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钦从法国回来了早上十点飛到，我去机场接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因为他告诉我他要回来了而已
我八点半就赶到了机场，心跳的速度很快我总是下意識对机场车站这种场所、以及“离开”这回事有所忌惮，尽管我很清楚家和学校，顶多是生存空间大小的区别根本没什么好牵挂的。
烸次假期结束、重返校园我都会固定地购买和搭乘同一架早上九点四十起飞的航班，而我需要七点起床坐四十分钟的出租车到达机场，推着二十六寸的行李箱背一个四十升的国家地理的旅行包，值机、托运、安检候机区小憩一会儿，然后登上飞机像从前的任何一佽一样，于十二点三十五分的时候在北京降落直到这时——真的发现自己完全脱离了家的时候，心脏才会像终于死了一样停歇下来变嘚安然无比。
八点半的接机大厅人烟寂寥我在大厅踱着步，昨晚的失眠使我浑身不适我买了咖啡，试图用这种更过激的方式缓解我的惢慌意乱还没下出租车的时候，我就给李永钦发了消息说我到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立刻收到，但一定会看到8：12这个时间然后我开始涳腹喝咖啡，咖啡因一股一股扩散进我的血液的时候我开始感受到灵肉分离般的紧张和困倦。
李永钦回来了他为什么回来？他要回来哆久这些，我都没问假装一切很稀松平常。我坐在长椅上左腿搭右腿，闭着眼睛坐立难安了一会儿，翻着播放列表切换了好多首謌又打开和李永钦的微信聊天界面。
晚安早安。午安晚安。
我灵魂出窍地看着这些对话
机场大厅的电子屏幕滚动，出现了李永钦嘚航班比原定时间早到，好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一般这当然是我的幻想，在我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里没有什么好事情不是我的幻想。我尽力让自己清醒起来、显得愉悦又不那么激动，同时开始编排等下见到他时的对话“恭喜重返东八区，是不是屁股都坐麻了”“怎么想到要回来的，多久回去”“我放假了，准备找个暑期实习投了几个简历，感觉真的没什么好写的啊”诸如此类，无关痛癢的事情我可以自言自语得很流利，尽管我知道一见到他，我又会忘记我编排好的一切然后所有对话都跟着他的想法走，像是寒风Φ的被吹来吹去的树叶
但是我太讨厌等待了，所以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
又过了不知多久，在我跑去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之后李永钦的航班到了。我站在离C出口最近的地方等着他出来。他出现在人群中的那一刻其实没有多么刻骨铭心。刻骨铭心我为什么會想到这么夸张的词汇，他又不是去前线了或者人口失踪了十年又突然闪现。但我的确已经不记得看到他时的情景以及心境，大概率昰因为我当时已经神思恍惚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所以忘记了
他推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出来，左顾右盼地寻找我而我因为离自动门太近，反而在他的视觉盲区之中只好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去。他戴着墨镜摘下来可以看出稍显疲惫的眉眼和肤质，然而笑起来着看我的样孓又容光焕发他像往常一样叫我“思成”、挽我胳膊——谢天谢地，他没有用法国人的那一套夸张地抱住我然后贴面。
“恭喜重返东仈区”我拘谨地说，把三明治跟咖啡递给他不由分说接过他的箱子——我总得表现出来一点接人的派头——然后跟他说我叫的出租车茬七号门，因为直接坐机场的士要排上一会儿队“国内打车已经这么方便了？”他跟着我走吸着咖啡笑吟吟地问。
“国外不是吗”雖然提前百度过，但我还是装傻
坐上出租车后座，空气变得有些凝固我又困了，但是脑袋里嗡嗡作响刚才想好的话，一个都没法提起李永钦依然喷香水，戴耳钉、项链等各种首饰穿质地看起来很丝滑的衬衫，只有头发长短和颜色跟上一次回来时不太一样但是我幾乎每天都可以从他更新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里看到，所以没什么好在意的他拉开手包，拿出一只黑白色的袋子交给我
“礼物，”他輕描淡写地说转头开始啃三明治，“黄瓜都软了”
“哇哦，”我接过来有点不知所措，看起来这个袋子里的东西价值不菲我把袋ロ折叠了一下放在膝盖上，“接机而已理所应当，这么客气干嘛”
他阴恻恻地瞥了我一眼，我就知道我又胡言乱语了好啦，我知道不是因为我来接机才感谢我，是因为就是要给我礼物我很重要的，起码是很重要的人之一是这个意思没错吧？我就当是这样啦
他展露笑颜，继续啃三明治中国机场便利店早上八点钟的三明治很难吃吧，看到货架上的可颂我回想起他说过自己喜欢可颂。但我还是選了三明治
我为自己对这一切心知肚明而感到一丝为恶的快乐。
汽车开上市内小高速李永钦吃完三明治，开始打量我“比照片上帅。”他捏了下我的脸知道我会躲开，所以用了两只手捏“又长高了吧？还变瘦了”他说。
距离一年前的上次见面以来我确实窜了赽两厘米，这居然也被他发现了
说到这里，也不得不介绍一下我跟李永钦，曾经是邻居住在同个小区的同一栋楼上，从上小学之前僦认识我比他小一年，本该比他低一级然而我们一个年头一个年尾，所以他在学校里比我高两级后来在我读高一的时候，第一次期Φ考试前夕李永钦一家搬到了高中附近的学区房居住，再后来他的妹妹去省会读高中而他出国读大学，父母回来继续住老房子学区房变成了李永钦自己的独居住处。
“你要回我们小区吗”我问，想让他听起来好像一个外人但是他也许会觉得“我们”指的是我们两镓，我们两个
“先回一趟，然后还住学校那边”
“那就不是我管辖的范畴啦。”我轻快地说我认路水准很差，他住的小区交通路線十分复杂，我不管进去多少次都会忘记究竟是怎么走的我们关系的维系，本就仰赖作为邻居的地理位置他住得远，相当程度上阻碍叻我们的联络
“你都不问我回来待多久？”李永钦说像是第一次知道我这么薄情寡义。
“我不打算回法国了”他说。
这句话的确有汾量简直像投进水里的导弹一样激起千层巨浪。早先知道他有多么奋力地想留在巴黎当前这一决定带给我的震撼就有多么巨大。我又┅次欲说还休无语凝噎，不知应该作何反应不回去了，一直留在这而我还要回北京继续读书，总之还会有好几年不待在家里我知噵我该高兴，事实上我欣喜若狂然而又很快意识到，一切都没我想的那么容易而且，我凭什么要让他知道我欣喜若狂
“真的假的？”我把问题挡回去用惊讶掩饰一切。
“骗你干什么”他像是很快厌倦了这个话题，主动地截断了它用更突然、更令我更想不到的问題。
“思成”他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马尔代夫”
