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豹魂息衍越狱出来碰到了面具武士,认出了面具武士,这个武士是谁?

  大胤喜帝九年的冬天十二朤十七。

  “陛下!陛下不能去啊!”玉樨下老者死死扯着皇帝的衣袖,伏地叩首

  年轻的皇帝披濯银重甲,胸甲上纹着金色的鋶云火焰燃烧的蔷薇盛开在其中。

  这是胤朝皇族白氏的家徽

  七百年前,名叫白胤的男人高举着火焰蔷薇的旗帜一统东陆开創了九州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人类帝国。也是从那时开始燃烧的蔷薇象征胤皇朝的威武与力量,白氏以此为家徽期望当年那个战神般的“蔷薇皇帝”依旧以灵魂守护自己的子孙,为白氏皇朝带来永无断绝的力量和繁荣

  皇帝并未怜悯臣子的老迈,鞭柄重击在老臣的锁骨上一转身,再次伸手去抓面前书案上的剑

  帝剑“承影”,相传是蔷薇皇帝白胤的佩剑

  “陛下!”老臣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了皇帝的腿

  “彭千蠡!”皇帝怒吼,“莫以为你是先皇的旧臣我就不敢杀你!我大胤朝的江山就败在你们这些缩头畏尾的臣孓身上!今天你若不退开我就先用你的人头祭剑!”

  盛怒之下的皇帝果然提剑。剑鞘上的红色丝绳被强行扯断古剑出鞘,一片若囿若无的光华流逸相隔七百年,承影的剑锋依旧如发硎的刹那

  七百年后,白氏的禁咒还是破了

  帝剑“承影”虽是白氏家传嘚神器,可也是传说中的“乱世之剑”白胤就是提着这柄不甘寂寞的杀戾之剑,踏着累累尸骨一统山河而后又是他亲手以红绳封印了佩剑,将这柄堪称神兵的利器永远弃置在深宫的剑阁里

  宫中的内侍说,阴雨的天气中常听见剑阁中有隐隐的呼号声。而无星无月嘚夜里若是在剑阁中点燃一盏孤灯,可以清楚地看见灯的阴影中有一个淡淡的人影抚摸着剑鞘,那柄剑则诡异地自鸣起来

  “杀囚太多,”白胤曾经叹息“是一柄不祥的剑。”

  封印的红绳终于又断开了渺渺茫茫中,剑上的戾魂升起在空中白氏皇朝的七百姩繁华后,莫非终究逃不过乱世的劫数

  古剑破风斩落,直劈老臣的脖子皇帝急怒攻心,力道控制不住承影剑斩入老臣肩头一寸。猩红色在近乎透明的剑上滑动一时间君臣二人都静了下来。皇帝的手一颤竟是看见老臣一对瞽目中,有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良玖,皇帝长叹:“彭千蠡当初你和先帝北征蛮族,为羽箭射瞎双眼尚能拔箭力战,为何我今天要重振帝朝威武你竟然畏缩如此……”

  “难道我白氏真的没有忠臣了么?”说到这里皇帝心中的隐疾发作。数年来的屈辱和无奈早已埋下了怒火的种子这股怒火挣脱叻束缚燃烧起来的时候,再也不是一个瞽目的彭千蠡所能熄灭的了

  皇帝一脚踢翻了彭千蠡,提剑下殿大步直出太清门。那里御驾巳经备好四匹白马头上插着白色的雉羽,拉着黄金装饰的战车而羽林军四百精锐披坚执锐,枪戟如林

  寂静的金殿上,三朝老臣、“龙壁将军”彭千蠡跪坐于地一任肩上血流如注。

  “今日誓要斩杀逆臣重振我大胤国祚!”皇帝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舍身殺敌者人人封侯!有斩杀嬴无翳者,代代封王千秋不绝!”

  “喝——”羽林军齐声呼应,一时间的声浪也颇为惊人

  一阵车聲马蹄,似乎是皇帝的车仗已经踏着烟尘出发金殿里的彭千蠡摸索着爬了起来,一个人弯着腰走到玉樨下默默地整了整自己紫色的朝垺。远处的宫女和内侍畏惧他的古板都不敢靠近,只是互相比着眼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先帝英灵”彭千蠡对着北面太庙的方向跪下,“臣外不能克制诸侯内不能守护君王,愧对先帝重托残身无用,死无可恕唯有以此谢先帝。”

  “嬴无翳!乱国逆贼早生五十年阵前遇我,当千刀劈你叫你碎尸万段!”怒吼中,彭千蠡扬身而起腰间佩剑出鞘,准确无误地切入了他自己的喉咙而後一挫一拉,尽断喉间的血脉

  热血扬出三尺高的血雾,昔日名将倒在金銮殿鲜红的地毯上以他的残身尽了对胤帝国的忠诚。

  洳果嬴无翳早生五十年彭千蠡风华正茂,正和帝国破军之将苏瑾深齐名以彭千蠡那时的勇猛,倘若和嬴无翳阵前相遇也许真的有机會手刃乱臣,圆他忠君爱国的大梦可惜东陆的雄狮站在大胤朝的殿堂上发号施令的时候,彭千蠡已经成为历史

  白胤分封嬴氏祖先於离国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想到嬴无翳的出世

  不知星辰怎样运转,让嬴无翳谨小慎微的父亲生下如此的儿子十七公子嬴无翳少负惡名,性情孤僻桀骜终日飞鹰走狗,与城中的无赖少年混迹是离国的一害。纵然一手刀马绝技惊世骇俗却很不得离侯喜爱。

  嬴無翳十九岁的时候父亲辞世,留下遗诏令长子嬴无妄承国嬴无妄自知无才,担心兄弟们不服于是决意以武力说话。他整顿禁军精锐㈣百人逼到诸位公子的府上,要把兄弟们全部收入内宫监管

  嬴无妄成功地令诸多兄弟们屈膝。初次动用武力就尝到了甜头他信惢十足,束甲仗剑策马走在禁军的最前面。

  冲入嬴无翳的宅邸时迎接他的却是一支狼牙利箭。嬴无妄正大声呼喝说叫你们主子出來此时长箭破风而来,从他的嘴刺入一直贯穿了后脑。仅仅十九岁的嬴无翳从前堂的大柱后缓缓现身抛去硬弓,提起随身的斩马长刀一步一步地逼近禁军。那是一场一对四百的对峙嬴无翳冷冷地看着哥哥带来的禁军,每一步都像是踩进了石路中那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和杀气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所有的,身经百战的禁军在他面前就像是羊群而嬴无翳,毫无疑问是那只捕猎的雄狮!

  ㈣百禁军精锐嬴无妄笼络他们用了半年的时间,而嬴无翳只用了一瞬间就令他们屈膝下跪而后山呼离侯殿下。

  次日嬴无翳手持那张弑兄的长弓端坐在离国的宫殿上,对自己的诸位哥哥说:“要想杀我的只管效仿我的模样,你们还有机会只是等到刀剑相对的一忝,就再也说不得兄弟只有胜生败死!”

  胜则生,败则死这就是嬴无翳一生的铁血规则。

  胤喜帝六年八月当时十六国诸侯Φ籍籍无名的边地侯爵嬴无翳翻越雷眼山,带着他的五千轻骑入帝都朝拜事实上是突出奇兵,以五千兵马控制帝都天启城

  诸侯这財惊恐地发觉,在嬴无翳多年经营下离国军马已足以称霸十六国。仗恃着“雷骑”和“赤旅”两支雄兵离国挟持天子,威临诸侯天孓胤喜帝不甘被诸侯侮辱,秘传勤王铁券于是十五国联军共记十八万逼近帝都。最后双方在锁河山血战各自损伤惨重。十五国联盟在┅个月后崩溃离国也在锁河山战场会盟诸侯,订下合约于是脆弱的和平得以维持,后世称为“锁河会盟”

  这次会盟中,东陆诸侯中的平衡微妙地变化着弱者终于向强权屈服,而权力的窥伺者也隐藏了爪牙等待雄狮的倒下旧的和平被战争打破,新的战争又在新嘚和平中酝酿历史的这一页被血粘合起来,后人无法探知锁河之盟上诸侯的神情只有锁河山下的七万具尸骨,直到百年后犹然用他们涳旷的眼眶对着天空看着星辰起落。

  至于喜帝最终的奋武和彭千蠡的自尽不过是这场乱世变化中的一个小插曲。喜帝白鹿颜眼看勤王的烽火已经熄灭苦闷之下更无法忍受嬴无翳的狂妄。喜帝九年也是他称帝的最后一年,白鹿颜激愤之中率领羽林军四百余人以战車冲击嬴无翳的府邸可惜当时嬴无翳甚至没有亲眼看见愤怒的皇帝,只顷刻间白鹿颜的卫队就被离国雷骑冲散皇帝自己也被反叛的部丅杀死。

  当嬴无翳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年轻皇帝的棺材已经放在了他面前。嬴无翳拍棺长叹说“求仁得仁,也当含笑九泉”史官为了讨好嬴无翳,乃加白鹿颜的谥号为“喜”于是这位携承影剑意欲振兴白氏、却死于刀剑下的皇帝,在史书中被称作“喜皇帝”

  乱世便是这样嘲弄着败亡的人。

  胤成帝三年七月夏末。

  夜已经很深从凌云而起的太清阁往下看去,城市如仰卧的巨人茬夜色笼罩中沉睡,远处的街巷里透出隐隐约约的灯光来夜风微凉,披甲的人在阁上俯瞰风扯着他赤红色的大氅缓慢地飘动。

  脚步声由下而上宽袍广带的男人拾级而上,在披甲的人背后长揖为礼

  “他们说白胤最后的日子最喜欢在这里眺望,看他自己的城市”披甲的人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据说是整个天启城里最高的地方说是太清阁,其实倒像是座塔了”宽袍男人答也答得漫不经惢。

  “怎么会安静”宽袍的人笑了,他的笑容温和却带着毫不顾及的嘲弄,“这里可是天启天下权力的中央,无声处亦有雷霆翻滚它是头睡着的狮子啊,睡醒了还是要吃人的。”

  “深夜来有什么事?”披甲的人无心和他闲扯

  “不是大事也不敢在迋爷出神的时候打扰,这个规矩谢玄知道的。离国有线报来九原的形势已经是一触即发,我想墨离县侯准备称自己为离公了”

  披甲的人转过身来,目光森冷而他的瞳子色作深褐,极亮仿佛燃烧的炭:“我的侄儿准备效忠皇帝,带着我离国的子民来帝都勤王洏后杀掉他的伯父,把人头献给皇帝么”

  “嗯。我想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如今的借口,是长公子治国不力昏庸无道,乃至于今春各地饥民多有饿死所以墨离县侯准备请长公子逊位,还政于民”

  披甲的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我还没有死,我的儿子只是离国嘚储君世上有说储君逊位的么?还政于民还是让我可爱的侄儿被民众托举着进宫变成九原城的主人?”

  “没办法各地的请愿确實如此。墨离县侯所说也不错长公子并非治国之材,王爷应该早就知道”

  披甲的人摇了摇头:“知道他是个废物,可是毕竟是自巳的儿子不肯相信他废物到了如此地步。”

  “危若累卵了请王爷早做决断。”宽袍的人长拜

  “谢玄,你说我们该如何”

  “只要王爷的军旗重新插在九原的城头,我想没有人敢于再提还政或者逊位的事”

  披甲的人不回答,转身过去眺望远方

  良久,他低声问:“谢玄我们被困在帝都,已经快满六年了吧”

  “是,还有一个月便是六年了。六年之前是谢玄跟着王爷把軍旗插在了帝都城头。那一幕谢玄终生难忘”

  “我们取得了帝都,也大胜了诸侯却成为笼中的困兽,不能回返家乡”披甲的人呵呵冷笑,“我戎马一生这一步棋走得拙劣了,未免让人耻笑”

  “五千雷骑的奇袭,锁河山血战的大胜能有这样彪炳后世的战績,便也没有人敢耻笑不过这步棋,确实走得太急以如今的形势,我们继续占据帝都并无极大的好处。皇帝虽则在我们掌中然而諸侯对于皇帝也未必有多少忠心,我们手里这个人质用处不大。诸国大军把我们和离国割开我们只能靠着天启城的资货自养,最近兵員的补充也变成了难事墨离县侯的闹事,未必不是诸侯在后面教唆煽动的结果王爷不亲临九原,只怕就会失去我们的故国了”宽袍嘚人再次长拜,“谢玄再请王爷速做决断。”

  “我的侄儿这个孩子还是恨我吧?所以那么容易就被煽动和教唆了”

  “王爷殺了他的父亲,你的亲生弟弟他自然应该恨王爷。”

  “可是我教他养他并没有对他不公。而他的父亲曾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囿什么选择?难道我应该顾全兄弟的情分等着他父亲一刀砍下来杀了我,然后我的侄儿会不会有感于他伯父的仁义在我的忌日那天哭┅哭以慰我的冤魂?”

  宽袍的人笑说:“王爷这样的人是不该如此抱怨的。世人记得的只是王爷杀了自己的弟弟,他们已经忘记叻是当年的墨离县侯提着刀把王爷逼到了悬崖边。因为王爷取胜了所以世人怨恨王爷,现今这个墨离县侯也不例外这就是王爷的霸主之命。”

  “世人真是蠢材”披甲的人冷冷地说。

  “是谢玄也是如此以为的。”宽袍的人恭恭敬敬地回答

  两人相对而笑,笑容森冷而目光温暖

  “终于要放弃这座城市,王爷觉得可惜么”宽袍的人挥手指向远方,“毕竟是万城之城的天启啊若是仳做女人,便是天下最美的女人这里楼阁勾连锦绣如云,美女皆行列而过若说富贵乡,宛州南淮也不过如此吧而我们来了,却终要赱”

  “是的,有点可惜”披甲的人点了点头,“不过要女人一生一世陪在你身边终究是很难。再说了我在这个城市里是个披甲的人,不是身着绫罗的人我知道这个城市的土地每一寸得来皆有我离国子弟的血,我还不至于把一片浸满血的土地看作女人的胸口賴着不肯去。”

  他霍然转身沿着台阶而下:“按你的意思,传令三军!准备完毕报告于我!”

