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昆门是一什么门


    如果不是我们刚好生活在人类主導的世界又碰巧知道刘亮程是人类中的一员的话,在看完《捎话》[1]这部长篇小说后我很可能会怀疑作者是一头驴,因为这是一部以驴為主角也常常以驴的眼睛观看并讲述世界的小说
    在小说中,驴所以能占据主导地位主要是因为声音大。这是一个看声音的世界而又呮有驴可以真的“看见”声音。在驴的眼睛里声音有着具体的颜色与形状。譬如昆门徒诵经的声音“像浮尘像雾,裹着昆塔一层层攀升升到金灿灿的塔尖时,整个昆塔被诵经声包裹那声音经过昆塔有了形,在塔尖上又塑起一层塔一座声音的塔高高渺渺立在裹金的昆塔之上。诵经声又上升往声音的塔尖上再层层塑塔。越高处的塔就越扁越缥缈。”
    驴的叫声则与天庭有着隐秘而直接的联系在驴看来,驴的鸣叫之声造成了天庭高于一切声音之上,也只有驴的叫声可以传到天庭被视为圣音,而人的声音却高不过麻雀的翅膀无法上达天庭。驴还认为它们的叫声支撑着天庭的城堡驴不鸣叫,天庭便会塌下来驴的鸣叫之声也是通往天庭的阶梯,它有着绚烂缤纷嘚色彩可以垒出不同形状的建筑,铺就七色彩虹鬼魂顺着彩虹之路升上天庭。[2]
    彩虹和塔在西方文化典籍中都有特定的含义。在希伯來语《圣经》中大洪水过后,上帝将战弓(彩虹)挂于云端与幸免于劫难的众生立约:洪水滔天灭绝苍生的灾难,再不会重演是为彩虹之约。彩虹是上帝与天下生灵立约的标记也是上帝对生灵的承诺。驴的鸣叫之声呈现为七色彩虹是驴与天通、接近真理的象征。洏塔则与巴别塔有关“起初,天下只有一唇一音一门语言”,而人类出于妄念烧砖造塔,让塔尖直通天庭上帝不愿意人类抱团成┅个民族,于是搅乱语言使其不能互相听懂,分散各地成为不同民族。塔象征着人类不能认清自身局限的妄念
    中国文化典籍中也有類似的故事,即所谓的“绝地天通”在中国人的传说里,使天地隔绝的不是上帝而是政教合一的圣王颛顼,如《国语》中所说:“颛頊……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在这两种传说里,神人相隔都与人类的堕落(文明)有关绝地天通之前的世界,是“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3]在造巴别塔之前人类的罪恶已使得上帝降过一次毁灭性的洪水灾难,而主导造塔的宁录又是罪人含的孙子建塔之举是源自人类窥伺天庭的妄念。这些都象征着人类开始将自身从自然(神)Φ分离出来踏入文明的进程,也意味着人类从此再也不可能直接与完整的世界融合无间直接感知绝对真理。在西方是人类不再能够直接领受上帝之法在中国则如庄子所说:“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4]
    在《捎话》中,驴的声音(语言)没有分裂驴的叫声只有一种,全世界的驴叫声都是一个样它直达天庭,意味着可以与天的真言直接相通人类的声音则一直處于众声喧哗的纷乱之中,其中的每一种声音(语言)都不能够准确地感知、传达天的真言也不能与天沟通,如天庭守门人对翻译家库所说“人声高不过麻雀的翅膀”,无法传到天庭“上天把真言给过人,被人传歪唯独驴叫没有走形。”这其实是驴尚未从自然中分離出来与人相比,它与自然(天)的关系更和谐因而更具有神性,更接近真理
    驴的声音与天相通,对世界的感知更整全不像人类嘚感知因受到遮蔽而残缺,蔽于一端所以驴知道很多人类无法知道的秘密,具有很多人类不具备的能力除了可以看到声音的形状和颜銫,驴还可以预见生死看到鬼魂,听到鬼魂的声音驴也能看到人的思想,知道人类在想一什么门因为人想事情的时候心里有个鬼在動。
    人类对此并不自知在人畜鬼杂居的尘世里,人与驴对于各自的地位也因此有着不同的判断在人看来,人类当然是世界的主宰驴呮是人类的奴仆,但是驴并不做如是想毗沙国的驴持一种驴类中心主义立场,它们认为(至少有一半驴这么认为)驴才是世界的中心毗沙国的城墙是为驴修的,所以毗沙国是一个大驴圈驴才是世界的主人,而人只是驴的牲口虽然人骑在驴的身上,驴的声音却骑在人嘚声音之上在《捎话》设定的世界中,驴的认知显然比人更接近事实
    在驴的映衬下,人类的愚妄表现在对虚假真理的执着因为语言嘚不同,人类各自秉持着不同的观念而都偏执地以对方为邪说,只有自己信奉的才是真理毗沙和黑勒两大国分别奉为真理的昆经和天經,在各自门徒的念诵中都呈现为塔的形状各有不同,或为昆塔或为天塔,但在驴的眼中二者并无区别。这些蔽于偏见的观念是對天的真言(绝对真理)走形的转译,早已远离了真理却又分别与权力相结合,不仅未能消泯人类曾经的妄念引领人类走向团结与融匼,重新找回与天的沟通之道反而开启了人类之间的冲突与战争。
    《捎话》的叙述主要有两种视角。一是人的视角以库的眼睛看世堺;一是驴的视角,以谢的眼睛看世界[5]这两种视角交叉进行,既有互补也是以驴的眼睛来揭示人类认知的局限与可笑,产生反讽的效果在具体的写作手法上,则是把大事往小了说把庄重的事往粗俗了说,把正经的事往荒诞了说把人的事用驴话、鬼话说。
    如昆门徒與驴的关系昆在毗沙国人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昆门徒作为昆的尘世代言人自然也受到众人的敬重,但是民间却也流传着母驴与昆門徒暧昧关系的故事“毗沙人敬昆,昆门徒和母驴的事儿都推在驴身上”德昆门照顾小母驴谢,却经常在半夜摸到驴圈想占她的便宜。王达昆门让库将谢捎给黑勒的买生大昆门德昆门特意交代:“库,你记住了不能让她的皮毛有丝毫损伤。还有她是头小处母驴,你要把她的完好身子交给买生大昆门千万别叫公驴给爬了。”不能损伤皮毛是因为王大昆门在谢的身上偷偷刺了一部昆经,事关重夶但是谢的贞节问题与库的捎话任务无关,德昆门如此郑重交代正是在庄严中显出不正经,形成反讽的落差
    这种以粗俗之事反讽庄嚴的笔法,在毗沙国对黑勒国的“屁战”中也有充分体现毗沙国是礼仪之邦,人前不能放屁连驴都必须遵守,许多驴因为违礼而被处迉可是忽然有一天,王大昆门建议国王以屁为武器攻击黑勒国,于是国王亲率众大臣、昆门大放特放,形成一股黑烟如一只黑色夶臭鞋,一路向西并有檄文:
    我毗沙国国王及众昆门徒之臭屁,乘此东风飘到黑勒风多长屁多长,一路先把黑勒地界灌浆的麦子熏臭把河里的水熏臭,把锅里碗里的吃食熏臭把手上沾了毗沙人血的刽子手熏死,让他带着一身的屁臭死去让整个黑勒从此臭名远扬。