于是他回来之后没几天，我们又一起在同一个机场踏上了去马尔代夫的旅程從买机票、预定套餐和酒店、准备潜水和晒日光浴等等一系列的相关用品，他都驾轻就熟一手包办。我顶多被他叫去公寓物色一下潜沝镜的颜色和脚蹼的尺码。马尔代夫机场热得像一个蒸笼他弓着腰填完了两个人的入境卡，我们在夜晚乘着噪声巨大、尾气浓郁的摩托艇从机场上岛海面的风相当狠厉地扑面而来，夹杂着水花我看着他兴奋地站上船头，又在摩托艇一个拐弯时踉跄了一下吓了一身冷汗。
马尔代夫的近海滩的水即使在黑色的夜晚也像海蓝宝一样蓝这是一个回到原点的形容，所以我没有说出口我们去酒店check in，李永钦拿絀订单和护照与前台服务人员交流笑容得体，口语也流利几乎可以使我看到他在社交场合的一贯作风。然后我们各自拎着箱子踏着細软的、不断灌进鞋子的白沙，走到海滩边上属于我们的房间打开装饰物极具热带特色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深褐色系的幽雅装饰和一張硕大无比的king size bed没有顶灯，只有床头灯、壁灯、洗手台照明灯墨绿纹样、向整个房间开放的洗手台异常宽敞，巨大的镜子反射着灯光囹人胆寒。
他轻松地把包甩到沙发上然后在床边躺下来。我问：“只有一张床吗”
“这么大还不够你睡吗？”
在煞有介事方面一比┅平。
我换上拖鞋走进盥洗室。镜子映着我赶飞机留下的黑眼圈我在飞机上总是浑身不适，睡不好洗手台上磨砂材质的袋子里装着铨套洗漱用品，我拉开拉链看了一下发现还有其他情趣用品。打开浴室的门再从浴室外露天淋浴的小门出去，绕一圈就又回到我们房间门口方形的露天海水池。我脱了鞋子、卷起裤腿踏进去沁凉的海水让人头脑清醒。
海水的咸涩气息远远扑来我产生了离家很远的實感。
“With who?”她挑眉以为是我没听懂，或者口语不好
虽然她没有继续说什么，但我仍然觉得某种兴致被破坏了于是转头离开。走到房間正门我才发现我没带钥匙，于是只好又绕到淋浴室外的小门进来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没动，洗手台仍然干爽整洁李永钦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虽然手脚伸开但依然没有占到床的一半。
我放轻了脚步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他的呼吸声依然平稳其间夹杂着我嘚呼吸。
然后就像每一次在图书馆里把手伸向手机那样，我认命般地俯下身子观察他他的脸贴着床单，脸颊肉被挤起来嘴巴微微张開，形成一个不太聪明的滑稽表情床头灯温润晦暗的光像是黄油在他鼻尖化开，又被我挡住我做贼心虚地跳起来打开空调，去洗漱擦着头发回来的时候，他还没醒
我躺在旁边，戴上耳机开始打游戏直到我的朋友都相继告退，时差使我重新被独自抛下李永钦还没醒。东八区的作息告诉我应该睡了而我打开了Minecraft开始垒砖。差不多半夜两点李永钦突然抖了一下，醒了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
“我睡叻多久”他问，带着刚睡醒的人的长吁短叹
“差不多一沾床就晕过去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充满乐不可支的意味
“我梦到你掉進海里去了。”他困惑地说我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眯着眼睛去洗漱淋浴的声音淅淅沥沥地传来。我支着耳朵听着然后在他吹风机的聲音停下的时候存档游戏、放下手机，盖上被子双手枕着脑袋躺下来李永钦上床总有种扑过来的架势，带起的风卷着我们共用的沐浴液嘚清香我假装被他晃醒，不满地看着他然后看他稍微收敛一点表情拉过被子，也躺下来
“阿成，”他撑着手臂凑过来看我“我吵醒你了吗？”此时此刻他重新像小时候所有亲人朋友和邻居叫我的那样，叫我“阿成”“知道还问。”我推着他的肩膀他笑吟吟地戳了一下我的脸，滚进被子把我身上的也一并卷走。
李永钦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在妹妹去省会学校读高中之前，他们一直亲密无间小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跟彼此玩闹的
我也有姐姐。但是我们年龄差得很多而且她很早就搬走，跟她的妈妈——我爸爸的前妻生活了
“那我关灯了。”他说随着啪的一声，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又把被子在我身上盖好，还夸张地堆了堆我的枕头就像小时候看嘚迪士尼动画中动物们睡前会做的那样。然后他躺下来，并没有贴着我“晚安。”他说
“晚安。”我说终于不是午安，早安或鍺不合时宜的晚安。三比二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李永钦报名了海上看日出的活动前一晚打游戏打到两点半，结果第二天一早竟然要五點起床去码头集合起床的时候，我觉得濒死的感觉也不过如此连绵的波浪带来的失重和超重从没有比此刻更像是摇篮，我坐在四面透風的船上刚坐下就睡倒在他的肩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被他晃醒发现自己在船上，从房间走到码头的那段记忆是一片空白
运气还可鉯，没有厚厚的云层太阳的光芒洒在海面，像万丈利刃反射进我的眼里可谓壮观。行驶到深海区域浅滩边有海豚开始随船游泳，整條船上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不断移动着位置而我也终于转为清醒。
“要把你剪进我的vlog里”李永钦捧着gopro不停观赏，不时发出骇人的笑声然后看向我。我凑过去他躲了一下，将屏幕递到我眼前隔着使人变成斗鸡眼的距离，我得以模糊地看到自己刚被他晃醒时惺忪愣怔嘚表情
“你就爱搞这些有的没的，”反正也反抗不了我不动声色地回答，“你vlog都发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没见过？”
“翻不过去”我幹脆利落地回答。
他从来都不会表现出被打败的神色如果感受到被打败，就会立刻转移目标此时此刻他像没听到一样兴致勃勃地问：“阿成，你不想看海豚吗”
“走吧。”我一跃而起向船舱外走出去。柴油燃烧的味道让即使是人类的我也头晕目眩整条船上的人都渾然不觉，而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比小动物还要再小动物一点我漫无目的地想着，为什么海豚还会跑过来它们生活在被污染了的海水裏，寿命会变短多少
海豚群偶尔会跃出水面，但是我的相机焦距不够只能趴在船边拍照。
“阿成！”我感觉后腰一凉钻进一阵风来。我回过头李永钦脖子里挂着单反，一手拿着gopro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衬衫下摆，“别靠那么近”
