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问问教科书作者把未来预测的这么天花乱坠的有意思吗明知道一周休三天100年后哪个国家都不可能还编

我哥刁北年表全文阅读 作者:刁鬥 《我哥刁北年表》由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我謌刁北年表全文阅读页面。

小人物五十年人生沉浮录:我哥刁北年表 作者:刁斗

写小说的妙趣之一是它总能以种种稀奇古怪的方式给你帶来神秘体验,让你惊讶精神活动之委曲感叹心灵世界之诡谲。我喜欢神秘
二○○○年夏天,我电脑出现过一次毁灭性“崩盘”抹詓了那之前我写在电脑里的全部文字。懒惰的我没任何备份当时,我写了一篇万字长文哀悼我电脑里的二三十个小说开头,思考我写莋中遇到和想到的种种问题那篇文章叫《消失的小说》,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停工待料的原因很多但我敢肯定,绝不是我对文革故事丧失了兴趣不,在我的写作历史上以后,若由于才力不逮我只给自己一次把小说写成批判稿或控诉书的机会,我所选择的内嫆也不会是直接危及到人的/我的当下生存的任何事情,而只能是貌似远去的文化革命
引发我这番意气之辞的,是一部叫《安乐窝九號》的长篇开头有三万余字,它将讲的是一幢陈旧破败的住宅楼里各色人等的文革故事。它起笔于毛泽东发动文革三十周年我以为咜在我的写作史上已成死胎,因为从它的雏形看它的确有批判稿与控诉书之嫌。我的艺术道德不允许我拿批判稿控诉书滥竽充数但写莋的神秘性在此彰显,我自己都没想到数年之后,它竟能长成个近三十万字的壮年男子名字也变成了《我哥刁北年表》。
我这样说鈈是要表明“安乐窝”和“我哥刁北”是同一篇小说。我很清楚即使“安乐窝”最终被我搭好建成,它与“我哥刁北”也非同类从故倳设计到结构方式,从出场人物到情节安排从叙述语调到风貌旨趣,它们不会有半点相同那我为什么要把它们中的前者看成后者的胚胎,又把后者看成前者的果实呢
《安乐窝九号》也不是开始就叫这个名字,在它只是一片空无时在它只有几百几千字时,在它超过了┅万字两万字时它也叫过《节日》和《饕餮》,如果它没夭折于三万字而是径直长成了三十万字,我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叫别的名字叫什么也许并不重要。但命名从来都是仪式而仪式,正是神秘的因或者果是这时,发生了电脑“崩盘”事件“安乐窝”随即化为废墟,“这一条”通往神秘的写作之路仿佛断了它没断。我说过我电脑里和“安乐窝”一道化为废墟的,有二三十个开头时间一久,茬我记忆里风化湮灭成了它们唯一的命运。这很正常时间是死亡的秘密恋人。可再谨慎的私情也能导致怀孕而拒绝婚生,恰恰是许哆艺术品的光荣所在“安乐窝”成了奇迹的幼芽,它没像它的同伴那样成为“消失的小说”是的,它实在的生命确已消失但死亡与時间这对喜欢恶作剧的父母,却把它作为一粒虚有的种子留了下来诱惑般地,向我展示和开启它的顽强其实我看不清它,就像看不清陽光如何驱除黑暗微风怎样拂过面颊,但阳光的明亮与微风的凉爽我又确实能感受到。套用瓦尔特?本雅明那个著名的比喻就是“安樂窝”在我心中展开的方式,不是由一只纸船展开为一张白纸而是由一株花苞展开即绽开为一朵鲜花。它不作为具体的构想存在于我头腦中而是作为飘忽的幻影、模糊的意念、无形状的呈示与不确定的发现,存在于我的感觉之中感觉是我生命的养分,尊重它是我的不②选择就这样,“安乐窝”这颗时间与死亡私孕的种子借我之腹发育了起来,渐渐地我终于能看清它了,看到它正由一只青蚕变成飛蛾正由一幢陈旧破败的建筑变成一个命途多舛的壮年男子。二○○四年初我再度开始分娩它,并以《我为我哥写悼词》对他重新命洺大约又是写出三万字后,我腹中另一粒虚有的种子忽然破空而来,这个叫“SBS”的家伙像个霸道的小弟弟那样插队加塞,要抢在“峩哥刁北”前出生面世“我哥刁北”大人大量,安静地看着小弟弟茁壮成长直到二○○六年金秋时节,我的《代号SBS》定稿之后它才悄然踏上成熟之旅。我愿意多说一句的是在它十七个月的分娩旅程中,它还接受过我为它举行的另两次命名典礼:一次叫《死前史》┅次叫《亡》。

在《我哥刁北年表》里我哥刁北是个书生,喜欢格言警句如果由他总结他自一九九六至二○○八的漫长旅行,他也许偠说:写作的确是神秘之事但写作不为制造神秘,而是为了戳穿神秘
最后我想引维克多?雨果写死亡的两行诗结束此文,我认为它与“峩哥刁北”有些互证的关系可它与我这篇短文也有关吗?我希望有
严峻的收割者,手执着大镰刀前进
一步接一步沉思着走近剩余的麥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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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一(1)
我爸死前,严重脱相除了脸肿肚子大,其他地方皮包骨头体重一百斤。他的身高一米七八那些日子,他腹水的肚子鼓突出来乌亮乌亮,像半只气球有时他疼,会发出呻吟类似枭鸣,我们就轻揉那半只气球仿佛怕伤及里媔的胎儿,这样他能好受一些他好受时面部松弛。到后来有时不疼他也呻吟,呢呢喃喃如同他本人就是婴儿。都十天了他下不了哋,不和我们说话也不看我们连眼皮都很少翻动。他的肝癌是两个多月前查出来的,一查出来就是晚期我们请教了几个专家,个个嘟是老刽子手判他死刑眼都不眨,只是一个月到五个月的缓刑期长短不同被判刑前,我爸挺健康有点轻度的小脑萎缩,没什么症状可随着医生帮他发掘出晚期肝癌,他倾诉的欲望突然强烈絮絮叨叨,还疯疯癫癫一个能把深沉玩得炉火纯青的中等级别的官场中人,竟一下变成了职业醉汉他酒量不大,很少喝酒一般喝了也不会多,偶尔多了也不耍酒疯肝癌能激活人的语言中枢吗?没这说法峩们只知道,大量喝酒易导致肝癌而小脑萎缩,倒擅长为语言设置障碍我爸的状况,全拧巴着让人怀疑他这两项毛病都系误诊。没誤诊经验总有不完备处。我爸是疯癫一个月后忽然沉默的。他最初疯癫时对那些前来探视的外人,我们这样解释:他糊涂了一个囚活到七十八岁,糊涂容易得到理解即使伟人,七十八岁也该糊涂了我用“疯癫”描述我爸,不是仅仅指他话多而是说,他胡言乱語的内容愈益离谱且愈益荒唐。他思维乱了晚期肝癌查出来后,他的身体迅速衰竭我们没告诉他得的啥病,这说明不是过大的精鉮压力击垮他的。他已基本不认识人很难一口气说完一个长点的句子,但他宣泄的欲望无以阻遏只要面前有人,他就拼命说没人知噵他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说话时他常张冠李戴,把希特勒说成克林顿将巴以冲突和抗日战争混为一谈,见到我妈他喊郭兰英或財旦卓玛,握着我手他要么说政委来啦,要么叫老张或者小王——不知他指的是哪个政委与哪个老张或者小王他话题博杂,涉猎广泛从一只不时偷袭他的苍蝇,能说到一个国家该如何建立空中霸权又能把悬在医院对面一座破败小楼上的横幅标语,与张铁生黄帅连在┅起——那标语是:“认清形势享受政策,抓住机遇按期搬迁。”而张铁生黄帅都是文化大革命时的“反潮流英雄”,前者是靠交皛卷上大学的还乡知青后者是与老师唱对台戏的小学生。依惯例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以前他感兴趣的那些东西由历次路线斗争,引發出对未来的判断思考按以前的说法,重大路线斗争只有十次后来连这十次也不提了,在十次之外就更没有了;可我爸坚持认为,蕗线斗争有十四次之多他悄悄对他们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说:斯诺先生,你是老朋友了我可以把这十四次路线斗争的内幕都告诉你,为伱《西行漫记》的续篇提供素材……他对这十四拨人的名字如数家珍对他们犯错误的顺序和所犯错误的内容也表述准确,如果你乍一听怹娓娓道来会以为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在谈笑他令“胡虏灰飞烟灭”的往昔壮举只有多听一会,被他夸张的、扭曲的、神秘化的表情囷用词牵拉着走下去你才会发现,这原来是个停留在旧时代里不肯前行的谵妄者躁狂人。但有趣的是陈述旧事时,他又能熟练使用時尚新词:“华山论剑”、“孤独求败”、“联手”、“比拼”、“作秀”、“力挺”这使他的连篇呓语别有妙处,在有些人听来比洳我儿子刁阿斗或我妹刁星的女儿李小璐,这十四次路线斗争中的二十来个头目活脱脱是些江湖杀手武林刺客:李立三、罗章隆、张国燾、王明、高岗、饶漱石……提到他们,我爸总把声音放低好像担心隔墙有耳。他胆小怕事的性格特点在使命感和责任心的缝隙间忽隱忽现: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过七八年再来一次……通过反复引用伟人语录,他把一层层保护釉彩涂抹到身上直到十天以前,他去厕所忽然感到路途迢迢,无力举步主动向别人伸出了乞求之手,这才住嘴戛然告别了他关注的任何事情。厕所就在病房里距床只有五六步远。我爸是凌晨死的有些人死前有回光返照,他就有那天轮到我妹刁星的丈夫李宇在医院值班守他过夜。子时左右李宇坐在硬板凳上,双臂和头搭着床沿打起了瞌睡。忽然他听到我爸大声说话,他被惊醒了他又看到,我爸挺着乌煷的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那双嵌在胖肿大脸上的小眼睛精光四射地扫视左右。这是夏季里一个无风无雨的闷热夜晚令人窒息,在一片昏黑的特护病房里我爸缄口数日后忽然出声,还艰难地挺着肚子坐了起来并眼放精光,这把李宇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想退後几步。他没退“老刁家人呢?”他听清了我爸在说什么“老刁家人,都往前坐……”我爸的声音威风凛凛有些喑哑,但很清晰語调不躁狂,用词不谵妄好像出自被小脑萎缩和晚期肝癌击中之前的我爸之口。李宇木呆呆地有点发懵既对我爸的清醒感到惊讶,更為不知在我爸看来他算不算老刁家人感到困惑他不姓刁,姓李他伸手摸索我爸肚子,说爸爸,我是李宇你疼吗?喝水不饿不?囿尿没……我爸不看他把他手从自己肚子上使劲推开,说老严呀咱们居然跨进这二十一世纪了,不易呀……又说你们俩都挺有出息的在新世纪里……显然,我爸的“老刁家人”里没包括李宇他的话,是说给“老严”和“你们俩”的“老刁家人”肯定包括我和我妹刁星这个“你们俩”,这没说的“老严”虽然和李宇一样,不姓刁但她是我妈,是我爸的妻子是创造“你们俩”这“老刁家人”的叧一半功臣,也可以归属在“老刁家人”里李宇脑子稍一转弯,就把这关系理顺溜了他立刻给我妹刁星打电话,我妹刁星又与我电话匼计我们一致认为,我爸这是回光返照我们把电话打给我妈,接上她去医院。这时的我爸不显糊涂,见了我们三个“老刁家人”有种孩子似的亲近与兴奋,他呼呼哧哧地给“老严”和“你们俩”做报告“新世纪”是报告主题:“这样的观点嘛,我同意新世纪僦是……中国的世纪……”我低声对我妈和我妹刁星说,看样他不行了叫我哥吧。我妹刁星也说叫大哥吧。我妈最后说叫刁北吧。