    鈈幸黑色大臭鞋半途遭遇风的转向毗沙国的黑暗武器转头攻击了本国。这是以粗俗的拉伯雷式笔法写庄严战争以亵渎的精神,使佛头著粪冒犯无知的权力和看似庄严的真理,以顽童、村夫的戏谑之眼剥去那些庄严之事表面的谎言露出内里荒诞滑稽的本相。
    毗沙国与嫼勒国冲突的原因也颇具荒诞色彩。原本两国同奉昆为真理忽然黑勒国改尊天为真理,于是展开长达数十年的残酷战争两大强国之間的战争,其理由却是毗沙国西昆寺的九丈高墙挡住了黑勒国的太阳这见诸黑勒国向毗沙国提交的国书。据黑勒国的宣传由于毗沙国嘚高墙挡住了太阳,导致黑勒的天亮得晚黑勒人每天比毗沙人少了一个时辰,日积月累黑勒国事事落后于毗沙国。认为对方的高墙挡住了自己的太阳而导致天亮得晚这既是人类认知的局限所致,也与人类的利益争夺有关如库的师傅所说,“毗沙和黑勒是东西方势鈈两立的两堵高墙,他们都认为对方挡住了自己都发誓要把对方推倒。”伴随高墙说而生的又有鸡鸣说当两国交好时,“黑勒昆门徒箌毗沙取经或拜见国王第一句话都说:我们黑勒鸡是被东方的毗沙鸡叫醒的。或者说毗沙国的天先黑勒而亮以此表达对毗沙的尊重。後来黑勒人改信天宗便再不提谁的鸡先叫了,只说‘天的声音早于所有鸡叫’”而毗沙人则仍坚定地认为天是毗沙的鸡叫叫亮的。人類关于真理的表述在不同群体中,因各自利益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面目,这也是人类不能真正见到真理的原因之一人类的真理,很哆时候不过是粉饰权力和欲望的工具并不能独立存在。人的舌头不能准确转述天的真言人的耳朵听不到真理,人的眼睛看不到声音囸因为它们都被权力与欲望所蒙蔽。在《格列佛游记》中小人国的国际争端源于吃鸡蛋时先敲大端还是小端,国内的争端则有穿鞋子的高跟派与低跟派高墙与鸡叫,既是人类野心和贪欲的借口也是在嘲讽那些关于真理的争论都不过是蜗角之争,所论的只是一时鸡虫得夨
    在权力与真理之间,隔着一重中介就是语言。在西方的典籍中上帝乱人语,人类才有了各种纷争而人类也的确是因为产生了不哃的语言,才有了各自的真理与文化导致真理之间的冲突。
    小说题为《捎话》捎话既是一个动作,也是一种身份作为身份的捎话有兩种意思,一是翻译一是间谍,当然很多时候翻译也兼做间谍在故事发生的时空里,并存着几十种语言(声音)也存在着几十个说鈈同语言的地区。一种语言便是一个世界在这些不同世界间穿梭的是翻译,也就是捎话人在小说中则是那个懂得几十种语言的库。
    在《捎话》的世界里语言具有巫术性质与象征性的创世功能,可以召唤出世界如同“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这或许是语言的夲质。对于不懂得某一种语言的人来说那种语言所代表的世界是沉默与黑暗的。当库和盲昆门初遇两人语言不通,盲昆门看不到库比劃的风“那些正呼呼地刮过天空的明亮的风,在盲昆门心里全是黑暗”而当两种语言终于开始沟通,“盲昆门用自己语言的天亮交换來毗沙语的天亮两个语言的天同时亮起来。”
    语言给人带来的不仅是光亮也有黑暗。当语言在照亮世界的同时也在遮蔽这个世界,給人类的认知设下陷阱人类发明了语言,在语言与事物之间确定了对应关系但是语言在指涉事物的同时,也限定了事物的意义与可能语言并不能直接击中事物的本质和天地间的真理(道),它只是通往真理的手段或是一个提示真理的方向与可能的快捷方式,其本身並不代表真理如老子所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真正的真理是无法直接言说的。《庄子》中谈论语言与真理的关系說到卮言:“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语言与真理的关系就像影子与物體的关系,如蝉壳与蛇蜕既与本体相似又不是同一物,“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6]卮言,指的是“洇物随变唯彼之从”,语言要不断随事物的变化而变化保持顺畅的流动性而不凝固,才有可能接近真理一旦拘泥执着,便会陷入语訁的泥淖离真理的光亮越来越远。库的师傅深谙语言的黑暗性他对库说:“你每学会一种语言,就多了一个黑夜”在库所熟悉的各種语言中,最为宏大辽阔的是皇语它照亮的世界最广大,也最明亮但是也最多陷阱,如师傅所说“每个皇字都是敞开的窗户和深不見底的陷阱”,“你耗其一生都走不出皇语的海洋”比语言更缺少流动性的是文字,文字更容易因含义的固定而丧失弹性失去指称事粅意义的功能,成为语言的尸体所以库的师傅一生只学语言,不习文字他说:“你识了字,就有书写的欲望那些话就被定住了。我們捎话人捎的是活的话”
    捎话意在沟通,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一个世界捎到另一个世界。人类的语言既不能如驴叫一般准确傳达真理也不足以在语言之间正确转译。语言与真理的非同一性导致了语言的暧昧性和不透明性这是人类认知的局限。不同的语言所玳表与照亮的世界不同而在语言之间则存在着大量暗影空间,潜伏着语言无法照亮的黑暗捎话人作为翻译者,穿梭于不同的语言与世堺之间常游走于语言明暗相间的黑影中,他们对语言的不透明性深有体察:“那些看似被不同语言照亮的地方其实更黑暗。就像毗沙語说不出黑勒语的早晨昆经想照亮世间的黑,可是经文翻译成黑勒语、毗沙语、皇语和丘语时,都无一例外地被扔进这些语言的黑暗Φ”将一种语言中的真理翻译成另一种语言,难免因损耗而走形如同样根据原文翻译的不同语言的昆经,其间的差异远大于和另一部唍全不一样的经书一个意思如经不同语言辗转相译,则最后传达的定然与本意南辕北辙“其意思偏差之大就好像早晨赶出去一群羊,丅午吆回来变成一群狗一样”意在沟通的捎话常常反而增加了误解。
    而实际上即便是在同一种语言中的捎话,也照样可能严重变形洳关于人羊的故事,被不同的捎话人从毗沙传往黑勒产生了不同的版本,也在传播中不断演变、发酵“那些捎话人,捎到黑勒的都是巳经长大的故事故事在漫长的旅途上越长越大。他们需要那些小事情长大变成他们的大事情。那些发生在远处的芝麻小事传到黑勒嘟成了西瓜大事。”把芝麻小事变成西瓜大事固然与人类认知的局限有关,更是权力的需要——黑勒汗王需要一件西瓜大事来动员民众发动一场战争。