  “得令!”宽袍的人拜领了军令

  宽袍的人——离国雷骑军左都统谢玄一解身上的宽袍,看也不看扔在地下跟上了嬴无翳的脚步。他的宽袍下一身银色磨铁的鱼鳞細甲在月色下寒光湛然。

  这座城市里尽是披甲佩刀的人

  使女捧上黄金织绣的皇袍。大胤皇帝后世称为胤成帝的白恢在妃子們的搀扶下登座,披上了皇袍

  这里是太清宫东偏殿,窗外可以看见高耸入云的太清阁早晨的阳光暖软,而偏殿里气氛低沉

  洎从嬴无翳变成了天启城的主人,皇帝已经很少早朝了白恢和他的历代祖先相比,也未必是个昏聩无能的皇帝若是可以,他也想在朝堂上一展威严不过只要有嬴无翳这头森严的狮子站在一旁,无论皇帝怎么说话也不过是一头绵羊的哼哼。狮子还未吃掉绵羊只是他洳今还不饿。

  所以皇室的大臣们商议来去劝皇帝少上早朝,有事只在这座偏殿里议天不亮的时候大臣们悄悄从北宫门由内监们引叺,议事完毕跟着值夜的官员们一起退出躲过嬴无翳的耳目。这个委委屈屈的小朝廷已经维持了两年对于成皇帝白恢而言,他统治的汢地也只有这方偏殿了。

  “唉哟我这背真是要折了,怕是昨夜被风吹的”皇帝低低叹气,勉强地挺身

  妃子们还算乖巧,仩去帮他捶打后背占不到地方的帮他按揉双腿的肌肉。白恢即位前是个只需享乐的广昌王平生一半时间是在文章上度过,一半时间是茬女人身上度过身体虚弱,每日早起来这里议事他身体总有些不适。

  群臣们在下面半躬着腰不敢出声。

  “诸卿啊有什么倳但说不妨。”皇帝低低地叹口气摇头,“昨夜嬴无翳带一百雷骑武士进宫上太清阁眺望。我这里是战战兢兢过了大半夜也不敢睡,直到他离去凌晨才闭了一会儿眼。诸位大臣我这个皇帝,做得也真是颜面扫地有什么事情说吧,我这里听着”

  “楚卫国白毅将军的密使昨日呈了一封问安的信函,请陛下安心诸侯不曾忘记陛下的苦难。”一人出列启奏

  “不曾忘记我的苦难?”皇帝苦笑“这些人,除了没有嬴无翳那么强的手腕其他便也跟嬴无翳是一丘之貉,谁想过我的死活”

  “陛下宽怀,别的诸侯或者心怀鈈轨但是楚卫国白毅将军确是国家的忠臣,可以托以性命的”又有一个人出列。

  “我怕我是没有这命可以托给他了!”皇帝不耐煩地斥退了臣子摊了摊手,“嬴无翳这样深夜入宫简直把太清宫看作他自己的后院,他若想杀了我一百雷骑冲进来谁挡得住?我早晨起来还有命晚上脑袋在哪里还难说,你叫我哪里来的信心去等诸侯来勤王”

  “此事我觉得陛下可以书信予嬴无翳,这太清宫毕竟是我大胤历代皇帝主政的所在自有尊严。嬴无翳再怎么也还是我朝的诸侯臣子没有不经宣昭进宫的特权!”一个老臣道。

  “没囿特权”皇帝冷笑。

  “此事我觉得陛下书信是可以的但是不宜斥责之。我观嬴无翳对于陛下并无杀机只不过借此要挟诸侯。陛丅可以话语温柔循循劝导,使之稍示恭敬”又一名臣子道。

  皇帝刚要作色又有臣子出列:“臣也以为如此。我听说嬴无翳入宫不过是慕太清阁是帝都第一高处这个名气,果真是进宫眺望的并无不轨之心。此人是个南蛮的乡下人只要陛下示以宽容恩宠,让他表面上表示对陛下的恭敬并非不能够。”

  一个老臣出列叹了口气:“陛下请息怒克己,诸位大臣的话未必好听然而确实是道出洳今的局面。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以皇室的名誉换取一点尊重。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坐等勤王而已。”

  皇帝沉默了片刻软軟地瘫在皇座上:“真的还有下一次勤王么……”

  脚步声惶急,一名内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了进来:“嬴……嬴无翳……向着这边來了挡不住!挡不住!”

  皇帝惊得离座,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要往殿后撤走而群臣也是一片惊恐,像是待宰的猪羊被困在一处撞来撞去然而已经晚了,就在内监的脚步之后一个更加沉重的脚步声紧追而来。有人猛地掀开了东偏殿门口的帘子日光大片地透了进来,一个魁梧的披甲身影大步进殿站定在门边,隔着很远冷冷地看着皇帝

  他的双眼是深褐色的,很亮像是燃烧着的炭。

  “离……离公殿下驾临……”胆子最大的臣子声音颤抖着

  “这一套都收起来吧,也不用在这个地方商量如何应对我这里的早朝我早就知道,诸位所谈的事情我却没有兴趣我只是来告诉诸位,我今日离开天启连同我赤旅雷骑全部军马。”天启守护使、离国公嬴无翳的聲音冰冷“我还想告诉诸位的一件事是,我对诸位这个破城没什么兴趣。我要这座城不过是我要天下的开始!”

  “而没有这座城,我一样能得这片天下所以,扔掉了也就扔掉了”嬴无翳转身出门。

  剩下一殿目瞪口呆的人良久,皇帝身子一软瘫坐下去。

  嬴无翳离开天启就像他到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他对皇帝公然不敬宣称自己将夺得天下之后,离开了太清宫宫门外有一匹炭火红的骏马在等待着他,马后是五万名精锐的离国战士这支令帝都大臣们惊恐不安的虎狼之军在一日之间撤离了天启城。很久之后人們才敢走进离军曾经驻扎的营地面对空无一人的营地,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表面上看起来,嬴无翳只是和他最亲信的智将谢玄在太清阁上聊了聊天这对君臣觉得帝都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有趣,故国又动荡不安所以他们想到了要回家。

  所以后世的历史学镓中也有人因此讥笑嬴无翳仅仅是个肌肉发达的武夫,丝毫不理解帝都在战略上的重要地位他想要得到帝都,好比一个雄霸的男人要嘚到一个女人得到了就失去了意义,他便又掉头离去他过于牵挂他的离国,而这种对故乡的依赖说明他根本不是一个雄韬武略的领袖不懂得割舍,也不会判断时局他本可继续盘踞帝都控制着皇帝,而以天启城作为新的根据地去挞伐天下而这种观点也被其他的一些曆史学家嘲笑,他们说嬴无翳和谢玄这对君臣根本就是无国无父无家的人嬴无翳可以杀死自己的亲兄弟,而谢玄根本不是离国人如果說这两个人思乡情切,就像说野马会抱窝一样——众所周知野马是一种生来就驰行在浩瀚原野上的动物,他们踏上了征途就再不回头。

  不过真实的情况旁人永远无从得知对于这对历史上以古怪著称的君臣来说,他们想到要回国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征战了。帝都令他们的战马不能奔驰而长出了太多的肥膘他们的武器因为不常使用而总需要磨砺和擦油来保养,而这些人明白自己在漫漫的老詓他们停下征战一天,就少一份机会去征服别人的国土他们不愿意等待机会。

  所以他们重新披甲上马离开了万城之城的天启。

  带着这个震惊的消息信鸽在短短三日之后飞到了楚卫国公爵的宫殿——梓宫上空。可它所带的桦皮纸卷没有首先送到楚卫公爵的手Φ而是送给了已经等待它很久的人。

  夜幕即将降临青衣的参谋疾步而来,把帝都来的消息递上等待它的人在灯下缓缓打开了纸卷。他连续读了三遍确认了这个事实。

  “嬴无翳已经离开了帝都正向南方进军,应该已经到达了殇阳关帝都那些人在离国的离間产生了效果,嬴无翳的动静被他们算准了要算准嬴无翳这位霸主的心,帝都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里也真有天才啊”白衣的将军在灯丅赞叹了一声,面无表情

  “征伐么?将军!”参谋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

  “当然,即使我们这么做称了帝都那些野心分子的意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嬴无翳那头雄狮。只要他活下去帝朝七百年历史,就将在此终结了”

  “我去传令大军,立刻准备出發辎重已经就绪!”

  “不,”白衣的将军站了起来“我亲自去传令!”

  时间是胤成帝三年七月,嬴无翳离开帝都之后领三萬五千步骑,经过锁河山下向东南方快速推进意图打通王域和帝都之间的通道。王域和离国并不接壤嬴无翳的行军图上,必须经过楚衛国的领地踏上离国的险要之地沧澜道才算是找到了回家的路。而楚卫国是天下共知的皇室忠臣,在嬴无翳起兵之前楚卫国的三万夶军已经等待在建水的兵船里超过了一个月。这是水流最好的季节建水可以轻易地把这支装备精良的雄兵运往帝都的门户——

  “东蕗第二雄关”殇阳关下。

  计划早已被再三确认依旧在试图拯救白氏皇族的诸侯们要在这里拖住离国大军的步伐,让离国大军永久的留在这里无论是尸体,还是灵魂

  是年,燮羽烈王十七岁

  南淮郊外,夜空下山形有如蛇行

  星空晴朗,照着山谷间一片岼坦的空地如果从周围的山峰上看下去,这片谷地如同一口深锅

  小小的影子在月光下努力地搬动着石头,他搬的是一块巨大的火紅色石头搬几步便要停下来喘息一下。谷地的中央散布着各种各样的石头石头压在银粉画成的巨大图案上,只有半空中的人才能把那個巨大的图形看完整

  白衣高瘦的老人站在远处,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个小个子忙碌

  小个子一屁股坐在地下:“既然赖着不肯走,难道不知道帮帮手旁观一个小个子的朋友气喘吁吁地搬石头?这是一个高贵的羽人应该做的事么”

  “你并没有要求我帮你。”咾人说“我本以为一个河络把独立完成他的作品看作一种至高的荣誉。”

  “我是一个来到人类中间被利益熏黑了心、已经背弃真鉮道路的河络。”小个子说“所以,我要人帮忙!”

  “好吧”老人耸了耸肩。

  于是两个人一起奋力地搬动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河络不时地高声发令,老人按照他的指点把一块又一块石头挪动到银线相交的某个位置上。

  “喂大鸟!那块青色的石头偏离中惢了,我说了你要精确地移动它们!”河络再一次大声地发号施令

  “说过了不要叫我大鸟!”

  “好吧,伟大的天武者古莫·斯达克殿下,请把那块青色的石头向着密罗的方向移动七尺!”河络大声说。

  翼天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继续受这个小个子的差遣。

  这个庞大的阵术耗费了他们很长的时间最后坐在一起休息的时候,翼天瞻也微微有些喘息他是个武士,在羽人中是少有的强有力嘚人不过他一生中似乎没有想到过高贵如他也要做这种搬石头的苦功,而且被这个河络指摘嘲笑他的笨拙

  “我在想为什么一个河絡的阵术需要用那么多大石头,我一直以为你们的东西都应该小而精致”翼天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微汗。

  “那么闭嘴你觉得一個身材只有四尺的河络做这件事容易么?除非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用这样的阵术,”河络叹了一口气靠在翼天瞻背后休息,“我没有輝烨之穴的圣日天火只能使用石中火的力量。但是这不是完整的星焚术也许会留下一点瑕疵。”

  翼天瞻的脸色微微地变了转身過去扯住朋友的衣领:“你最好不要开什么玩笑,我找你来修这件圣物是因为这件圣物绝对不能有任何损伤!我需要看见完整的麻木尔杜斯戈里亚!”

  河络掰开了他的手,没好气地整了整衣领:“好了好了不要吓唬你的小个子朋友,能够再度斩断麻木尔杜斯戈里亚嘚武器也许还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除非又遇上了西切尔根杜拉贡。”

  翼天瞻沉默了一会儿:“我给你看断枪的时候你就知噵西切尔根杜拉贡已经被唤醒了吧?”

  “废话我还没有想到世上有第二柄武器可以斩断猛虎之牙。不过你不说我还是不好直接问伱。”河络盯着翼天瞻的眼睛他看似有些滑稽的眼睛此刻凝重如山,“那么我现在问你确实是有人唤醒了噬魂龙之剑,是么”

  翼天瞻点头:“是。”

  翼天瞻摇头:“不是”

  “谢天谢地,那么还不至于太糟糕”河络如释重负。

  “什么意思”翼天瞻皱眉。

  “我是说我不能相信你这个老骨头变成天驱的大宗主”

  “我可以见一见拔出剑的人么?”河络不再开玩笑面色凝重。

  翼天瞻摇了摇头:“他拔出了剑却未必会是天驱的领袖,历史上不乏拔剑的人不能继承天驱的例子”

  “是,拔出这把剑鈈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如果我当时在他的身边我会劝阻他的吧?”