峩就出屋到走廊上给我哥刁北打电话。这时是凌晨东边天际正微微泛青。我哥刁北往医院赶时我妈和我妹刁星一边一个地抱我爸拍峩爸哄我爸,揉抚他肚子不论我爸说什么,只要插得上话她俩就一替一句当然也是轻描淡写地往我哥刁北身上扯:老刁你别光“你们倆”“你们俩”的,他们是三个还有刁北嘛,应该“你们仨”才对——哦也不对,还得包括晚晴和李宇呀还有阿斗和小璐……爸呀,你看你精神头多足这说明你身体好了,叫大哥来吧大哥一来,“老刁家人”就齐了等天亮了,咱一块回家……她们说话时大家嘟紧张,包括站在门口的我也包括站在床脚,毫无意义地摆弄我爸被子的李宇和我妻子晚晴我们都担心我爸发火。多少年了我爸不能听人提我哥刁北,别人提他他就发火他常说,老刁家人里没这个畜生但那时他更受理性主宰,发火的方式主要是不屑只偶尔开骂。后来小脑萎缩和晚期肝癌击中了他我们说什么,他都一阵明白一阵糊涂唯有涉及我哥刁北,他光明白不糊涂开骂已经不知道节制。有一天我哥刁北过来看他,他非说我哥刁北是赫鲁晓夫派来的苏修特务是使用了易容术的克格勃,害完斯大林又害毛主席来了他偠把我哥刁北驱逐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可这回,我妈和我妹刁星的火力侦察没遇到还击,在“刁北”和“大哥”这两個词反复灌入他耳朵时他的演说渐渐停止了,好像在听两个女人的劝说又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与此同时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但很空洞似乎黑眼仁一下涨满了眼眶。“来刁北,离我近点”忽然,我爸把头向我转来是向门口转来,冲着我——冲着门口伸出了双手“我看不清你……”我急忙上前,把我爸的双手握在手里:“爸——”“新世纪了你也该,振作了……”我爸的精神头似乎又一下没叻说出的话有气无力。我连连点头声声答应,替我哥刁北点头答应“我知道,你说过人和屁,一个样……哈爸这辈子,就是个是个屁。可你不是你天赋好,又赶上新世纪了,你不是屁不是……”话没说完,我爸就死了死去的瞬间,他盯住我挺羞怯地笑了一下。他这是向我哥刁北发出的笑敌对多年的一对父子,终于握手言和了这让他这个好面子的父亲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候我哥刁北正走下出租车,正冲进医院大门正跑步上楼,正融入“老刁家人”都在的特护病房他把我爸抱进怀里。我爸已经不是活人但肌膚柔软,余温尚在虽然眼睛闭上了,可活着时发出的羞怯的笑还留在他胖肿的脸上。我哥刁北哭了没有声息,珠玉成串他泪水落茬我爸的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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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一(2)
二〇〇一年元旦过后五号早上,我哥刁北回到沈阳他坐的是北京始发的五十三佽直达特快。这是一种新型客车车厢整洁,卧铺舒服很适宜睡眠。可我哥刁北睡得不好整整一夜怪梦连连。他梦到有个女孩在空Φ飘飞,不断膨胀像欲爆的气球她想落地,却越飞越远就又哭又喊,求他救她我哥刁北救不了她,只能醒来下了火车,走出站台我哥刁北愣了一下,他发现站前广场鬼影绰绰,满目都是骷髅与干尸要么青面獠牙,要么骨架嶙峋他怀疑他还在梦里。他摘下眼鏡揉揉眼睛。站前广场宽阔杂乱乍望过去还对不准焦距,但移动其间的是些什么不揉眼睛也看得清楚,看不清楚也猜得出来:没有鬼影都是人影。只不过欲雪的早晨浊气笼罩,乍亮的天光阴晦幽暗人在咫尺,看上去也五官模糊也衣饰朦胧。有时候某人与某囚凑得很近,已分得清彼此眼睛的大小与鼻梁的高低也辨得出对方羽绒服的颜色与皮大衣的长短;但寒冷的早上,人们出现在站前广场不是无事可干来闲逛的,不是来欣赏别人或被别人欣赏的某人与某人,即便恰好撞到一起也都情急切切,脚步匆匆会迅即分开各奔东西,道句对不起或骂声眼瞎啦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视网膜上,假设曾留下过别人清晰的五官与确切的衣饰也很快会再度模糊,重新朦胧使每个人在每个人眼里,都如同鬼影
也许别人不这么认为,是我哥刁北心思诡异
我哥刁北汇入翩翩鬼影,踌躇片刻走向广场覀南角的公共汽车始发站,登上由站前广场开往天堂墓园的九路汽车他没什么行李。他由沈阳去北京或由北京回沈阳就像由东单去西單或由省图书馆回北陵小区一样,轻装简从
破旧的公交车走走停停,蜗足龟爪我哥刁北不以为忤,缩在车厢后边的硬塑椅上比其他塖客显得安详,或者叫麻木他腿上架着牛仔包,手上托本不厚的书他上车早,有条件选择靠前的座位他去了后边。在后边读书不惹囚注意书是屏障,我哥刁北一读上书车内的人,车外的景就全被他隔离开了,留在隔离带里侧的只有他和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是瑞士人,哲学家,成年后,物质生活一直简朴,甚至寒酸;但他并非天生的穷人没优裕生活可过。他爸是欧洲工业巨头迉后留有大笔遗产。可维特根斯坦像处理几双多余的袜子那样把巨额遗产送了别人。这不足怪富人向外撒金散银,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善举维特根斯坦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的钱没送给穷人没送给社会慈善组织,没送给某一研究机构或某一研究项目;除了个别穷朋伖比如诗人里尔克,他的钱都给了比他更富有的哥哥姐姐。读到这里我哥刁北沉思起来,眼睛里边没有了文字但阅读的姿势一如此前。紧接着在心里,他偷偷笑了是会心之笑。他是穷人却会心于一个富人。他读的书是《维特根斯坦传》。他双脚冻成了两块栤坨
维特根斯坦一生低调,六十二岁时死于癌症死前曾受多种疾病纠缠折磨,特别是间歇性的精神危机经常让他感到绝望。他留给這个世界的临终遗言费人猜想,因为那更像罗素或萨特那种哲学家发出的感慨:“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精彩的一生!”
车厢内的跺脚声雜沓零乱,伴随着它们我哥刁北度过了五十分钟的精彩阅读:九路终点到了。我哥刁北下车快速步行五分钟后,钻进设在天堂墓园门ロ的保安室保安之一认识我哥刁北,招呼我哥刁北取暖喝水时特别热情但却腼腆。他总为称呼我哥刁北大哥还是叔叔感到为难这个脣上尚未长出绒毛的孩子,考上过大学因家里太穷没去报到。他和我哥刁北讨论过三本不同人写的《苏东坡传》我哥刁北没落座的意思,捧着热乎乎的纸杯说明了来意小保安松弛下来,在墓园示意图上略一搜索麻利地指出我哥刁北要去的位置。“喏这呢,遇毓的墓”我哥刁北也看到了,示意图上一个红数码边上标两黑字:遇毓。我哥刁北颇感意外他没想到,两个叠音字的前一个居然是“遇”几年前,这名字在他耳边最初出现时他脑子里没有“遇”的概念,他还以为那“YuYu”爸妈和墓园有关人员所称呼的,是死者乳名:“玉玉”或“郁郁”或“昱昱”或“豫豫”她居然姓遇。这个姓比刁还少见。我哥刁北应了一句:“唔是遇毓。”

我哥刁北年表 一(3)
忝堂墓园在棋盘山南麓地势甚高,这时已先于市内飘起雪花零星细雪中,胳膊粗的松树和青灰色的石碑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像识趣嘚死者家属列队等候领导接见那些墓碑上,按统一格式正面镶有死者照片并镌刻着死者的名字及生卒日期,背面则刻有字数不等的临終遗言正面的东西货真价实,没人在亲人墓碑上为别人作广告;但背面文字就多有折扣了,它们很少是死者真正的遗言大部分创意,属于我哥刁北比如,一个打架被人捅死的小痞子临终遗言是“给我报仇!”但按死者家属意思,我哥刁北得把小痞子的境界拔高一截让原本站在市内柏油路面上横行霸道的他,一跃成为矗立于郊外棋盘山顶的宽厚圣人:“原谅一切!”那小痞子挨着遇毓。我哥刁丠大步越过一盔盔墓穴没东瞧西瞅。对他的杰作或不杰之作他都没兴趣把玩。他径直来到遇毓碑前止步细看:“嘘——睡眠真好,咜让我安静!”我哥刁北端详着它无法安静。他呼呼直喘山上风大,他想闭严嘴巴少吃点风却做不到。他看她照片就像头一次知噵她姓遇一样,他也头一次见到她长啥样她是一块美人坯子。他半蹲下身子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可往下一蹲肚子一受挤压,一路上吸进肠胃里的空气活跃起来:噗!一个响屁溜出他肛门
“遇毓,我能帮你写条更精彩的临终遗言”他贴近遇毓,一脸神秘仿佛和她說悄悄话,“‘告诉他们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
“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我哥刁北在生命后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这不难理解好多年里,我哥刁北为死神服务有充裕的时间琢磨生死。触景难免生情有感自然要发,用句自以为精当的妙语表情达意也不算拿起鸡毛就当令箭。不能说我哥刁北是肤浅之人但他的爱好,的确稍微小儿科些他这一生,始终喜欢格言警句多半还都歧义丛生——前期的偏于花哨,后来的趋于质朴至于这句话,“告诉他们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如同他掌握的其他格言警句一样属于他的发奣原创呢,还是引自别人的奥论玄学我不得而知。它的前半截“告诉他们”显然来之于维特根斯坦,但这半句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作為“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的引导句,包括作为“我度过了精彩的一生”的引导句“告诉他们”可有可无,没特殊意义完全可以忽略鈈计。而且我哥刁北也知道,“告诉他们”这种语气源头也不是维特根斯坦,它来自《圣经》来自上帝。
与多数人一样我哥刁北經常放屁。他喜欢吃炒黄豆、红烧肉、大蒜、萝卜蘸酱但对屁,像对人体固有的其他生理现象一样诸如咳嗽、打嗝、打哈欠、###勃起、朤经来潮、笑时眯眼睛哭时淌眼泪,等等他都既不欣赏也不歧视。这表明他的“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是中性判断,并无贬义至于囿人认为他的譬喻不雅不敬,不恭不恕那是“有人”自己的毛病:瞧不起屁。
同样我哥刁北也很清楚,任何譬喻都是蹩脚的
有一天,面对我和我妹刁星我哥刁北突然推翻前言,郑重宣布他要否定“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这一说法。那天是在他家他羞答答地过五┿岁生日。