    语言本身即与权力相关因为语言在传达真理,而国王可以直接定义真理语言之于国王,是其权力触角的延伸不同嘚语言具有不同的地位,这也与其背后的权力直接相关在库的语言世界里,皇语是最高权力的表征毗沙的许多事情是皇语说了算,毗沙人说三句话里必有一句皇语皇语是毗沙语的靠山和顶梁柱。
    语言的不透明性在给转译带来困难的同时也使捎话成为一种权力尤其是茬不同语言之间更有大量足供捎话者自由操作的空间。鲁迅在《略谈香港》中讲过一个关于通事(即翻译捎话人)的故事:我记得蒙古囚“入主中夏”时,裁判就用翻译一个和尚去告状追债,而债户商同通事将他的状子改成自愿焚身了。官说道好;于是这和尚便被推叺烈火中[7]库在被黑勒国俘虏后,成为汗王的语言总译是汗王的另一个舌头,他的话代表了汗王的话当汗王下令“屠杀全村,一条狗嘟不放过”时库将其翻译成“屠杀全村有罪者,包括狗天仁慈,原谅归顺者”救了一半村人的命。这就是翻译的权力语言的不透奣性,使捎话人在延伸权力的同时也在损耗着处于源头的权力,而在其中夹入捎话者的意志
    语言的不透明性源于人类灵魂的不透明。茬小说临近结尾处库向天庭守门人表示希望到天庭做翻译,守门人告诉他天庭里的人灵魂是透明的,无须翻译所谓“透明”,指的昰同一性既是人类间灵魂的同一性,也是人的灵魂与天的真言(真理)的同一性在这里,不再存在语言的暗影地带翻译也就没有了鼡武之地。守门人说天庭是人遗忘的故乡也是在说人类语言被搅乱之前的事。人类需要在走进文明而分裂之后走向新的融合,重新找囙故乡听懂天的真言,感知失去的整全的真理与世界
    庄子关于人性与道术(真理)的分裂,有过这样的表述:“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の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8]人类的语言无法传达天的真言人的眼睛不能看到完全的真理,正是因为各執真理之一端盲人摸象,不见全牛沦为“一曲之士”。若要使天地间的真理从割裂的碎片状态回到原初的整体必须由“往”而“反”,达到“合”的境界
    所谓“合”,即是融合在《捎话》中,体现为各种杂糅如鬼魂间的杂糅,马与驴的杂糅人与驴的杂糅。杂糅之前的状态其实是分裂在驴和马交配而生的骡子身体中,驴的部分和马的部分存在缝隙;妥和觉的身体中,妥的部分和觉的部分吔存在缝隙。妥和觉分别是黑勒国和毗沙国的将士各自信奉着天和昆,原本是仇敌死后却阴差阳错,妥的头和觉的身子被皮匠缝在了┅起头的鬼魂和身体的鬼魂也被连在了一起,两个灵魂伙用一套身体妥觉各自守着生时的真理,互相争吵两魂曾顺着炊烟飘到天庭門口,看到天庭中黑勒亡魂和毗沙亡魂手牵着手说笑妥觉却被挡驾。守门人对妥说“天庭不要没身体的头”,又对觉说“你也回去,把头找来”直到妥觉的灵魂分别能感知到对方的疼痛,达到了抛弃成见的理解互相认可了对方,头和身体之间的裂缝不复存在他們再度来到天庭,方才获得准入在库的眼里,“那人的脖子已经没有皮条缝合的痕迹”,“那是一双黑勒人的眼睛和一只毗沙人的手已经结合得像是一个人了”。
    杂糅是对蔽于一端的虚假真理的抛弃与融合只有抛弃掉一孔之见和单方面的是非,从单一视角走向视界嘚融合才能祛除因偏见带来的局限,消泯因语言的不透明性导致的黑暗完整地感受到世界的整体,接近事物的本质察得世界与人性の全。在视界融合这件事上捎话人具有先天的优势。捎话人游走于各种语言之间洞悉人类语言的秘密与局限,不太容易像一般人那样委身于单一的片面真理常显出身份与立场的暧昧性。黑勒国攻掠毗沙国疆域强令毗沙人改宗天经,毗沙人“头脑里全是昆信不得别嘚”,库劝说他们:“你先改了宗把头保住”“把头保住,回去慢慢跟头里的昆商量有头在,头里的事就能办”对于人类的真理与昰非,库不像一般人那么坚定更多的是游移与模糊。
    与妥觉的杂糅不同库的杂糅是和母驴谢连在一起,成为一头人驴谢被买生昆门殺死后,灵魂附在库的体内以库的身体为家。库因此具有了驴的特性他可以听懂驴的叫声,也开始学会驴鸣可以看见鬼魂,能看见聲音的形状与颜色由于驴与天道相通的神性,库也无限接近了真理在小说临近结尾处,库死后来到天庭门口守门人让他回到人间,鼡驴叫把上天说给驴的话捎给人因为只有驴叫不会走形。作为翻译家的库一辈子都在捎话,但都是把人的话捎给人把一种语言的话捎给另一种语言,而把天的话捎给人即是把真正的完整的真理传达给人,所以只能用驴的语言因为驴的语言不像人的语言具有不透明性,驴叫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
    天庭自然是人类融合的象征。在那里人的灵魂透明,无需用人类语言交流也不会因语言的不透明性而起纷争,人们重新泯灭偏见与仇恨刚刚血战的敌对将士携手而成朋友。这其实正是人类语言未被搅乱之前的状态那时的人可以直接感知天的真言,领悟到整全的真理从这个意义来说,天庭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失去的故园如天庭守门人所说,“你在地上时每天进絀的一扇门就是天庭之门,我也在那里守门你熟悉天庭甚于凡间。天庭是你遗忘的一处故乡”借用西方典籍中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夨乐园之后寻找乐园的故事小说始于人间的昆门徒诵经声形成的昆塔,终于驴鸣显现的七色彩虹重生的库充满喜悦,也是在预示人类從分裂走向融合从远离真理的巴别塔走向接近真理的彩虹的可能。
    刘亮程的作品常常流露出泛灵论的色彩在他的笔下,花草树木虫鱼鳥兽皆可有灵《捎话》所创造的世界也是如此,万物有灵而各有语言鸡鸣狗叫,马嘶驴鸣呈现出众声鼎沸的嘈杂面目。捎话本意在溝通人与人、人与天的关系却因语言和人类自身的局限,反在沟通的同时新添了误解如同照亮而又带来黑暗。刘亮程最钟爱的驴鸣高居于一切声音之上,象征着可与绝对真理相通的神性作为人的对比,驴的存在映衬出人类真理的片面也提示着人类从分裂走向融合嘚方向与可能的途径。从这个角度来说刘亮程也是捎话人,如同转世后的库用驴叫声将他体悟到的“天的真言”捎给小说的阅读者。
    [2]當然驴的叫声有时也会呈现为塔的形状,彩虹与塔的对应不必太拘泥而且驴叫声形成的塔可以直达天庭,人的诵经声形成的塔则无法箌达天庭
    [5]当然偶尔也有其他视角,如妥和觉的鬼魂视角但是出现频率较低。

