需要你一声不吭消失在我的世界里然后再突然出现告诉我你有苦衷,我不需要你说着为我好然后干一些伤害我的事情,我不需要……”

又是一个吻堵住了我要说的话,吻很轻柔,不似先前那般具有攻击性,小心翼翼,像是在赎罪。那个吻像是有魔力一般,叫我无法推开,无法拒绝。

“你故意的,马嘉祺……”

一旁的人早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刚才那个吻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此时此刻的马嘉祺安静地像个小孩,乖巧地搂着我进入了梦乡。

我忍着眼泪看着身侧人儿的睡颜,一腔委屈和怒火无处释放,可细细想想自己也的的确确干出了太多对不起他的事情。

拉着工作忙碌的他陪自己研究如何攻略贺峻霖,在他面前和张真源卿卿我我,似乎每次好像只有自己遇到了麻烦才会想起马嘉祺,而在他无助的时候我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逃避。面对他鼓起勇气的吻,我施以回应的是长达三年的躲避。

我何尝不也是他眼里的混蛋。

这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情绪牵扯着我们彼此的心脏,我们都是被感情遮住双眼的凶手,这段无疾而终的畸形感情死于我们手中。

“或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宝宝……”

一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黏腻的语气落在我的心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颈边,我和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还有,谈之前,我们能不能先不置气了。”

马嘉祺说,他家的境遇不好,至少是在他工作之前。

柴米油盐一地鸡毛,家里的上上下下都要他来打点,一双小小的肩膀上肩负着整个家庭的责任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可又不得不接受。并非是他多么喜欢学医,而是在他看见自己的父母因为医药费愁眉苦脸到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他才打定主意,要当一名医生。那样,家里的境况或许就能好一些,他会赚的盆满钵满,而不是蹲在急诊室外抱头痛哭。

我是他遇见的第一个病人。

他很庆幸,在自己还没有酿成大错前遇见了我。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可我总觉得是你把我治好了,治好了我被金钱腐朽的思想,治好了我贫瘠的灵魂。”

可家庭医生怎么能爱上自己雇主的女儿呢?他们虽都是富家人眼中的蚂蚁,可蚂蚁和蚂蚁之间依旧有着云泥之别。

马嘉祺的唇在我的发顶轻轻吻着,那个在他20岁就怦然心动的少女此刻依旧能撩拨动他晦涩却专一的心弦。

“我强迫自己只把你当我的朋友,我的患者,我的小树洞。”

所以在看见她被贺峻霖迷的颠三倒四的时候选择了微笑着倾听,看见她和张真源在一起的时候选择了咬唇隐忍,在她被定下婚事后也只能选择红着眼成全……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能……”

在那场可以吞噬掉一切的大火面前,他什么都顾不上想了。身份,地位,权力,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什么都比不上她的性命。

如果能和她从这场大火中死里逃生,那他发誓不会再隐瞒自己的心意,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会再让她心灰意冷,最后选择离开。

“我承认那个吻来的心急,我也告诉过你不要再躲我了,可你就是不听,直到现在都在躲我……”

“你到底怎么看我……”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正视他,这么多年来我和马嘉祺对视过无数次,作为医者,他的眼眸总能给我带来心安,犹如波澜不惊的大海,可如今我才清楚的明白隐藏在这风平浪静下的,是他深不见底的挣扎与纠结。

一个善于倾听的朋友,可以将所有情绪不假思索全部发泄出的树洞,一个认真负责,最熟悉自己的身体的医生。

还是无助时最想扑入怀中的,发呆时会猛然想起的,在逛街时看见一件漂亮的好物时会立即想起的,在火场中感受到手上温热的触感时,最想要见到的。

他安抚着我的后背,我知道他此生最想要得到的答案莫过于此刻,可他依旧隐忍着,平息着内心的冲动,只为让我好好考虑,只为让我弄清我那颗乱七八糟的心。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慢慢来。”

熬过了这么多年,又怎会在意这点时间,事实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马嘉祺,那你现在把我当什么?”

“最不会辜负的人,我最爱的妻子。”

“我没有说过要嫁给你,只是说给你个机会……”

“可我早就决定好把妻子的位子留给你了,只留给你。”

  今夜是除夕,屋子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冷清至极。唯有桌子上燃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邓佳鑫的脸,他手边是一碗刚煮好的饺子——为了在除夕夜做饺子,他匆匆去了趟超市,回来的时候淋了雨,现在身体依旧冷的像铁。

  可是现在饺子有了,他却没有心思吃。

  邓佳鑫看着烛火出神,过了不知多久,外面传来了昭示着新年的钟声和礼炮声,低垂的夜空一下子被点亮,人们的欢呼声划破了午夜的宁静,邓佳鑫这才轻轻笑了笑,对着蜡烛说,“左航,新年快乐。”