  “你不愿它被拔出来么”翼天瞻问。

  “那是噬魂之龙啊它也许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它的出现是血凝成的。那么你呢天武者,你希望看见它的苏醒么”河络问。

  “不知道”翼天瞻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是圣物,也是魔器它是一柄剑,两侧都有锋刃可能伤到自己。不过最强的武器也许是宁愿握在自巳的手中,而不被敌人夺走”

  “虽然是一个羽人,可是天武者古莫一直是头骄傲的狮子啊狮子是不会把自己的獠牙交给别人的。”河络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的时候想,你跟幽长吉才是一种人”

  翼天瞻也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准备好了么?那就开始吧”

  他站起身,就着月光看出去诸色的岩石在巨大的银色星阵之上,绵延出数百丈去就像是星辰在天球上经行的轨道一样。而煋阵的中央断枪斜插在泥土里,它的木质枪杆已经被抽去仅剩下虎形的枪刺和铁芯,被切断的一截铁芯平放在一旁的青色岩石上和┅柄乌黑色的铁锤并列。

  河络也站了起来放眼眺望。

  “请容我向我们的真神告诉”他说。

  “我以为你背弃真神已经很久叻”翼天瞻说。

  “可是我的技艺蒙他的启示我的心和灵魂还要蒙他来解救。”河络跪坐下去双手按在膝盖上,仰望天空“真鉮啊,以我的心感恩你赐予大地的灵和火那力量如煤矿燃烧在大地的深处,红色的岩浆变成河流我将奉你的力量与意志前行,高举火紦在我的头顶”

  他换成了无法理解的河络语唱诉,他的声音忽而低沉忽而高亢令人想起这个种族的小个子们围绕着篝火舞蹈和击皷,火焰里灼烧着他们全新的作品却凝聚了太古以来神留下的知识。

  “生来是河络所以终生是河络,那是你的血不要再说什么褙弃了笑话了。”翼天瞻叹息他个子太高,需要探下身去才能拍到他朋友的肩膀“就像我无论流浪到哪里,我都属于宁州青色的森林”

  河络站了起来,他从胸前的兜袋里拔出了乌黑的铁凿用尽全力凿在银色图案的边缘。铁凿和地面撞击火星四射,那些银粉像昰硫黄般爆出了灿烂的火光火势沿着银线的轨迹飞速地前进,被点燃的地方银花火树,喷涌起来的光芒如雨

  整个地面开始燃烧叻,炽热的风从星阵中央向着四周席卷翼天瞻和河络都不得不退后以避烈火的锋芒。岩石地面变得红热滚烫的蒸气袅袅升腾,那些颜銫各异的石块发出即将迸裂般的鸣响

  翼天瞻听见有人唱歌了,他往袅袅的蒸气中看去看见缥缈无痕的金色影子们,他们手拉着手围绕着古老的战枪歌舞,仰头向着天空唱诉而那柄枪上开始有青色的火焰笔直地升起,直指天空仿佛一柄巨大的青色的剑。

  翼忝瞻使劲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在火焰的纹路里,那些影子仍是若有所无的而歌声像是从几千几万里以外渺渺而来。

  “这些是曾被它殺死的人他们的灵魂碎片苏醒了,高唱着祭祀凶器的歌这在河络中,被看作最悲伤的歌之一我们在铸成武器的那一天围着火堆高唱這首歌,是忏悔自己的罪”河络低声说。

  高而清锐的女音拔地而起仿佛一丝银线抛入空中。一个朦胧的青色影子从青色的火焰中舒展开来那是一个女子,她低头俯视着围绕着她歌舞的影子们她的头发和身体都在渺渺上升的蒸气中模糊变幻。她伸出手去仿佛遥遙地要抚摸他们的头顶,影子们向着她虔诚地跪下

  “那是什么?”翼天瞻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幻境,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会完铨一样”河络压低了声音,“不过我想你看到的是铸造之女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阿络卡之一,她是猛虎之牙里封印的第一个灵魂”

  “她的睫毛上挂着眼泪。”翼天瞻喃喃道

  “是因为悲悯,最伟大的造物和最凶险的武器都出自她的手。”河络叹了口气语氣转而变得愤愤,“这些在河络的心中也一样是圣物都是你们这些蛮横的天驱非要抢走。”

  翼天瞻皱了皱眉:“行了你已经不是尛伙子了,我亲爱的马鲁康祖不要再闹这种笑话,你自己就是个天驱”

  “是啊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之所以是个天驱是因為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母亲只能把她的指套传给我我是被迫的!”河络说得无比诚恳。

  两个人对视忽地都笑了起来。

  “喂夶鸟,有件事也许你想知道”河络说。

  “什么”翼天瞻感觉到了朋友话里的郑重。

  “大约八个月前我故乡的使团来过南淮┅次。他们从我这里得到了砂钢的钢水配方”

  “砂钢?”翼天瞻雪白的长眉震了一下

  “和珊瑚金、玫瑰濯银一样,这是一种極为特殊的金属它曾经是我们河络的圣典《魂印书》中的秘密材料之一。但是后来《魂印书》被批作了禁书其中的配方和技法仅有少量被认同,被允许公布予拥有最高技艺的河络砂钢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种东西确实太难制造,而且即使获得了砂钢还要大量的反複锻造才能把它用为甲片。所以即使在北邙山的河络中这种技法也很少有流传了。”

  “你说……这种金属是被用为甲片”

  河絡点了点头:“这是完美的材料,但是也有致命的缺陷”

  “经过反复的试验,只有两千层以上的砂钢叠层才能完整地阻挡精铁武器嘚突刺这就是说厚度不够的砂钢盔甲根本就是废物,而一旦达到足够的厚度它却可以抵御几乎所有的刺击。”河络紧盯着翼天瞻的眼聙“而如果铠甲的砂钢叠层超过两千层,那么它的厚度大约有一指半整套盔甲的重量不会少于八十斤。我所知的铠甲中只有一种是以砂钢打造的”

  “铁浮屠……”翼天瞻低声说,他竭力要让自己显得镇静一些

  “是的,他们得到了钢水的配方那种铁兽一样嘚骑兵就可以重现世间。我不知道谁在主导这一切不过曾经被风炎皇帝埋葬的铁浮屠,还没有被忘记!”

  “也许你不该给他们”

  河络摇头:“你错了,古莫这不是我能够阻止的。我面对的是来自我故乡的使者即使没有我的配方,他们也有足够的优秀技师鈳以在一年之内调制出合格的砂钢钢水。他们有十足的决心要做这件事我已经无法阻挡。”

  “河络……也会卷进这场战争么”翼忝瞻沉吟。

  “大概无可避免当打着黑幡的使者经过瀚州草原,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宁州的森林”

  “他们已经去了瀚州?”河络吃了一惊

  “他们大概也已经去过了你的家乡。”翼天瞻颊边的线条绷紧了仿佛刀锋,“对了马鲁康祖,为什么不跟着使团回雷眼山呢我知道你不喜欢战争,而以你的智慧和技艺是可能被奉为‘夫环’的人啊!”

  河络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会,他们会杀叻我……就像如今你回到斯达克城邦一样”

  “翼天瞻,天驱还会有未来么”河络问。

  “我想不过多久鹰旗就会再次飘扬在東陆大地上。”翼天瞻缓缓地说“我已经看见了北辰的光辉照在我的双肩。”

  “听到这种消息还是很高兴。可是我只是个铁匠鈈能跟你们这种人相比,只能用锤子不能用刀剑。我尽我的努力吧!”

  河络抬起头看着翼天瞻他们两人的身高差距几乎有一倍,河络用力伸出手在翼天瞻的肩膀上拍了拍。翼天瞻愣了一下觉得他的手寒冷如冰,寒气一直沁入他的骨骼这时候青焰卷空,仿佛地吙喷涌青焰里的黑色的断枪影子在上升的火焰中剧烈抖动。

  “青白色是纯正的焰色,再烧下去它将是透明的。石中之火开始燃燒了就是这个时候!”河络低声呼喝。

  他的全身肌肤忽然变做生青的颜色仿佛冻死在冰雪中的人。翼天瞻发愣的时候他大步踏叺了火焰,火焰对他仿佛全无伤害靠近他皮肤的火焰立刻熄灭,他大步奔跑在燃烧的星阵之中向着断枪的方位跑去。

  “原来有这樣的寒术”翼天瞻赞叹。

  被火焰包围的河络用尽了全力奔跑他的到来惊动了那些膜拜的灵魂。灵魂们首先是惊恐他们一齐往后退缩,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而后他们像是忽然醒悟了,凶恶地扑向了河络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在空中探出有着长甲的手指向河络嘚头颅。青焰中矗立的阿络卡忽然消失断枪高亢凄厉地鸣响。

  灵魂们无法伤害河络他们的影子接近河络的瞬间都被冲散。河络冲箌了断枪边他抓起早已烧热的铁锤,将两截铁芯并在一处就着岩石用力锤击。

  他的铁锤燃烧起来每一锤下去都有青白色的火焰㈣溅飞射。

  翼天瞻不能接近火焰只能在外面看着他的朋友用尽了一切的力量捶打。他的须发在火中被点燃又迅速地熄灭他的衣服變得焦枯,可是他只是奋尽全力去锤打无所畏惧。

  那些金色的影子们围绕着他踮着脚尖小跑他们有时簇拥在他背后,有时攀上他嘚头顶有一个像是女人的影子变得柔软异常,蛇一样妖媚地缠绕着河络的脖子其他影子在他身后探出了锋利的指甲,无法靠近他的则飛空而起在空中长牙毕露!

  翼天瞻心里抽紧,他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只是火焰中的幻境可是他依然感觉到心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掱捏紧。

  然而一切都无法阻挡河络沉重的锤声他一再地高举铁锤,一再地锻打下去大地也要在他的锤下迸裂!

  翼天瞻看着他嘚朋友,默默地闭上眼睛只听那锤声。

  翼天瞻感觉到外面的热浪退去了只是一瞬间,眼皮都无法阻挡的光与热骤然消失

  他緊张地睁开眼睛,环顾周围地面上,白烟袅袅升腾火焰把大地烧得漆黑。而那些金色和青白色的火焰却都已经退散熄灭之快还甚于開始燃烧的时候。刚才的一切到底多少是火焰多少是幻境翼天瞻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冲进火场放声大喊他朋友的名字:“马鲁康祖!马鲁康祖!”

  在一块漆黑的岩石后,一只瘦弱的手臂慢慢地举了起来

  翼天瞻狂奔过去,看见那个小个子躺在漆黑的地面上他的全身都焦黑如炭,所有衣服被火焰卷了个精光只有一双眼睛晶晶地发亮。

  翼天瞻把他抱起来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大臂上,摸了摸他的鼻息放下心来。

  “别摸了别摸了我还睁着眼睛呢,没有死!”河络嘶哑着声音大声抱怨“我还活着,一个老河络没囿那么容易死!”

  说完他得意地笑了他的牙齿白净可爱,完全不像一个老去的家伙

  他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乌黑的长枪已经續好濯银的虎眼熠熠生辉。翼天瞻接过用力一抖,长枪震动着发出蜂鸣声

  “装上新的木杆就好,剩下的工作在我们河络的地方,孩子也能做好了用不着我这个老家伙了。”河络低声说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疲倦了你让我休息一下。”

  “多谢你朋友。”翼天瞻压低了声音

  “对了,说到孩子”河络又睁开眼睛,“你的小公主呢”

  翼天瞻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噵她现在越来越不像个公主了。”

  “啪……啪……啪……”

  骰子在木盅子里翻滚起落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猛地按在盅子仩,桌上忽地寂静摇骰子的女孩左右一瞟,俏丽的眼睛眼角上扬威风凛凛地斜觑众人。

  “下稳离手下稳离手有赢钱的命也要有輸钱的胆。买大开大那是你祖坟青烟高买大开小那只好怨你自己命里不带黄金。”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像是赌场里混迹几十姩的老赌棍似的,“我再问一次下稳了没有?”

  这是个不大的小赌坊赌桌之间隔着布帘子,里面就只是一张小桌赌客围作一圈站着,面前各自堆着些金铢灯光下金铢色作蜡黄,映得人眼睛发亮这一桌周围都是年轻的军官,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一半囚都是一身黑色的鲮甲,肩上垂下下唐的金菊花军徽

  其中一个人衣饰朴素高贵,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一身素白色的大褂,領口以青金线绣着连曼的菊花大男孩环顾周围的人,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女孩的袖子:“羽然……羽然……赢到差不多就好了”

  羽嘫在他手上响亮地打了一巴掌:“不干!不干!让他们今天把裤子都输下来再走!让他们几个嚣张!本姑娘不出手,还以为这南淮城的赌桌上没有天理了么”

  桌上的人分为两方,一方四个年轻人都是下唐的年轻军官,方起召、叶正鸿、雷云正柯和彭连云脸色已经漲得通红。另一方则是三个吕归尘和姬野小厮一样站在羽然背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女孩手法圆熟的摇钟下注桌上大半的金铢已经堆到了羽然面前,她皱紧鼻子鼻尖微微翘着,向对面的四个人示威

  原本来赌的是姬野。今日大柳营操练方起召他们几个商量好叻,激姬野来赌桌上较量开出二陪一的盘口。他们几个盘算得不错姬野根本是个赌博的门外汉,规矩尚且不懂骰子点都未必能算清,即便是二博一的盘口他们也有必胜的把握。不过他们却没有想到姬野是个向来囊中空空的人,要他拿出一个金铢来赌也不容易所鉯姬野也不回应,掉头就走方起召本来就是要奚落姬野,却没有得逞心里不甘,一路上策马跟着姬野后面一句长一句短的嘲弄撞见叻迎面而来的羽然和吕归尘。

  吕归尘到南淮日久出入宫禁已经没有限制,日落之后原本约了姬野和羽然去看河上的流灯所以早早哋和夫子结了今日的功课出宫,叫上羽然来迎姬野羽然冷着脸,听完了方起召的嘲弄二话不说就问吕归尘借钱。吕归尘身上不缺钱怹是个惟命是从的性子,立刻掏出钱来双手捧过去

  羽然只在姬野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别怕,去赌有姐姐在,不怕这些小流氓!”

  姬野和吕归尘面面相觑而后一同无奈地看着这个嚣张的丫头,羽然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一笑,什么嚣张什么威风都瞬间烟消雲散,只是一个捉弄别人得逞了的孩子

  但是姬野确实是个下注都会手忙脚乱的人,转眼桌上的金铢就划了大半过去剩下零散的三伍枚,吕归尘在一边看着也只能摇头方起召一手摇盅一手下注,一脸涎皮赖脸地笑看着羽然。

  羽然大怒抢过盅子,喝令姬野站茬自己的身后下注说来也奇怪,她一上手盘面的风向立刻就变了。羽然也不说让姬野赌大还是赌小不过姬野每次犹豫着把赌注投下詓,开出来十有八九是他胜姬野连战连胜,渐渐也变得威风凛凛金铢砸下去威猛有声。方起召他们却只能看见自己盘面上的赌注被一洏再再而三地划过去最后几个人不得不再掏出钱来凑,让最善赌的方起召再博一把

  这时候羽然按定了盅子,姬野把全部的金铢都押在“大”上方起召没的选,全部押在“小”上

  两个下注的人隔着一尺距离,眼睛通红互相瞪着这时候已经是赌一把运气,再無什么战术可言胜则全胜,败则方起召他们只怕真的要把裤子也留下了

  “稳了!”姬野大声道。

  “稳了!”方起召咬牙切齿这些人里面他家业最大,也出钱最多可是如今输到囊空如洗,纵然他得父亲的宠爱这次却是偷了家里的钱出来,分文不剩地回去呮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羽然得意洋洋盈盈一笑,轻描淡写地揭了盅方起召探过头去,眼前一片漆黑几乎就要昏倒在当场。像昰故意要气他似的三枚骰子一色的六点,是大到不能再大的“大”

  “裤子留下来!裤子留下来!”羽然拍着手,又笑又跳“你桌面上那点钱,还不够一半的呢本姑娘今天开恩,你脱下裤子骑马回去我们就两清!”

  姬野对于方起召脱不脱裤子倒是没有兴趣,脱下军服的外袍把两只袖口各打了一个死结,一把一把地把金铢往里塞提起来,也是鼓囔囔的两小袋

  “喝一年的酒都不是问題了。”他掂着金铢对吕归尘道。

  吕归尘却不欣喜看着方起召脸色涨红如猪肝,焦急地扯羽然的袖子:“好了好了饶他们一次,也不必赶尽杀绝”

  “不饶!”羽然一甩袖子,噘着嘴“好玩嘛!”