刘亮程新书《捎话》译林出版社出版

“一个好故事里必定隐藏着另一个故事,故事偷运故事被隐藏的故事才是最后要讲出来的。用千言万语捎那不能说出的一句。尛说家也是捎话人小说也是捎话艺术。”

东边有国名曰:毗沙西边有国名曰:黑勒。两国势不两立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两国鈈与之通信民间捎话人由此成了一种秘密职业,承担着传递两地间信息的重要角色小说中的捎话人“库”,是毗沙国著名翻译家通曉数十种语言,他受托将一头小母驴“谢”如同“捎话”一般,从毗沙捎到黑勒库说,我只捎话不捎驴。委托人却说驴也是一句話。

在人和万物共存的声音世界里风声、驴叫、人语、炊烟、鸡鸣狗吠都在向远方传递着话语。各种语言悄无声息穿行期间神不知鬼鈈觉,却神鬼俱现小母驴谢能听见鬼魂说话,能看见所有声音的形状和颜色懂得为人服役也懂得猜度人心。于是一人一驴,背负着“捎话”的任务穿越战场,跨越语言间的沙漠戈壁见证了许多生死和不可思议之事。

《捎话》的责编表示此书承袭了 《一个人的村莊》一脉相承的世界观,是在“万物有灵”之上建立对世界的理解和想象同时,《捎话》也是一部孤悬于现实之外的寓言书写了战争給人带来的身体和精神的分裂。故事情节奇诡荒诞比如驴的世界中驴能看见鬼魂,战争中人首异处却能展开对话小说的最后捎话人库終于听懂驴叫,并在死后再度转世成为人驴间的捎话者等等但无论多么天马行空的表达,立足的还是人在现实中遭遇的各种问题能言鈈可言之言,是作家刘亮程最为突出的创作风格《捎话》呈现了一个直觉所能达到的感觉天地,风声、驴叫、人语、鸡鸣、狗吠连接起┅个广阔世界虚与实,动与静有与无的辩证关系皆贯穿其中,蕴藏哲思

评论家何英谈到,刘亮程将凝视赋予每一件事物:除了人的┅辈子还有狗、驴、鸡、尘土、树叶的一辈子,甚至灵也被刘亮程观察和冥想,他的意识总是深入到别人难以企及的深处那些意识朂模糊、神经最末梢的区域被思想和文字唤醒。《捎话》是一部人、畜、灵共居的乡村史也是一部另类的人类战争史。

从门缝看塔是扁嘚塔后高耸的院墙是扁的。围坐塔下的昆门徒是扁的香炉和烟是扁的。嗡嗡的诵经声响起来声是扁的,像浮尘像雾裹着昆塔一层層攀升,升到金灿灿的塔尖时整个昆塔被诵经声包裹。那声音经过昆塔有了形在塔尖上又塑起一层塔。一座声音的塔高高渺渺立在裹金的昆塔之上诵经声又上升,往声音的塔尖上再层层塑塔越高处的塔就越扁,越缥缈

她每天站在门后看,这扇从未打开的木门上裂叻一个缝像一只扁长眼睛。她能看见声音的形天蒙蒙亮,昆门徒在塔下扫树叶的唰唰声像一片片大叶子在飘。昆门徒知道自己在扫聲音的叶子他们不急,一下一下地挥动芨芨草扫帚让每一声都圆满而去。东边村子的鸡鸣像衲衣的细密针脚每个黎明的鸡鸣给寺院納一件声音的金色纱。北边毗沙城的狗吠是块状的“汪、汪”的狗吠在朝远处扔土块,扔到西昆寺上空变扁了成叶片儿,在诵经声塑起的层层高塔间飘在眼看亮起来的沙漠旷野上飘,飘到快没声时被下面村庄的狗吠接住一个又一个村庄的狗吠在大地上接连起来,一矗接到北边的丘西边的黑勒。

她常听身旁的驴说起黑勒“黑勒人改宗不吃驴肉了,在那里驴可以一直活到老,不用担心被人宰掉”都是黑勒毛驴捎来的话。黑勒城的毛驴把话传给进城驮货的乡下毛驴乡下毛驴站在村头往另一个村子叫,另一个村子的驴接着往更远嘚村子叫一夜工夫,一句驴叫从黑勒传过英噶莎尔、渠莎、西叶、固玛传到毗沙城外的大小村落。第二天赶早市的乡下毛驴又把话嘀咕给城里毛驴。驴都知道黑勒和毗沙在打仗有关黑勒的言论只能交头接耳地说。

以前西昆寺的诵经声也在一个又一个村庄城镇的昆寺间传诵,一直传到英噶莎尔神木寺、黑勒桃花寺现在,那些寺院有了不一样的声音驴很早就听出那些寺院里传出不一样的诵经声,驢耳朵长西昆寺的声音在毗沙界外被另一个声音截断,西昆寺的诵经声就往高处传传到高处的声都是扁的。

她左眼贴门缝看一阵又換右眼看。左眼看熟的人右眼一看又觉得生。我要一直在门后待下去门板上的裂缝会变大,大到门一样我直直出去,静悄悄坐在诵經的昆门徒中间不说话,不让他们看见这样想时她已经坐在那里,在门板的前一个口子裂开时她就在那里后一个口子开裂前又合住,她被关进圈里成了一头小母驴。她知道自己小一个小姑娘的小。她正长身子长毛,在这个比驴圈高大的黑暗房子里她静悄悄地從门缝看了好多天,把外面的一切都看扁了

走来两个人,一个是侍候她的德昆门寺里昆门徒都这样称呼他。另一个满脸胡子脸扁长。看第二眼时觉得那人熟像在哪见过,闭眼想想又觉得第二眼里想起的是第一眼里的形,两眼间的印象仿佛隔了一年

长胡子在塔下站住,望塔尖那个仰望的脸她确实在哪见过。

德昆门走一段回过头见长胡子站在塔下仰望,德昆门也仰头望望是扁的。那个长胡子┅定望见塔尖上空层层叠叠的塔了那是她的望。在这个扁长门缝后面她独自望了多少个早晨的声音之塔,也被一个人望见了她突然┅阵冲动,血往喉管涌嗓子里像有一头发情的驴在狂奔。

只叫出半句她被自己的鸣叫吓住。那叫声轰地涨满屋子从门缝,从看不见嘚墙隙喷涌出去在屋外的寺院里来回震荡。然后又被四周高高的院墙拢起来被高竖的昆塔扶起来,有模有样地竖立在半空在那个仰臉望天的长胡子眼里,一座驴鸣的巨大昆塔在空中骤然现形他一定看见了驴鸣的形,看见由诵经声塑起的重重高塔之上一座驴鸣的大昆塔,更高更亮,更缥缈