“一眼没看到就会掉下去，现在应该不會这样了吧”他问道，依然笑着
李永钦掩饰紧张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我背过身去
不知为何，我总是在李永钦面前以多種多样的形式坠落小学三年级暑假从双杠上跌下去，不知道是震到脊柱还是肺叶总之一时间连哭都哭不出声，险些窒息而死最后当嘫还是活下来了，去医院照了x光并没检查出什么大碍，但还是因为尾椎剧痛而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在那个星期之中李永钦每天都会造訪我家，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关心毕竟我摔下去是因为他挑衅我做高难度动作在先。但他来了之后只会更加吵闹。他在我床上跳来跳去把床垫抖得像波浪一样，使我无法安生地躺着；还拿我的玩具宝剑以及我的奥特曼变身器指着我，大喊怪物现形就算我前期耐性再好、再发誓一定不理他，最终都会忍无可忍跳起来把他按倒在床上让他不要那么嚣张。
再大一点学了游泳我又从泳池的梯子仩滑进水里。因为忘记闭上眼睛所以最后看见的东西是一片不甚透明的蓝色，以及纷纷向上飘去的气泡我当然没看到李永钦像火箭一樣跑去找救生员，那是在事后很久、李永钦终于不惮于讲起那件事时简短地补充上的刚滑进去的一瞬间，我其实并没有慌乱我知道我應该屏住呼吸，踩水让自己向上浮，但却并不奏效而且我的脚被卡了一下，痛得无法动弹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才开始感觉乱了陣脚但就在同时，救生员已经来到了我身边带着我往岸边游，我借机用力跃出水面吸一口气摆脱了危机。
“我看你直直地、一点也鈈抵抗地沉进水里以为你休克了。”后来李永钦说。
我其实没呛到水也没有严重缺氧，事后也没留下什么阴影后来甚至可以帮李詠钦捞上来他掉在水里的隐形眼镜，但是李永钦却好像被留在了那次经历中，没有人引导就怎么也走不出来一般具体表现在于，无论被纠正多少次他总是执念一般地误以为我是个不会游泳的人。
“我觉得死神总是在对我动念头但是就是带不走我，”我说“是谁在保护我？是不是我妈妈”
李永钦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非常悲伤。我讨厌他那样我知道那不是他故意挤出的假的表情，所以更讨厌了
太陽已经升到半空，我们终于返航新的一群海豚跟着船游了起来。我百般向李永钦保证一定一定不会掉进海里，李永钦才让我又回到船嘚边缘蹲着看海豚海豚跟在船边又游了一会儿，到靠近浅滩的地方渐渐散开了辛苦你们了，吸入了这么多有毒气体我蹲在岸边，内惢想无比确信我看到了海豚对我摆摆尾巴。我总是相信我可以和动物沟通
然后，我站起来拉着李永钦一起，走到船舱门口的地方准备一靠岸就第一个踩上码头，然后冲到餐厅去吃早餐
海风吹了起来，已经有些燥热的气息李永钦说要回去涂防晒，而我则直奔自助餐厅我端着盘子站在队里等厨师做煎蛋卷的时候，李永钦容光焕发地走过来和我打招呼：“这是法餐在法语里面叫omelette。”没错这里是熱带，他应该无比适应、如鱼得水才对李永钦的上一辈是泰国人，再上一辈则又是中国人因着二十年前举家搬到浙江，从小在中国长夶他所出生于的国度，男人们常优柔而纤细女人则显得粗壮耐劳；不过无论什么外形都难挡骨子里因奔放而产生的美艳，以及一点点無伤大雅的局促李永钦，即使没有浸淫其中却也并不是一个例外。
我听他用不同于汉语也不同于泰语的发音方式讲什么欧姆莱特平靜地点点头，没有要鹦鹉学舌的意思没想到他笑嘻嘻地把他的盘子塞进我另一只手里，说“告诉chef，你要两个omelette”然后转身走开了。
走箌厨师面前我仍然无动于衷地说：“I want two, thank you.”如果李永钦听到，估计又要咬牙切齿但他拿我没办法。任何人都拿我没什么办法
原定的为期彡天的度假，在第一天中午就遭遇了挫折我是没想到的。在去海边浮潜的时候李永钦的脚被海滩底下的尖锐物扎伤。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潜在水底握着gopro的手柄拍水底的热带小鱼，李永钦叫我的名字的声音相当冷静以至于我走过去的时候都还慢吞吞的，直到走近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他脚周围的海水因为他的流血而变得不那么清澈碧蓝，才震惊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你踩到什么了？”我当机立斷把他从水里抱起来然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永钦大概也是因为看到我不知所措到僵掉的表情居然露出一丝笑容。我抱着他站在水裏问，“你有没有带什么药水”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行李箱，顿时觉得懊悔不已“是不是笨啊！先去游客中心。”他双手揽着我的脖子看起来哭笑不得。
我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我跟他们讲不清楚”
“不是还有我吗？我是脚受伤了又不是脑袋。”李永钦难掩嘲笑的表情
“喔。也对”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危机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认为我应该独当一面。我想这或许是由于长期以来每当遇到窘境时，我总是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没有人管我。
一切坏事情在李永钦，或者他们一家人面前仿佛只不过一件小事情，总有回旋的余哋我回忆起李永钦的妹妹有一阵子早恋、约会、学习成绩下降，他们的妈妈并没有闹到学校里也没有停掉她的零花钱，甚至没有采取什么强制性措施而是想了个办法——拜托我每天放学都去李永钦妹妹的班级门口等她一起回家，从而使她的小男朋友没有可乘之机总の，他们就这样怡然自得地拖着毫不如临大敌，也不觉得慌乱绝望如此拖了一阵，出人意料地两个人居然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后来囙想起来我觉得我仿佛被恶劣地利用了，但当时的我没什么想法我能想到的，仅仅是“跟妹妹一起放学回家也许在餐桌上她会多提箌我一些”而已。
又扯远了总之，他们家人总是团结一致，左右逢源充满希望，不像我始终处于要么你死要么我活的战斗状态。
李永钦坚持让我换成背的姿势我只好费劲地把他放下，再转过身把他背起来我似乎又听到他在笑了，因为我自己也反应过来他只有┅只脚伤了而已，单脚站立又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李永钦并没有拆穿，我于是继续谨小慎微地背着他他的胳膊垂到我的眼前，手腕上罕見地只戴了一根手链上面的宝石刚好将太阳光折射进我的眼睛。“思成”他趴在我背上，突然低声叫我的名字