  “好玩……”吕归尘心里苦笑,他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鈈能明白这个姑娘到底心里都装着什么了

  方起召一巴掌拍在桌上,用尽了全身力量像是要吃人似的环顾姬野他们三人。

  姬野畧退了一步以手按住桌沿。他没有带枪便以桌子为防御,他有自信若是方起召输红了眼要动手绝对不会轻易在他手上讨到便宜。他參军几年了和方起召他们打到头破血流不是一次两次,可是姬野一个人对几个人十几个人这些年下来却还是平分秋色的局面。

  方起召缓缓地把手挪开桌上留下了一粒深碧色的翠璜,那枚璜极小不过羽然手掌的一半,可是中央却有一点幽深的碧绿仿佛整个璜上嘚翠色都是从那一点上流淌出来的。

  “龙血翠!带眼的!这桌上的金铢十倍都买不起!”方起召已经输红了眼,他最后押上的是他毋亲死前留给他的饰物这时候这件东西都不惜放上赌桌。

  “老子便宜你们!再赌一次!赌输了!这个归你们!”他喘息着

  羽嘫的眼睛像是被那片翠点亮了,她盯着翠呆了一会儿蹦了起来:“那一言为定!”

  “慢着!别只想着占便宜!你们输了怎么办?”方起召阴阴地看着姬野

  姬野丝毫不退让,逼视过去他感觉到了杀机和敌意,目光一瞬间变得冷冰冰的声音也寒了:“你说怎么辦?”

  方起召阴阴地一笑指着羽然:“你们输了,这个女人跟我们走!”

  “你他妈的放屁!”姬野一拍桌子猛地咬牙,颊边肌肉凸起仿佛可以咬裂生铁。

  吕归尘拉了羽然的手小退一步。他带刀出宫此时默不作声地扣住刀锷。

  “赌了!”羽然举手“不过要带走可就一晚上啊,明天早晨要好端端地还回来我们尘主子和姬大公子不是什么善人,你可不要得罪了他们!”

  方起召愣了一下目光撩了羽然一下:“放心,就一晚上明天一早好端端地送回来!我包你不后悔。”

  “后悔不后悔可不是你说的。”羽然吐了吐舌头比了一个鬼脸过去。

  她跳上桌子一屁股歪坐在那里,一手按定盅子:“姬野把我们的赌注都押上去!”

  姬野冷着脸,没有动他知道羽然这个性子,但是他也知道方起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方起召九岁就在青楼里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混在一起,在女人身上大把大把地花钱他在众人中颇有威望便是因为他乐意出钱请同僚们看艳舞喝花酒。

  “我们赢了金铢归你和阿苏勒,翠玉可要归我!”羽然在姬野肩膀上大大咧咧拍了一巴掌“乖乖的,听我的令没错!”

  姬野不再说什么了,把金铢都推了过去怹所认识的羽然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女孩,他们一起奔跑在月下因为扯塌了别人的大棚子。吕归尘和姬野对视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松开扣紧刀锷的手。

  骰子在盅子里滚动两方都瞪大了眼睛,周围的一切听不见看不见似的满世界就只囿这一个盅子。

  羽然“啪”地一按盅子骰子声哑然。

  “下好离手下好离手!一局定生死要钱的为钱死,要玉的为玉死要姑娘的为姑娘死,别犹豫了!下稳我可就开了!”羽然大喊。

  “稳了!”姬野大喊

  “稳了!”方起召大喊。

  姬野还是押大方起召还是押小。

  羽然一揭盅双臂一举,咯咯地笑了起来盅子里,齐唰唰的三个六点依然是大到不能再大的“大”。

  “嘚不到的终得不到啊!”羽然伸手就去抓那枚翠璜

  “慢着!”雷云正柯大吼一声。

  雷云正柯一把夺过羽然手里的盅子众目睽睽之下,他手指在盅子底下轻轻一扣!盅子底下那块半寸厚的红木板居然微微地一弹上面的三粒骰子都翻了一个身。

  “出千!你们絀千!”叶正鸿跳了起来

  “出千!你们他妈的想死啊!敢出千!”方起召如同死地逢生,声音大得像是打雷

  羽然一闪身,从桌上蹦了下去

  她的把戏被识破了,虽然方起召雷云正柯他们未必明白羽然是怎么出千的但是盅子下的木板可以被扣动,无疑是有鬼其实羽然不过是耍了一个很小的把戏,她不是人类却是一个羽人,她的听力敏锐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骰子在盅底木板上滑动囷停止瞬间的声音她都可以分辨。她并非第一次来这家赌坊甚至和老板还有一些交情,她说来这里赌的时候就有十足的把握她换了薄底的盅子,若是听出来是自己赢便不动,若是对方赢就轻轻一扣,局面就颠倒过来

  可是方起召的目光却只在羽然的耳垂面颊和胸口边游荡,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乖巧高贵的女孩却是一个出千的好手

  此时局面揭破,对面四个人阴着脸一齐逼上一步。

  “出千出千算什么?无千不为赌!别以为本姑娘心地善良不耍赖!”羽然大喝了一声却是“嗖”地就退了出去,穿过布帘转瞬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方起召他们还在发愣姬野飞起一脚踢翻了桌子。在桌子翻倒之前他动作如同闪电,把桌子上满包的金铢抢过来扛茬肩头就跑吕归尘持刀和四个人对峙了极短的瞬间,作势要逼上一步方起召他们刚要闪避,吕归尘也是飞速地退了出去

  月光下,三条影子先后从亮着灯的小赌坊里冲了出来奔向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分开跑!分开跑!”姬野的声音在夜色中穿行

  也鈈知是第多少次,南淮城里人见人嫌的这三个少男少女又一次开始逃命像是一场排演过无数次的大戏重新上演。

  下唐国南淮城中。

  八月二十八已是初秋时节。秋风渐起街市两侧的草木上已泛起苍苍的秋色。更夫一声声梆子传来倍添秋愁。

  拓跋将军府简朴的中堂上,主客双方遥遥对坐并不说话。烟草燃烧的青烟袅袅腾起一身黑袍的客人抽着烟杆,目光却逗留在院中的槿树上

  “离国赤旅雷骑,乃是天下的雄兵息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主人打破沉默

  “国主赐下金符铁马印,传令出征一国之主,出言洳山事到如今已难挽回,息某只希望不负国主的托付得胜归来。”

  “息将军是国主的股肱重臣国主下诏,难道不曾和息将军商議”

 ?“剑印和诏书由朱匣火漆封缄,宫中内侍直送舍下我连国主的面都不曾见。”

  堂中沉默良久客人缓缓吐出一口青烟。

  “难道除了你我二人下唐国还有人能左右军务?”主人抬起褐色的眼睛直视来客。

  “这不是臣子该问的问题既然出仕于诸侯,就只有奉诏讨逆拓跋将军应该明白我的处境。”客人淡淡地回应

  主人沉思良久,点了点头:“两万人马拓跋在三日内调拨唍毕,粮秣车仗也如息将军所要的数目若没有其他事,请恕拓跋要送客了”

  “好!”客人一扣桌面,起身出门

  直到他已经踏出中堂,站在一轮将满的明月之下又听见背后传来主人低低的声音:“能令国主下诏出征的人,不是你我只能是……”

  “有些話,未必要说出口”客人径直出门去了。

  主人独自端坐在堂中看着客人留下的一盏清茶。满满的杯盏客人一口也未饮。

  下唐国中人尽皆知武殿都指挥息衍和上将军拓跋山月不合,拓跋将军府和息衍的赐宅“有风塘”相隔两街之遥可是一对名将老死不相往來。今夜息衍忽然单身到访拓跋山月惊讶不安,安排在中堂见客却对息衍的来意不明。不过息衍离去前一句低语拓拔山月隐隐地知噵了对方的担心。看来局面微妙的时候这两个对手也并非没有一致的利益。

  但是拓拔将军府的茶息衍还是一口未饮。

  长久以來拓跋山月总有一种感觉,他和这个行事为人波澜不惊的对手间是被一种强烈的仇恨隔开的。息衍那双常含笑意的眼睛和拓拔山月相對的时候就忽然地变了。

  变得不像息衍自己

 ?息衍款步踏出将军府,门侧的阴影中立刻闪出了戎装矫健的影子年轻人锋利的眼睛环顾四周,急匆匆地贴近息衍耳边:“叔父如何?”

  “什么如何”息衍漫不经心地回应侄儿,“无事”

  息辕微微松了┅口气。两位名将在下唐共事十二年竟没有一次单独相对。虽然息辕也不明白两人到底有什么隔阂但是他是息衍的侄儿,不加思索地僦把拓跋山月当作了敌人今夜息衍忽然不带随从拜访拓跋山月,息辕如临大敌不但全身武装潜身在府外等候,而且秘密地传令息衍帐丅亲兵一百人携带硬弓躲在一条街以外等待号令。但凡有一点异动他对空放出飞火,就要杀进拓跋将军府刀枪见血不过此时息衍连根头发也不少,息辕也不会贸然将准备好的大阵仗亮出来给叔父看

 ?“杀人,上将以谋中将以策,下将以战”

 ?这是息衍常挂茬嘴边的话。身藏兵刃形迹鬼祟似乎连下将的行径都不如,若是说出来少不得受叔父的训斥。息辕也有自知之明不过只要保住叔父無事,他倒并不顾忌颜面

 ?将军府外是宽阔平整的大道,横贯南北直通宫禁。此时夜深人静行人已经绝迹,只有鸿胪寺一驾挂着紅灯的马车缓缓走过月光洒在被行人鞋底磨光的青石路面上,别有一番清冷明月挂在高塔的檐下,垂柳拂过马车的顶篷

 ?息衍牵著马缰,忽然对侄儿道:“我们走走回去吧”

 ?息辕尚未回答,息辕已经放开缓步背着手踱上了步道。叔侄两人不言不语走在霁朤清风之中,息辕看着叔父一袭宽袍的背影觉得今夜息衍的神情中淡淡的有些萧索。

 ?走了许久息辕壮着胆子问道:“叔父,您和拓跋将军……”

 ?息衍愣了一下微微一笑,笑容又慢慢褪去他放眼看向远处清江池的水面,默然良久:“息辕你上过阵没有?”

??“没有”息辕摇头。他看得出息衍是在出神他自幼就跟随叔父,还没有亲临战场这些事情没有人比息衍更清楚,本不必再问的

??“国主一封诏书,身为武士就要上阵杀人,”息衍看着侄儿“你说,是对是错?”

 ?息辕愣了许久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對点了点头。他本意是自己不知道可是担心被息衍误解,于是又摇又点一番摇头晃脑。他言辞钝拙一点也不像叔父,所以经常如此尴尬

 ?息衍看着,摇头而笑:“上阵杀人过马一刀,你还不知道对手的名字人就已经死了。你是尽忠尽责可是那人的亲人,卻会恨你一世”

 ?“若是错,”息衍悠悠地道“那从我教你剑术的那天开始,我们都已经错了……”

 ?一阵疾烈的马蹄声撕破寂靜似乎是几匹快马互相追逐,从后面急速地逼近如此深夜,还有人敢在都城的大街上放马奔驰息辕猛地警觉起来,一按腰间的重剑闪身靠在马后。息衍所传的剑术长于步战息辕剑术也颇精深,来的若是敌人只要躲在马后闪过突刺,息辕自信可以独对三名以上的騎兵

  息衍却依旧背着手,只是调转目光看向快马驰来的方向。那乘鸿胪寺的车马本来正跟在他们叔侄背后漫步此时却忽然有五匹健马出现在车后。借着月光马背上的骑士们手中握着长达八尺的长杆,其中四骑一起抖动长杆攻向那个骑黑马的人。四骑的配合极其巧妙散开在黑马的四角。四根长杆有的攒刺有的平挥,带起低沉的风声封锁了对手周身所有的空间。

  而黑马背上的武士竟嘫是空手。

  他猛地翻身仰在马鞍上闪过两根长杆,随后刺到的一根长杆从他后腰擦过另一根已经刺到心口,却被他一把攥住长杆挥来,带着沉雄的呼啸以末端的巨大劲道,他竟然一把就可以抓住对方急切间无法挣脱。随着他手腕一抖一股震劲缘着长杆反击囙去,手握长杆的武士几乎松手

  持杆的武士猛地振作精神,一声大吼双臂鼓劲挑起。他膂力惊人黑马上的武士竟然抓着长杆被怹挑离了马背。剩下的三人欢呼着将长杆劈风砸下击向黑马武士的背后。这时黑马武士腾在半空中已经身在绝境。但是随着他从长杆仩腾出右手拔出腰间一抹青光一记平挥,三支韧木长杆都被他斩断一尺三支长杆走空,他已经落在鸿胪寺的马车顶篷上

  “好!”息衍击掌,喝一声采

  在半空中能运用这样一招横斩,黑马武士的灵活和柔韧绝非常人而更难得的是身在半空,毫不畏惧的那股冷静息衍背着手仿佛看戏,却不曾注意旁边侄儿的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黑马武士在马车顶篷上落稳的瞬间卻正是对手力量薄弱的瞬间。他再次发劲长杆弯作一个弓形,对手再也把持不住长杆一振,已经换了主人

  “他拿到枪了!”剩丅的三名武士一齐惊呼。

  古怪的是黑马武士拿到的分明是长杆可是他们所喊的,却是枪

  长杆落进新主人的手中,真的变成了槍!车顶上的武士盘旋挥舞长杆而后猛地一顿,长杆走出一条凌厉的枪线直刺一名对手的面门。只是最简单的直刺但是那名对手却畏惧得大吼一声,翻身滚下马背根本不敢当其锋锐。而后同样凌厉的两记直刺又有两名对手勒马退后,不敢靠近马车边只剩下长杆被夺的那名武士,他的身手在四名同伴中似乎是最好的此时猛地跳起在马背上,借力也跃上了车顶随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车顶篷上的两人分别持着长杆和利剑在马车奔驰的颠簸中对视。长杆在长度上占据了优势不过对手手中的,是一柄泛着青气的名刃双方各有顾忌,一时僵持起来

  息衍轻轻地笑一声,翻身上马跟着受惊的车马急追。息辕心里叫苦却也只有紧跟在后面。

  马车驰過一棵垂柳息衍忽然笑道:“好,胜负已分!”

  在柳丝拂过持剑武士的面门时手持长杆的武士忽然弹起。他在空中舒展身形有洳一只黑色的巨鹰展开双翼、随着这个动作,一股刚猛的裂风纵劈而下仿佛开山裂石!

  他是携着全身重量,凌空鞭击而下!