     邓佳鑫清楚的记得,他和左航,是大学时期就在一起的。

  那时,两个人走在一起,他们的世界却是截然不同,邓佳鑫有先天心脏病,身体不好,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画画,像一棵安静却倍受束缚的树;而左航不一样,他开朗大方,乐于挑战,总是不满于这一隅之地,向往着邓佳鑫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各方面的天差地别,都好像在告诉两人,你们不合适。所以毕业之后,左航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没提分手,也没说去哪,电话打不通,邓佳鑫每天都给他发消息,他隔十几天才回一次。

  邓佳鑫拿起手机,他靠画画谋生,在寒冷的冬天,双手满是冻疮,他指尖有些颤抖,艰难的给左航发去短信,新年快乐。

  这次,左航马上就回了。

  ——别给我发消息了。

  屏幕上的冷调的光映在邓佳鑫脸上,惨白得像鬼一样,他看着手机上的字,愣了很久,发肿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却是有些颤抖。

  这些日子,邓佳鑫过得很不好,天冷了,他总是生病,没有人照顾,也不敢去医院,他工作不稳定,那个老板总是很讨厌他看上去要死不活的的模样,为了省电费,晚上连灯都不敢开。这些时候,邓佳鑫总是会幻想,要是左航在就好了。

  可是他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身体也只是一个累赘。

  他的圈子里只有一个左航——却没有办法能留住他。

  街道两旁的路灯高高的挂着,如同站岗的哨兵,昏黄的灯光如一层薄纱披下。周围没什么行人,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左航坐在驾驶位,表情僵硬,他强忍着疼痛给自己左臂的换绷带,不一会,便双眼通红,额前的汗水打湿了头发。

  这是昨天被两个持刀的叛徒划伤的,还好,他只是胳膊被刺了一刀,那两个人可是当场毙命。

  突然,随着一声炮响,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绽开,目力所及,一片通明,黑夜犹如白昼。左航抬起头,绚烂的烟火倒映在眼睛里,他这才后知后觉,已经过年了。

  左航眼睫颤了颤,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从里面划出一张一寸照片,照片上的人微微笑着,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模样特别好看。

  左航轻轻摩挲着照片,眉目逐渐温柔。

  一个人突然搭在车窗上朝里看,冲他挑了挑眉。

  这人叫朱志鑫,天生三白眼,皮肤白皙,鼻梁高挺,面带桃花相,生的一副好皮囊,眼神总是轻蔑而冷漠。

  左航连忙收了照片,掏出一根烟,递给他,“没什么。”

  朱志鑫笑了一声,往后坐潇洒的扔了两箱水果,然后坐进副驾,关上车门。

  “新品猕猴桃,里面都是龙珠。”

  朱志鑫又是低低笑了两声,笑得左航全身发麻。

  龙珠,高纯度冰毒,藏在掏空的猕猴桃里,便成为了这次交易的主角。

  左航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方向盘。

  车子缓缓开动了,朱志鑫往后靠,枕着双手,嘴里叼着根烟,在新年礼炮的吵闹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左航在这个贩毒团伙潜伏的第六个月了。这段时间,他总会觉得全身发寒,有坠进无尽深渊的失重感,在这里,他说的每一句话,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那张被藏在烟盒里的人,成了他因害怕而失眠的夜里的唯一慰藉。

  邓佳鑫听说,有人在街角的酒吧里见到过左航。

  邓佳鑫这样一个禁不起折腾的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走进酒吧,里面喧嚣至极,耳边闹哄哄的,邓佳鑫不能喝酒,也不会跳舞,他只是找了个没人的小角落,坐在那里,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一遍又一遍找寻左航的身影。

  一次没找到,他就来第二次,后来只要有空,他就会来。

  眼前人群群吵闹,但是他的小角落,就像被吵闹的酒吧抛弃一样,孤独得没有声音。

  邓佳鑫望着人群,眨了眨眼睛。

  他早就习惯了,毕竟,他这一生都在被抛弃。

  母亲生下自己,难产而死,父亲不想照顾有心脏病的儿子,把他丢给了家里头发花白的老人。

  爷爷奶奶没能陪他多久,也离开了。

  邓佳鑫的世界只有这颗脆弱的心脏,以及画纸和颜料,直到后来,那个叫左航的人,突然就出现了。

  左航像一把燃不尽的烈火,把他的生活点燃,邓佳鑫总是在这样热烈的怀抱里不知所措,却又心甘情愿被燃烧。

  左航一定不知道,他在邓佳鑫的世界里有多重要,他像是邓佳鑫做过的一场梦,梦里是如野草般疯狂的爱,和肆无忌惮的冲动。

  可是最后,左航也走了。

  那天带回来的龙珠是假的。

  昏暗的房间里,老大哥掐灭了手里的烟,他看着两箱货,青筋暴起,下一秒直接怒吼着掀翻了桌子,把那盒猕猴桃狠狠的砸在了左航脸上。

  左航战战兢兢的后退了几步,汗水打湿了额发,“我……我真的不知道……”

  周围所有人噤若寒蝉,只有朱志鑫拦在他面前,正色道,“他当时手上有伤,我没让他去,是我去换的货,只能是那帮孙子做的手脚。”

  大哥摘下了眼睛,面目僵硬朝朱志鑫走近几步,两人对视了十几秒,他的眼神才逐渐缓和——朱志鑫跟他最久,不会骗他。

  他绕了个道,一拳砸在左航肚子上,左航吃痛跪了下来,扶着墙不住颤抖。

  老大低吼,“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回来!”