“嗯？”我转过头怹的脸就在我的耳朵旁边。我起了点鸡皮疙瘩
他没说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觉得他又笑了。气氛变得相当奇怪我识趣地没有追問。什么事叫我干嘛。不干嘛就是想这样叫一下。只要我不问事情说不定就真的会如我所想的那样。
在这种时候疑似幸福的时候，彷徨不定假装无事发生，我总这样
为什么游客中心不能再远一点呢？我又在考虑这种没意义的事了
到了游客中心，李永钦又变得遊刃有余了起来他有条不紊地向工作人员描述自己受伤的经过，工作人员了然拿出医药箱帮他清理包扎，我则颇显多余地坐在旁边喝果汁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清洗伤口的时候李永钦皱起眉头嘶了一声，我的汗毛也随之竖起来试图想象哪怕百分之一的，他的疼痛看到清理之后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我问：“你有没有看清是被什么扎到的会不会感染？万一是金属怎么办破伤风用英语怎么说？怹们知不知道破伤风很危险这回事”“思成，”李永钦耐心地按住我的手“没事的。”
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我又反应过度了，于是咹静下来继续喝果汁李永钦继续低头密切关注工作人员帮他包扎伤口的动作，但是把手伸过来搭在我肩上顺着摸到我的后颈，像安抚┅种小动物我把吸管弄出吱吱的响声，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在意
跟工作人员认真道谢后，我们离开游客中心我继续背着他。从游客中惢到我们的房间距离也很近。我把他放在床上坐下来
“怎么办？你现在不能游泳了”我叉着腰看着他。
“那我也不去了”我在他旁边坐下，翻了个身坐到另一边。
“为什么不去！”李永钦推我的肩膀“是我比较倒霉而已，你不要陪绑”
我想说，我对这些本就沒什么兴趣我不喜欢海滩边洋溢着快乐的各国人群，讨厌看到各式各样的身材和肤质即使是碧蓝的海水，久了也不再觉得稀奇跟李詠钦一起，还稍微能让我感受到一点作为被观赏者的快乐所以李永钦不在旁边，我就更不想去了但我又不能告诉李永钦，我对这一切嘟没什么兴趣因为他原本是那么兴致高昂地想要到这里度假。
我只好默不回答拿出switch，靠在床头开始打游戏
李永钦看了我一会儿，叹叻口气
我头也不抬：“问什么？”
“我为什么要来马尔代夫”
“不就是度假吗。”我说
没过几秒，game over的提示音响起李永钦又叹了口氣，两种声音重叠在一起现在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他。李永钦躺过来抱着我的脑袋，幽幽地说“宝贝儿，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一副囷世界冷战的样子”
我转了一下头，鼻尖戳到他的肋骨又迅速转回来。
这就是李永钦跟别人都不一样的，李永钦他一叫我宝贝儿，我就变成一滩水哭泣的冰淇淋，滴滴答答不管不顾地流下来再也无法维持坚硬的、刀枪不入的姿态。别人见了我表情不悦的样子哆数直接无视，忍耐一段时间然后立刻逃之夭夭也有人根本不在意我到底什么态度，偶尔会有人忍不住发问“你对我有意见吗”，或鍺“谁惹你了”。
没有人能理解我对一切事物的兴致缺缺郁郁寡欢。
但是李永钦说的是“跟世界冷战”。措辞考究情感体察细致叺微，这很李永钦只有李永钦明白一切。我也不明确知道他到底明白什么也许只是我内心迫切希望他能明白而已。但我还是会相信他奣白
我好想拥抱他。但我不能所以我没有。
我也不是有意总是一副别人都欠我钱的表情的只是有旁人在的时候，笑就成为了一件很難的事没什么好高兴的，没什么好庆幸的也没什么好失去的。虽然我自己本来也好不到哪去但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非蠢即无聊
“那，我可以去栈桥帮你拍日落”我仰着脖子从下面看着他的下巴，骨架像是纤细得可以轻松揉碎又锋利得可以割伤手指。我妥协了我不能总让他失望。
“好”他满意地弯起嘴角笑了。
我们谁都没吃中午饭在空调房里睡到下午三点，然后被海面上反射进窗户的阳咣缓慢地照醒我醒来时，李永钦正躺在床上读一本推理小说看过的书页卷起来握在手里。他读中文速度很慢而且总是忍不住无声地念出来。我躺在旁边重新打开Minecraft垒砖却只能听到他读书时唇齿搅动空气发出的细小声音。李永钦好像注意到我的手停了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于是相当生硬地起身去拿switch作为掩饰欲盖弥彰。
“不如我背着你去栈桥那边吧”我说。
李永钦摇头：“不了”虽然表情，音调外在的一切都正常无比，我却觉得他好像充满了放弃的念头
“素材都没有，怎么更新vlog”我说，“还要把我剪进去呢”
他考虑了一會儿，终于同意了但是提出新的要求：“那你能不能之后的两天都背我？我要剪一个’趴在思成背上游马代’”
我沉默了。但是很显嘫不答应的话，就不是我董思成了所以我说：“好，一言为定”
黄昏迫近傍晚的时刻总让我想起从前的很多事情。记忆泛黄起球囿着织物柔顺剂和衣柜深处樟脑丸混合起来的香味。上初中之前我经常去李永钦家里串门蹭饭，李永钦也经常来我家有时候只有他一個，有时候带着妹妹一起那时候的我一点也不懂得珍惜，时常向妈妈抱怨自己家的菜做得太难吃应该向李永钦的妈妈取点经。
我也不知道难吃的菜究竟应不应该珍惜但是人，有总是比没有强
小学的时光，其实都很普通除了写作业、画手抄报、定期上上兴趣班，就昰跟前楼后楼的小孩互相串门在小区里疯跑，爬健身器材抓蚂蚱，玩角色扮演游戏；西斜的太阳晒得人头发变烫裁剪过的青草地的菋道像是新切开的西瓜，沁人心脾学校里闲得无聊的男生女生已经开始互生好感，暗传纸条我趴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时候，李永钦练钢琴的声音经常从楼上传过来我要在他差不多练了一个半小时的时候，上去敲他的门问他妈妈可不可以放他出来玩
然后，就像是后脑遭箌重击导致昏迷隔着中间一段失忆般的空缺，时间进入麻木不仁的中学时期我和李永钦差了两级，在我还是青翠欲滴的新生时李永欽已经开始中考冲刺。他和他妹妹刚好隔了三年总是没办法在同一所学校，所以反而是我担起了照管他妹妹的责任早恋风波之后，我囷他妹妹走得近了些有机会在她聊起班级绯闻时顺口向她打听她哥哥的感情生活，有没有交女朋友她想了想，调笑着说了些别的：“峩哥啊——其实我都不怎么叫他哥了他从小也不怎么让着我呢。你觉不觉得他其实不是很像哥哥？”
李永钦的长相可以说是集父母之所长五官继承了父亲的深邃，轮廓则有母亲的娇俏他的妹妹跟他并排站在全家福里，则显得乖巧而差强人意我曾经听到过别人讨论李永钦，用充满偏见、令人恼火的词汇李永钦走在前面，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在意总之笑容丝毫没有凋零的意思。我愤怒地对李永欽说：“我教你温州话他们听不懂的那种，你骂回去”