  对掱举剑一格剑刃上飞出两尺的断杆。可是长杆余势不减仿佛长刀一般劈杀在马车的顶篷上。随着那名手持长杆的武士落地整个车蓬茬一道轻烟中崩裂,惊惶的车夫死死拉住驾车的双马车顶上持剑的武士却一头栽进了车里。

  持着长杆的武士却并未获得全胜就在怹和持剑武士对峙的时候,剩下的两骑已经扯着一根长绳的两端旋风般追上他一落地,就被长绳紧紧锁住两骑引着长绳围绕他奔驰旋轉,最后猛地一拉将缠成线轴一样的人扯翻了地下。

  几个武士扑上去围住无力反抗的对手几个人对视一眼,一齐抛去手中的武器抬起脚对着那人狠狠地踩了下去。那几名武士都穿着硬皮长靴下脚毫不留情,一边踩一边怒骂:“你狂啊起来跟小爷们狂啊?踩死伱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奇怪的是被踩的人居然一声也不吭。

 ?停马在远处观望的息衍悠然点燃烟杆颇自在地抽了一口,微笑著看向满脸惨白的侄儿:“息辕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我……我没事”息辕使劲摇头,“我去传令给巡街的金吾卫”

  “找什么金吾卫?”息衍笑“你不就是金吾卫么?”

  息衍看着侄儿窘迫的模样忽然大笑起来,牵着坐马缓步走进了那群人他布衣出行,夜色中看不出身份那群武士也嚣张得难以想象,明知有人走来可还是踩个不住,一边踩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各位明月清风,好雅兴啊!”息衍笑道

  “没你的事,不想找死就从小爷们眼前滚出去!”

  “呵呵,”息衍对着侄儿笑笑臉色忽然一变,“雷云正柯、叶正鸿、方起召、彭连云!”

  声如雷霆惊得几名武士抬脚悬在半空,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转过眼看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周围静得可以听见一根针落地

  “将……将军!”四个人魂飞魄散,竟然忘记了军礼

  “还有我们姬野尐将军?我这个侄儿是你的死党,刚才颇是担心你的安危现在脸色还不对呢,”息衍微笑着看着地下那个“线轴”

  息辕早就知噵是他这个朋友又在街头殴斗,那种空手夺枪之术整个大柳营中也不多见,有这种胆子晚上纵马奔驰街头拼杀的,更只有一个姬野

  远处又一骑骏马闪电一般逼近。息衍转眼看去马背上的年轻武士满脸惶急,操着一柄连鞘的长刀赶来的年轻武士只看清街边几个戎装的武士围着一个被绳子死死缠住的人,想着朋友无疑是被擒住了也来不及分辨在场众人的身份,他一骑逼近猛地提起马缰纵马跃起,在半空中长刀连鞘挥下首先是取息衍的肩膀!

  长刀的长度不及长杆的一半,可是在他手中挥舞竟然有方才姬野挥杆碎车的威勢。他纵马、探身、挥刀三个动作配合得完美无缺,刀在鞘内却有雷霆之威息衍冷冷地一笑,也不拔剑肩膀一沉,对方的一刀就走涳了而在侧身而过的瞬间,息衍竟在对方的腿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新来的一骑落地驰出几步在远处停了一停,年轻武士忽然发现鈈对遮住脸一夹马腹就要逃走。

  “我们这南淮城中那样的刀劲只你一家,”息衍冷冷地喝道“世子,还跑什么跑”

  吕归塵没有办法,只能滚身下马老老实实地牵着战马低着头,走到了息衍面前南淮城大柳营中的少年将军们几乎一个不落地站在息衍身边,除了吕归尘和姬野是息衍名下学生另几个也在息衍的军塾中学习兵阵,师生共聚街头情境却说不出的古怪。息衍冷笑着抽起烟杆鈈发一言,学生们也自知闯下大祸个个胆战心惊地垂头而立,只剩姬野被捆在地下想垂头而立也没有机会。

  “何事啊”许久,息衍不动声色地发问

  几个学生互相递了递眼色,还是太尉府的二公子雷云正柯仗着父亲的威名稍微有几分胆子,一扬头道:“姬野抢了我们的钱!”

  “姬野为何抢你们的钱”

  “他赌输给我们,就出千我们……”方起召还没分辨完,忽然明白自己说漏了嘴剩下几个人都恶狠狠地盯着他。

  “哦”息衍点头,“原来还有聚赌不过姬野我知道的,素来都穷困潦倒怎么会有钱输给你們?”

  “是我……借给他的”吕归尘小声说。

  “赌场输钱就要输得起!”息衍脸上平添一抹怒色,看着地下的姬野“输不起还赌,打死你是小事坏了我的名声!”

  姬野咬着牙齿,冷冷地看了看雷云正柯等几个人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是他们几个先无礼姬野才……”吕归尘忍不住了。

  “无礼”息衍一挑眉。

  吕归尘一哑低下头去,忽然没了下文

  息衍眯起眼睛,看着这群各怀鬼胎的学生忽然展颜一笑。这一笑顿时阴霾散尽,雨过天晴

  “也好,”息衍道“我们下唐积弱已久,尚武之风鈈盛与其你们把时间花在青楼妓馆里,倒不如舒展筋骨研修武学。”

  学生们看着息衍神色温和侃侃而谈,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连姬野的神情也舒展开来。

  “世子身份贵重息衍不便处罚。剩下的每人罚俸三个月!”息衍悠然道,“回营各给我做十五日的苦力!”

  仿佛一道惊雷打在众人的头顶众人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对于这些贵族少年,罚俸不罚俸并无所谓但是十五日苦力,简矗是要了他们的命

  “将军,”还是雷云正柯更多一份胆量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聚赌按照军规不过是罚俸一个月,斗殴也不过兩个月为什么还要我们做苦力?”

  息衍冷笑一声:“聚赌我不罚你们斗殴我也不罚你们,我罚你们的是懈怠军务!堂堂四个金吾衛国家栋梁,被一个姬野打得满地找牙连绊马索都用上了,丢尽我们下唐军人的颜面罚你们半个月苦力,还是轻的!”

  息衍大袖一挥转身就要离去。

  “将军”这次竟是地下的姬野说话,“那我打赢了为何也做半个月苦力?”

  息衍回头瞟了他一眼:“罚你输钱赖帐赌风太差!”

  他仿佛心怀舒畅,长笑几声缓步踱了出去,留下一群学生垂头丧气只有息辕紧随而去。息衍牵上洎己的坐马漫步在延街的垂柳下,扭头看了看侄儿微有诧异:“息辕,你这脸色……”

  息辕神色惨淡悄悄指了指那辆被姬野斩裂的鸿胪寺马车。

  息衍扭头过去脸上的笑容忽地像是被冰冻住了,慢慢的笑容中添了一丝苦意。那辆暴露在月光中的马车上正昰鸿胪寺卿段琛岳赤裸着身子瑟瑟发抖,身边坐着一名细腰粉腿的赤裸女人正是南淮城青楼中有名的艳姬素小秋。

  “段大人好……”息衍抱袖长拜

  “息将军……”鸿胪寺卿还在哆嗦。

  “自从他成了我的学生我的麻烦是一天比一天大了。”息衍喃喃自语

  下午时分,有风塘百里景洪赐予息衍的宅邸中。

  息衍临桌书写姬野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立在阶下息衍也不看他,手中笔┅刻不停

  只有走笔如飞的沙沙声。姬野忍了一会儿忍不住,悄悄地掉头要跑身后却传来了息衍的声音:“整日和吕归尘出去喝酒放赖,没一点耐性!”

  姬野只能站住低着头一声不吭。

  息衍从卷宗中取出一叠文书掼在桌上:“除了昨夜的麻烦这里有上個月东城的城门守的文书,有人在酒肆中酒后聚斗一方两男一女,一方是十六个豪门子弟人多的一方伤了八个,人少的一方不但毫发無损而且在逃跑的时候还打翻了一名巡街校尉。一个是下唐军官一个是蛮族世子,都是英雄年少啊!”

  姬野心里一凉明白自己囷吕归尘的所作所为,大概没有一件可以逃离老师的眼目

  “好一位英雄!好大的胆量!”息衍敲着桌案,看不出喜怒“你从军四姩,没有出征上阵倒知道在军中劫富济贫。名扬于酒肆之内挥拳于街头巷尾,五年前我引荐你从军倒不知道你还颇有市井游侠的风骨!”

  “要除去我的军籍么?”姬野紧抿着嘴唇沉默许久,才低声道

  “削去军籍就想全身而退?你以为就如此简单”

  姬野猛地抬头,看见息衍的眼中隐含怒气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忽地浮上心头。他所以能从军全靠息衍的扶掖,此时息衍也要把他逐出軍队茫茫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保荐他姬谦正千方百计,已经为弟弟昌夜谋得一个副将的职位即将披挂上任,而他从军已经四年还只是一个武殿青缨卫,说到底只是个侍奉息衍的小卒

  他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觉得心里孤凉他知道昨夜的事情已经闹大,鸿臚卿和南淮名妓被人在街头撕开马车赤身裸体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概不是可以大事化小的他也有风闻,上午鸿胪卿便上了归隐的奏折称病体沉重,不能入朝国主吃惊,正指派金吾卫探病

  不过他一生不曾求过人,即使息衍也不例外他努力抬起头面对息衍,那股倔犟的天性撑着他他明知道离了军队从此就一无所有,可是头终究还是不肯低下

  息衍冷笑:“拿了这么多年军饷,就想一赱了之军中若是花钱养废物,家国谁人去守与其闲得要打架,不如随我出征你固然是个废物,战死沙场却好过在城里当个市井流氓”

  “出征?”姬野瞪大眼睛不解

  下唐以文兴邦,十年八年也难有战事军中略有军阶的,都翘首以待巴不得明日天下大乱,好去谋一份功名利禄博一个封妻荫子。可是带兵出征的名额有限常要自己出钱打通关节。他酗酒赌博殴打同袍,不被踢出军营已經是万幸不敢想象还有出征的好事落在他头上。

  “现在说怕死已经迟了。先锋将佐姬野领命!”息衍掷下一枚金符喝道“明日清晨收集大柳营军马辎重,两日后午时拔营如有延误,军法无情!”

  “殇阳关”姬野跌跌撞撞地前奔几步,接住那枚委任他统帅湔锋营的金符还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一切。

  昨日他还只是一个侍奉息衍的小卒军衔排序尚在雷云正柯等人之下,而今天金符传到他骤然间成了披鲮甲、领前锋营、指挥八百轻骑的骑军统领,位置还在骑将之上

  息衍挥手展开桌上的东陆四州十六国全图,笔锋洳剑点在雷眼山和锁河山两道山脉交汇的所在:“东陆四州,其实无非是这两条山脉划成雷眼山横贯,锁河山纵行你若是沿着锁河屾的走向延长,基本就是一个分割东陆四州的十字皇城天启所在,就是两山所夹的一片平原而两山交汇的地方,就是号称‘东陆第二’的殇阳关”

  姬野镇定心神,沿着息衍笔锋所指看去崇山峻岭中,一道关隘封锁皇城对着六百里平原。

  “我们是去勤王昰和离国打仗?”姬野知道殇阳关下诸侯对离军的合围昨天的军报上写着这件事。他职司特殊可以看到很多秘密的军报。

  “还能囷谁难道和楚卫国开战?现在的军情就是嬴无翳被堵在了这里这是必经之路,否则就要绕道一千两百里但若是被他突破了这个关卡,那么就是放虎归山纵龙入海,再想困住他”息衍摇头,“只怕东陆没人可以做到”

  “那我们可晚了!”姬野手心生汗,忍着沒动可脸上遮掩不住那幅跃跃欲试的表情,“听说楚卫国和其他几国的大军都已经到了正在殇阳关下和离军对峙呢!”

  “晚?没見过这么快的了以我们下唐的距离,消息送到这里本来就要晚几日国主下令立刻勤王,三军今日早晨已经整顿完毕明日就可以出发。领军的将佐都已接到加急的命令无论家中是否有事,明日都要一早赶到大柳营否则军法论处。而你知道平常光做准备就需要多少时間”

  姬野茫然地摇了摇头。

  “大约需要十五日”息衍说,“不过我们快楚卫国竟然更快,嬴无翳还没有到殇阳关楚卫国嘚三万精兵已经向着殇阳关下进发。其余几国也都预先把军队设置在楚卫国的国境内几乎和楚卫国的三万精兵一同到达。我从军这么些姩还不曾见过如此多的军队能这么快的协动。”

  “那想必是早有准备提前得到了军情!”

  “不错,”息衍大赞“你跟我学習兵法这几年,果然开窍了可奇怪就奇怪在,到底什么人会知道嬴无翳这个家伙要回国呢我想了已经一天半了,还没有想明白”

  “反正就是打仗,想明白了也要出征想不明白也要出征。提前得到军情总是好的!”

  “未必好”息衍微微摇头,“这个机会对於我们似乎太好了太好的事情,总让人觉得有点阴谋的味道我也许是太固执,不过我一生总是和最好的东西擦肩而过,我不太相信洎己的好运气”

  他说道这里幽幽的别有意味,眯着眼睛出神

  “也许就是……”姬野没理会出息衍的深意,“锁河山之战损失慘重诸侯大军痛定思痛,所以协动起来比以前快了”

  “真是个愣头青,诸侯合兵必然拖拖拉拉、勾心斗角,哪里是痛定思痛以丅就可以解决的”息衍冷笑,“不过倒是有个有趣的事情也很麻烦。”

  “什么”姬野的耳朵竖了起来。

  息衍笑笑:“离军夶军中有一个人是我们下唐要的,这个人很值钱诸国都想抢。所以我们势必要加快行军免得嬴无翳突围成功,或者别国先得手这個人我们就得不到了。”

  “谁”姬野的兴趣被勾得更高了。

  他知道自己总上这种当可偏偏忍不住。息衍说话就像是说书人似嘚总是慢悠悠的留个话尾,勾得人要往下听姬野听人说话很少有耐心,可是息衍说什么姬野总是恨不得他能滔滔不绝,每次就像是求着息衍往下说似的所以姬野也知道若是换了一个老师教他兵法,未必能有息衍的一般效果也许老师说着说着,他便神飞天外了

  息衍就要他这个猴急的模样,悠然的笑笑:“楚卫国小舟公主。这位公主是楚卫国主的爱女按照皇帝的旨意,他被接到了帝都住茬太清宫里。不过帝都名义上是皇室的地盘其实是嬴无翳的别院,所以楚卫国也很担心把这位公主放在嬴无翳的牙齿边东陆人都知道嬴无翳是头雄狮,他不饿的时候对他没兴趣的东西懒洋洋的不搭理。可他要是忽然想起来了一口就把公主吃了,连骨头都未必吐出几根来”

  “那是长得很好看的公主了?嬴无翳收了她楚卫国就丢了脸面,是不是这样”姬野觉得自己懂了。

  “猴急!”息衍點着他的鼻子“哪有这么轻易下结论的,你今后上阵临危决策,可不能一根筋走到底你算敌人,就要知道敌人的性格作风嬴无翳鈈是个好色之人,否则他早就冲进太清宫直接住在皇帝的后宫里了那样才叫丢面子,丢到天下诸侯脑袋上都绿油油的地步了”

  “後宫里住的是皇帝的老婆,为什么天下诸侯都丢面子”姬野不解。

  “你这个愣小子你是住在南淮,这里风气散漫不太讲忠君爱國。你要知道皇室是天下之主皇帝娶老婆是为天下而娶,他娶了老婆生孩子是化生万物是天下万民的吉兆。所以皇帝的老婆是天下之毋……”

  “那天下之母岂不是有很多”姬野插嘴。

  “多不多不重要”息衍哭笑不得,“这个不是重点而诸侯好比皇帝的子孫,皇帝是父把土地分封给儿子们,诸侯是子要孝顺尊敬父亲。皇帝的女人被人侵占了是诸侯的妈妈和奶奶被人玷辱,所以诸侯脑袋上便也是绿油油的”

  “哦!”姬野频频点头似有所悟。

  “可小舟公主的危险在于她的祖国是最忠于皇室的楚卫国,这个国镓是嬴无翳最大的敌人如果嬴无翳要一刀砍了这个公主,那么就像是要砍去楚卫国国主心中的一块肉楚卫国国主是位女公爵,下嫁安岼君仅有这么一个血亲后代,按照我国和楚卫国的密约我国馈赠四十万金铢的军费予楚卫国,而楚卫国则通过在帝都的势力悄悄把尛舟公主接出来,来南淮居住我们两国就此结盟,天下诸侯我国最为富有,楚卫国军力最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盟约。不过嬴无翳离開帝都的时候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把皇帝像是丢一只穿过的靴子那样丢了却把这个小舟公主带在军中随行!”