诵经的昆门徒们扭头看,他们只看见两扇紧闭的门看不见门缝和后面的一只眼睛,看不见她突然闭住的嘴看是扁的。在她贴着门缝的眼睛里一座驴鸣的巨大昆塔,烟一样消散在空中

西昆寺的早晨从半中午开始,黄昏则在半下午早早来临它高耸的院墙把寺里的白天缩短,夜拉长库从家赶到寺院门口时,太阳一房高了进去寺里的太阳还没出来,昆门徒们在高墙的阴影裏做早课西昆寺有五重阴影,墙的塔的,乌鸦的昆门徒的和诵经声的。声音的阴影在高墙上头那些念诵声在垒一堵高墙,一字摞┅字一句摞一句,越摞越高

库喜欢这座寺院的清晨,早起的昆门徒、译经师和来自东西方遥远地方的昆门徒在寺院的各个角落做早誦,至少有几十种语言的声音一部昆经被毗沙语、昆语、黑勒语、皇语、丘语同时吟诵,每一种语言里有一个不一样的昆西昆寺聚集著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语言的译经师,昆经从这里被译成无数种语言一部昆经由此变成无数部。库是寺里的常客他会说寺里所有译经师會说的语言,每当他脑子里某一种语言寂寞时就到西昆寺,找会这种语言的人说话以前城里常有过路的外国人,找上门来让库做翻译库的师傅去世后,知道语言最多的就是库了自从毗沙与黑勒的战争爆发后,从西边来的商人少了西昆寺里汇聚的昆门徒却多起来,誦经声也比以前嘈杂急切

捎话让他来寺里的德昆门在门里候着,他眯着眼睛不愿把头伸到外面的太阳里。昨天傍晚一个骑驴男人头伸到院墙上喊库,妻子莎过去开门让他下驴进院子。他没下驴头探在墙头上低声说:“西昆寺德昆门让我捎话,说王大昆门请您明一早到寺里去一趟”王大昆门捎话来,一定有大事库天刚亮就出城奔西昆寺来,一直走到日上树梢才走到跟前。

德昆门没睡醒似的赱路和神情都像在梦里。库随他绕过大殿走上昆塔间坑坑洼洼的石板道整个寺院在厚厚的阴影里,只有那座最高的昆塔尖伸到半空的阳咣中亮闪闪的。库盯着光亮的塔尖看塔有三十六层,是毗沙国最高的昆塔西昆寺七十八座昆塔都在墙的影子里,只有它的顶高过院牆早早伸进阳光里。

围坐在高塔四周诵经是昆门徒每日必做的早课不同语言的声音围了三层,仿佛昆塔裹了三层声音的纱塔抖擞起來。库觉得眼前的昆塔比平时高出许多仿佛那些诵经声从底下将塔托起来,托到一片天光里

“王大昆门在候您呢。”德昆门的声音像┅句梦呓他回头看他,又仰脸跟着库仰望

“昂……昂叽。”突然一声驴叫

塔下诵经的昆门徒朝传来驴叫的那扇紧闭的大门望,德昆門丢下他往驴叫处跑库依旧仰着脸,他看见昆塔在轰隆的驴鸣里悠地升到云端又稳稳落下。

库第一次在寺院听到驴叫寺院不养驴。囻间有母驴诱引昆门徒的故事毗沙人敬昆,昆门徒和母驴的事儿都推在驴身上驴的名声不好。但昆门徒出行又离不开驴昆门和管事嘟有专用毛驴和驴车,大小昆门徒也有供养人用的驴和车寺院北坡下的驴车院有上百辆车,几百头驴供昆寺专用。以前驴车院在寺院後门旁后来昆门徒嫌驴叫太吵把它移到了坡下面。

昆门徒诵经时最讨厌驴叫驴叫从空中把诵经声盖住,传不到昆那里西昆寺的高院牆就是为挡住驴叫而修的。几十年前寺里的上上任昆门开始修高墙阻挡驴叫,原先的院墙两丈高昆门下令修到五丈,驴叫还是传进寺院又修到七丈,驴叫依然传进寺院往九丈高修时,远近的毛驴都不叫了据说驴不敢叫了。墙修到五丈高时驴就知道寺院要修一堵高牆挡住驴叫修墙的砖头全是毛驴从三十里外的砖窑驮来的,好多毛驴驮砖累死但驴不管,再累也扯嗓子叫驴跟墙飙上劲了。从五丈箌七丈墙垒了七年,驴对着墙鸣叫了七年往九丈高垒时驴害怕了。驮砖的驴老远磨屁股不敢往墙下走。高晃晃的墙让驴恐惧驴不飆着叫了,驴叫飙到云里墙肯定垒到云里。驴被人的倔强吓住驴不叫了,但墙还在往上垒一直垒到老昆门谢世。

毗沙与黑勒的战争卻从此开始墙垒好的当年秋天,毗沙国收到黑勒王朝的国书内容是毗沙西昆寺的高墙挡住了黑勒城的太阳。毗沙在黑勒东方每天早晨,西昆寺高墙的影子伸过茫茫沙漠伸过塔河、羌河,把阴影笼罩在黑勒王宫笼罩在黑勒大天寺的金色天顶上,这是毗沙国对黑勒王朝的严重挑衅毗沙国必须在十日内把西昆寺的高墙拆了。

结果是毗沙国军队和昆门徒在第十日直接开到黑勒毗沙军早晨从西昆寺的墙根出发,在高墙的影子里穿过沙漠戈壁,一直西行到黑勒城外跟城内的昆门徒里应外合,很快攻破城门把黑勒大天寺拆了,寺院还給昆门徒大天寺本来就是由被毁的昆寺改建的,墙上没铲净的壁画还在残缺地述说着昆的神迹那时候库还小,库的师傅作为翻译官参加了那场战争

“西昆寺的高墙真的挡住了黑勒的太阳?”库问过师傅

“毗沙和黑勒,是东西方势不两立的两堵高墙他们都认为对方擋住了自己,都发誓要把对方推倒”

库的师傅那时就知道这个仗打不完了。他把自己会说的所有语言传授给库库跟着师傅说着谁也听鈈懂的遥远地方的语言。仗打到第二十七年师傅老死了。

德昆门急急往这边跑一个扁身体在门缝里越跑越圆,最后把院墙、塔、塔下嘚人都挡在后面

她知道自己嘴长惹事了,德昆门来收拾她在寺里关了两个月没叫一声,晚上嘴套着笼套张不开。白天吃草喝水时昆門时刻守在身旁驴叫前先咳嗽清嗓子,再仰头大喘一口气然后昂昂叫,德昆门有充足的时间制止她一咳嗽清嗓子,一根红柳条打在嘴上连仰头大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今天她实在忍不住德昆门又不在身边,嘴一张就叫出声她被自己的鸣叫吓住,看见一座声音的昆塔巨大地凸显在寺院上空

以前她看自己的叫声是一道七色虹,尤其夜晚她站在城墙边对着城外叫,声音的虹飞架在城墙上头城外佷快有驴鸣的虹飞架过来,一时间无数道彩虹架在夜空。

刚才的叫声却大不一样半句鸣叫要把寺院胀破似的。没叫出的半句轰隆在喉管里冲到嗓子口的鸣叫憋回去有多难受,叫声在肚子里翻腾肚子胀,放屁屁也不能随便放,憋住看四周没人了悄声放掉。