  朱志鑫扶着左航走出了那个压抑的房子,外面很冷,冷风不断抽取着左航的温度,他小腹生疼,没走两步,就忍不住想吐。

  朱志鑫说,“这几天有的受了。”

  朱志鑫刚刚还在护着他,可他不知道,那批货就是左航换掉的。他们这样的目的就是挑起双方矛盾,就算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却还能绕着弯子,让左航获得更高层人的信任。

  “你在这站着吧,我去开车。”朱志鑫说。

  左航点了点头,他站在街边,目送着朱志鑫走远,然后往相反的方向,快速走了几步,在拐了个弯后,来到一家不起眼的超市。

  老板和他对视一眼,眼神如冰,低头打开了柜门。

  左航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人之后,身体微微前倾,低声说,“他们已经中套了。”

  老板把黄鹤楼推到他手边,“辛苦。”

  左航掏出钱包,边掏钱,边问,“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老板说完,愣了很久,才有些迟疑的开了口,“那个叫邓佳鑫的先生,还在找您。”

  左航的手指顿了顿,为了避免暴露,他的私人手机一直放在超市老板这里,每次来交换消息,总会听到老板说,那个叫邓佳鑫的先生,在找您。

  左航没吭声,他另外要了几颗糖,往嘴里送,然后扭头跟老板说了再见。

  冬天冷风吹得很难受,他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因为卧底的身份,左航这些日子整夜整夜的失眠,他总会想象自己会不会哪天突然就死掉,他们的手段,左航是见过的,刚掏出的眼珠子,或者小剪子割下的舌头,都血淋淋的在左航脑海里重现。

  谁愿意当卧底,可除了这个,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左航嘴里含着颗糖,甜的齁人。

  他的父亲是杀人犯,从小到大,都活在杀人犯的儿子的阴影下。

  那个爱赌博酗酒的坏蛋,拿着刀在街头肆意挥砍,在血腥味中,他看到了遍地的尸体,和那个被制服,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父亲。

  父亲看着左航,眼睛通红,眼神阴鸷,好像要冲过来用牙齿把他撕成碎片。

  不知道是失去了哪位亲人的妇女跌跌撞撞的走到他面前,狠狠的巴掌打在脸上。

  “杀人犯的儿子!”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好像要把他千刀万剐,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一遍遍的强调这几个字。

  他本来就是杀人犯的儿子,杀人犯的儿子,肮脏至极。

  左航活成了黑夜里的老鼠,他和母亲走哪都被人唾骂,好像他们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母亲总是半夜哭泣,她自杀过很多次,手腕上总是深深浅浅的伤,却总有那点念头拉着她不对自己下死手。

  在这种侮辱的叫法下,左航理所应当的接受了自己就是有罪的,他总是待在那种没有灯的巷子里,看着来往的人群,他有时候总会想象,当时那个在大街上,拿刀砍向别人的人是自己,鲜血洒在脸上的感觉,像真的发生了一样。他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活着,也从不稀罕外面的光亮。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邓佳鑫。

  那个总是微微笑着,坐在巷子口画画的,干干净净的男孩。

  人们总是会不自觉把喜欢的人和美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左航不知道怎样才算美好,但他记得那个秋天,风吹过小巷和街道,满街银杏树随风摇曳,金色的叶片,如同星子褪下的光招惹冬日的雪,黄叶铺满地,邓佳鑫拿起画笔,坐在漫天飞扬的黄色叶片中,回头对他轻轻一笑。

  他眼里融着温柔和清光,左航的心里掀起一场海啸。

  左航喜欢邓佳鑫,没有人知道。

  他第一次向往那种正大光明走在人群里的生活,邓佳鑫像一张纯白的画纸,而左航的世界染着血污,他不敢靠得太近,不忍把他弄脏。

  可邓佳鑫不这样想,他主动从阳光洒满的街道走进昏暗的巷子,找到浑身脏兮兮的他。

  邓佳鑫递给他一颗糖,“可甜了。”

  左航像一只受惊的老鼠闭着眼向后逃窜。

  那是他第一次嫌弃自己,他想活在阳光之下,想接受那颗糖。

  可杀人犯的儿子,肮脏至极。

  极度纯澈的阳光之下,在暗处生活久了的人总会觉得不自在,他自卑到了骨子里,连邓佳鑫的眼睛都不敢看。

  后来,母亲带着他搬家了,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没人知道他是谁,他逐渐开始过上平常人的生活,好像渐渐就会忘记那点人生的污点。