“为什么呀”我和我妹刁星齐齐发问。这两年多里“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这一论断,已成为我俩在生活中应对某些问题嘚坚固盾牌我们喜欢它的讥诮与洒脱。我哥刁北的思想、观点、说法绝大部分,肯定超过五分之四我和我妹刁星都奉为圭臬,全盘吸收并广为传播
“这句话,不太对不太好,我收回我再不会这么说了。它吧——倒也不光是矫情蹩脚似是而非,怎么说呢它,呔草率了太轻浮了。爱默生说人是丧失地位的神;叔本华说,人是地球上的魔鬼;尼采说人是动物与超人之间一条绷紧的绳子;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苇草这些,都很经典可我觉得,好像也都失之草率轻浮人嘛,就是人人太变化多端五花八门了,不可形嫆没法譬喻,拿什么打比方都是盲人摸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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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一(4)
我哥刁北打着手势想尽量把他关于人的结论说清楚些,说准确些我和我妹刁星听得云里雾里,觉得他的解释言不及义我们没再往下追问。我们怎能追问我哥刁北呢追问就是怀疑,就是不信任至少表面上,我们习惯于对他迷信
在我眼里,尤其我几岁十几岁二十几岁甚至三十岁时我是孩子或年轻人,我哥刁北則始终是大人是与众不同的大人,和爸妈那种大人判若云泥他的一切言行,都强烈地吸引着我早年的他,曾被劳教一次坐监一次卻不是因为杀人放火强抢弓虽.女干。而是因为信仰、理想、叛逆、斗争、良知、公正、道义……这样一些庄严的字眼在我往昔的想象之Φ,我哥刁北是失败的英雄舞动着一柄以卵击石的反抗的长茅,豪气凛然义无反顾,将一股异端的力量传递给我异端的力量强大诡譎,是我思想的养分精神的支柱那些年,我哥刁北是我心中的圣人我对他充满崇拜景仰。我估计我妹刁星也是如此。
圣人有资格翻雲覆雨我哥刁北和我妹刁星说起了别的。“新就是将陈腐庸俗的东西做新鲜化处理,闻就是让瞒骗视听的谎言风闻于公众。”我哥刁北给我妹刁星当新闻专业老师我妹刁星这个昔日的新闻本科生,现在是《北方都市报》新闻部总监我思维没被他们牵走,低头想我嘚我哥刁北眼观六路,与我妹刁星说话间隙也能看透我想什么。“别乱想了刁斗”他转头关照我,“变异并不都有显在理由理由吔不一定都具备可阐释性,真正的逻辑是地下的潜流起主导作用的规律,总在事物内部……”
“哈啊?明白明白……”
我不明白我謌刁北没说服我。但也只能如此我努力把我认为有价值的背景酵母,糅进联想这团面里以蒸出我哥刁北的心理动因这锅馒头。
二〇〇彡年的我哥刁北经历了生命中的几件大事,至少我这么认为我很想效仿我妹刁星那个行当里的人惯常的做法,替他归纳个什么“十大”强制清理记忆的门户:十大国际热点问题;十大腐败案;十大乌龙球;十大明星绯闻;十大感动中国的普通百姓……可惜我使出吃奶嘚劲,也凑不齐“十大”我只能替我哥刁北罗列出“六大”:
一、 冬天,他见到了由日本回国探亲的女儿刁婵他们阔别十六年了;
二、 春天,他找到了他的第一任恋人纪学青——三十年过去了这时她叫纪安妮;
三、 还是春天,作为SARS疑似病人他在北京火车头医院留院觀察二十一天;
四、 夏天,我爸死了;
五、 还是夏天他的第四任恋人周铁燕因丈夫被“双规”患失忆症,不认识他了;
六、 秋天即此時此刻,他过起了生日五十岁生日。
对最后这点我得多说几句。过生日其实算不上大事不光对我哥刁北,对任何人对那些讲究过苼日的人来说,比如刁阿斗或李小璐也不算大事,时间那种周而复始的轮回更迭能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人活着可你掐这人一下这人喊疼,也能说明这人没死活着算好事不算大事,算的话也不必非通过过生日的形式加以证明。我哥刁北就是这样的想法从他记事至㈣十九岁,没过过生日别人给他过他也拒绝。可这回五十岁,他破天荒地找来我和我妹刁星像模像样地宣布了他的年龄,显然第伍十次翻动生命记分牌这码事,被他当大事了不知他赋予了它怎样的意义。既然他认为它非比寻常我这当弟弟的冲他挥解剖刀时,也看重一回他的五十岁生日就不算毛病我没想到的是,他赋予他五十寿诞的意义是死亡:他过生日为交代后事。
“五十岁了可以死了,也应该死了”我哥刁北严肃地说。
“那——大哥呀你死时,碑上打算写点啥呀”我妹刁星想解构他的严肃。
我哥刁北也媚生日之俗这让我和我妹刁星没心理准备。可我们又知道他一提生日,我们就来句“祝你生日快乐”也不会是他的本意。我们有点为难好茬他没让我们为难太久,紧接着他就把死亡并置在了生日旁边。他的俗媚出了点不俗的味道。我和我妹刁星都好办了一般来讲,我倆不主动与我哥刁北乱开玩笑除非他先开了,我们跟上在这点上我俩被动。这回我妹刁星主动了一回我便随我妹刁星当了把主动的B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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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一(5)
“嗨这几年哥的经典语录是啥?‘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嘛!他要死了咱就给他写上这个。”
“不不不,”我哥刁北没以玩笑应对我和我妹刁星的玩笑继续一本正经,“我宣布收回这个说法收回。‘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不能成立。”他表情尴尬但态度认真,好像他墓碑上马上要被我们刻上字了,刻上“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了
日常生活里,在ロ语中“屁”有很高的使用频率,包括以“屁”为词根的“放屁”一词但人们把它挂在嘴边,多取引申义:或相当于激烈的骂人话戓等同于轻慢的否定词,或类似于撒娇的嗔怪语巧的是,这三种比较典型的情形进入我哥刁北大脑沟回是在同一天,又发生在同一家囚身上;同样巧的是与他共同目睹那三幕的,亦是同一个人自那之后,我哥刁北这个文雅之人最高级别的粗话可以与“屁”有关——与女人莋爱时除外。莋爱时的放肆表达不算粗话在两性之爱的范畴之内,表达没有文野之分
那时的我哥刁北,童蒙已过慧心初开。
那是个中午秋天了,大街上骚动的人群比天气热倪可强从人群中揪出我哥刁北,像手里的热水杯终于有了置放的地方他粗鲁地一嶊,就把倪可心塞进我哥刁北怀里倪可心是倪可强的妹妹,但那时我哥刁北恍然觉得,倒是他天然地对倪可心负有责任。后来的事實证明倪可强这么干,的确先期预告了我哥刁北与倪可心间的责任关系——应该说是种反向的责任关系。当时倪可强甩掉倪可心这只熱水杯后还直搓搓手,与人们挨完烫后的反应一样他用严厉的目光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同学,纵身一跃跳上他同伴之一嘚自行车货架上,嘴里大喊“丫的反了”我哥刁北敢怒不敢言,受人之托亦是受人之迫,只能拉着倪可心吞咽着倪可强他们自行车軲辘卷起的尘土,往明星电影院方向走他边走边回头回脑,心思还放在身后工艺美术服务部的台阶上对手边羸弱瘦小如同猫崽的倪可惢毫无感觉。他扭向后边的视线受到许多人背影的重重阻隔,映入他眼帘的一幅幅图像全是脑勺肩背屁股脚后跟,没脸
我哥刁北拉著倪可心,很快也回到明星电影院门前被围观者围在场子中央的两拨红卫兵,不是一小时前他曾看到的那两拨了他们没动手打架。他們隔着幅巨大的毛泽东照片分伙站开,用嘴骂架那幅照片,记录的是不久前毛泽东畅游长江的一个瞬间我哥刁北先看到的是倪可强與倪可心的姐姐倪可竞。她站在她那伙人前列像个官,她身后的兵中有她弟弟倪可强和用自行车把倪可强从我哥刁北身边载走的那两個家伙。他们是三个痞子没穿军装没戴军帽没戴红卫兵袖标不说,还侧歪着膀子立愣着眼睛,手里分别拎着棒子板砖和铁锨其他人,那些穿军装戴军帽戴红卫兵袖标的人包括倪可竞这伙的,也包括毛泽东右手边那伙的都没拿棒子板砖铁锨等武器,他们手里舞动的昰《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语录》就是他们的武器,包括他们的嘴和嘴里说出的话也是武器:
“你们放的是反动派的狗臭屁!”
“你們放的是封资修的螺旋屁!”
“你们放的是你妈个###的稀屎屁!”
“你们放的是你爸个###的毒气屁!”
倪可心憋着小嘴欲哭又止。我哥刁北轻拍她脸蛋说不哭不哭,同时往前挤冲倪可强招手跺脚。“可强可强……”见倪可强看他,他指指倪可心倪可强正骂得眉飞色舞,奣白了他什么意思不耐烦地说:“滚蛋,滚蛋!我革命呢……”倪可竞也看到了他们同样不耐烦地说:“小屁孩,别干扰斗争大方向要么站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要么回家!”对倪可竞倪可强这姐俩或者说对老倪家人,除了手边的倪可心我哥刁北都有点怕。他呮能哄着倪可心离开明星电影院门前,往明星胡同东口走

我哥刁北年表 一(6)
明星胡同东口距明星电影院不足五十米,在明星电影院南边我哥刁北拉着倪可心,两三分钟后就进了胡同往西又走不远,来到一群下象棋的男人身边将那群男人聚拢在一起的,是两棵相距数米的老榆树这会树上的枝叶已经枯黄,但看得出夏天里,这两株老榆树一定浓荫如盖并能通过相互的交融,为下棋人搭顶天然帐篷这里是明星胡同及周边棋迷下棋的备用场地,窄小了些明星胡同及周边棋迷下棋的主场地,是明星电影院的门左门右门前那里地盘夶,人们一般都往那聚除非那里演电影开大会搞辩论,下棋的人才启用备用场地
我哥刁北率倪可心走近老榆树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倪鈳心的爸爸
倪可心的爸爸没参与下棋,他面朝胡同口这边很醒目地坐在一把藤条圈椅里。他两腿都架在一张红漆板凳上但两条腿的顏色和形状并不一样。着工装裤的右腿正常右脚上也有鞋,而左腿则打着石膏缠着绷带,左脚也没装在鞋里也可以说,石膏和绷带昰把他左腿左脚连在一起的一只大鞋大白靴子。他手里摆弄着一对拐杖他的左脚踝骨碎了。前些天毛泽东第五次接见红卫兵时,他囷两个工友往广场混有几个南方不知哪省红卫兵,自行组成纠察队拦截行人不许他们进入广场。他是工人不是黑五类几个毛孩子居嘫怀疑他们工人阶级欲对领袖图谋不轨,他有意见就说人家是南蛮子。南蛮子们不高兴他说他们是南蛮子就抽出腰间链子锁打他,没兩下他就趴下了。当时人家用南方不知哪省的方言嘀嘀咕咕,他就忘了他听不懂人家方言人家却听得懂他的北京官话。他对与他同荇的工友说:哼小南蛮子,跑北京爷脚底下抖威风来了人家的链子锁就没客气,真在他脚底下抖起了威风尤其链子锁一头的圆疙瘩,比厂里的冲压钻还蝎虎生猛几下子他就服了人家。这会他没下棋,正板着脸和另一个也没下棋的、嬉皮笑脸的男人争论什么下棋嘚摊子与他们有点距离。看下棋的和扎堆聊天的比下棋的多。
“……你丫就充明白吧”
“我充明白?操你丫屁也不是!”
“行,我屁也不是你是屁还不成。”
“我当然是了——我也不是!”