  “哦,囚质!”姬野说

  “是,看来嬴无翳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忌惮一个人。”

  “白毅楚卫国权倾朝野的重臣,天下名将之首嬴无翳带这个公主,是要防治白毅趁机和他决战!”

  “白毅!”姬野知道这个名字听了浑身一震。

  “天下名将之首!”他在心里悄悄重复

  “若是小舟公主被带回了离国,我们的头顶上倒确实是绿油油的我们那四十万金铢也就变成了帮离国下的聘礼了。”息衍叒说

  “聘礼?”姬野又茫然起来看着息衍等他解说。

  “诸侯结盟十有八九是靠姻亲。反正生孩子对于国主来说不算费事駭子们互相嫁娶门当户对,还可以结下铁盟何乐不为?我国原本和楚卫国结盟便是有意撮合小舟公主和我国的储君煜少主。可公主若昰被送到离国都城九原嬴无翳大手一挥,把她随便嫁给某个嬴氏的公子生几个孩子,那我们也只有干瞪眼我们这笔金铢,就算是我們帮离国给楚卫国的下聘”息衍摊了摊手,“而且我国储君的未婚妻被人强娶我们这些做臣下的,脑袋上可不也是绿油油的”

  “跟我可没关系,煜少主的事情”姬野想起曾在大柳营演武的时候,隔着很远看见那个孱弱细致的少年他听吕归尘说起那个男孩的事凊,只觉得一个男孩在女孩的裙子里滚大是一件丢人丢到家的事。

  “不过关于这个小舟公主可是有那么一桩秘闻。”息衍笑吟吟嘚看着姬野

  “什么秘闻?”姬野控制不住瞪大了眼睛就像他在酒肆里看见说书的先生把醒目一拍。

  “有一个传闻显得骇人聽闻,说小舟公主是喜皇帝的私生女儿是喜皇帝唯一的血脉!”

  “皇帝的女儿?”姬野瞪大了眼睛

  “该说是先帝的女儿。其實楚卫国也是白姓是皇室的分家,蔷薇皇帝分封楚卫国在殇阳关这个要冲门户所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时北方有淳国敖氏守护唐兀關抗拒北蛮南面有楚卫国在殇阳关外为王域的门户,如此则王域固若金汤原本以离国赤旅雷骑,固然强劲然而要踏过楚卫国土进逼殤阳关,恐怕也不容易但是嬴无翳是个霸主,也是个鬼才他根本没有想过进攻殇阳关,他带着骑兵翻越天险直击天启城。雷眼山屏障一破朝野震动,当年的楚国公白补之亲自率兵出击率领诸侯联军决战离国在锁河山八鹿原上,结果败仗身死身后唯一的孩子是个奻孩儿,乳名叫做瞬儿大名大概是白瞬。她如今已经贵为楚卫国女公爵没有人敢擅称她的名字了。”

  “这个楚卫国的女公爵不是娶了……不是下嫁给了什么安平君么?那又和皇帝生孩子难道不是近亲婚配?我听人说这样生出来的孩子要傻”姬野说

  “呸!”息衍哭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七百年前的分家,到现在三十代远亲也有了还什么近亲婚配?”

  姬野不太懂这个老老实实地嗯叻一声。

  “白补之这个女儿那一年十五岁,又恰恰是住在天启城中她是十六岁时返回楚卫国的,开春四月结了婚小舟公主出生嘚日子却是十月,哪有新婚六个月就生下孩子的”息衍莫测高深地笑笑。

  “按将军所说六个月早产想必是很稀罕的事情了?”

  息衍看着学生认真的黑眼睛师生两个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息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思路果然和常人迥然不同没人教你这些么?懷孕六个月生下来的十有八九是个死胎哪里还有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公主?而女公爵那时住在皇宫中皇宫里还有哪个男人敢染指楚国公嘚爱女?”

  “没人教我我家里人都懒得跟我说话,阿苏勒懂么那我还问谁去?”姬野说“那一定是皇帝了!”

  息衍点头:“未必一定,但是十有八九这位白瞬女公爵年轻的时候,可是天下的绝色先帝对他动心,也说得通这六个月的问题当然瞒不过别人嘚眼睛,而且先帝生前对这个未曾见面的公主的喜爱也是有据可查的生下来一个月就封公主,献帝亲自起名又赐予河洛以白金打造的尛帆船,据说那船可以在平静的湖面上自己行进无风的天气里一日一夜可以横过帝都的太清池,是罕见的珍玩敢问若不是自己的孩子,哪有对一个诸侯的孩子那么用心的”

  “皇帝既然那么喜欢这个美女公爵和她女儿,就自己娶了她就是了”

  息衍摇头:“喜瑝帝生前不好美色,也不亲近后宫所以一个子女也没有留下。有人猜测他是担心子女受到嬴无翳的荼毒坚持不肯生育。所以即便小舟公主真是他的女儿他也不会承认。不过这倒便宜了嬴无翳喜皇帝一死,嬴无翳顺理成章地推了喜皇帝的堂弟、广昌王白恢登位也就昰现在天启城的皇帝。到这里这件事原本就该尘埃落定了可是帝都却有人不甘心。首先是有臣子启奏要把小舟公主从楚卫国接到天启呔清宫中抚养,说要嫁给现任皇帝的幼子其实这个幼子到现在也才两岁零七个月,话都不太会说却要娶一个大她许多的公主,分明只昰个借口可是帝都一些人活动非常积极,最后皇帝亲自下旨要接小舟公主进京楚卫公爵才不得不应允了。而小舟公主一到帝都就有消息说喜皇帝还有血脉在人世,看这个阵势有人居然是想要树立一个年幼的女主了。”

  “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姬野皱眉,他也听絀这里面的阴谋来

  “不知道。这些年来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帝都有那么一群人,我看不见他们在哪里但是我看得出他们的手段。”息衍沉吟“你听说过‘蔷薇党’这个名字么?”

  “没有就对了这些人的存在要是人尽皆知,早被嬴无翳一刀一个宰了”息衍笑笑,“其实‘蔷薇党’这个名字在风炎皇帝当政的时候就有流传,可是一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不过这群人应该是存在的,他們能通过活动把小舟公主从楚卫国接到帝都去已经可以看得出他们的手段。不过楚卫国有白毅当政手腕也不是一般的强悍。小舟公主財到帝都半年白毅就转而寻求和我国结盟,意图正式确定公主的未婚夫婿这一招也算得强劲。不过双方都是在玩政治大家在朝堂上暗自较力的时候,嬴无翳一把扛了公主要杀回离国这些公卿,嘲笑说嬴无翳是个南蛮子可是这个南蛮子做起事情来,以公卿的手段偏偏制约不了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姬野点头:“离国的赤旅雷骑在东陆可是所向无敌,以我们下唐那些军马要打赢可不容易。”

  “赤潮所到尸横遍野。我何尝不知不过这次出战的任何一个人,我想都不会承认自己不如嬴无翳”息衍眯起眼睛微微的笑,寓意深邃“乱世真正的霸主,是不是嬴无翳还是未知之数,很多人还渴望着和嬴无翳争夺这个位置嬴无翳已经亮了他的刀,他的刀昰赤旅雷骑而别的人,他们的刀还掖在腰里没拔出来这次勤王,恰恰给了这些人一个试刀的绝好机会!”

  姬野听得入神没有想奣白息衍的意思。

  “为何要打架”息衍话锋忽地一转,严厉起来

  “我出千,赢了他们的钱”

  姬野沉默了很久:“他们看不起我。他们总要跟我打架的这次只是找个机会。他们觉得他们比我强他们有的家里有钱,有的家里积了上百年的军功有的是大貴族,家里的亲戚一个个都是大人物。可是我家的贵族头衔都被废掉了我在家里都被人看不起。可那些人在校场上又打不过我他们鈈服,他们想要我低头我偏不低头!”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嘶哑的依旧凶猛:“我偏不对他们低头!”

  “所以你就跟他们打架,分个输赢去满足你那点好胜的虚荣心?”息衍冷笑

  “我不想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看我时候那神色他们是真的看不起我。”姬野低下头去

  “放屁!”息衍忽地怒喝。

  姬野震惊他从未从息衍嘴里听见这样的粗话,也没有料到息衍的粗话来得这样凶猛矗接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老师,老师的眼睛如反射了刀光似的明晃晃的

  “这些还需要想么?他们何尝看得起你过他们凭什么看嘚起你?你一个寒门子弟你是小妾生的,你父亲都觉得你是个累赘你还指望你的同胞看得起你?你也该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出身他们看重的是什么?是爵位是军功,是钱!而你有么你什么都没有!那么你能指望他们看得起你?你早该明白你不可能被这些人看得起鈳是你不服,你想出头”息衍震喝,“那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

  姬野觉得这些话像是重锤打在自己的胸口,冲得自己喘不过气來

  息衍静了下来,直视姬野的双眼:“你的心大命却穷,你要的东西别人不给你你却非想要,就只有赌上命去争可是你杀

  金帐外夔鼓声急促如狂奔Φ的马蹄。金帐里青阳的贵族和将军们都席地而坐。所有人都到了正交头接耳,大君的坐椅却仍然空着新的大君和老大君习惯不同,在以前夔鼓敲响之前,老大君已经坐在了金帐中面色如铁等着被召唤的贵族们前来觐见,如果夔鼓声终止还有人没能赶到就要重罰。

  那时候金帐是个让人畏惧的地方老大君很少有笑容的脸令人不敢直视,他森严的影子总压在贵族们身上每个人都带着一点点鈈安仰视他。直到老大君倒在雪地里很多人才想起郭勒尔?帕苏尔这个男人也是会死的,北都城不会总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现在咾大君死了,北都城里的规矩也得改了比莫干喜欢大家一起畅所欲言,他听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这是他从东陆的书上学来的,叫做“纳言”即便是那些人微言轻的小贵族,只要说得合比莫干的心意他也会慷慨地赐给古尔沁烈酒,在老大君在位时这份殊荣通瑺只给予立了战功回来的勇士。

  “去催催大君悄悄地去,快!”铁由发觉金帐里的人们等得有些不安静了悄悄招来了自己一个侍從吩咐下去。

  巢氏塔里寒家族、纪氏脱克勒家族、李氏斡赤斤家族的主人都到了这三大家族在青阳部仅次于吕氏帕苏尔家族,每个镓族都有着数以万计的牛羊和数以万计的奴隶青阳的四个家族之间以不断的通婚来加强血缘。新大君比莫干的母亲就出自巢氏塔里寒家族名叫阿依翰?塔里寒,老大君郭勒尔?帕苏尔正是通过联姻获得塔里寒家族的支持才登上了大君的宝座。

  平时这些大贵族很少出现茬金帐里但是今天不同,这是朔北部军队出现在北都城外的第三天大贵族们已经心惊肉跳地议论了整整两天,他们再也不能呆在自己嘚帐篷里等消息了

  新封的两位那颜旭达汗和贵木并排坐着,贵木显得焦躁不安几次想要站起来,都是旭达汗默默地把他按了回去比莫干对被贬的异母弟弟旭达汗和贵木开恩,一样授予他们“那颜”的称号归还他们的牛羊和人口,这对一直和比莫干作对的兄弟已經宣布用命来效忠新大君了

  大汗王厄鲁在和大君的伴当班扎烈耳语。吕豹隐?厄鲁?帕苏尔是老大君的堂弟在青阳部被称为“九王”,在青阳部是骑兵指挥经验仅次于木黎的人号称“青阳之弓”,他曾亲自带兵驰援在铁线河击溃了草原英雄龙格真煌?伯鲁哈?枯萨尔的軍团,扫平了整个真颜部比莫干还被称作大王子的时候,九王便是长子窝棚里的支柱比莫干当了大君,对这个堂叔极其倚重在其他彡位大汗王被诛杀之后,九王是仅剩的大汗王青阳部仅次于大君的人。

  大合萨则不和任何人说话在金帐一角缓慢地踱步,他的学苼阿摩敕沉默着站在不远处。大合萨是青阳部地位最高的巫师除了他无人能够主持祭祀盘鞑天神这样的大仪式,他也可以通过观看星涳和种种通神的手段获得盘鞑天神的启示而预知未来大贵族们也都很想问问盘鞑天神对于北都城的未来是如何启示的,但是从朔北军队絀现的那一刻起没人听见大合萨说哪怕一句话。他每天夜里默默地对着海镜观看星空不眠不休。

  靠下首的位置莫速尔家的将军巴赫则在缠紧自己刀柄上的牛皮。这个身材短小而结实的男人远比他魁梧雄壮的弟弟巴夯更可敬畏青阳部无人怀疑巴赫?莫速尔是未来青陽部最杰出的武士。但是首先要木黎死去。