  母亲在他考上大学的那天自杀了。很干脆,脖子上刀口很深,走的时候没有一点留恋,母亲之前活着,原来只是怕自己没人照顾,就那样折腾着不明不白活了好几年。

  左航跪在遗体前,满手的血,他双眼空洞,脸色苍白。

  母亲死了,除了左航,没人知道。

  他在那个城市,埋葬了母亲,也在那个城市,找到了给他糖的邓佳鑫。

  邓佳鑫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他的眼睛干干净净,纯澈得如一泓泉水,却总是藏着一抹淡淡的哀伤。他身体不好,也不太合群,总是坐在一个小角落里,安安静静的画着他眼里的世界。

  左航就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邓佳鑫没有认出自己,左航很是庆幸。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左航想都不敢想的时候,邓佳鑫对他表白了。

  他不知道邓佳鑫喜欢自己什么,他害怕被邓佳鑫发现自己是昔日那只小老鼠,或者那夜那个杀人犯的儿子。可是这颗糖太甜了,左航戒不掉。

  和邓佳鑫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左航一个人在雨里狂奔,冰冷的雨水浸湿了衣服,他一次又一次责骂自己,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那时他好希望这场雨能洗去身上的血污,可是回到家,镜子里的那张脸,和那夜的杀人犯有八分相似。

  左航一拳把镜子打碎,碎片扎进肉里,鲜血被细小的水流冲走。

  他不该招惹那个干干净净的男孩。

  可左航是一条搁浅在海滩上的鱼,这爱覆水难收。

  赎罪的方法有很多,左航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毕业过后,上面派他去这种贩毒团伙当卧底,他一声不吭。

  他总是幻想着,等这次任务结束,如果他能活着回去,是不是也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人群里,不用再受世俗和灵魂的指责。

  那颗糖在嘴里化了,甜得齁人。左航捂着发麻的小腹,眼神冰冷。

  面前,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孩躲在巷子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小男孩看上去十岁左右,躯干瘦弱,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这种冷天,他只穿了一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旧衫子,像一只小老鼠躲在暗处。

  左航的心脏狠狠的抽痛了,眼前的小孩,竟然让他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糖,走到小男孩面前,“可甜了。”

  男孩眨了眨眼睛,试探性的伸出手,拿到糖之后,小声的说了句谢谢,然后跑进了巷子深处,左航想叫他,可人已经没影了。

  左航回过头,却和朱志鑫对上了目光。朱志鑫不知道站了多久,他靠着电线杆,盯着巷子口,许久才开口。

  “那孩子挺可怜的。”

  左航点了点头,“才那么小一点。”

  朱志鑫双眼空洞,若有所思,话里听不出情绪,“我之前有个朋友,每次路过这里,也总会给这孩子带点吃的。”

  左航随意问了句,“那你朋友呢?”

  “死了。”朱志鑫的语气很平静,“在你之前,他才是我的搭档……呵呵,没想到是个卧底,在我面前,被他们用小刀一块一块的把肉割掉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朱志鑫。朱志鑫靠着电线杆,半偏着脑袋,阳光斜斜的撒下,他的眼睛隐匿在阴影之中,手拖着下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们谁都没说话,但是左航心口发寒。

  邓佳鑫端着一杯奶茶,走在街道上。

  夜里,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的,他在去酒吧的路上,一个女孩子和边上的男人嬉闹,无意撞到了他,褐色的奶茶洒在了自己纯白的毛衣上。

  邓佳鑫愣了愣,连忙掏出纸,擦拭胸口那一块染脏的地方,他抬起头来,刚和女孩对视一眼,就被边上的男人一下推倒在地。

  “看什么看?自己不长眼睛怪谁?”

  邓佳鑫倒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出门前发现自己发烧了,但是不想去医院,吞了颗退烧药,觉得有点好转便走了出来。

  他坐在那滩撒在地上的咖啡里,那两个年轻人对着他骂了句晦气,就从边上离开了。

  邓佳鑫扶着地面站起来,低着头,尽量不让边上的人看清自己的脸,邓佳鑫眼睛湿润了,他觉得好委屈,可又不知道对谁说。

  邓佳鑫拿起手机,给左航发了消息。

  ——左航,我好想你。

  ——你回来好不好。

  左航在的时候,没人敢欺负他。

  按老大的意思,因为龙珠的问题,两边人约了见面,在那个废弃工厂里,他们埋伏着,包了那群人,在一阵阵枪声中,混入了第三波阵营。

  “是警察!”有人喊。

  但是这次规模不太大,暴露自己卧底的身份,不值得。依照上面的意思,左航提着提前准备好的龙珠,在混战中逃了出去,在那片废弃的工厂外,荒郊野岭里,左航跳下了一个小土坡,确定四周没人后,对着自己手臂开了一枪。