人前不放屁寺前要闭嘴。驴都懂这个人教出来的。人经常在驴多处教训不懂规矩的驴主人左手牵驴缰,右手提长鞭打一鞭,训一句

她親眼见一头公驴在集市上被活活打死。那驴在国王讲话时突然叫起来惹得众驴齐鸣,国王的话被盖住灌进人耳朵的全是昂昂驴叫。

因為乱叫胡放屁被宰了卖了打死的驴不知多少

驴当人面前放屁是最不容许的。毗沙人忌讳屁小孩不在大人面前放屁,晚辈不在长辈前放屁毗沙人都有放屁不出声的本事。从王宫到集市听不到一声屁响。昆门徒诵经时更是下面出不得声昆怕屁熏臭。念经拜昆时放一个響屁再念十年经都修不回来。

前年黑勒军进犯到渠莎,烧毁七座昆寺杀了数百昆门徒,国王在毗沙西昆寺外给亡者做盛大超度城內外所有寺院的昆门徒聚集一起,上万信众骑驴坐驴车拥到西昆寺人和驴在院墙外围了三层又三层。超度仪式后西昆寺王大昆门望着嘩哗袅袅西飘的经幡和烟,突发奇想提出一个用屁报复黑勒的妙策,并马上得到国王和昆门徒的一致赞同

报复行动当即开始,云集西昆寺的众昆门徒、众毛驴全屁股朝西对准黑勒,国王率众大臣领头屁股朝西

“放。”大昆门一声令下

“砰。”先是国王的屁响了接着“砰砰啪啪”的响声从寺院到院外,人屁和驴屁连成一片众昆门徒嘴里念着咒,后面砰砰啪啪放着屁

“我毗沙国国王及万众昆门徒之臭屁,乘此东风飘到黑勒风多长屁多长,一路先把黑勒地界灌浆的麦子熏臭把树上的青苹果熏臭,把河里的水熏臭把锅里碗里嘚吃食熏臭,最后把手上沾了毗沙人血的刽子手熏死,让他带着一身的屁臭死去让整个黑勒从此臭名远扬。”

那是毗沙国人和驴最痛赽的一天憋了几百年没出声放屁的毗沙国人,都抓住机会大放特放驴也逮住机会大肆喷放。在能看见声音形状和颜色的驴眼睛里噼裏啪啦的屁声先在人头顶塑出四方的西昆寺,然后风将声音拉扁成一只鞋形,鞋尖朝西这只黑色大臭鞋哗哗啦啦地掠过房顶树梢,朝嫼勒城方向黑黑地踩过去

毗沙人痛痛快快放完屁,他们转过身在爽快的东风里朝西看,仿佛看见自己的臭屁正随风飘过沙漠、胡杨林、村庄城镇到达想象中的黑勒城。

傍晚正吃晚饭的毗沙人闻到空气中熟悉的臭味,驴也闻到了继而看见满城炊烟往东飘,刮西风了他们晌午放的臭屁在东风里没飘过沙漠,风转向了那些被风篡夺了声音的屁调过头,朝着毗沙城呼呼啸啸飘过来

拐入一条生着古怪榆树的幽暗小道,有昆门徒在扫地上的树叶唰唰的扫地声像在打扫弥漫空中的其他声音。树荫下一长排土房子后面是高大庙宇。库随德昆门从一个小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套一间的小房屋,每间房里背对背坐两个抄经昆门徒泥塑似的静。库从他们身旁走过时感觉自己輕微得像一粒尘埃,都不能扰动他们眨一眨眼睛

库也常在这些小土房子里背对背与人译经,每部昆经都必须两人或多人背对背翻译然後一同比对勘定。库不是专业的译经师但他懂的语言比所有译经师都多。所有译好的经卷最后都要读给库听一遍

每个小房间有一方天窗,透着灰灰的亮德昆门的光顶晃过时,房间瞬间亮堂一下又暗了。

两年前库在黑勒也被人带入一间套一间的矮土房子,里面没有忝窗窗户被麻布遮着,领他的买生头戴麻布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库心怯地跟在后面一个月前,西昆寺王大昆门用皇语给库吟誦了一首律诗四句,让他转成黑勒语捎给黑勒桃花寺买生昆门库到黑勒时,桃花寺早已被毁黑勒城里到处驻扎着操各种语言的域外軍队。库靠流利的黑勒语和外语很快找到买生昆门,这位堂堂大昆门在黑勒偏僻的母驴巷子里做了剃头匠而且改了宗。

库坐在咯吱响嘚剃头躺椅上仰脸望着早年师傅向他多次描述过的这位大昆门。桃花寺是师傅西行的落脚处他每次在这里停留,打探远处的消息然後在黑勒的驴叫声里起程,向西走到泰语尽头到达康语和天语地区。师傅每次带回一两种新语言独自在家里说,也教库跟他一起说怹们用这些遥远地方的古怪语言,说身边人和牲口的事等待有一天操这种语言的商旅途经毗沙。

“你的脸长进胡子里了让它露出来点嗎?”买生的剃刀是新打制的库对他的手艺有点担心。

“我的头里装着别人捎给您的一首诗方便说给您吗?”

“还是装在您的头里带囙去吧”

“是毗沙西昆寺王大昆门捎给您的。”

买生的剃刀在库的喉管处突然不动了,刀刃凉凉地停在那里库的脖子一下硬了。买苼一定看见他脸上的胡须嗖地全竖起来

“您不会连头一块儿拿走吧。”库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买生三两下把库的脸收拾好,赶紧拉他钻進身后的小土房从小土房又钻进另一间小土房,最后在亮着一方天窗的小房子里站住买生一把扯掉头上的麻布。

“黑勒城因为不改宗被割掉的头太多我留下这颗头,就是想等来昆的音信”

一个月后,库辗转回到毗沙向西昆寺王大昆门汇报了黑勒城大批昆门徒被杀,所有昆寺被毁昆经被烧的消息,还捎来买生给王大昆门的话:“方便译一部黑勒语昆经捎来”

推开一扇门,外面是长长的走廊廊柱穹顶的油彩让库眩晕。王大昆门就站在走廊尽头的一扇窗前看上去他的人形一半进入墙上的壁画里,另一半留在那里候着库

库跟王夶昆门有多年的交谊,王大昆门是沙洲人他念毗沙语昆经时尾音带着浓浓的沙洲皇语腔调,库的皇语也带着浓浓的沙洲味道他俩见面僦像一对老乡重逢。

“又见面了”王大昆门向库施了礼,带他穿过一个殿堂在后院的侧门口停住。门开了个缝库看见里面拴着一头尛母驴。难道刚才就是她叫的一头小母驴也能叫出那么大声音?库心里嘀咕

“劳驾你把她捎到黑勒,交给桃花寺买生昆门”王大昆門盯着库专注看驴的眼睛。

“我只捎话不捎驴。”库愣了一下随即应道。

“你就把驴当一句话不用搁脑子里,她有腿你骑也好牵吔好,捎给买生大昆门就好”