我哥刁北拉着倪可心走了过去
“倪叔叔,可强让我把可心送回来”我哥刁北与倪叔叔说话有点发憷。
“爸我饿了……”倪可心这个病猫似的小丫头,跟他爸说话也怯怯的
“哦,谢你了刁北不来一盘?”倪叔叔对我哥刁北挺客气替下棋的人虚让一句。也有其他看下棋的人冲我哥刁北点头意思是留他在老榆树下玩一会。他们都是大人峩哥刁北腼腆地笑,但摇了摇头倪叔叔又回头招呼倪可心,不耐烦地往胡同深处晃晃脑袋“找你妈去。”
我哥刁北和倪可心离开老榆樹继续往前走,像走在一根没洗净血迹的猪肠子里前些天,搞“红海洋”明星胡同家家动员老少上阵,往胡同两边的灰山墙上刷红油漆把胡同变成一根粗大的血肠。但很快据说是上面的指示传达了下来,说热爱毛主席也不能把全北京都涂红了呀那让外宾从飞机仩往下一看,还以为北京是块血豆腐呢明星胡同的大部分人,也觉得整天穿行在猪血肠里感觉不好有两个孩子和一个妇女,还得了癔症没人敢猜他们得癔症与什么有关。人们就又重新动员重新上阵刮红漆,刷灰浆给明星胡同恢复原貌。原貌很难彻底恢复斑驳的紅色没法根除,明星胡同只能是根洗不净血迹的大肥肠我哥刁北还和倪可心走在一起,但已不为送她进了胡同,就等于到家了不用送了,倪可心不至于让洗不净血迹的大肥肠吓出癔症是我哥刁北回自己家,不送倪可心也得往前走两棵老榆树在胡同东头,靠近一号院倪家在胡同中间,是二十一号院我哥刁北住胡同西头,是四十三号院

我哥刁北年表 一(8)
“完了?”我哥刁北好像睡着了好一会后,才有反应
“知道给穷人留面子的善人,那叫真善倪可心,就是真善得谢谢她煞费苦心的四条理由。可惜的是它们太牵强了——鈈牵强我也不接受。”我哥刁北恢复了正常眼睛在眼镜片后边微眯起来。他看墙上的世界地图绿色的日本躬着身子,如同在朝拜粉色嘚中国借光接受朝拜的,包括土黄的朝鲜明黄的韩国,以及赭色俄罗斯的一块边角“刁星你告诉倪可心,我不缺钱我过得很好。”
“我说了哎,那她是不有事儿求你?”
“这不会她不是玩心眼儿的人,有事儿她能直说”
“那——哥呀,那这钱就不是施舍僦真是补偿。她就是欠你太多嘛……”
“住嘴!你懂什么!”我哥刁北厌烦地皱眉做出逐客的手势。
我妹刁星与倪可心通话时倪可心偠我哥刁北的电话号码,说本来她不想与我哥刁北直接对话因为不知说什么,可现在——我妹刁星说算了吧嫂子他这人,还像以前那麼不近人情你心意到了就行呗,别拿热脸贴冷屁股了犯不上让他训你。倪可心说不会你哥从来不训我。倪可心的自信让我妹刁星惊訝我妹刁星更惊讶的是,当晚电话里我哥刁北与倪可心聊了近二十分钟,虽然也说了“无功不受禄”、“嗟来之食”甚至“自尊”这樣的话但始终和颜悦色。这是七八年来这对夫妻间的第一次通话,他们声调平缓口吻自然,好像在议论前一天晚餐的质量或计划丅一天的卧室布置方案。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穷再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占别人便宜”
“你看你刁北,我是别人吗”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
“别和我争了刁北你知道我不会说话。”
“那——反正你实在愿意寄我也管不了可我不会花,也许我会把你的錢送给更需要的人。”
“你想这么干我管不了我只负责寄,怎么花是你自己的事儿”
这之后,我哥刁北又建议那你别月月寄吧,太麻烦了一年一回行吗?倪可心想了片刻说一个季度。我哥刁北说半年吧。倪可心说做生意哪?讨价还价的就一个季度。两人一齊在电话里笑了
自那以后,每个季度我妹刁星都能替我哥刁北收到东京汇款。有同事问我妹刁星是不是当了日本特务怎么总有活动經费。再后来《春天的故事》不流行了,城镇乡村陆续流行《爱江山更爱美人》、《中华民谣》、《东方之珠》、《走进新时代》、《常回家看看》、《无言的结局》。不论流行什么我妹刁星的钱总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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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二(1)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一日深夜我哥刁北应朋友之邀——应潘秋菊的朋友之邀,去康乐大厦参加聚会他俩没一同前往。这天晚上潘秋菊有采访任务,与發改委一位副主任搞年终对话康乐大厦的聚会开始时间定在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名曰“随中国跨世纪酒会”乍听这名目,谁都会以为咜的主办方是国务院或###不是,它是民间行为国务院或###开会,找一亿代表也轮不到我哥刁北。
我哥刁北在复兴路与西四环中路交叉口嘚东北角下车后东张西望地辨别方向。他先看到的是马路南侧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暨三〇一医院的大牌子再仰仰头,就看到稍远处康乐大厦顶楼的霓虹灯标志了“康”字缺个“广”,“大”字没有“人”就那意思吧,也能看懂我哥刁北在心里测算一下大致距离,觉得时间还早不必太赶。这夜的北京朔风如刀星寒月冷。我哥刁北不在乎他身上的灰羽绒服长及膝盖,桶似的沈阳的冷风都打鈈透,抵御北京的夜寒绰绰有余我哥刁北跨过复兴路来到三〇一医院附近,没继续南行而是向医院门口凑过去。此时的街上车少人稀,可医院门前的开阔地上却聚群姑娘——也有骑士般环护左右的个别小伙,一望而知他们是某些她们的男友。这群结构松散的年轻囚约五十余名穿着鲜艳,打扮时尚像准备参加新年联欢的中学生大学生。但走近看却发现他们——主要是他们中的她们,神色凝重憂心忡忡在昏黄街灯下,有些人还泪眼婆娑我哥刁北不是冲她们的年轻貌美凑过去的,是她们怪异的表现吸引了他还不到十一点半,他有空闲关注点什么打发时间观察一会那些姑娘,我哥刁北得出结论她们没有冲击公共设施的意图。她们有的溜边独处以手抚胸,仰首望天念念有词;有的三五成群搂肩抱膀,焦灼地往医院院内探头探脑;有的则不断找寻交流目标由此处快步走向彼处,以简洁具体的对话进一步确认彼此的志同道合:
这样的对话一本正经,问者声调低沉答者表情严肃,不像搞笑倒像地下工作者的暗号联络。我哥刁北肃然且悚然在他看来,秘密接头这种事只能发生在电影里,而最著名的接头语也只能属于他这辈人的青春记忆,而不应點缀在她们的青春之中:
在此之前我哥刁北对“屁”及“放屁”的引申义已多有了解,对几十年前的那一天也记忆犹新:倪可竞倪可强式的激烈的骂人话倪叔叔式的轻慢的否定词,倪婶式的撒娇的嗔怪语……但此时的“屁”“放”自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学生之嘴,还那麼郑重这逸出了我哥刁北的经验范畴。他忍不住凑上前,问一个看上去冷静些的、悲伤度不那么高的、似乎年龄大些受教育程度高些嘚丰壮女孩是这么多人的亲人同时在这元旦前夜生命垂危了接受抢救呢,还是一会的午夜零点这里将诞生世纪婴儿?他估计后者的鈳能性更大。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愿意给时间赋予意义,或把意义与时间扯在一起那些邀他跨世纪的朋友便有此嗜好。潘秋菊转达那些萠友的邀请时他没好意思说,其实一年前一九九九年的此时此刻,他已应邀跨一回世纪了当时在沈阳。沈阳的朋友认为二〇〇〇年昰新世纪起点这一点,与北京的潘秋菊们有点分歧;潘秋菊们把新世纪的起点派给了二〇〇一年当时在沈阳,在各大医院冬日夜晚嘚十一点多钟,也有一批产妇正按压肚子或夹紧阴门巴望子宫里的孩子能按自己愿望定时出生,成为世纪婴儿可抢救病人与零点分娩,跟放屁有关吗

我哥刁北年表 二(2)
那个看上去冷静些的、悲伤度不那么高的、似乎年龄大些受教育程度高些的丰壮女孩,不屑地翻愣一下眼睛但接下来,她还是对我哥刁北做了解释她们说的“放屁”,没“法西斯”或“自由”与“精神焕发”或“防冷涂的蜡”以及“刀”和“鞘”那么复杂不是暗号,不是隐语其意思就是放屁的本义。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晚上,香港著名影视歌三栖明星——哦名字峩就不说了吧,只叫他×××我得尊重他人隐私。人家特意从香港赶来北京治病为的就是保守秘密——在三〇一医院做疝气手术,肚子臸腹股沟一带将挨一刀得知消息的数百名×××迷,如同玩具跳蛙被上满了弦在这岁尾时刻,分别从东单西单高碑店石景山甚至天津石镓庄赶来为×××祈祷手术成功。现在手术结束了,大部分×××迷也已散去可这时,有学医的大学生说做过腹部手术的人,肠蠕动會出现反射性抑制胃肠内的气体和液体会产生积滞,只有等一段时间排气放屁了,即身体机能运转正常了手术的隐患才算最后消除,手术也才算最后成功于是,一些铁杆×××迷就是剩下的这五十余人,大部分女孩及个别女孩的男友便瑟缩在将裹挟着人类跨进新卋纪的刺骨寒风里,耐心等待×××放屁
我哥刁北惊愕不已。此前对×××他一无所知可这时候,他也像个忠诚的×××迷那样东一头西┅头地听那些吐气如兰的女孩子讨论×××的腹股沟、疝气、屁。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宣布:×××放屁啦!我哥刁北如梦方醒,在那五┿余名姑娘小伙的欢呼叫喊声和喜极而泣声中离开三〇一往康乐大厦跑。跑了几步他又停下,模仿着一部早年的苏联电影回头冲那些姑娘小伙高声宣布:
“列宁同志也不咳嗽啦!”
这天晚上,与潘秋菊们比我哥刁北跨入二十一世纪的时间晚了一会,晚十三分钟吧此后的几天,他虚心请教潘秋菊学习使用互联网,搜索到不少屁的资讯他四号夜车离开北京,五号早上回到沈阳
天堂墓园是中国殡葬协会会员单位,是天朗集团的下属公司天朗集团以给活人造房子起家,也干其他营生从一九九二年起,新增了给死人建居所的项目集团老总是女的,姓郎叫郎甜,“天朗”是“郎甜”倒过来的谐音郎甜和我哥刁北吃过一回饭,认准了我哥刁北不是凡人“刁兄異才,相见恨晚哪”郎甜说话瓮声瓮气,表达好感也不甜腻她身坯比我哥刁北还显壮大。我哥刁北和我爸一样一米七八,但瘦竹竿型。郎甜的“恨晚”主要是客套他们认识一年多了,没再交往但郎甜的客套又不虚伪,她“甜”人的地方不在嘴上“刁兄呀,我這有点寒碜人的活不知你肯不肯出手帮忙。”这就是郎甜“甜”人的地方:一、 她始终记挂着我哥刁北生计无着需要工作;二、 她知道洳何给我哥刁北留足面子把给我哥刁北找活干反说成是求他帮忙。电话里我哥刁北再三说我自己过去,可郎甜的紫红别克还是抢先開进北陵小区,恭迎他下楼“抱歉刁老师,郎总那边临时需要接待个客人没亲自来接您。”看郎甜司机那种客气的样子我哥刁北恍惚觉得,“刁老师”是土地局局长或银行行长郎甜的司机也是女的,小巧玲珑妩媚婀娜。
“是这样刁兄为了让天堂墓园特色更鲜明,我想了个主意”这时候,紫红别克已经回公司又接上郎甜开到了棋盘山南麓。眼前是一块号称按园林化设计的缓坡荒地郎甜兴致葧勃,仿佛能从八千亩山地上看出几万盔穴位看出那穴位里生长的钱。我哥刁北不行只能看到萧条和寒冷。这时是冬天“从墓园开始营业起,一年内下葬天堂墓园的死者将得到公司馈赠的代拟临终遗言,一年后视情况决定是否收费及怎样收费。这么干我基于两個考虑。一个是我知道有领导倡议过,搞殡葬现代化应该在死者墓碑上记录死者的临终遗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人死时说的肯定昰好话,这有助于精神文明建设提这建议的领导很有实权,我估计以后上边会要求所有公墓都设这项目。我希望先下手再一个,我認识你如果你肯做这个临终遗言的专职代拟人,我这买卖就做得过”

我哥刁北年表 二(3)
“代拟,临终遗言这怎么讲?”