  按他对老大他们的了解,那群人一定会找到这里。

  左航像是赌了一把,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醒来的时候,朱志鑫正坐在边上,老大推门走进来,扶住他的肩膀,眼神很是沉重,“左航,干得好。”

  左航知道,这一次,他赢了。

  老大离开后,朱志鑫告诉他,他在那场混战中把货偷了回来,立了大功,老大之前说的是气话,但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左航躺着,没有吭声。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他又在床边胡乱摸索,什么都没有,左航慌乱的坐起来,四处张望。

  “在这呢。”朱志鑫把烟盒扔给他,“特意给你捡回来的,多稀罕,也没见你烟瘾多大。”

  左航接住那盒黄鹤楼,才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打开盒子,里面除了烟,什么都没有。

  “这是谁啊?”朱志鑫拿着那张一寸小照片,语气略带调侃。

  “还,还给我。”左航想伸手去抢,可是胳膊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又瘫在床上。

  “看把你急的。”朱志鑫把照片放到他手边,挨着床坐了下来,嘴巴咧开轻轻笑了一声,“不会是你小男友吧。”

  左航低着头,他呼吸很沉重,连忙把照片放回了烟盒里,没有说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朱志鑫很随意的掏出自己的钱包,在左航眼前摊开,那上面,竟也夹着一张一寸照片,“我跟你一样。”

  照片上的人眉目清冷,一脸正气,表情绷着,看着严肃极了。

  朱志鑫拿回钱包低头看了眼,突然笑了出来,“当时说拍照,他就紧张的要死,看拍成什么样子了,哈哈哈。”

  左航抬起头看向他,小声问,“这是谁?”

  朱志鑫对上他的目光,很骄傲的说,“我男人,叫苏新皓,也是前搭档……长得真不像个坏人,结果谎话连篇的,答应我的事一件没做到。”

  左航突然脊背发凉。

  “我那么相信他,居然是个卧底。”朱志鑫抬起头,突然捂住眼睛,笑了一声,“嘴巴硬的跟什么似的,他们碾碎了他的骨头,划开了他的肉,啥也不说。”

  左航看着朱志鑫,他总觉得这人眼里尽是悲伤,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思,而朱志鑫歪着头,看向他,像在自嘲。

  “我说厦门的海很好看,他就告诉我重庆的海也很好看,等有机会带我回家看看。”

  左航听着,一声不吭。

  “真是笑死我了,重庆哪有海。”朱志鑫双眼空洞,小声骂了句,“骗子。”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左航抬起头看了朱志鑫一眼,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钱包里的照片,眼神平静,好像绝望到麻木,也像濒临死亡,他的眼角闪烁着,沉淀着透过窗子的月光。

  没过一会,朱志鑫出去了。

  左航攥紧床单,看向窗外的月亮,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可能,那个叫苏新皓的,也不完全是骗子。

  重庆有海是假的,可他想带你回家,是真的。

  这次事件过后,左航好像完全获得了他们的信任,老大看他能力强,把人推给了更上面的人。

  左航在地下赌场见到了那个男人,他戴着墨镜,看不清脸,只是一边打台球,一边对左航说,“我听说你了,十三号在西城A酒吧运货,我希望你们老大把你带上。”

  左航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应了声,“是,大哥。”

  他走出赌场,朱志鑫站在车边等他,说,“你真挺牛的,这才来多久。”

  左航客套的敷衍了他几句。

  两人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他们停在分岔口,只见那条平时没什么人走的小路边,居然停着一辆车,左航和朱志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悄声走过去,小路深处,安静的树林间,一个男人正拿着铲子,机械性的挖着土。

  两人认得,这人是他们团伙的,只比左航晚来一点。

  朱志鑫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说,挖坑,埋人。

  这个团伙有时会在街边找那种流浪汉,用他们的身体试毒品 ,上次试毒,是左航刚加入的时候。

  左航握着拳头,他手心肌肉不断收紧,袋子里是一具尸体,但看着不太大。

  那人说,是街边的一个小孩子,反正也没人要,死了也没事。

  朱志鑫也愣了一下,他蹲下去打开那个黑色袋子,缓缓扒开时,那张脏兮兮的熟悉的脸逐渐暴露在视野里。

  左航没忍住,一下就吐了出来,朱志鑫挡在尸体面前,又挪开视线,迅速把袋子收紧。

  “你埋吧,动静小点。”

  朱志鑫搀扶着左航往回走的时候,左航还能听到那个人得意扬扬的在后面笑。

  “还是小孩子好骗,一颗糖就跟我走了。”

  左航眉头皱着,眼底发黑。

  他想到自己当初给孩子的那颗糖,如果当初那孩子在墙后面看着自己,自己不是给他吃的,而是打了他一巴掌,是不是下次见到陌生人就能马上逃走。

  左航闭上眼睛,是我害了他。

  “你说他要是知道这孩子是这下场,会是什么反应。”