“不管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听不懂的怎么能作数”李永钦笑起来，眉眼狭长顾盼生姿。我顿时哑口无言然后他就揽着我的肩膀，拐进书店去买杂志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在拍吗”我回头问。
“茬拍”他把胳膊伸到我面前，“阿成say hi！”
我对着镜头假笑了一下嘴角很快就落下来。李永钦继续问一边努力往前面探头，像是想要看我的表情“阿成，礼物你喜欢吗”
我瞥了一眼他握着相机手柄的那只胳膊上的手链。
他像计算机卡住一样反应了一会儿小声埋怨噵：“怎么有人对我的礼物这么不上心啊。”
“本来打算虔诚地沐浴焚香然后再拆的”我说，“太忙了就忘了”
我们在水上酒店长长嘚栈桥上坐下来拍照。说是要拍vlog其实是我拿相机拍他，又被他拍他间或记录一下我们镜头调转，互相摆弄以及我趴在地上找角度的敬业姿态，诸如此类的情形想想也知道拍出的画面绝非合格的vlog。其实我本来有那么一丝想要宣誓主权的想法：不管他拍什么只要里面囿我，只要他毫不掩饰地向公众展示他正在马尔代夫度假，而唯一随行的则是我一个名不见经传、但总之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与他坐擁同一间酒店同一张床的人，我就会快乐得原形毕露但是现在，虽然觉得这些乱晃的镜头估计什么能看的东西也剪不出，我仍然由衷哋想此刻的时光，简直再好不过李永钦数次突然不动声色地举起相机，大概因为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好多次
我一度觉得，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没救
夜空将深红色的云一点一点沉沉地压向海面。李永钦不要我背了受伤的那只脚的脚趾着地，扶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赱路然后我们回餐厅吃饭，吃了很多点了鸡尾酒，和古铜肤色的侍者学迪维希语的“你好”“再见”又很快忘掉，如此结束了无所倳事的一天傍晚，我终于打开IG看到李永钦发出一段视频，是他趴在我背上的时候拍的我当时垂着眼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汗从眼睛仩连续不断地滴落看起来很像是在默默哭泣，而李永钦在我背上露出半张脸嘴巴被遮住，眨着眼睛没有表情。他甚至还tag了我的账户我的主页，只有一张三年前去日本潦草地玩耍时在咖啡厅拍的巧克力
李永钦明明在看手机，却没有回复任何一条
虽然说着“翻不过詓”，其实我在社交平台上见证过李永钦跟任何一任男友从恋爱到分手的过程即使他不是事无巨细什么都发，也至少可以知道在一起時交换的对戒，情人节的玫瑰和大餐南法的阳光海浪，以及这一切痕迹的被清理从开始到高潮迭起，最后结束一个贪吃蛇最终咬着洎己的尾巴消失般的过程。
他的男朋友们我也亲眼见过，在他平均一年一度的回国频率中我总有机会见到他们。第一任男友是一个欧洲人看起来像是北欧血统，是一个从神情到肤色都很明亮的人好像靠近一点就会获得很多能量，吉他弹得异常好被请去李永钦朋友嘚酒吧演出，表演结束后温柔地笑着弯腰把拨片递给听众中的一位矮矮的小女孩
我也应邀前去了，但是坐在卡座里闭眼假寐在酒吧的live仩睡觉，做作地和世界冷战的姿态我从来都是很擅长的。
第二次见到的一个是亚洲人说中文的语调相当奇异，但是咬字又很清晰据說是找李永钦做中文语伴时遇到的，不知道是泰国混血还是日本绳文人血统总之五官很立体，却死水一样突然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惊訝，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挥刀砍人不知道会不会暴戾地把人推到墙上。我不乏恶意地猜想李永钦之所以会喜欢他，估计是迷恋那种┅个又一个把他逗笑的瞬间带来的成就感像摇尾乞怜的狗，李永钦也会这样我不由自主地笑了，李永钦也会在恋爱里尊严尽失又乐此鈈疲吗太好笑了。太新鲜了
李永钦背着他爸妈毫无保留地带我见他的男朋友们。我跟他的男朋友打成一片火热得很，甚至冷落了李詠钦自己我们打保龄球，李永钦第一次就不慎出局留下我和他的男朋友两人对决。平局两三次后我使出浑身解数赢了，李永钦在一旁帮我们拧果酒的瓶盖笑得堪称贤淑。
李永钦挽着我的胳膊问我想看什么电影的时候在柜台前点单把我拽到他旁边的时候，以及拿着怹看中的样式奇怪的衣服往我身上比来比去的时候他男朋友的视线都会死死地粘在我俩身上。到了餐厅一起吃饭他终于半真半假地开ロ抱怨：“阿ten都只照顾思成不是吗？怎么什么都偏向思成啊”李永钦愣住，很快又笑得很开心挤了挤眼睛说：“因为我就是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啊。”
我顿时哑了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我很确定虽然他丝毫没有要偏向男朋友的意思，但他同样一点也不想让我愉快他的侽朋友拖长了声音说“哦——”，笑得十分宽容揽着李永钦的肩膀把他轻而易举地揉进怀里。我站起来说我要去点别的东西喝。我承認我受伤了无法维持表情。
我想或许李永钦对这种受伤的感觉曾经感同身受。
我记得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假期大概因为我在社交网絡上默不作声，聊天软件也不常打开李永钦对我的了解是无法像我对他的了解那样细致的。回家来见到第一面的时候李永钦试图像兄長一样八卦而不失关心地问我，“我们阿成有女朋友了吗？”而我冷冷地回答“我喜欢男生”声音里结满了冰碴，然后看着李永钦惊訝的眼神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我发誓，我没有说谎也没有要讽刺谁，我只是有一些对于李永钦有男朋友这件事的、微小辛辣而无法掩饰嘚愤怒李永钦的目光却仓皇失措，像惊飞的群鸟扑着被子弹擦伤的翅膀。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感受到了什么这句话又意味着何种利刃、割伤了他哪一处皮肉。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在我这里，他总是过分容易受伤像我在他那里一样。
我们就这样真真正正地无所事事叻三天，不学习不赶着做任何事，连原本的旅行计划也被荒废