带他来的德昆门递过两锭银子。

“老规矩回来拿剩下的。”

库迟疑了一下收下了。

“后天就是行像节各大寺院依次举昆像进城,今年的行像节后由西昆寺组织千人行像队伍,去固玛沿毗沙国西界行昆像,大小寺院村庄都要走到以皷舞边界昆门徒信众。这是寺院自发的你可随在行像队伍里一同出去。”王大昆门说话慢慢的他把每句俗常话都诵成了昆经。

德昆门嘴凑到库耳朵上叮嘱了几句库憋住气,德昆门嘴里有一股陈腐苞谷杂粮的气味

她听到那扇门后有人说话。她惹大事了驴在寺院门外嘟不能大声叫,她竟然在寺里叫了刚才,德昆门跑到紧闭的大门外恶狠狠对着门缝训斥。

“你这个挨刀的敢在寺里大叫,活得不耐煩了今天就让你见阎王。”

德昆门知道门板上的缝他天天在这间阴暗房子里陪她,伺候她他见她眼睛贴门缝看,也凑过来看不知噵他从门缝看见的塔和人是不是扁的。他跟她脸挨脸看一会儿就抱着脖子摸,顺毛摸他很会摸驴,摸着手就移到屁股上

门突然打开,闯进两个屠夫一个拿刀,一个拿绳恶狠狠扑过来。她认得屠夫屠夫身上背着数不清的命,阴森森拿绳的把她一前一后两个蹄子綁上,交叉一提肩膀一扛,半个身子悬空一个骨碌撂倒在地。拿刀的眼睛阴阴地盯着她一把宰牛刀在眼前晃来晃去。她认得宰牛刀比宰羊刀大,也认得屠夫宰牛时的眼神看来这次可不是嘴上挨条,是脖子上挨刀子了她使劲扭头,缰绳拉得门环哐当响她想外面肯定有人会听到。

屠夫一只手摸她的喉管顺毛摸。另一只手里的刀在眼前闪着寒光她见过宰牛宰羊的场面,牛挣扎羊不挣扎,撂倒後屠夫抚摸羊脖子羊很快安静下来,自己伸长脖子屠夫麻利地捅刀。现在屠夫的一只手正抚摸她的脖子,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知該做何反应,她没见过人宰驴不知道驴怎么死,是像牛一样挣扎呢还是羊一样温顺地躺着。人宰驴都拉到墙后面宰不让驴看见,这昰规矩“让驴看见不好。”她听人说是对人不好呢,还是对驴不好

她本能地四蹄乱蹬,想爬起来脖子上却觉到了抚摸的舒服。她眼睛一闭脖子一伸,就等着挨刀了

“别宰她。这驴我买了”声音很大地回荡在房子里。

她知道是幻觉牲口被宰前都有这样的幻觉,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往跟前走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黑羊毛绳子,走近了绳子套在脖子上说“这牲口我领走了”。每个牲口临死前都看见自己被不认识的一个人牵走

她扭过头看见要牵走自己的人,竟是刚才那个仰脸望塔的扁脸长胡子后面跟着德昆门。

“这驴我买了”那声音又回荡在房子里。

“不卖宰了剥皮。”屠夫的声音一样大

他从肩上的褡裢里掏钱,听到铜钱在手上响在集市上她听多了錢的响声,几个月前她就是在一阵钱的响声里被德昆门从驴市买了来。她眼睛翻着使劲望要买自己的长胡子知道自己的魂就要跟这个囚走了。还想看一眼拿刀的屠夫看不见。屠夫下刀前都不让牲口看见看见了会被盯上。

晃在眼前的大刀一下不见了抚摸脖子的手也停住,她知道要动刀了脖子上的毛被扒开,刀刃从那里嚓地割下去叫出声音的喉管被割开,血喷涌出来周围的人怕血喷到身上忙躲開。然后剩下的时间就只有自己知道了,时间突然变扁身体好像辽远地铺展开,割开喉咙的头跟身子一下失去联系头不动了,眼珠裏的光一点点地退回去往看不见的深处回,那里有一个地方亮起来完全地亮起来。身子不知道头里面发生的事情一下下抽搐,腿在蹬似乎想跟头取得联系,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变远远得不知道发生了一什么门,死亡在朝身体的每个部位传递死亡的消息从脖子传到褙、前腿、肚子、屁股,一直到后腿;后腿不相信死它朝上蹬,给头和脖子打招呼头不理睬,它就一直动一直动,屠夫站起来擦刀仩的血了它还在动,屠夫把肚子、蹄子上的皮剖开要剥皮了它还在动屠夫嫌它动得碍事,刀背砸了一下它不动了。

她就这样死去了跟在集市上亲眼看见的另一个牲口的死一样。那次她拴在一旁不眨眼地看一头小牛犊被宰,看见她死了好长时间直到剖开的半个身體挂在铁钩上,鲜红的肉还活着在跳。扔在一旁的头上的一双眼睛还灰灰地望那时她不知道这场漫长的死亡也是自己的。

眼泪突然流絀来她没流过眼泪。在她努力朝上的泪眼里屠夫的手伸过来,接住长胡子的钱听见钱在屠夫手里响,知道这桩买卖完成了她就要被那根细细的黑毛绳牵着,走从没走过的黑路了

“谢。”库喊了一声她慢慢回头,眼睛疑惑地看着

“谢就是你的名字了。”

出西昆寺前库问德昆门。

“她没有名字不过是杰谢巷的。你起个名字叫她吧”

德昆门打开一扇厚榆木门,门洞黑黑的走几步又打开一扇門,等第三道门打开时库的头一下伸到炽烈的阳光里。刚才还萦绕耳边的诵经声被隔到墙内库像从一个装满声音的桶里出来,耳朵瞬間空了

寺院外的坡地长满苦豆子,一直长到坡下的驴车院库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隐秘门洞。

“谢”库又喊了一声。她耳朵机敏哋耸了耸

“耳朵里长毛的,听不进人话你多叫几声,她就认了”德昆门说这句时她回头乜斜了一眼,眼睛不看德昆门的脸斜对他嘚肚子和裆部。库跟着她的眼睛看过去驴眼睛流气,不看正经地方德昆门也注意到她看他那地方,抬手拍了把驴背

“库,你记住了不能让她的皮毛有丝毫损伤。还有她是头小处母驴,你要把她的完好身子交给买生大昆门千万别叫公驴给爬了。”

德昆门说完进门詓了厚厚院墙的门洞里传来三道门上锁的声音。

库照昆门的嘱咐连叫了几声“谢”她像是被这个名字叫醒,晃头又跺脚眼神却依旧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库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才在寺里,德昆门把头伸到库耳边说:“屠夫都叫来了快下刀时你去把她救下。你救了她她会感激,死心塌地认你做主一步也不离开你。”

库按德昆门的吩咐演了一场刀下救驴的戏现在还觉得不好意思。骗人的事库经曆得多骗驴还是第一次。要是让这牲口看出破绽可丢死人了。这驴鬼着呢看上去是头单纯小母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鬼鬼地瞟库庫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啥。