  左航沉默了好几秒,“我不知道。”

  朱志鑫突然感慨,“有时候觉得人活着,真的挺没意思的。”

  左航这是第一次听到朱志鑫说他家里的事。

  朱志鑫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后来,母亲得了白血病,他没钱治病,就只能跟着这群毒贩混,要搞钱,可是母亲不知怎么听说了儿子贩毒的事儿,内疚得从医院窗户上跳下去自杀了。那时候,朱志鑫的世界只剩一个苏新皓,可是后来,苏新皓也走了,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一刀一刀,被割开了血肉。

  左航想说点安慰他的话,刚抬头,就见朱志鑫对自己笑,“你那个小男友,挺漂亮的。”

  左航咬了咬下唇,嗯了一声。

  朱志鑫背对着月光,发丝像镀了层银边。

  他说,“你要好好对他,可别说些骗他的话。”

  左航眼睫微颤,而朱志鑫的眼神很平静,这具身体,装着一个死透了的灵魂。

  “不然他会恨你的。”

  十三号很快就到了,左航跟着朱志鑫走,去跟上面的人会和。

  左航跟接应的人说了地点,便衣警察们已经早早埋伏,如果这次成功,这个团伙的老大就能收网,剩下一盘散沙,就好收拾了。

  两人来到酒吧,朱志鑫突然说要去上个厕所,左航在舞池里和那些年轻人混在一起,等朱志鑫出来再一起走。

  这地方奢侈糜烂,可自从他当卧底,隔三差五就会出入这种场合。左航闭上眼睛随着音乐跳动,没一会,突然感觉身后一紧,好像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有些紧张的回过头,却对上了一双含着泪水,清澈漂亮的眼睛。

  “左,左航?”邓佳鑫看着他,酒吧五颜六色的光划过他的脸,一切都显得十分不真实。

  左航也愣住了,他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和邓佳鑫重逢的场景,可从未想过会在酒吧,在这种喧哗嘈杂,灯红酒绿的场合……邓佳鑫,为什么会在酒吧。

  左航回握住邓佳鑫的手,不自觉开了口,“佳鑫……”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突然踮起了脚,吻住了他的唇。猝不及防间,左航下意识弯下腰,轻轻抱住了他,这个地方嘈杂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酒的味道,唇舌相触间,潮湿温热涌上心头,怀里的人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的舌尖是奶糖味,身上有着淡淡的木香。

  人在极度温柔中,是容易迷失自我的。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谁也没舍得退出,可当真正结束的时候,左航瞬间清醒过来,他深知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有多危险。

  邓佳鑫还想说什么,可是左航打断了他,“佳鑫,这里太吵了,你去门口的公交车站等我,我马上就来……”

  邓佳鑫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邓佳鑫不走,他低着头,紧紧拉着左航的手不放开。

  “和我一起走。”邓佳鑫声音在颤抖。

  左航觉得心狠狠的抽痛了,他不知道这些天邓佳鑫过得怎么样,只觉得现在看到他,脸色苍白,瘦了不少,手上留着疤,像是冻疮的印记,他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左航没忍住,又把人抱进了怀里,他声音很温柔,很轻,像风吹过耳畔,“听话,你先过去,我解决完自己的事,就去找你……”

  邓佳鑫贴着他的耳朵,眼泪滴在左航的脖颈,“你不骗我?”

  左航觉得心口又冷又疼。

  知道左航承诺完,邓佳鑫这才愿意离开。

  他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而左航静静的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像雕塑一样,他表情平静,可是心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直到人群逐渐把自己淹没。

  见到邓佳鑫的那一瞬间,左航的心里泛起惊天巨浪,可他把爱葬在风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突然想起那晚朱志鑫对自己说的话。

  不要骗他,他会恨你的。

  左航双眼空洞,他嘴角抽了抽,像是自嘲的笑了笑。他戴上帽子,往下压了压,然后低着头,穿过人群,往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开了。

  他记得苏新皓的下场,所以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现在见面,他和邓佳鑫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邓佳鑫,就当我对不起你。

  左航离开了酒吧,才发现朱志鑫好像失联了,老大刚刚打来电话,说见面的地方换了。

  他走在人行道上,街道上人来人往,他在行人间穿梭,听过不同的脚步声,隐隐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

  左航感觉心脏悬空了,他心里有猜测,却祈祷不要是自己想的这样,更别说回头看了。

  “左航!”邓佳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左航瞳孔一缩,双腿石化一般顿在原地。

  邓佳鑫知道左航骗了他,他在公交车站没等到人,就匆匆往这边赶,怕赶不上,只能跑得特别快,可是他有心脏病,跑几步就感觉喘不过气来,好像要死了,他现在心口剧烈的疼痛如同砸下的重锤,邓佳鑫没有力气跑了,就只能放手一搏,对着左航的方向喊。