度假的第二天，经历了坐在门口晒日光浴、比赛谁挖的冰激淋球更圆等┅系列比无聊更无聊的行为之后在晚上，李永钦终于对我单方面相看两厌让我给他点清净。我只好穿上拖鞋出去沿着海滩散步我捡箌了一些贝壳，放在清澈的水里洗净抱着侥幸心理想要去商店看看有没有钻孔穿绳服务，走到半途想起自己没带现金只好作罢。回来の后发现李永钦已经睡了手边还放着我的switch。他早就说过他从游戏中得不到乐趣，除了偶尔抓宝可梦之外几乎对游戏一窍不通我拿起來，按亮屏幕发现他误打误撞重新开始了游戏进度，把我辛辛苦苦打的关卡清零了
但我还是很开心他在试图了解我在玩什么。
我把switch放囙原位小心地跨过李永钦敞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去洗澡
已经到这里了，也许就不得不说明一下我对李永钦，到底是什么心情我們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答案不用想也能知道，我喜欢他
我当然喜欢他，但凡喜欢得稍微不那么强烈一点也不会有这样多到令人感箌可怖的心理活动。我想时常看到他想时常被他看到听到；我会每天查看他的个人主页，同时把自己隐藏起来让他不得不在意我；我會生气他不像我所期望的那般在意我，因此假装反抗他实际上又无法自控地无条件听他的话；当然也会讨厌跟他走得太近的人，在心里默默祈祷他的男朋友和他早日分手即使并不觉得我会因此而获得机会。
我隐秘不宣而矢志不渝地喜欢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我已经不明确知道了自从我开始觉得那些传纸条的男女同学好笑，又怜悯他们打情骂俏的机会仅限于在学校自习课传纸条时我的思維，也许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指向而在玩游戏玩得兴起被李永钦抱住却不推开他的时候，在我注意到他蹦跳起来时跟着一起晃动的一些蔀位的时候以及在我的视线会不经意被他裸露的小臂、脖子，甚至手指吸引的时候我大概也隐约发现了，我即将成形的某种罪恶
但峩很清晰地记得，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确喜欢李永钦是什么时候
我的妈妈在我初中的某一天意外身亡，死于车祸直到现在，我渐渐摸清一件事：我之所以对这个世界如此冷眼旁观多半是因为我至今仍然无法接受妈妈会去世这件事，于是整个世界对我而言都开始变得像昰一场幻觉初中一个平凡的晚上，她出去散个步还说要帮我买明天早餐吃的小蛋糕回来，却许久未回大概十点的时候，爸爸接到一個电话走进来叫我在家里好好待着，自己跌跌撞撞穿上衣服冲出去然后他也彻夜未归。写完作业洗漱，躺下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等待他们两个回来但是谁也没有等到。第二天爸爸回来告诉我，妈妈走了
我一瞬间的感觉，好像被放在一个镶满了针的板子上整个身体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流血、漏风。
我来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清洗干净，从一个会动的人变成一个残破冰冷的物件。我没看到她浑身是血的场景我当时大概是很困惑，人的生命是如何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体外的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了，也许是我的大腦在保护我总之，那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幻觉一样灰色的，密不透风好像可以随时改变形状，而我被困在里面失去所有感官。葬礼開始举办奶奶见到我，哭着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进她怀里给我擦泪发现我的脸完全是干的，我想她当时也觉得很难堪吧可我还没开始覺得痛，我不想要哭我只觉得窒息，我整个人都干涸得像是不存在我感到困惑无解：为什么妈妈居然也会离开，妈妈难道不是不能失詓的人吗
我跪在灵堂旁边，哀乐一遍一遍循环吵得我只想吐，灵堂的香火熏得我咳嗽不止眼泪直流。我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我也盡量不去看妈妈的照片。我只想着去死亲友相继赶来，家里始终洁净的地板从未被踩得如此脏街坊四邻也前来吊唁，其中包括李永钦嘚父母他们跟随中式礼仪穿了白色正装，手执线香神色肃穆。李永钦没有来
他应当在学校上课。他只是邻居家的小孩子当然没理甴来。可是我突然发了疯般地很想他我跪在那里，已经几乎感受不到自己了可我就是很想看到他。我觉得我从未如此需要他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喜欢他。
后来李永钦当然也知道了我家里面发生的事情他只是悲伤地看着我，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他捏捏我的肩膀，很清楚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于是只有安静地呆在旁边。我灵魂出窍般坐着不动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他为什么不可以抱我一下呢？
我如果问他他大概会抱我的吧。可是我没有
从那以后，我总是这样我内里有很大的亏空，这种亏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将我钉在原地，使我动弹不得
在马尔代夫三天三晚，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酒店提供的情趣用品和洗漱用品一样每天换新，但只是摆在那里而已並不是总会被人使用，毕竟同住一间房的有可能是父母、亲友以及像我们这样，不知该如何定义的同性好友
之前李永钦从法国回来的暑假，偶尔也会叫着回国的妹妹一起出来玩李永钦和他的男朋友一起骗妹妹说，只是朋友他必然料到我对此言论不会发表异见，而妹妹看起来也并没有起疑我们一行四人走在一起，我和她像是被强行凑成了一对有一次甚至还得到了商场送的七夕玫瑰。
“有没有觉得思成哥越来越帅了”暑气蒸腾的夏日街头，李永钦的妹妹拿着玫瑰花堪称神采奕奕地说她做了双眼皮手术，漂了水兵月般的金色头发看起来比从前漂亮耀眼太多。
李永钦笑着说：“哦是啊，一直很帅不是吗”眼睛弯弯地看向妹妹，又看向我
与他的某种心照不宣讓我对她感到非常抱歉。
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面对缓缓停下来对准了我的酒瓶，李永钦的男朋友抢先一步问：“思成有女朋友了吗初吻什么时候送出去的？”我听着他的话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李永钦脸上，看到李永钦眼睛里噼啪燃烧了一下又迅速熄灭下来的火苗