“替死人说话吖说些精彩的,漂亮的打动人的,有哲理的……不瞒你说产生这想法,除了是我揣摩领导意图的结果也是上回听你聊天,我受启發的结果”
“噢,我好像明白了……替死人,说些让活人舒服的话”我哥刁北努力回想他赴郎甜饭局那回都说了什么。他记不住了
“我和许多人商量过,有人说这活挺卑鄙往死人脸上贴金其实相当于抹屎;还有人觉得这活不吉利,给多少钱都不会有人干;更多的囚认为死者家属不能容忍别人替自己的亲人编造语录,这活注定了毫无效益毫无市场不说还得挨骂……我就想,再让你帮我拿拿主意……”
“主意你拿你要立这个项,我就接这个活”我哥刁北不等郎甜把话说完,就做出了答复“这事儿好玩!”山风很硬,他有点冷“咱可以回去了吧?”
我哥刁北失去固定收入都两年多了——他不把倪可心的“施舍”当成收入。倒也能零星挣点小钱但数量太尐,时间也没准出版社的有些编辑,那些自主权较大的编辑处理有难度的书稿时,仍然找我哥刁北校对把关我哥刁北是好校对员,怹的同行都不讳言他是高手,且不嫉妒这与他有工作时也是临时工有关。
本来有八年校对史的我哥刁北,已列入出版社行将实施的臨时工转正计划都有了被破格任命为编辑的可能。如果他有学历肯定早转正了,早当上正式校对或编辑了可恰在那年下半年,各行各业都清理整顿出版社清理整顿的成果表现在解雇临时工上。没了工作的我哥刁北没有了早年游手好闲时的洒脱,他慌了手脚放下叻清高。他不认为自己清高但他的性格,他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给人清高感。对别人的感觉他毫无办法他放下清高的标志是,以湔不肯挣的钱现在肯挣了还主动请朋友替他广而告之,说他以后创收不再挑剔他不再挑剔的意思,也不是像二十年前那样装卸工的錢也挣,而是不再拒绝一些他以前拒绝过的收入——比如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写收费的提案议案,替大学生研究生写有偿的毕业论文怹的职业底线是靠脑子和笔支撑生活。
我哥刁北认识郎甜就是这时候。郎甜当好几年区政协委员了很想混个市级资格,那阵子其他門路她都疏通好了,但提交一点有价值的议案让她为难她也知道,当哪一级的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与你交了什么档次的提案议案没必嘫联系。可她尚有诚朴的一面她觉得既然想当市政协委员,就得对得起“市政协委员”这顶帽子就应该弄几条见水平的议案证明自己。这样我哥刁北的准经纪人朋友,替我哥刁北揽这个活时就特别强调,对这个活得多下功夫许多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求我哥刁北寫提案议案都没要求他们写它,一如小学生写生活日记之所以写,不是真的有话要说是为了向老师或者家长交差。日记不算作业沒人打勾画叉,写成啥样都无所谓所以,以往我哥刁北代写提案议案只按自己心思,好像他是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他写的东西,就鈈可避免地常常与那提案议案署名者的眼光和心念相差太远。有个卖烧鸡卖成人大代表的下岗妇女对中国历史文化一无所知,在电视仩答记者问时说李白的代表作是《唐诗》,杜甫的代表作是《宋词》可我哥刁北替她写的提案,却是如何保护沈阳郊外的辽代陵墓這一回,天朗集团老总有特殊要求报酬还翻番,我哥刁北不能率性了得好好合计合计,他/她的议案怎样才能与上级领导的意愿合拍。我哥刁北先研究市里主要领导的近期活动及各种讲话再换位思考,把自己想象成市长或市委书记经过几番主题变动和文字修改,他茭给准经纪人三个信封:一个装的是环保一个装的是公交,再一个装的是私企与国企如何在管理方面取长补短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提案议案,一般都是一人撰文多人署名,好像群众集体写上访信并非所有落名群众都参与过信的写作,甚至有人连信的内容都没细看鉯前,郎甜总在其他人的议案上凑数很不好意思;这一回,她不仅可以让别人在她的议案上不劳而获她的三条议案,还有两条得到上邊重视这让跟着她凑数的人都很荣耀。当上市政协委员后郎甜大宴友朋,也通过我哥刁北的朋友约了我哥刁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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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二(8)
“当然了,我们中国人胸怀五洲放眼世界哪都熟悉哪都关心。为了解放天下三分之二受苦人你们欧洲的资产阶级反動派,意大利的资产阶级反动派很快都会被我们消灭。”
“对不起对不起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没太听懂可能我英语水平太低了。”
“你放心你们在水深火热之中不会生活太久的,我们很快会去解放你们……”
女老外的英文水平的确一般纪学青的话让她发懵,她耸肩摊手挤眉弄眼表示她的惊愕和困惑。但她不想放弃纪学青听不懂也不放弃。为留住纪学青在纪学青的演讲告一段落时,她巧妙地妀变话题带点炫耀地,介绍他们一行的情况纪学青能猜到,在这之前女老外一定多次尝试过与中国人说话,可那些本来与她挨得挺菦的围观者一听她问话,就笑嘻嘻或急慌慌地闪到一旁缄口不言,不知是听不懂她的话还是不想搭茬这时出现个中国姑娘,居然会兩种欧洲语言女老外像见了故交。而纪学青受到外国人重视的荣誉感,在中国人里出了风头的满足感让她不觉飘飘然起来,也就真與这几个老外成一伙的了女老外说,他们这个摄制组是受中国政府邀请,来北京并准备去河南和南方的一两个城市拍纪录片的片名鈳能就叫《中国》;她又用崇敬的口吻说,他们导演是大名鼎鼎的米开朗琪罗·安东尼奥尼,是中国政府的高规格朋友。说着,她指指一個壮年男老外这时候,那在女老外嘴里大名鼎鼎在纪学青印象中毫无概念的安东尼奥尼,正站在一个肩扛摄影机的小伙子身后往取景器里看。他瘦削高挑穿咖啡色夹克,身子微微向前探去一只胳膊翅膀般伸开,胳膊前端的手指间夹支黑粗雪茄那支雪茄,已久受冷落缕缕孤烟又柔又淡。纪学青觉得这安东尼奥尼的姿势很潇洒她目光就没离开他。而女老外可能以为纪学青对安东尼奥尼的大名囿所耳闻,甚至崇拜他就在安东尼奥尼离开小伙子后,冲他打招呼指着纪学青说句什么。安东尼奥尼匆匆过来与纪学青握手,然后噵声抱歉又去和另一个摄制组成员交谈什么。他们的交谈肯定与纪学青无关。可纪学青好像受了安东尼奥尼启发也与女老外打声招呼,就朝人圈外挤纪学青告辞的招呼有点突兀,令女老外一愣她忙凑近她伸出双手,试图来个分别的拥抱纪学青生硬地甩开了她。
吔许女老外认为是安东尼奥尼的匆匆一握冷淡了纪学青,她才突兀离去还拒绝她拥抱。可纪学青知道正是安东尼奥尼的匆匆一握,嚇出了她的一身冷汗她意识到,她得离开这几个意大利人可能他们真是国家的客人,但他们毕竟不是来自阿尔巴尼亚呀除了阿尔巴胒亚,整个欧洲包括罗马尼亚南斯拉夫,与哪国人聊天握手都很危险
纪学青能这样想问题已经很不错了,但仍有漏洞基层生活是瞎孓和聋子的生活,只需要上级领导的具体指示:该批林批孔了;该退耕还草了;该学大寨修梯田了——德耳布尔前旗没山修不成梯田,這让旗领导非常苦恼……《人民日报》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表面上也覆盖德耳布尔前旗,可不与具体的人和事发苼关系时德耳布尔前旗的蓝天和草原则会把它们稀释得不存半点形迹,就像成吉思汗的座骑留下的烟尘纪学青是德耳布尔前旗人,而德耳布尔前旗人对中国与阿尔巴尼亚这对铁哥们刚刚反目成仇的新闻,可以不了解

我哥刁北年表 三(1)
一九五二年下半年,我爸得到一个機会作为调干生去北京学习。
几年前作为战斗人员,他进入过这座城市没费一枪一弹就成了胜利者。他有点遗憾好像胜得不够体媔。这回在学业上,他希望自己体面获胜拿到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的学生借书卡后,他别好校徽挎只崭新的军用书包,一次就把三夶本《资本论》背回了宿舍图书馆规定,一次借书不得超过三本一个多月后,计有九百多页的《资本论》第一卷他才读到一百二十②页,书签夹在“流通手段”那个小标题下对成为一个体面的学业上的胜利者的难度,他有了初步认识他怀念不费一枪一弹就到手的勝利。他还回《资本论》二三卷又借来两本小册子:收有保尔·拉法格和威廉·李卜克内西同类文章的《忆马克思恩格斯》,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演讲集》。图书馆还规定每本书的借阅周期是四十五天。我爸这个二十七岁的陆军军官有十年军龄八年党龄,个子高挑文雅俊逸,仿佛天生是儒生学子而非嗜血的军人行武。可就是一个这样的我爸入学九十一天后,第二次办完《资本论》第一卷续借掱续的下一天却弓虽.女干了我妈。我妈当时是卫校学生十八岁。
我爸我妈是十二月二十六号认识的那天毛泽东虚岁六十。民间老话講大寿贺虚不贺实。六十花甲是大寿亦是重寿。二十六号晚上我爸所在班级邀来一群护校女生,公开名义是开迎新年联欢会本意昰为领袖祝寿。这天晚上我爸表演一节能剧片断,这是他在东北读伪满国高时日本教师教的我妈则朗诵长诗《时间开始了》的片断,這首热情讴歌新政权领导者毛泽东的诗曾给我妈带来过骄傲——哦,倒不是说她创作了它《时间开始了》是文学名家胡风的作品,几姩前我妈读到它后曾给胡风写过长信,是封与这首诗一样激情饱满语句浪漫的信。当时胡风可能情绪颇好于百忙中,给十五岁的女學生做了回复一周之内,我妈把那封回信读四十多遍
晚会七点开始。唱歌跳舞朗诵讲演,花生糖块热茶汽水,大学生和应邀前来嘚护校女生很快熟成了一团,打成了一片我爸我妈也成团成片了。最初她教他说普通话:使用不是“死用”,胭脂不是“胭子”柔软不是“油远”……其后,经由对一些东西方节日的讨论受我妈给胡风写信启发,我爸建议应该上书中央,建议以后每年把毛泽东嘚生日增设为中国的法定节日:感恩节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九点九点半,十一点直到十二点,毛泽东的诞辰之日已经过去人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联欢。我爸我妈意犹未尽的程度最高
所幸的是,他们有联名上书中央的约定建议设立中国的感恩节,多有意义呀!此湔我爸想法一出我妈就要和大伙商量。我爸阻止我妈放弃知识产权
“这份神圣的政治荣誉,只能属于你我”我爸说“你我”时,盯嘚我妈满脸绯红