  他在酒吧那种格格不入的地方守了无数个日夜,好不容易等到左航,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离开。

  “左航,我过得很不好……”

  “左航,这些天我好想你……”

  “你回来好不好……”

  邓佳鑫捂着心脏,慢慢蹲下,他怕左航听不到,说得很大声,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好像要把这些天的委屈全部告诉左航。

  这样的意义是什么,邓佳鑫不知道,他自幼体弱多病,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还能有什么办法留住左航。

  左航听着这些话,心如刀割。他双手握成拳,浑身颤抖,强忍着喉咙不断涌出的哽咽感,抹了抹眼睛,却是沉重的往前迈了一步。

  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在撕扯他的身体,冷风吹过脸颊,泪水干在了脸上。他要顾全大局,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看着左航越来越远,邓佳鑫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生命里最后那点光亮都抓不住。

  他倒在地上,心口好疼,呼吸愈来愈困难,地面冰冷的触感不断的刺激着他,思绪越来越乱,最后不受控制。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为了追上左航,心脏疼得倒下,左航背着他急匆匆的往医院赶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对他承诺,“你着什么急啊……我又不会离开你。”

  那次,警察没抓到团伙的领头人,但是他还是死了。

  左航在那个阴冷的小房间里看到朱志鑫,他被捆在椅子上,手指断了好几根,肚子上的伤口源源不断的往外涌着血,他伤痕累累,面目全非,却留着口气。

  大哥说,当时头儿就怀疑他俩之间有卧底,那次运货,其实是个陷阱,在试探他们,他们早就知道卧底会通知警察,只不过在等待卧底显形的时机,他们两个,只要一方落网,另一个就会被通知换了地方。

  左航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被朱志鑫以去厕所为理由甩开了,再见到他,一切都变了。

  大哥看着朱志鑫,眉头隐忍,朱志鑫跟他最久,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

  最后,大哥走了出去,这个房间,只剩下朱志鑫和左航。

  左航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蹲在朱志鑫身边,小声问他,“你到底是谁?”

  朱志鑫无力的笑了笑,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听着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我啊……一个普普通通的毒贩罢了……”

  左航没吭声,朱志鑫在他眼里的印象,一直是潇洒,漂亮,机智过人,总是冷静得可怕,从来不会是这般狼狈不堪。

  朱志鑫又出了声,“我知道是你……”

  左航瞳孔一缩,他扭过头,只见朱志鑫满是血污的脸上,嘴角不住的向后拉扯,他在笑。

  “嘘……我不会说的……”朱志鑫小声说。

  左航冷汗直冒,这些日子,他总是心口很疼。朱志鑫早就说过了,他觉得活着没意义,那为什么还活着,大概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他要给苏新皓报仇。

  现在的他看着狼狈不堪,可是在朱志鑫心里,他已经赢了。

  “你还有什么遗愿吗?”左航贴着耳朵,低声问。

  朱志鑫安静了很久,才缓缓开了口。

  “左航,重庆有海……对不对……”

  左航愣了几秒,才重重的嗯了一声。

  可朱志鑫只是低着头,咧开嘴,无力的笑着。

  朱志鑫死了,在那个阴冷的,爬着老鼠的小房间。

  这次事件,左航完全得到了团伙的信任,站上了高位,他去超市通报消息,关于那些人的据点,制药厂,还有名单上的人,全部都摸了清楚。

  老板告诉了他收网的时间,这次,没有提到那位叫邓佳鑫的先生。

  左航抬眼看着他,心里很是忐忑,“邓佳鑫呢?”

  老板愣了一会,才说,“他跟你说分手。”

  左航沉默了一会,他垂着眸子,眼神平静,过了许久,也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扭头离开了。

  他来赎罪,最本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正大光明的和邓佳鑫在一起,可现在,他觉得邓佳鑫和他在一起,只能是一次又一次伤害那个干净的男孩。

  左航走在街上,尽力保持着平衡,不被情绪击溃,可走着走着,他只觉得眼睛温热,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左航顿在原地,摸了摸脸颊,指尖湿润了。

  左航眼睫颤了颤,突然俯着身,神经兮兮的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表现出来,就能对一切都是释然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分开了才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左航一直手扶着路灯,一直手捂着眼睛,可是止不住的会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早就该这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我还嫌太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左航笑累了,蹲在路边,透过指缝,看着云层翻涌的天。

  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的过去,生活,甚至于我自己,都没让你了解多少。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左航一共当了三年卧底,这一天,终于收网了。

  在码头艘离开的船上,当那群人发现他是卧底时,已经晚了,他们四下逃窜,老大走前,气愤的对他开了一枪,左航倒下的时候,嘴角含笑,他躺在冰冷的甲板上,鼻息混着温热的血腥味。

    这艘被遗弃的船在燃烧,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们拼了命的救火,可是左航没力气回应,他只觉得身体开始发烫,火势马上就要蔓延过来。