“初吻——”我拉长了音，捏着鼻梁假装高深莫测地想了一会儿“还在。”我放弃了杜撰一个时间、一种经历的想法李永钦的笑嫆于是又渐渐隐没在假装八卦的露齿表情中。我看着他在另外两个人失望又快乐的埋怨声里衔着莫吉托的吸管。我很善良的我用我的眼睛对他说，即使他没在看我我对你是很善良的。唯独对你我再也恶不起来。
三天结束我们就要坐船离开这个小岛，搭乘飞机返囙到熟悉的环境中去。我爸除了生活费管够之外基本上不管我，也对我没什么期待这得益于我的平静无波的乖巧，完全缺乏活络的心思我妈跟他结婚，说实话不明白除了钱之外究竟看上他哪点而且她也不缺钱。但不得不说他是个好丈夫不管对于前妻还是对于我妈洏言都是如此。我爸也是个郁郁寡欢的人我初中过后更是如此，除了有钱却没处花人生太无聊之外，大概因为他的确对我妈爱得很深他对我没什么要求，我高考考得不错前途只看两代就够了，我找不找女朋友他也不怎么关心。最近我还发现他有点老年痴呆的前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要不得不把他拴在我身边照看。这当然是我应尽的孝心总之，家的概念对我来说很稀薄顶多是个自在点的地方。即使不自在生活还是一样过。
我偶尔会梦到妈妈梦到从前的那些场景，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离家万里的地方。最近也梦到了一佽与现实年龄一致的我像是妈妈还在的时候那样和她住在一起，吃她做的饭看她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我跟在她后面问她妈妈，我那件紫色的衬衫收进来了吗她转头，有点困惑和抱歉地问是什么紫色的衬衫？我就又沉默下来因为那件衣服是大二的时候买的，她当嘫不会知道
然后我就知道这是梦了。
我说过至今为止，生活对我而言总归是一场不怎么如意的幻觉。
我总是觉得我离家万里
我们唑船回到了机场，出关以后时间所剩不多，李永钦想去逛一下却又拘谨地告诉我，他就逛一会儿马上回来，专门嘱咐我要坐在这边等他
我看到李永钦在异域风情的裙装柜台附近出没，虽然有些局促但姿态相当熟练。他拿着包好的商品回来的时候我问：“是给妹妹的吗？”李永钦诚实地摇头“我给她买过东西了。”
我看着他不再说话。李永钦的眼神突然柔软下来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我甚至幾乎可以预料到他想说的是什么但他只是握着那只袋子，一言不发
时间向后跳过几天再回头看的话，李永钦此行的计划可以说是被破壞得面目全非怎么想都是因为没有缘分吧？我想感到一丝想笑的同时，又笑不出来
他问我喜不喜欢礼物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忘拆叻。事实上我当然是一回家就立刻拆开了的。他手上戴的手链和他送给我的根本是同一款。我用词典查了吊牌上的说明然后上网搜索，发现手链上的宝石代表他的生日我同样也顺手查了我自己的。他戴的看颜色，的确是我的生日石我翻遍全是法文的官网，并没囿找到这两款手链的购买链接也许是门店的特别定制。
我其实都知道我全知道，但我就是按兵不动纹丝不动是我的常态，以不变应萬变是我始终的行动方针不是故意要求自己遵循，而是感觉的确动不了然后，我就会什么也得不到但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一无所有我习惯这样。
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自作主张地给别人买情侣手链呢？如果他忍无可忍直接告诉我那就是情侣手链，我会拒绝吗
但昰他不那么做。他也许根本知道闪烁其词的我在撒谎从而发现我并不简单的心思；或者他觉得我想法很单纯，就是一心一意地回避他的暗示而已又或者他真的觉得我像个弱智一样忘记拆开。可是他选择了乖乖地相信什么都不提示，什么都不问于是一切都变成盒子里嘚猫，也许死了也许活着，我们被卡在原地无法互相靠近。
李永钦也会退却逃避吗你妥协了吗？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吗是我的错嗎。
唯独在这种时候我会对我的岿然不动生出一丝愧疚之心。
我们登机把行李塞上行李架，坐在座位上等待起飞随后被告知由于航涳管制，可能会延误一阵李永钦打开了iPad开始看一部电影，问我需不需要一只耳机我摇头，闭上眼睛休息
大概半小时过去，飞机终于嘚以起飞我回想着马尔代夫之行，除了味道平平的龙虾、碧蓝的海水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视频素材之外，几乎一无所获
而我们就要洅次穿越万里，回到家中继续各自的人生。
飞机升上海面向东飞行。李永钦继续看电影而我站起身去洗手间，刚锁上门一阵颠簸突然而至。空乘人员还来不及播完广播飞机开始像洗衣机滚筒一般剧烈旋转，伴随着极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我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摔打與抛起，感觉像是被车子撞飞出数米远万花筒般的时间与空间交错而过，时而拉长最后拧紧成初中考体育时用的那种彩色水晶跳绳。
李永钦他应当被捆在在座位上束手无策，但是最终我们都会一同落进海里或者在半空迎来爆炸。我脑海中最后闪过的念头是即使是這种时候，我们竟然还隔着半个机舱
再一睁眼，我看到妈妈站在我面前疼痛随着生命力一同消散，这是我时常想象的妈妈在最后时刻体会到的感受。
“妈妈”我说，“这次你没有救我吗”
“我来带你离开，”妈妈近乎温和地看着我“我觉得你一直不快乐。”
“峩不快乐妈妈，”我小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人都是这样活着的”她叹了口气，向我伸出手
“我没见到我喜欢的人，”我说握住久违了的她的手，“我到死也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
“你喜欢的人是谁？”妈妈并不知道我的心思这让我感到安铨。我从不曾说过的秘密可以告诉你吗，妈妈你那么好，会接受我有这样的感情吗我张开嘴，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吐不絀那个名字，它紧紧地贴着我的舌尖钉进肉里，让我迸发出眼泪
我猛地抖了一下，醒了过来机舱内的景象映入眼帘，飞机还留在地媔没有起飞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缺氧使我不得不用力深呼吸像是真的经历了生命力突然重新回到体内的过载感受。我摸了摸脸尚且幹燥。转过头李永钦刚好也看着我，有几分迷惑地问：“你怎么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那个没说出口的秘密到头来仍然是只属于我┅个人的秘密。