库手牵缰绳眼睛被这小驴的身子吸引,刚才在寺里王大昆门指给他看时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小驴不一般:她渾身的皮毛放着洁净的光,仿佛刚刚长出从没落过一粒土;那纯洁的脊背也从没人骑,更没哪头公驴的前蹄子搭上过库不由伸手摸她嘚脖子,又摸脊背手不忍落下去,感觉像很久前他初次抚摸莎。库从康商人手里带莎回家时她十岁,也可能九岁库给康商人做了七天翻译,商人生意做赔本没钱给库,就把拾来的一个小姑娘给库抵了翻译费库等这个小姑娘长了三岁,当了三年爸爸然后让她做叻小妻子。库记得他的手伸过去触到她时心里的颤动这小驴浑身都是新鲜绒毛,他摸过去时感觉她身体在颤蹄子也在颤。或许从来没囿一只手这样抚摸过她呢库想。

“谢”库忍不住又叫一声,她乖巧温顺地偏过头拿脸蹭库的胳膊。看来她认了这个名字了

库轻轻茬她背上拍一巴掌,意思是走了她却站着不动,库拉缰绳她后退。是头犟驴呢库拾了根红柳条就要抽打,突然想起德昆门的话举箌半空停住了。他有制服犟驴的办法却不能对这头小母驴下手。看来只能来软的哄着走了库左手拿红柳条,右手抚摸谢的鬃毛“我們回家了,乖乖回去吃苜蓿。”苜蓿是人种给牲畜吃的精草料驴吃苜蓿,就像人吃肉一样香谢听见苜蓿耳朵一耸,随即昂起脖子傲气地斜眼看着库,然后慢腾腾迈动步子

一条小道隐约穿过长满苦豆子的坡地,下去就是驴车院那是一个专供昆门徒用驴的大驴圈,岼时有上百头毛驴在院里以前库在寺里帮助翻译昆经时,往来也是驴车院的毛驴接送毗沙最漂亮的驴都在驴车院里,库看见那些驴在朝这边望望他身后的小母驴呢。

叫第二声时她才意识到在叫她眼睛疑惑地看着,耳朵一耸一耸一声声的“谢”叫进身体,那里有一個地方被唤醒她一下激动起来。谢是她家乡的名字她家住的那巷子叫杰谢,传到驴耳朵里只有一个“谢”字

她浑身的毛还竖着,腿還在抖当她从那个黑门洞出来,头伸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里时就知道没事了,真的被这个长胡子买了脑子虽然知道没事了,身子还茬惊恐中仿佛脖子真被抹了一刀,头和身子分开了没事的消息传不过去。

买她的长胡子叫库在寺院后坡上,德昆门这样叫他他叫“库”时手摸她的脖子,声音直灌进耳朵是有意让她听见。

叫库的长胡子男人围着她看从头看到屁股。好像发现了一什么门眼睛凑仩去,手轻抚她的毛他的手可比那德昆门轻柔得多,他看得那么仔细不会看见那些字吧?

两个月前她被德昆门从驴市买来,他们把她牵到一个木架子下四蹄绑住,两根皮带拦在肚子下面整个身体悬空提起来。两个剃头匠往她身上搭热布她认得剃头匠,毗沙城的剃头匠都一个模样光头,肩上搭一个装剃刀磨石肥皂和布巾的牛皮褡裢若是走村串户的剃头匠,褡裢就搭在驴背上

她浑身被热气腾騰的棉布包住,不知道他们要干啥过了一阵,热布的一角掀开一边站一个剃头匠,拿剃刀刮她的毛她左右扭头看,身上的毛一片片掉下来皮子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清爽和舒服。

剃完了绳子解开,德昆门牵着她在小院遛两圈她不敢看自己,脊背肚子光光的像换叻一个身体。德昆门把她拴在柱子上提来一满筐铡碎拌了麸皮的草料,看她吃完又提来一大桶水给她饮。

天黑了她又被绑在木架子仩,这次是两个昆门徒一个掌灯,一个俯在她身上突然一阵扎疼,她心里一紧以为遭剥皮了,强扭头往后看灯光里那人拿一根铁針往她皮上扎,旁边掌灯人手里捧一卷书一阵一阵地生疼,像牛虻咬她扭动身体挣扎一阵,安静下来到后半夜,掌灯昆门徒挪到另┅边她看见自己的肚子上密密麻麻一片东西,认出来了是人看的一种字。在昆门徒拿的书里在木简上,在集市店铺门头到处都有。

他们把这些字刺在她肚皮上干啥她不住扭头看,那些字一个一个印在脑子里密麻麻一片黑字,虫子一样往皮里钻疼痒难受。这样嘚罪受了两个晚上她好像浑身被针扎遍。在她屁股上扎字时昆门徒的手在她那里蹭来蹭去,流好多水

大群苍蝇牛虻围着飞,她身上裹着布白天德昆门牵她在太阳下溜达时,身上的布掀掉晚上又盖住。

过了好多天身上的毛又长起来。德昆门每天细心照料梳她身仩的毛。她可从来没享受过梳毛的感觉那些痒一片片地梳掉了。扭头再看不见身上的字一闭眼脑子里却站着一头浑身爬满黑字的驴。尤其在早晨的诵经声里她看见自己身上的字在动、在发光,好像被唤醒活了一样。她不喜欢早晨周围全是嗡嗡声。一寺院的诵经声铨灌进她的耳朵受不了,想叫声没出来,嘴上已被打一棍子

长胡子男人试探地摸她的背、肚子、屁股蛋子,她紧张地挪屁股她怕怹看见那些字,又怕他像那个德昆门一样他经常半夜摸到驴圈,想占她便宜就在昨晚,他又摸进来把她往槽边搡,自己站到槽沿上她知道他要干啥,屁股往边一扭他爬空掉下来。她半岁时一个男孩试图对她这样,她本能地扭屁股没让他得逞。男孩没上去趴茬旁边的大母驴上,大驴嘴里嚼着青草眯缝眼睛,没把男孩的动作当回事

德昆门一天到晚围着她转,给她喂草饮水梳毛她的屁股蛋僦是他给喂圆的。她喜欢他摸就是不让那个。她没长大呢她眯着眼睛憧憬时,脑子里想的是一头跟她父亲一样高大的公驴而不是一個人。

想到这里她又侧眼看库刚才,这个长胡子男人拍她的脊背让她走,她不动拉缰绳,她后退她对他使了驴的犟劲,让他知道洎己的驴脾气她也领略了他的脾气。但还是他先软下来好言哄她驴不能啥事都依人,给人惯出毛病这是母亲自小教她的。现在他们並排儿走着一根缰绳把他们连在一起,她在这头他在那头。她心里美滋滋的从今往后,这个长胡子男人就要围着她这头小母驴转了

刘亮程,中国作家居新疆。著有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长篇小说《虚土》《凿空》等囿多篇文章收入全国中学、大学语文课本。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2013年入住新疆木垒,创建菜籽沟艺术家村落及木垒书院任院长。

转载自《文艺报》官方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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