  他其实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但很庆幸这一次,是干干净净的离开的。

  可能今夜过后,他便由那个杀人犯的儿子,变成了世人口中的英雄。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

  收网之前,老板把手机还给了左航,可这些日子,左航脑子里除了最后一战,没有心思考虑其他事情,以至于忘了,这世界上,一直有个人在等他。

  手机在左航手边亮起,是邓佳鑫发来的消息,左航眼睛里突然燃起了一点光,他艰难的挪动手臂,沾着血液的手指轻轻滑过屏幕。

  ——左航,我又想你了。

  左航突然喘了一口气,他眼睛模糊了,往上翻看。

  ——左航,你回来好不好。

  ——左航,你到底在哪。

  ——左航,我真的好想你。

  这样的消息从左航一声不吭就离开的那天开始,隔三差五不间断,直到上次,他们在酒吧重逢,邓佳鑫跟他提了分手。

  那时左航说的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嗯,但是老板帮他回了消息。

  左航身体蜷缩着,把手机按向心口,他咧开嘴,无力的笑了笑。

  这个老板,真是爱管闲事。

  这样,叫我怎么好意思就这样摊手离开。

  左航拿起手机,突然好像活下去,他拖拽着满是鲜血的身体,在火势蔓延过来之前,心里揣着那点光亮,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爬到船边,翻身跌进了大海。

  冰冷的海水浸过他的全身,左航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他的思绪在世间弥散之际,满脑子都是那个银杏树下的男孩。

  邓佳鑫,你又救了我一命。

  据说那个房子里,住着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他叫邓佳鑫。

  左航再一次见到邓佳鑫,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天气入秋,巷口和街边的银杏树叶都逐渐染成了黄色,宛然轻风吹起的雪,星子褪下的光。

  邓佳鑫坐在巷子口,拿着画笔,一笔一划的勾勒着他眼里的世界,偶尔有几个姑娘手里拿着本画册,来和邓佳鑫说了句什么,邓佳鑫便放下画笔,从口袋里拿出签字笔,给她们签上名字。

  左航站在巷子里面,带着帽子和口罩,那次大火,在他肩膀上留了很大一块疤,一直烧向左脸嘴边,他怕吓到邓佳鑫,所以就只躲在角落里,不敢见他。

  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邓佳鑫,可医生不准他乱动,当初那个超市的老板,就答应帮他跑腿,偷偷拍了很多照片。

  “我一个警察活成了狗仔。”老板抱怨。

  左航看着照片上的邓佳鑫,和烟盒里的一寸照片反复对比,“一点没变……”

  那次大火,他丢掉了所有东西,可这张藏在烟盒里的照片,却像宝贝一样,死死的攥在手心,没能让任何东西夺去。

  邓佳鑫出的画册他看过,每天都看,看很多遍,看着看着,泪水便会盈满眼眶,他心里永远都记得那个瞬间,邓佳鑫在漫天飞舞的黄叶之下,对他微微一笑。

  左航低着头,脚边是一片银杏,他弯腰捡起,刚站起身,却见到邓佳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自己身前,伸出手,掌心是一块小小的糖,“挺甜的。”

  左航双眼湿润了,他不敢摘下墨镜,这次,他想接过那颗糖。

  左航刚伸出手去,邓佳鑫就把手握成拳,收了回去。

  左航愣了愣,他站在那里,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垂眸静静的看着邓佳鑫握紧的手,再抬眼,却看到邓佳鑫看着他的眼睛,也已经湿润了。

  左航慌了,他下意识伸手帮邓佳鑫擦去脸颊上的眼泪,轻声哄道,“别,别哭……我错了……”

  邓佳鑫只是看着他,前些天,从左航某个战友那里,他了解了事情始末,那个人他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个超市或者便利店见过的老板,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左航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英雄。”

  那一刻,邓佳鑫只觉得这些天受的委屈,好像都是值得的。他知道左航的过去,也知道那个躲在巷子的老鼠,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于左航也这么重要,从来不敢奢望自己的存在也能像光一样,他只知道他爱左航,只是因为左航就是左航,和这些无关。

  他心疼左航一个人经历这么多,可再次见面,他还是忍不住会有点生气。

  邓佳鑫伸手摘掉了左航的口罩,露出了那道从左肩蔓延上嘴角的伤疤。

  两人沉默着,左航低头慌慌张张的想重新戴上口罩,却听到邓佳鑫突然笑了一声。

  左航有点不知所措,他只是低着头,抓了抓后脑勺。

  这时,邓佳鑫向他靠近一步,撞进了怀里,和这颗滚烫的心脏相碰。他踮起脚,闭上眼睛吻住了左航嘴角那块疤。

  “要是再莫名其妙离开了,我就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左航抱着他,在阳光之下,银杏叶之中,他等了好久,经历了许多挫折,甚至差点丢了性命,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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