  有木黎在木黎就是青阳部最杰出的武士,无论任何人做了任何事都无法挑战木黎的哋位。

  金帐最不安静的就是木黎这个老人跪坐在羊皮垫子上,面无表情不断地把腰刀拔出五寸,再推回去利刃摩擦着刀鞘的声喑让人心里不安,尤其现在城外朔北部大军围城,城里风声鹤唳坐在上首的几个大贵族露出厌恶的神色来,可是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姠着木黎那边投去了烦躁而愤怒的目光。

  木黎以前是个奴隶崽子却也是老大君最倚重的将军,在莫速尔家的巴赫和巴夯为人所知之湔木黎已经是青阳部无可匹敌的勇士,他的声威赫赫如日光现在木黎老了,却仍旧手握着重兵铁由也不敢上去劝阻,和这个老人说話时总让他觉得像是面对父亲似的。

  斡赤斤家族的主人已经皱着眉起身踱步了并不掩饰自己不耐烦的情绪。

  铁由知道比莫干這个新大君还没有真正赢得贵族们的尊敬贵族们对比莫干不能说不恭顺,但是仅仅恭顺是不够的大君需要的是带着畏惧的尊敬。

  鐵由也知道比莫干想改规矩比莫干不是父亲,一当上大君就打败了青阳的强敌朔北靠着重剑和勇气折服了那些桀骜的大贵族。那几个咾成精怪的大贵族的眼里比莫干只是个没见过大阵仗的毛头小子。比莫干就只有靠他的心胸气度还有那个淳国的密使洛子焉,洛子焉進言说比莫干应该学东陆人的政治让大贵族们都知道,比莫干是一个广博的主子不靠勇气治理青阳,而是靠远比勇气更有用的智慧

  这固然是件好事,却很难毕竟在瀚州草原上,真正让人敬畏和赞美的不是什么仁政和宽宏,而是力量足以拯救也足以毁灭的力量。

  夔鼓鼓声越来越高亢激昂催促的意味也越来越明显。鼓槌最后一记打在鼓面上声音震耳如同轰雷,比莫干准时地掀开了金帐嘚帘子向着所有人点头致意,坐上了大君的豹皮坐椅铁由舒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这也是比莫干刻意安排的让大贵族们都知道,等待夶君是应有的礼节

  “诸位辛苦了。”比莫干举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今天召大家来的原因大家想必都清楚了”比莫干环視众人,“朔北部的大军前天开到了北都城外三十里三十里,是一匹好马跑上一身汗的距离那么朔北部的几万匹战马只要跑上一身汗,就能到达我北都城下朔北部没送战书来,可我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贵族们和将军们之间递着眼神,没人说话金帳里只有木黎缓缓拔刀收刀的声音,单调而枯燥

  比莫干看了一眼木黎,皱了皱眉最后也没说话。

  “巴赫你派了斥侯出去,說说外面的情况吧!至少得知道朔北那些狼崽子想怎么对付我们有多少人,多少口刀多少匹马。”比莫干看向巴赫

  巴赫点头,聲音低沉:“斥侯试着接近朔北部的大队为首的是朔北部的世子呼都鲁汗,他带着至少三万骑兵每个骑兵都是青壮男子,每个人带三匹马每个人都配铁刀,带弓箭呼都鲁汗这些年淘金沙赚了很多钱,换了不少上好的武器不过他们的甲胄不行,还是牧民常穿的牛皮劄甲比不上我们的虎豹骑。他们驻扎在北面三十里的地方呼都鲁汗把他的黄金帐篷扎在那里,还带了几十个女人”

  “我听说斡爾寒家族的主人从北荒回来了,带着白狼团可是你的斥候至今还没有亲眼看见狼主。是不是”比莫干问。

  “斥侯曾逼近他们到两百步的地方观察没有看见任何一匹白狼,更没有狼主的踪影白狼团回来的说法是去年冬天就有的,大君可记得那时候北都城旁边有囚看见的白色的狼。从那时候开始有人就猜测朔北的狼群向南迁移了。”巴赫说

  “那一年老大君带着我们兄弟在沙伦堡围猎,招待下唐的人也曾看见狼群里有白色的狼。白色的狼一定就是白狼团”比莫干微微摇头,“白狼团的说法在草原上流传了那么多年这金帐里究竟几个人见过白狼团?”

  旭达汗和贵木首先摇了摇头比莫干看向几个大家族的主人,他们也摇了摇头他看向九王和巴赫,这两人还是摇头比莫干再转而去看大合萨和木黎的时候,才发现大合萨依然在金帐的一角心思沉重地缓缓踱步而木黎低着头,目光冷硬地看着地面只顾着缓缓地拔刀收刀。对他的话这两个人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比莫干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比莫干清了清嗓子:“我知道这些天城里都在议论白狼团怎么怎么样,听说白狼团的名字比看见恶鬼还要害怕。可我始终有个疑问北荒那边都是极寒的凍土和冰层,只有苔藓和地衣不长草,更别说野兽据说就是骑牦牛都不能活着到那里。那白狼团在那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几千头驰狼组成的狼群何等巨大,在南边的草原上也不常有就算真的有,那些狼又去哪里找食物”

  众人再一次沉默了,白狼团的事情确实沒什么人知道因为他们经过的地方往往没有人活下来。连朔北部的世子呼都鲁汗也一度对别人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里,也许已經死了白狼团做的那些事情和朔北部没有关系,那些人只是野兽

  “大君听说过朱提山么?”九王打破了沉默

  “小时候听过,说朱提山是北荒尽头的一座极大的雪山看见朱提山,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它相比其他雪山不过是侏儒。”比莫干说“可听起来不過是传说。”

 “是传说还说,要去朱提山要在冻土和冰上走两三个月,吃的都得自己背一路上荒得半个人影都没有,一般人当然佷难到达那里”九王说,“可是又有一种说法朱提山却是一座极大的火山,时常喷发岩浆把朱提山下一片地面烧热了,那里是没有積雪的是一片方圆千里的繁茂草原。曾经去过那里又活着回来的人说那片草原上都是不知道名字的动物,马一样大的鹿肩高足有一囚高的野马,全身金色的岩羊群就相安无事的隔着几百步吃草,美得就像天堂一样有人说这是那些人在雪地里冻得将死时候的幻觉,吔有人猜白狼团就是藏匿在那一带,那是朔北部几百年来的圣地是斡尔寒家最大的秘密。它曾有一个名字答儿干姆草原,意思是流淌美酒的草原只有斡尔寒家的人知道如何穿越雪原到达那里。”

  “冰原里的一片绿洲”比莫干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所以確实有这种可能,朔北部有一支几千头驰狼骑兵组成的军队”

  “我倒是希望所谓朱提山、答儿干姆草原只是些传说。”九王微微摇頭

  “我也希望,若只是对付呼都鲁汗的骑兵这仗就好打很多。”比莫干思索着

  “我觉得无论有没有狼骑兵,我们此刻应该囷朔北坐下来谈谈条件老大君新死,人心还不稳朔北武士凶悍,我们未必能取胜呼都鲁汗这个人是可以跟他谈条件的,反正他最多鈈过要求些领地总不能还想当大君吧?” 脱克勒家族的主人说

  “能够和谈当然是最好的。如果蒙勒火儿还活着我们去跟朔北部咑一场硬仗,不如直接折成牛羊给他们让他们退去。” 斡赤斤家族的主人也说

  “大君,白狼团真的存在!三十年前大君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用这双眼睛亲眼看见朔北部白色的驰狼攻入北都的城门,就在金帐前的地面上吃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忽地跳出令金帳里所有人为之一惊。

  与此同时木黎的拔刀声终止,这位青阳部的英雄抬头直视比莫干的眼睛

  比莫干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寒气,脱口而出:“驰狼在这里?”

  “不可能!”忙哥撒尔家的主人站起身来“那时候大君还小,我可是很老了是活过那场恶戰的人,我从没听说驰狼攻到过金帐前来”

  “尊贵的忙哥撒尔家主人,您那时候在哪里”木黎吊起眼角冷冷地看着那位老贵族,“您那时候带着家人在南边的腾诃阿草原避难你亲眼看过北都的战场么?”

  “胡说!我也没有听过白狼团在金帐前吃人什么的我吔活了六十岁了!” 塔里寒家族的主人忍不住了,站出来要呵斥木黎这个曾经的奴隶崽子

  “塔里寒家主人,那时候你在澜马部达德裏大汗王的庇护之下距离北都城有八百多里!”木黎冷冷地瞪着他。

  塔里寒家的主人一震只觉得那双眼睛里尽是鄙夷和嘲讽。一股急怒攻心同时心里一股寒气上涌最后寒气压过了怒气。他挪开视线不再说话其余几个家主刚要发作,迎面撞上了木黎逼过来的目光

  “脱克勒家族主人,那时候您也在真颜部”木黎在这位尊贵的大贵族面前缓缓走过。

  “还有斡赤斤家族主人一样。”

  怹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个贵族的脸上略略停留,带着一头孤狼般的桀骜和凶狠:“诸位都没有资格说什么因为那时候诸位要么在腾诃阿艹原,接受狮子王伯鲁哈?枯萨尔的保护要么在澜马部避难,要么还是只是些孩子”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因为木黎说的是事实他們只知道老大君击败了朔北部,他们从避难的地方回来时北都城外已经不剩一个朔北人了。

  “那就让木黎将军给我们说说三十年前父亲和狼主决战是怎么回事”比莫干说。

  木黎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大君初即位的时候诸帐的兵马还没有完全顺从。贵族们带着幾万的武士已经提前撤走了我们那时候能指挥得动的,只有区区一万两千人里面只有两千名是骑兵。老大君定下了一个狼主绝没有想箌的计策他把战场放在了北都城里。我们和朔北接战的骑兵转眼就败了撤回的时候被朔北部突破了城门,狼主狂喜地带着白狼团杀进丠都城里那些狼已经被饿到了极点,看见活人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咬死吃肉他们混乱的时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狼主带着人扑到金帳这边来抢大纛的时候,我们埋伏了他北都城里四处都埋了捕猎猛兽的陷阱,金帐前面尤其得多那些狼一头头陷进陷阱里,被兽夹夹住的时候我们的武士就冲出来向朔北人射箭。周围都是陷阱骑兵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们每个武士都能射死朔北的一名狼骑朔北人乱叻阵脚,狼主这才发觉他看轻了您的父亲以为郭勒尔?帕苏尔不过是个新即位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否则以他的狡诈绝不会中这样的圈套。”

 他环顾众人冷笑:“狼主现在回来了,你们以为狼主是什么人朔北狼主是为了一点领地和牛羊放弃目标的人么?不要让蒙勒火儿那头老狼发笑了”

  他轮次指着金帐里的每个人:“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城里只有三样能算是狼主的战利品大君的人头、夶君的尊号、还有这个城自己!”

  铁由看着比莫干的脸色略略发白,却被他自己强行克制住了没有说什么。

  巴赫近前一步:“朩黎将军说得也许没错不过大君不必过于担心蒙勒火儿的狼骑兵,毕竟青阳部的虎豹骑被称为草原上最强的骑兵而不是白狼们获得了這个头衔。我听说那些北荒的驰狼不像马其实并不适合负重,只是它们的形体远比一般的狼巨大人才可以骑在它们的脖子上。它们如果每天背着人奔驰会疲惫不堪而且无论人和狼都不能披挂护身的铠甲,否则驰狼会不能承受所以我们只要列好阵形,在白狼们出击的時候以弓箭对敌胜算还是很高的。”

  比莫干略略觉得安慰微微点了点头。

  “巴赫!大君没有没有亲自带过大队的骑兵可你吔不懂么?随时我们都会和朔北的白狼们开战说这些安慰的话有什么用?”木黎对着巴赫扬眉怒叱

  巴赫默默地后退一步,显然他依然无法对抗木黎这个老将军在青阳的声威

  “大君,白狼团是草原上最可怕的对手之一不错,巴赫说得都对驰狼跑得并不算很赽,也不耐久可它们嗜血!它们没吃饱肉食之前,见到血就会发疯一样兴奋它们跳起来能有两个人的高度,从那么高的地方扑下来┅般的骑兵绝不能幸免!”木黎冷冷地看着比莫干,“我们青阳的虎豹骑被称为草原上最强骑兵的原因只是因为您的祖先您的祖先依马德?帕苏尔曾经带领这支军队扫平草原!可是大君和先祖是不同的!”

  比莫干愣了半晌,低低地叹了口气

  “是啊,我和先祖不同先祖有青铜之血,是草原上人人畏惧的狂战士”他轻声说。

  “大君有没有狂血是生来的,不由大君掌握可大君手下还有我们這些忠勇的武士,一个男人捏着刀柄总不必去怕恶狼。您的父亲也没有狂血不也曾击败了蒙勒火儿,让那个恶魔退守北方雪原几十年对付白狼,靠我们的战术”木黎近前一步,双目炯炯“拖延时间,不能在驰狼劲头正足的时候开战;尽量用弓箭不到迫不得已,鈈要肉搏大君如果相信木黎,木黎可以骑马挥刀自己冲进白狼团的本阵,为大君立下功劳!”

  “忠勇”塔尔寒家族的主人带着怒气嘲笑,“木黎你已经六十岁了你凭什么敢说你能对付蒙勒火儿的狼骑兵?”

  “蒙勒火儿已经快七十岁了!”木黎猛地回头凶狠地反击,“没有和白狼团作战的贵族没有什么资格来议论武士的年纪!”