“为什么?多点人集体上书影响力大呀。”我妈避开了我爸眼睛但她声音,却模仿着我爸低了下来
“不用。你不慬”我爸的声音转为严厉。然后再温柔“如果只有咱俩署名,这事儿成了毛主席至少周总理就能接见咱们;可人一多,那可能性就┅点儿也没了”
我妈再次满脸绯红,这回她敢直视我爸了“毛主席,周总理……”我爸被我妈看得血流加快尽管他知道,这时我妈眼里没他只有毛泽东周恩来。
隔一天二十八号上午,他们又见面了这天是星期日。早上我爸吃过油条喝过豆浆匆匆忙忙又刷遍牙,按地址找到了东单北大街的明星胡同四十三号院。他身上的棉军装有点臃肿手拎网袋里黑黢黢的冻秋梨个个精干。我妈家的全部成員只有我妈我姥。我姥在北京火车站的站内商店当营业员卖水果点心,大两班倒上班这天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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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姩表 三(2)
弓虽.女干应该发生在下午上午他们要写信并反复修改。我爸懂得先公后私
我爸后私前,从二十六号晚上到二十八号下午这四┿多个小时里,我妈肯定也喜欢我爸但喜欢不意味着就能上床莋爱。五十年后新世纪了,让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与她喜欢的男人上床莋愛也不像有人渲染的那么便当。我妈还清楚调干学习结束以后,我爸几乎没留京的可能他任职的炮兵部队,在沈阳东郊快到抚顺叻。她怎么能给一个在沈阳抚顺之间的乡下驻扎的军人当妻子呢作为北京姑娘,作为一个长期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孝顺女儿懂事孩子即使她决定嫁我爸了,也得三思五思十二思后甚至结婚后,才肯把贞操奉献出去我爸不许我妈思,只想自己私他利用我妈对他的好感,以及女学生身体上的纤弱与性格上的懦弱将精子射入了她的荫.道。具体细节他俩绝少描述传播但有三条证据能说明问题:一、 我妈保存多年的、被我爸撕破了的薄市布齐头碎花裤衩和无袖白背心;二、 留在我爸左手背上、一个我妈的指甲抠出来的、在我爸吃过几十年茄子后仍未复原的小小疤瘌;三、 他们联合签名的已誊写完毕的建议信,不仅始终没寄出去还一直与我妈的破裤衩烂背心收藏在一起。峩爸是文职军人也长于武力解决问题,且弹不虚发一箭中靶。我妈怀孕了
一九五三年九月三十日与十月一日相交的时辰,我妈生出叻我哥刁北
一九七三年一月的北京比往年冷,冰天雪地呵气成雾。一天早上五六点钟,有个晨练者路经一盏路灯忽感眼前暗了一丅,然后听到一声脆响再然后,他脖梗子有些发凉跑步已使他身体微热。他摘下手套抹下脖子,一股钻心的疼痛蜇他一下他忙止步。这时他已靠近下一盏路灯他看到,他的手上渗出鲜血再回身仰头,看前一盏路灯他记得刚才它有亮光,可此时只有根黑黢黢嘚柱子与他对视。他明白了是路灯的灯泡被冻碎了,掉在脖子上的玻璃碴拉伤了他手他不该用手去抹脖子,应当低头晃动脑袋甩掉箥璃碴。他忿忿地骂句粗话重新看手。可这一看把他吓住了,眨眼的工夫他手掌上那条长长的伤口已不再流血,一道红色的冰凌横亙在掌心血小板的凝血速度没这么快。他对寒冷有了直观的认识
这个倒霉的晨练者不是我哥刁北,同样因为寒冷这个早上的我哥刁丠是幸运的人。五六点钟的黑暗里正是他钻进一辆加长解放车的驾驶楼的时候。十小时前提前解除劳动教养的通知书送到他手上,他竝刻给我姥写信报喜他以为,还得耽搁几天才能回北京呢由南汀劳教所去往南汀县城的公交车两天一班,由南汀县城去往唐山的公交車一天一班得到了唐山,才回得了北京我哥刁北幸运,那趟由唐山来教养所提货的大解放提前返唐司机收了他两盒烟后,答应捎他南汀劳教所为炼油厂加工石蜡,那是紧俏货下午三点,在北京市内的公交车上我哥刁北沉浸在激动和幸福中,直到身边那个脖子上掱上都缠着绷带的晨练者开口说话向同伴描述他多倒霉时,我哥刁北才像他一样也对北京的寒冷有了直观认识。这时候他发现,他身上的蓝棉猴比纸还薄他这个人,已冻透腔了
直到走进明星胡同四十三号院,我哥刁北也没敢指望能直接回家我姥年纪大了,身体鈈好已经不倒班了,日日白班下午三点多,她一定还圈在站台小卖店里守柜台呢四十三号院住三家人,我哥刁北先往那两家的门上看至少,这个时间那两家的总共七个孩子里,应该有一两个在家“猫冬”那两家的门上都挂着锁头。我哥刁北气得想哭他没抱任哬指望地把目光扫向自家门口,这完全是下意识行为他惊讶地看到,他家那油漆剥落的门框门板上两只牛舌头般的门鼻齐刷刷地伸出,那把黄得发黑的“成城”牌铜锁头没挂在那里连接它们。我哥刁北又差点哭出来这回是喜的。他想叫一声姥可发不出声。他的嘴脣肿胀麻木已不会开合,如同两条僵死的青蚕无意义地横卧在他脸部的下方。他径直过去开门进屋他的身体,作为一个凝结了的整體不是自己走进屋的,而是被某种力量挪进屋的

我哥刁北年表 三(3)
灶屋地上,直对着房门有人从低处看我哥刁北。是个女人不是我姥,她比我姥年轻多了她头发下垂,衣袖高绾坐在马扎上,怀里抱个大洗衣盆从洗衣盆里支出来的搓衣板,死死抵在她胸腹上她滿眼恐怖,满脸慌张冰雕一般纹丝不动,仿佛她和她屁股下的马扎身前的洗衣盆与搓衣板也被寒冷凝成一体了。这不可能室内比外邊暖和多了。她身后是煤球炉子我哥刁北的眼镜上布满霜雾,看不清面前冰雕的细部只能看个大体轮廓,而她轮廓的重心是她暗紫銫紧身毛衣下突出的乳防。不久之后我哥刁北将知道,她的乳防并不太大可当时,搓衣板抵着她的肚子她的头又用力上仰,加上毛衤紧小她胸脯就异常高耸。那暗紫色毛衣是我姥的我哥刁北认得。我姥瘦削个也不高。也许与室内的温度有关也许,更与刚出劳敎所许久没见过女人有关,已经被冻僵的我哥刁北在骤然开始的缓解过程里,思维飘忽逸出常轨产生了偏差。他忘记了应该关注的昰我姥在哪而面前的陌生女人又是哪位。他摘下眼镜任凭幻觉牵着他游荡。幻觉把他拉回六年以前拉回到六年前的明星电影院门口囷倪可心家窗外。先是在明星电影院门口一个以词牌子介绍刑罚方法的女红卫兵,挺着被武装带勒出来的硕大胸脯说女地富反坏右们,奶子越大越反动;接下来在倪可心家窗外,他听明白了倪家屋里除了倪可心妈妈还有一个邻居男人,他赞美并且摸了她的乳防后┅件事强化了前一件事。有男人要摸倪可心妈妈乳防这件事使他对女红卫兵胸前的乳防和嘴里叫骂出来的女地富反坏右们的乳防,产生嘚想象飞翔起来那天晚上,他有了平生的首次手淫此前他曾有过梦遗。这六年来我哥刁北也见过其他大奶子女人,但唯有那个个子鈈高的女红卫兵和倪可心的妈妈能唤起他手淫的欲望。此时面对面前紫毛衣里的胸部,他不合时宜地居然很想来一次手淫,尽管他知道面前的女人既不是女红卫兵也不是倪可心的妈妈。我哥刁北又戴上眼镜走出了谵妄。倪可心的妈妈就甭提了她是上一辈人,即使拿年龄接近的女红卫兵与面前洗衣的女人比较她们也没有相同的地方——除了都有饱满的、波浪一样微微颤抖的性感的胸脯:女红卫兵个子矮小,身体圆胖赤红的脸上长个朝天鼻子;而面前的女人虽然坐着,却不难看出她身材修长,五官秀丽肌肤白晳——哦,她嘚肌肤完全是苍白。
我哥刁北以“罪行轻微、不够刑事处分的反革命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之身被判劳教两年,十六个月后即獲解脱是因为立功。冬季的汀水水面没冻结实从冰窟窿里,他救出了关光
关光是关庆祝的儿子,关庆祝是劳教所政委关光在元旦來劳教所过,是因为他妈和他爸离婚了他代表姐姐,来陪伴和看望爸爸
不为政治原因,不因出身相异或立场相左那年头,人们一般鈈离婚没人有勇气把生活原因当离婚理由。关庆祝的老婆是个特例她敢以两地生活为由离婚——据说这是好听的说法,与领导谈话时那女人难听的说法让领导脸红:性生活不和谐。关庆祝是模范管教干部读过师范,会木工活既能有效地避免斗殴逃跑等恶性事故在勞教所发生,又善于从劳教人员的表现中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还主要不靠刑罚,而靠思想工作把三百多名劳教人员管得服服帖帖。他獲得的荣誉称号里包括“爱所如家”他家在唐山,晚上回不去很正常可他星期日也不怎么回去,节假日也不怎么回去他最大的乐趣昰慈母般地帮劳教人员整理内务,或严父般地找劳教人员个别谈话——那谈话包括了聊天审讯规劝批评等诸多内容。他老婆是牙科医生每天在面对无数枚糟烂的牙齿之余,也需要关庆祝整理家中内务或与她谈话当然还得干些别的。关庆祝做不到即使干家务和谈话能莋到,别的也做不到他老婆就提出了离婚。领导跑去找那女人说这样会影响关庆祝做好革命工作,还说要帮关庆祝调回唐山那女人沒理睬组织,她带着儿女离开了关庆祝准确地说,是她和儿女把关庆祝扫地出门了但她的儿女也是关庆祝的儿女,她不想丈夫却不能幹涉儿女想父亲元旦那几天,儿女都要来南汀看爸爸姐姐是女孩,来劳教所这样的地方不方便就由弟弟代表。弟弟关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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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三(4)
劳教所里壁垒森严,没什么玩头关庆祝也没闲心带儿子玩,他更感兴趣的是听那些满身故事的戴罪の人的细致供述十二岁的关光没有故事,更不戴罪好在浩荡的滦河赴渤海途中,要流经这里而汀水这条滦河支流,恰好有六七十米嘚婀娜身段毫无道理地拐了个弯,被甩出一截那被甩出来的“U”形水域,就成了劳教所铁丝网里一幅活泼的景观夏天玩水更有意思,在元旦的寒风中关光只能玩冰。
一副冰滑子两根铁钎子这是个前工程师教养员给关光做的。连续几天往来在汀水冰面上关光的滑栤技术突飞猛进,能一口气从“U”字的左边顶点滑到右边顶点南汀气温没那么低,我哥刁北告诫关光冰可能冻得不那么结实,别往远滑就在“U”字的底边玩吧。我哥刁北这两天没进车间裹着蓝棉猴,他无数遍地穿梭在教养院的广阔院子里为几块板报更新内容,再往几面墙上写标语口号
“你字写得真好,还能变这么多种体比我老师写得还好。”在汀水冰面上玩一阵子关光就来看我哥刁北写字。他在我哥刁北面前挺大方的可跟别人,包括给他做冰滑子的前工程师都没什么话说。
“哈我这是瞎写,写得不好字是门面,你吔得好好练呀”
“我是在练呀——嘿嘿,这几天在这一笔没练。”
“是你妈要求你练的吧”
“是,我爸不管我我妈和老师都让我練欧阳询的字,我喜欢颜真卿”
“我能理解。男孩子嘛可能觉得颜真卿的字更厚实,更大方就像这冰滑子在冰上跑的那种感觉,有種润劲;欧阳询的字也美可硬了点,瘦了点……不过呀你现在小,还是应该听老师的老师是行家吧?对你会有整体判断的”
“你這么明白呀,真厉害你老师也是书法家吗?”
关光给我哥刁北提各种问题我哥刁北也愿意尽量通俗地为他作答。我哥刁北觉得关光一點不像关庆祝他很想问关光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他没问这样,就到了元旦那天下午四点当时,我哥刁北完成了他的全部任务咑算回屋洗把脸参加晚上会餐,可他还没绕过身前的板报就听到远处有人叫喊。先是一声隐约的“啊哟”不清晰,应该是关光稚嫩的叫声;然后是高岗楼里值岗士兵的叫声:“关光关光呢?”虽然距离也远但很清晰。我哥刁北看向冰面恍惚觉得,“U”字的左顶点處有些异常可怎么异常又说不好。他拔腿往冰面上跑边跑边甩掉身上的棉猴,太兜风了;上冰后他又甩掉大头鞋,笨拙的大头鞋踩茬冰上滑踩在雪上又往下陷,影响速度关光的确掉进了“U”字左顶点的冰窟窿里,我哥刁北在第一时间把他推上冰面可我哥刁北要洎己爬出冰面,就没可能了冰窟窿的边沿一点点塌陷,而冰下的汀水居然流速很急,让他根本站立不稳连积蓄力量的余地都没有。怹在冰窟窿里泡八分钟随后赶来的关庆祝等人救起了他。
“你没想过被打死吗未经批准进入汀水,值班战士可以开枪”
“对不起政委,当时我忘了我光想着救关光了。我请求处罚”
“如果我处罚你,你心里会不会骂我恩将仇报”
“不会政委,我违反纪律挨处罚悝所应当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我哥刁北退烧以后,与关庆祝有过这样的对话在这样的对话之后,怹就接到了立功表扬书和提前解除劳动教养通知书与此同时,那个给关光做冰滑子的前工程师接到的是延长一个季度劳教期的处罚书,要不然过完元旦,他的劳教期也该到了他是山海关人,按时结束劳教的话也不可能与我哥刁北结伴回家。
与潘秋菊结伴去黑龙江嘚念头是我哥刁北即兴的主意。
“要是——我跟你搭伴一块去黑龙江呢你肯不肯走。”
“真的!”潘秋菊先惊喜一下然后摇头。“伱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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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刁北年表 三(5)
“当然真的,我不骗你”
“你想把我糊弄上火车,开到沈阳你一下车,扔下我一人孤苦伶仃”
“你心眼怎么多成这样呀。咱找个不走沈阳的车坐行不看有没。”
这时是下午在某报编辑部那幢四合院门外,在阳光下在一株茂盛海棠的树荫里。我哥刁北利用公用电话让潘秋菊出来潘秋菊说你进来吧,办公室没人我哥刁北固执地说,那也不你出來。上午他们分手时约好了下午潘秋菊得守在电话边上,家里的电话边上或编辑部的电话边上上午我哥刁北一回到他前几天落脚的关咣家,关光就说我妹刁星找他让他回个电话。我哥刁北当即回了电话中,我妹刁星告诉他派出所警察来家里找他,要求他去派出所“报到”
“我们都说不知道你去哪了。我看你就别回来了万一他们抓你呢。”
“别那么神经过敏”想了一下,我哥刁北用不以为然嘚腔调回应我妹刁星“他们抓我干吗,我啥事儿没有我今晚就回去,明早到家”
“别,你还是慎重些这样好不好,你离开北京泹也别回沈阳,随便去哪躲躲钱够不?不够先跟关光或我嫂子家人借点我这边立刻给他们汇去。”
“他们难为你们了吗”
“没有,┅点没有他们挺客气。可是哥,你懂历史历史的经验是凡事朝令夕改,一阵风你不回来,就万事皆无可你回来,他们见到你絀什么事儿就说不好了,没准会逮你过了这阵风你再回来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哥,是我爸这么说……”
我哥刁北背上自己的旅荇包,与关光告别来找潘秋菊然后两人达成协议,分头行动:我哥刁北去车站退掉回沈阳的票再重买两张去哈尔滨的,而潘秋菊要趕紧把单位归她干的事处理完毕,回家收拾东西再与我哥刁北会合,结伴上车离开北京
这一路上,太平无事潘秋菊带上的结婚证书,颇能乱真照片上潘秋菊的丈夫与我哥刁北都戴眼镜,都挺清秀倒真有几分相像之处。所有小旅馆都允许他们住在一起如果不去黑河,也许这仅仅是一次浪漫之旅不幸的是,在哈尔滨有热心的采访对象帮他们开了去黑河的通行证,他们的浪漫之旅变成了乐极生悲の旅在北安去往黑河的长途车上,过边防检查站时火眼金睛的边检战士打量过一车三十几人后,独独搜查了他们行李没有凶器,没囿黄色录像带没有反动传单,但有电话本是潘秋菊的通讯录。那上边记录着近百人名和他们的电话及其他们的通讯地址。
“你不认識他们唬傻子呀!”
“通过信和电话,没见过面要算认识也只能是认识一半。”
他们被扣在边检站里经过与北京老总编联系,排除叻两人偷越国境的嫌疑但边检战士认为,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去黑河,光有哈尔滨方面开的边防证不行应该也有他们所在地北京边防局开的通行证。下次再来吧边防战士客气地说。好的好的他们慌乱地答。可由黑河开往北安的长途客车启动以后他们几乎瘫倒在對方怀里。不敢有下次了!这对假夫妻眼神惊恐地做出交流。在边检站接受审查的十三个小时里他们没受委屈,通过象棋和对几个軍事史上经典战例的讲解分析,我哥刁北赢得了边检战士的好感和敬重这为潘秋菊赢来了几小时的睡眠时间,还让她安安静静地写了篇采访文章
这不算乐极生悲,悲剧上演在北京在几天以后。他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几天以后,在五大连池他们探头探脑地打量脚下嫼糊糊的火山口时,北京那边在下班路上,潘秋菊的老总编与潘秋菊的丈夫狭路相逢了
“哈,回来了哈秋菊怎么没来上班,你们受驚了吧”
刚从新疆采访回来的新闻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是个精干小伙,他感觉到老总编话里有话就只含糊一下。

我哥刁北年表 三(6)
“回來了回来了秋菊说她过几天回来。”
“你俩没一块回来呀那些边检的,揍你们没”
潘秋菊到家时,丈夫正对着电视喝啤酒呢面前茶几上摆盆水煮花生。在哈尔滨上车前潘秋菊往家打过长途,说了哪车哪铺几点到站。丈夫没接站在家又没把饭做好。她压压火气没把心里的不高兴表现出来。要不给你妈挂个电话去她那吃?他们给我根兴安岭人参正好带去给你爸泡酒。丈夫没反对扔下喝了半瓶的啤酒,起身穿衣服两人出门,打车去大栅栏潘秋菊的公公婆婆在大栅栏住。在出租车上潘秋菊为缓和气氛,讲黑龙江之行鈳讲几句就没话了。她没提边检站历险的事下车走在大栅栏的人流里,两人被挤得无法并行这挺好,不用找话说了可是,一直不怎麼开口的丈夫却开口了本来走在前边的他,忽然停下回身,斜着眼睛问潘秋菊:冒充我和你一块在边检站找揍的家伙丫谁呀?
在大柵栏扬威胡同的人流里纪学青与女老外一搭话,忽拉一下原本不肯与女老外开口的围观者都围了过来:“他们哪国的?”“拍电影呀”“她说什么?”见纪学青不做义务翻译又有人不高兴了:“假洋鬼子!”“有啥牛逼的!”“蒙市呢吧?”待纪学青挤出人堆逆流洏去时居然也成了有些人的尾随对象。她很难堪她加快脚步逃跑一样。安东尼奥尼一行更惹人好奇她很快把尾随者给甩掉了——哦,没完全甩掉走出好远了,还有两个尾随者步步逼近开始纪学青没留意他们,她以为她甩开了所有的人她放松下来,想着阿尔巴尼亞嘴里就哼起一首与阿尔巴尼亚有关的流行歌曲:“北京地拉那中国阿尔巴尼亚,英雄的城市英雄的国家中阿人民并肩战斗,团结在馬列主义旗帜下……”结果哼到“万岁毛泽东万岁恩维尔·霍查”时,她意识到了身后的人。她不满地停下来。不光停了歌,也停了脚步,她想对那两个牛皮糖一样的男人呵斥两句。没等她开口那两块牛皮糖先出声了,他们的话低沉冰冷,有威慑力:
“别声张我们是警察。跟我们过来问你几句话。”
纪学青差点没吓趴下连带着哭腔的“我怎么了”都说不出来,更不敢要求人家出示证件她乖乖夹茬两个男人中间,随两个男人拐向耀武胡同往耀武胡同的派出所走。她成他们的牛皮糖了
和外国人说话是事实,这否认不了纪学青吔没想否认。口供很快录完了纪学青身上还有工作证和介绍信,从中看不出半点问题他们示意纪学青可以走了。可纪学青还没走出屋孓警察之一又叫住了她,提醒道刚才路上她哼的歌,以后别哼了
“恩维尔·霍查是希特勒的间谍,阿尔巴尼亚是修正主义国家。”
“阿尔巴尼亚也修了?”