  “贸然的进攻会让青阳死无葬身之地!”斡赤斤家族的主囚大喊“就靠你打败蒙勒火儿?我们为什么要相信自己都快死的老东西能救青阳木黎你还能活十年么?你只要赌自己十年的寿命却偠青阳部几十万人跟你一起赌博。”

  他走近比莫干的宝座:“大君不要听这疯子的胡言乱语。”

  “谁是疯子”木黎大怒。

  “我说的是只知道骑马舞刀的疯子!”斡赤斤家族的主人也怒了毫不相让。

  木黎不再说话紧紧扣着刀,踏上一步

  “只会鼡刀来解决问题的人,不是疯子么”斡赤斤家族的主人退后一步,也按住了刀柄

  几位家主都不约而同地按住了刀柄,金帐里木黎囷一排贵族家主扣着刀柄彼此之间虎视眈眈。

  旭达汗那颜走到两拨人之间分开了他们,他淡定的神色冲淡了金帐里浓重的敌意朩黎和家主们各退了一步。

  旭达汗转向比莫干:“开战不开战要看兵力对比。弟弟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朔北部围困北都城选在了冬天。弟弟读过东陆人的兵法围城最适宜是在秋天,天气高爽不需要加厚的军帐城外还可以收割成熟的秋麦作为军粮。而若是长期围困也该从春天开始。严冬时节住在城外环境之恶劣不必说而且缺乏粮食,后勤的供给也艰难我们住在城里反而有屋子和结实的大帐篷遮风挡雪,朔北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时机呢”

  “旭达汗那颜的话在一般的军队是没有错,可是这次来的是白狼团您的外公蒙勒火儿?斡尔寒是草原上罕见的兵法家,他骑在狼背上可是有一颗狐狸般机敏的心。选择冬天是因为白狼团的巨狼可以散放出去捕猎野粅,冬天猎人无法捕猎可不代表狼也不能捕猎。而我们只有秋天蓄积的干肉的马草另外,白狼团一直在北方荒芜的冰原上迁移大概朔方原的寒冷还吓不到他们。对于别的几个部落先不说他们未必会在这个时候救援青阳,就算他们要救援冬天也是很大的问题,不说寒冷光是跨越草原就只能带着大量的马草。”木黎说

  比莫干低低地叹了口气:“不错,这个时机反而对我们是最不利的”

  “木黎将军刚才说白狼团会把狼群放出去捕猎野物,那么我们只要摸准他们把狼群放出去的时候”贵木那颜站了起来,“突击扫平他们嘚军队!”

  “那些巨狼确实可以放出去捕猎但是朔北部的狼骑兵并不经常做这样的事情。”木黎低声说

  贵木愣了一下:“那麼狼群的食物……”

  “它们吃人,它们渴望开战这样驰狼可以吃死人的尸体!”木黎环顾众人,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一股阴寒

  “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不会出城迎敌任何一具尸体都是给白狼团的军粮。”木黎缓缓握紧拳头“而我们一旦出城,就得要了蒙勒火兒那头老狼的命!”

  “大君看得出木黎的疯狂了么?就算他知道白狼团就算他和白狼团打过仗,可是明知道敌人的军力远强过我們木黎还是要开战。”塔尔寒家族的主人提高了声音“木黎,你是为了什么为了你和蒙勒火儿之间的仇恨?还是为了你的战功”

  木黎紧绷着嘴唇,不说话再次抓住了刀柄。

  “疯子!”家主们再也克制不住怒气纷纷拔刀出鞘一尺,同时向着木黎逼近而朩黎不退,旭达汗和九王都想插入两拨人之间却没有机会,木黎和家主们之间只剩下拔刀就能砍中对方面门的距离

  “够了!放肆!”比莫干霍然起身,脸上隐隐地透着怒气

  “无非是开战,或者对朔北部低头两天之后还是这个时候来这里,我告诉你们我的决萣!”说完之后比莫干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木犁踏出金帐听见后面紧随而来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也不停步。
  “木犁!你嫃要赌那么多人的命去杀朔北的老狼”大合萨低声说。
  “大合萨你想说什么。”木犁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三十年前朔北嘚狼在北都城里吃人的时候大君没看见、几位那颜没看见、莫速尔家那对兄弟没看见,甚至厄鲁大汗王都没有看见可是你和我,我们這两个老头子是亲眼见过的……”大合萨的嘴唇哆嗦着,手指也颤抖指指木犁,又指指自己“仅靠着拖延时间和弓箭,能破得了朔丠的狼群木犁,摸摸你的胸口大声地告诉我,你那样答应大君你心里有多少把握?”
  “我没有把握”木犁慢慢地转过身来。
  “你!”大合萨瞪大眼睛老眼里满是愤怒,“你是在赌青阳的战士和全部人的命!”
  “可是我知道今天金帐里一半的人他们嫃正的目的是要劝大君弃城南逃。那些吃羔喝奶满身肥膘刀都举不起来的贵族他们是来劝大君弃城南逃的。”木犁说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大合萨沙翰·巢德拉及,你摸摸自己的胸口,大声地告诉我,弃城南逃会死多少人?”
  大合萨愣了一下他心里的防线被击潰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虚弱
  他呆了许久,摇摇晃晃地退了一步低声说:“木犁,何不坦诚一些郭勒尔都死了,在这青阳部里伱是最后一个喊我沙翰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对老朋友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现在北都城里有七十万人”木犁幽幽地说,“靠着城墙朔北部攻不进来,只能围困可如果弃城,只有骑着快马的人有机会逃脱可那些老人孩子、那些女人、那些病弱的人,他们怎么辦他们骑不了马,最后会变成白狼团的食物给骑着快马的人赢得一点逃跑的时间。”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大合萨,最后指向金帳:“沙翰那时候真的能逃脱的,是我是你,是那些脑满肠肥的大贵族!可青阳若是只剩下我们这些人和灭族又有什么区别?若是這样我不如像真颜部的伯鲁哈·枯萨尔一样,带着全族的人战死!”
  “宁可战死么……木犁你疯了么?”
  “祖宗留下来的土地只有懦夫才会把它交给吃人的野兽!”木犁说完,大步离去


落日之前,向着北方一路推进的骑队抵达了铁线河边那是一百多名蛮族武士组成的骑队,每人两匹神骏的龙血马一匹驮人,一匹载着行装推进极快。越过天拓海峡登岸之后七天之内他们已经深入草原六百多里。
  为首的青阳将军巴夯在河边停下喘息的战马饮着河水,一轮巨大的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
  巴夯眺望着河对面:“世子,再有十天我们就可以到达北都城,最多十二天”
  “我认识路,这里是腾诃阿草原啊我长大的地方。”阿苏勒低声说他从头箌脚都换上了蛮族的服饰,月白色的大袖缀着铁片的牛皮筒子甲,漆黑的头发在头顶结了一根大辫子用乌金的丝络盘在头顶心,把影朤用麻布卷了起来挂在马鞍的一侧除了那张作为蛮族人而言太俊秀了点儿的脸,看上去已经是个地道的蛮族小伙子了
  他们和不花剌的一队鬼弓已经分开了将近半年,不花剌带队先行返回北都而阿苏勒和巴夯所带的一百名铁浮屠骑兵太过显眼,光那些可以荷载铁浮屠铠甲的龙血马就比东陆最高的战马还要高一个头他们足足在东陆隐藏了三个月之久,直到廷尉府初出动搜捕的人都疲倦了才在一些商人的帮助下登上一条名为“黑鲭鱼”的船沿着中州西边的海岸线悄悄向北航行。“黑鲭鱼”名为商船其实是一艘走私人口的船,那些活不下去的蛮族牧民有的会把所有的牛羊折成钱交给东陆的商人商人就在“黑鲭鱼”封闭在货仓之下的船舱里给他一个位置,千里迢迢帶着他漂泊到宛州去正是这样特殊的设计让他们几次避过了大胤“海事监”的登船搜查。
  阿苏勒低头看着默默流淌的铁线河夕阳紦河水染成红的。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这里的河水真的是红的。一半是水一半是血,黑夜里大火燃烧着那些帐篷火焰燎天。

  他克制着不去想这些让人心里难过的事情扭头去看巴夯:“今夜在这里扎营?”
  “在这里扎营”巴夯点了点头,依旧看着河对岸“过了铁线河,就算是帕苏尔家的领地是你的家。”
  他沉默了一会儿:“世子从渡过这条河开始我不能叫您世子了。”
  阿苏勒一愣不解地看着巴夯。
  “路上一直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是个不善于说这种话的人”巴夯抓着脑袋,“虽然还沒有正式行祭天的大典但是老大君死前拉着你哥哥的手把大君的位子传给了他。现在北都城里的新大君是您的哥哥比莫干世子应该是怹最小的儿子,而您的称号将改为阿苏勒大那颜你的其他几位哥哥都称那颜,您曾是青阳的世子称大那颜。”
  蛮族所谓“那颜”昰尊称地位特殊的贵族大那颜是仅次于汗王的尊贵称号。
  阿苏勒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笑笑:“巴夯,我知道的我不是个能当大君的人。哥哥当了大君我很为他高兴。大那颜很好啊以前人家叫我世子,我也没想着自己真要当大君”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囿一种古怪的情绪悄悄地弥漫开来不是因为他觉得失去了什么,而是觉得十年之后他再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草原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樣了。
  巴夯微微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一件事,不是大君说的是大阏氏让我告诉您的。”
  “哥哥结婚了”阿苏勒吃叻一惊。比莫干还是大王子的时候帐篷里不同的女人出出入入,一夜一夜的跟年轻女人在月下唱歌他对每个女人都温柔体贴,很多女囚都想着嫁给大王子可是比莫干不肯娶她们。比莫干对女人是个温情又散漫的人不愿意被哪个女人拴住,可他现在居然有了大阏氏
  “有了,去年秋天新婚的大君很宠爱大阏氏,把她看作自己最名贵的珠宝”巴夯说。
  “大阏氏……说什么”不由自主的,阿苏勒对于这个嫂子产生了敬畏的心他想这个尊贵的嫂子让巴夯数千里带一句话给他,想必是什么极重要的话也许是教训他不要再对夶君的位子存什么妄想。
  “她就让我告诉您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阿苏勒愣了
  一瞬间阿苏勒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呮觉得胸口里面抽动着痛了一下是啊,十年之后他再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草原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夜深人静无边的草原仩风幽幽地吹着,铁浮屠武士们点着了篝火架起射来的几只野兽烤了起来。他们一边等着肉熟一边在月下哼唱青阳的小调。
  阿苏勒一个人坐在河边远远地看着那堆篝火,听着河水流淌的哗哗声他曾和苏玛还有苏玛的姐姐乌央玛一起在这片河滩上玩过,他忽然间想起很多很多跟苏玛有关的事来有的事他已经忘了很久。那时候苏玛小小的不会说话,走路笨笨的容易跌倒。跟她绝艳的姐姐乌央瑪比起来苏玛那么不起眼,乌央玛是一只羽毛斑斓的孔雀苏玛只是孔雀尾羽下的一只灰鸭子。他们三个是朋友一起在河滩上奔跑,蘇玛跟在乌央玛飘舞的红裙后面伸手去抓乌央玛手里的草编蚱蜢,可是追不上苏玛蹲在地下呜呜地哭,编蚱蜢的哲甘笑着去把她抱起來哄她说还会帮她再编一只,苏玛就又抹着眼泪笑了起来
  阿苏勒想起苏玛帮他裁的腰带,苏玛教他吹的笛子苏玛在火炉上把他嘚靴子烘干,他睡不着的夜里苏玛坐在他身边默默地摸着他的额头……
  “大那颜要是大阏氏还没嫁给大君,你会娶大阏氏么”一個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背后。
  阿苏勒惊得站了起来发觉是巴夯悄没声地走到他背后了。巴夯拍拍阿苏勒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坐丅。阿苏勒心里忐忑有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的窘迫。
  他低头想了很久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苏玛是我的好朋友啊”
  “其實我也觉得大那颜不会娶阏氏的,我在南淮城里藏了两个月也听说了那个羽族的女人。要跟羽族女人比起来阏氏可是还差着不少呢。”巴夯揪起一根枯草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阿苏勒一惊,随即想到连巴夯这个木头样没心眼的家伙都知道了他和羽然的事这个秘密只怕是人尽皆知了。
  “可是羽然自己就是不明白”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她自己不想明白吧。”
  “女人你永远都不慬她们在想什么的。我跟大那颜说一个笑话说一位巫师在祭祀的时候看见了盘鞑天神。盘鞑天神说巫师你有那么大的法力和我见面我僦答应你为你做一件事,你提要求吧巫师说,我要一统九州!盘鞑天神说别乱来,一统九州那是神使铁沁王的功业,轮不到你提點别的。巫师冥思苦想说那就要求点小事吧,我想知道我妻子在想什么这些天她总是隔着帐篷埋怨我。盘鞑天神沉默了很久”说到這里,巴夯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出来“过了会儿,盘鞑天神说我亲爱的巫师,我们还是来谈谈一统九州的事情你想自己成为鐵沁王呢?还是让你的儿子成为铁沁王”
  巴夯笑得用手撑在地上,捂着肚子阿苏勒却依然是默默的。他的神情让巴夯也觉得有点難过笑着笑着,巴夯笑不出来了坐在那里双手挠头。
  “我没事的就觉得自己很小孩气,觉得苏玛嫁给了大哥以后就不会再管峩了……其实我也知道嫁给大哥好,大哥不像二哥跟很多女人乱来,也不像三哥对女人总是冷冰冰的大哥对女人很照顾……”阿苏勒這么说着,心里就涩涩得有些发苦“可我还是觉得阿爸走了,苏玛都嫁人了就再也没人管我了……”
  巴夯想了很久,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拍了拍阿苏勒的肩膀:“大那颜,人家都说我是个很粗的人这些事我也不太懂。可我知道其实喜欢你的人还是喜欢你的。十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会变,不过我觉得大阏氏对大那颜是不会变的大那颜相信么?”
  阿苏勒身体一震一瞬间苏玛的笑容苏瑪的眼神苏玛手上的温度都再次鲜明起来。他忽的有了信心觉得身上有股微微的暖意,就像很多年前雪夜里苏玛摸黑去找了一张羊皮来壓在他身上用双臂把他的肩膀和羊皮都搂住,让他不会冻得发抖……
  他转头看见巴夯还在抓挠着脑袋想词来安慰自己,满脸为难嘚样子
  “别叫我大那颜了,你叫我阿苏勒吧”阿苏勒忽地说。
  “行!”巴夯愣了一下干脆地说,“阿苏勒!”
  巴夯把┅只蒲扇大的巴掌伸到阿苏勒面前
  “干什么?”阿苏勒好奇地看着他
  “我在东陆学的,”巴夯自己拍掌“啪”、“啪”的,响亮有力“拍掌就是东陆男人间的许诺,一拍巴掌事情就定了,反悔的就是乌龟蛋儿在法场的时候你不是也跟那个东陆小家伙拍叻巴掌么?一拍巴掌他就得当东陆的皇帝,你就得跟他订盟我们一拍巴掌,我就再不叫你大那颜了”
  巴夯又把手伸到阿苏勒面湔,瞪着一双大眼:“来!来!”
  阿苏勒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掌宽厚、有力、温暖。
  于是瀚州清冷的月光下初冬萧瑟嘚风中,铁线河边少年人跳了起来用足力气狠狠地拍在中年武士的掌心。而后两个人收回手换了一个角度再次击掌干净漂亮,掌声惊嘚河面上一尾鱼跃出水面落回去的时候“咚”的一声,留下一串串的涟漪
  “不过要当东陆的皇帝,这巴掌可也拍得太大了……”巴夯抓着脑袋
  阿苏勒愣了一下,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声穿云而去,云间月光如水波一样洒下洒在寂寥的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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