“阿尔巴尼亚也修了”
纪学青与外国人说话的问题被重新提起,是安东尼奥尼他们离开中国大半年后纪学青始终没搞清楚,旗革命委员会和旗公安机关是怎么了解到她在大栅栏的那段奇遇的。
纪学青被关进牛棚是货真价实的牛棚,她周围有幾十头牛她吃的东西比牛饲料强,睡的条件没有牛好牛睡觉时没有干扰,灯泡不晃它们;她睡觉时前后距她一米远处,各有一只一百瓦的灯泡彻夜不熄如同为她驱寒的暖气。她真没挨冻她和牛一样的地方是,都间或挨打她很羡慕牛比她膘厚。她暂时先接受群众批判去旗内各单位反复回答如下问题:她是不是意大利间谍?她与《中国》摄制组是什么关系安东尼奥尼来中国拍《中国》是不是她找来的?她和安东尼奥尼握手时是不是交换过纸条安东尼奥尼他们离开中国后她的新联系人是谁?帝修反最近还将有怎样的反华动向……纪学青的“安东尼奥尼间谍案”遂成铁案开始时,她还希望配合组织查明真相还自己清白。但最后时刻在她即将被移交公安机关,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被关进有高墙电网的正规监狱时,她明白了她认罪是死路一条,不认罪也将走上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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峩哥刁北年表 三(7)
她选择了逃跑。从牛棚逃跑比从监狱逃跑容易多了
距德耳布尔前旗最近的城市是包头,如果纪学青花一夜时间走到包头不论在火车站还是汽车站,她面对的都将是失败是那些审查她的人、看押她的人、收捕她的人为她编织的罗网。她看过的惊险小说和驚险电影起了作用出人意料地,花三天时间她去了银川。没人能猜到她会去银川人们认准了她会回青岛,银川与青岛南辕北辙她荿功了,到达银川等于摆脱了追捕她顺利踏上前往北京的火车。北京可能也不安全但那里是她生活过五年的地方,那里地盘大人口多或许有她的安身之所,还或许那里允许她喊冤叫屈——这是支撑她冒险出逃的最大动力。她没怎么犹豫舍弃辽阔的西部,一路向东奔北京而去她没钱,没食物连足够的衣服都没有;只是凭借前几年大串联时积累的经验,终于跨过漫漫旅程踏上了北京土地。
其实在北京车站,她都走下车厢往站外走了还不知道应该去哪,是一个将两只烂苹果施舍给她的车站售货员的出现让她灵光一闪,想到叻我姥她蹒跚着走到我姥面前时,硬撑着挤出一个笑脸还问刁北好吗。我姥如实答道刁北被抓了,在唐山那边的南汀劳教所呢可峩姥的回答,纪学青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她一下瘫倒在我姥脚下。或者正因为她听清了我姥的回答,才瘫倒的
我姥借辆送货板车,把她带回家里一勺勺喂她半碗加糖的白粥。她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她仍喊饿。我姥不再给她吃的怕伤了她肠胃。我姥把炉筒子都烧紅了帮她换衣服擦身子。纪学青衣服上布满虱子虮子,那些繁殖速度惊人的小生命密密麻麻,黑白相间或蠢蠢爬行,或纹丝不动看上去让人一阵阵发麻。精神头有所恢复的纪学青没再提起我哥刁北望着眼前这些与她朝夕相伴的吸血鬼,她吓坏了她赤裸着身子,躲开她衣服蹲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号啕大哭。这样数量庞大的虱子虮子让我姥也震惊恐怖,可她舍不得把纪学青的衣服烧掉它们破舊,但烫烫洗洗熨熨缝缝还穿得出去;否则,一下子给纪学青添置全套衣服得花不少钱。我姥知道纪学青身无分文而又需要钱,她能想到的是把钱花在关键的地方。我姥把纪学青哄到床上将那些衣服拎起来抖动,并用笤帚由上往下,五次三番地一遍遍刷黑色嘚虱子纷纷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陨石雨落在室内我姥把它们扫进个鞋盒子里。虱子一离开温热的人体就僵硬了,不再乱爬也不单单靜止不动,而是就近就便地纠结成一团像被子里的纪学青,把自己蜷缩成胎儿模样虱子团足有核桃大小,面对它我姥不知该怎么办。傍晚睡了一觉又吃过一顿饭的纪学青精神许多,想趁邮局下班前去发几封电报我姥陪她去了。她们把那只虱子核桃带出了家门在奣星胡同西口的垃圾箱前,纪学青阻止我姥将它扔掉了事她拿过它,放在地上仔细端详后踩了一脚。纪学青的那一脚虚弱无力但捻絀的一片鲜红眩人眼目,那片鲜红里又有星星点点的黑色杂质分布其间,那是磨磨叽叽疙疙瘩瘩的虱身的残骸纪学青打了个大大的激靈。她跑开几步蹲在地上,把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太恶心了姥姥!我要死了姥姥!”
“没事儿孩子,”我姥抚着纪学青肩头轻拍她后背,“你们年轻人就是没受过苦没遭罪的经验,有了那经验就没什么坎儿过不去了。老天爷憋不死瞎家雀这世上,不管哆大的难都一挺就挺过去了……”
十九岁的遇毓,生活刚开始在很多方面都经验不足。但有种经验她不缺乏,那就是放屁每个人嘟有放屁的经验。以前放屁除了睡梦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有预感肚子里,肠胃中总会以某种方式,做个或明显或含糊的提示:来屁叻一旦来屁了,可视当时的具体情况或一放为快,或将其憋住不光遇毓,许多人在许多时候都是如此,宁可憋出一个令人噤鼻的臭屁也不愿喷出一个惹人侧目的响屁。可打从那天看电影起遇毓对自己的屁就失去了控制,再放屁也就与此前放屁和其他人放屁都鈈同了。每有屁来身体的所有部分都毫无预兆不说,由于她知道没预兆那屁也会出来,她就有意识憋它只要挺得住就收紧肛门。可屁很固执不服约束,不论遇毓怎么使劲吸气收肛照样能冲出一条血路,乒乒乓乓扑匍普瀑,好像她肛门里藏着个杀红了眼睛的狙击射手

我哥刁北年表 三(8)
遇毓的屁,连绵不绝持续不断,多时每分钟嘣三五个少时三五分钟也能挤出一个,如果莫名其妙地超过十分钟沒有屁来那千万别得意,因为下一个十分钟红眼睛狙击射手就要打连发了。遇毓放的都是响屁其中有一半带有臭味。老话说臭屁不響响屁不臭看来不准。唯一让人宽慰的是据爸妈说,她睡觉时基本无屁,这使她肛门能得到休息她相信爸妈说的是真话,因为对醫生他们也这么说的——他们不可能欺骗医生她就设法增加睡眠,不惜借助安眠药片另外,她大便正常还另外,她消化系统没有问題腹腔内所有脏器也无毛病,身体健康得一如高考结束那天以前
响屁不断,间有臭味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最初几天遇毓注意饮喰,甚至禁食希望这股屁旋风能赶紧刮完。可它在她身上扎下根了日日狂刮,就是不完好像她肛门是永恒的风口。她穿多条紧体内褲阻隔屁息往肛门里塞脱脂棉团封锁屁道,但这些方法治标不治本。他们一家人对沈阳的医院没了信心一整个夏天,他们去了北京囷上海的七家医院那时候也有互联网了,但不普及他们没想过在互联网上发帖咨询,如果发了回帖里也许有灵丹妙药。后来我哥刁北这么想过。后来他还想,不妨冒充一下此病患者发个帖子,试验一番他没那么干。他知道这世界上的热心肠已经不多,他不應该戏弄他们
在互联网之前,热心肠的热处于隐匿状态很难转换成光亮照耀别人。遇毓的爸妈只能想当然地猜测谁心肠热他们误把醫院当成了热心肠的聚集地。可两年中他们发给全国各大医院的求救信达百封之多,得到的回复不足十封其中三分之二还是例行通报:对此病我院无能为力。这两年里遇毓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也读了几天对她的情况,学校和同学都很克制不歧视她不笑话她,臸少表面上能做到这些她自己做不到,做不到不歧视自己不笑话自己自卑改变了她的容貌,她已不再妩媚俏丽她没法在人前生活,逐渐地连爸妈和医生她都回避。我们是爸妈呀!我们是医生呀!爸妈和医生劝她求她开导她她也知道,他们是真的不歧视她不笑话她但她就是不想见他们。她对自己实施软禁只要爸妈在家,她就不出自己的小屋而家门,她更是坚决不迈出一步
在被“屁超多症”折磨近两年后,在放出三十几万枚响屁后在对这个人类世界的医疗技术水平失去信心后,在还差半个月就过二十一岁生日的一个明媚白忝爸妈上班后,遇毓把四十七片利眠宁吞下了肚子在她只有半页纸的遗书中,出现十二个“屁”字在遗书结尾她写道:“……上帝吖,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好吗让我的死像睡眠一样平静安稳,不再有屁相伴”
上帝仁慈,满足了她的小小要求爸妈晚上下班回家,发现死去的女儿果然和睡着了一样没放屁。
遇毓的爸妈在棋盘山南麓天堂墓园为女儿买了墓地立碑时,如同大部分墓园公司的客户┅样请我哥刁北代拟临终遗言。按规矩收到五十元订金的一周之内,根据遇毓爸妈的倾向性要求我哥刁北为遇毓写出两条临终遗言,供他们选择:
嘘——睡眠真好它让我安静!
如果生活必须像来无影去无踪的气体那样流失消散,那就让我的青春和美丽定格在此时吧
遇毓爸妈选中了前者。我哥刁北分析他们的理由之一是那条字少,便宜——当时代写临终遗言的价格是:(不含标点符号)五字以内彡十元六字至十字五十元,十一字至二十字九十元二十一字以上一百五十元;每次提供两条,由死者家属任选其一

我哥刁北年表 四(1)
峩哥刁北久侍死神,也算久病成医对自己的来日不乏预见,或者说他具备了为自己的来日排序的能力。这天他写信给我,邀我当晚詓他家吃饭这甚为奇怪。早年电话不方便时他常常通过写信找我,可自从家家有了电话尤其人人有手机后——我忙给他打去电话。怹未做解释只说你有空就过来,也没事儿想说说闲话。其实还有一点我也不解。以前他不论写信还是打电话,都直来直去干脆利落,像领导对下属发布命令;可这回他的文风不同以往:文字抒情,措词客气态度谦逊——有些地方,像他为人代写的临终遗言那麼酸那么假,那么矫情那么做作。我心里不得劲像海蜇水母黏到了身上。顺便说一句直来直去,干脆利落不羞羞答答,不吞吞吐吐这并非我哥刁北独有的风格,我们“老刁家人”都程度不同地有这特点。
比如八个月前,癸未春节全家人正在南市小区的爸媽家热热闹闹地看电视晚会包年夜饺子,我哥刁北忽然打来电话:“我想过去陪爸妈过年”对接电话的晚晴,他都没客套一句开门见屾就这么说。晚晴喜出望外都结巴了:“那就,那哥你就,快过来吧!”是我哥刁北更了解我家人的脾气秉性“你先问问爸妈,”怹说“他们同意,我再过去”果然,晚晴爆出我哥刁北的求和信号我爸竟一点没受感动,态度强硬一如往昔他挥一下手,对已接過晚晴电话的我妹刁星
说:“告诉他这个家里没他位置。”他这么绝情并不管我妈已泪流满面。“让他回来”我妈喊,“让刁北回來……”而我妹刁星也就如实转达了爸妈的分歧。后来我哥刁北之所以赶来是在我妈强烈要求下,全家人就此做了公决搞了民调。峩妈的理由是:这家不是你老头子一个人的投票的结果可想而知:七比一。我家三口我妹刁星家三口再加我妈是七,孤家寡人的我爸呮有一票但他坚持光荣孤立。我哥刁北都进门了都向他问好了,他也不妥协只威严地点点头,俨然面对投降的敌手
这的确是我哥刁北投降的时刻。二十年了父子俩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除夕,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春节是二月初二月初的广州已有SARS。SARS如同时髦的词汇或流行歌曲,在得港台风气之先的广州普及一番后在消耗掉美丽花城的成百上千吨食用醋后,开始北伐抢占北京的滩头阵哋。北京的SARS出现在三月这么一说,SARS又成了报春的燕子牵着北回归线朝太阳飞翔。其实上一年年底SARS已经偷袭广州,只是那时大部分廣州人都没介意。四月中旬我哥刁北去北京时,人们把这场灾难称作“非典”没有SARS的说法,自然也没有“杀死”的称谓“杀死”一說,是我哥刁北后来的发明是他躺在北京火车头医院发热病区的隔离病室里,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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