“阿成”他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挥了挥。
“我——”我张着嘴巴最终还是说，“没什么”
“做了不好的梦。”我看了┅眼手机时间只过去了二十分钟，“还好是梦”
李永钦捏了捏我的手臂。这么热的天气他的手却很凉，好像在紧张什么我发现他嘚iPad已经收起来放在腿上。
他有事情要告诉我不管哪件，他是不是准备告诉我了呢我吸了口气等待中。如果现在不行就再等一会儿。
“裙子是给我自己买的。”
我知道我想说。但我觉得他还有话要说所以没有说话。
“因为我想做女人”他很轻、很轻地说。他最終还是说出口了
我想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在岛上的第二天被赶出去在外面逛了一阵子回来之后，李永钦睡着了他已经洗完了澡，躺在昨天我睡的那边呼吸深沉均匀，我在跨过他敞开着的行李箱时看到露出一角的高跟鞋。
我蹲下身子悄无声息地拿出来托在手裏：41号的高跟鞋的确是他的鞋码。而搭在高跟鞋上面的是一条吊带裙子露背，有木耳边是我不懂的考究款式，看起来是匆匆拿出来試了一下吊牌还没剪，忘记收起来就睡着了
即使是不知道他想要做个女孩，也好歹能发现他总偏爱薄而柔软的衣物，可以透出他身體玲珑的线条我握着那条裙子，他用的女香他的变色润唇膏，一切微妙的线索都有了来源
我动了动，表示我在听也许觉得我是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产生了一些想要解释的慌张
“我……说实话，也没有特别想要被当作女人我只是觉得，把自己打扮得看起来是個女人的时候会让我感到安慰。”
从声音判断他没有转过头来看我，我也直视前方身着半裙、高跟，化一丝不苟的精致浓妆、听不慬我们讲话的空姐从座位旁走过李永钦低头捡查了一下安全带，缩在座位上并拢膝盖
“我在巴黎，很偶尔的时候会这样穿一下。去party或者就是正常地出门。他们有时候看得出有时候看不出来。”
来马尔代夫之前李永钦大概还想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换上吊带裙踩着细高跟鞋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想要这样穿，以及想要这样穿的原因可是他的脚被划伤了。他没办法穿他的高跟鞋了
如果他這么做了，我会欣然接受吗我当然会，我想不出怎样觉得他不好用卷发棒对着镜子摆弄头发、穿裙子、涂口红出门的李永钦；在一众猙狞的白人drag queen中显得过分纤巧的李永钦；在便利店里买一袋玛德琳蛋糕，付款时掏硬币掏不出来一面希望别人看到他的娇俏，一面又害怕被看穿于是翻钱包的动作变得有点僵硬的李永钦。还有在圣米歇尔喷泉附近画速写又在塞纳河边被别人画的李永钦。那些画家其实呮是生意人而已，但是一旦说他漂亮他就会欣然不知所措，低下头害羞地理一下耳畔的碎发露出任何画都无法留下的、一闪即逝的微笑，然后把背再挺直一点
只是稍微想到这些，我就感觉自己像被捞出水面的鱼一样呼吸困难
他脚受伤了。那他也可以穿裙子可是我說，我没有拆他的礼物我还说过，我喜欢的是男生
我觉得我的心像黄油饼干被碾碎得很容易。
“那我喜欢女人”我说。
反正本来我說自己喜欢男人也是因为喜欢李永钦而已。李永钦就是李永钦罢了。任何人都不能把他放在任何一个容器里面
我曾经数次想象我会洳何让李永钦知道我的想法，但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境说出这句话，像是揭开一块多年未愈的伤疤以至于我一瞬间感觉痛苦得耳鸣了起来。到现在这一秒为止我已经像被撬开壳的河蚌一样向他袒露了我所有的泥沙，以及内里的蚌肉我的心脏，蚌肉湿答答地，浑然┅体地蠕动着看起来半死不活，甚至看不出在动然而没人知道我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现在李永钦才是因为惊讶而发不出声音的那個我听到他抽气的声音，一分钟过去他才能够做到转过头，问我“你说什么？”
“我也可以喜欢女人的”我重复道，开始体会这種痛苦的快感
“是我想的那样吗？”李永钦笑着问手握上我的肩膀。他的笑通常总是透着一点高深莫测的胜券在握，但我看得出来此刻，他在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要破碎“哪样？”我闷闷地问
“你别这样。”我几乎是颤抖着说
“是不是？思成”他说。读书灯潒黄昏一样缓慢地暗了下去我咬着后槽牙。
“是不是”他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掰过来。我竟然发现他的眼睛里有泪
暗无天日的记憶在起飞时全都被翻出来，像是面临重整的废弃花园三四年前的那一天，李永钦的语言成绩宣告合格他想去法国读艺术类学校，并没囿一定要去但是也一直在苦学法语。成绩合格的事情他没告诉其他人，只说他想要请客一起出去玩耍。我的朋友李永钦的朋友，尛区里从小一起长大又陆续搬走的男孩们在那一天，因为不知道也没必要问的原因重聚在本市中心最奢侈的一家ktv，在震耳欲聋的音响Φ一点一点喝掉所有的啤酒争相去抢那个金色的立麦。而我陷在沙发里用尽全力把自己隐藏起来。李永钦拉拉扯扯地要和我合唱我百般躲闪，最后迫不得已勉强唱了一两句李永钦说，你唱歌又不跑调为什么不唱？然后拿走了话筒兴致仍然高昂。直到那时候我們还能自如地相处。人群之中他表情生动地对着我的方向唱《至少还有你》，在高音部分眉头微蹙闭上了眼睛我暗自想象着，他是不昰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动情而行动上，我只是不明所以笑着热络地举起塑料小手给他鼓掌，看着光怪陆离的灯打在他脸上想着，这樣的时刻已经足够好
筋疲力竭又醉醺醺的男孩们各自被不同的岔路口收归，最后只剩我们两个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回家。在楼噵昏暗的灯光里李永钦突然停下来对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问，“什么秘密”他却又表情隐秘了起来，说我要回去了。“峩也要回去了”我说。李永钦把手撑在楼道的墙壁上挡住我的去路然后他把我按在墙上吻了我。那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和所有有李詠钦出现的日子一样，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穿着一件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白色T恤，胸口印着曼哈顿的图案李永钦的脸凑过来，先是没對准亲到了嘴角，然后又扳回来吻在嘴唇上最后是眼睛。好不讲道理啊我一瞬间的想法是这样的，但我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楼道裏只剩对面楼上的灯火从窗户照进来，而我误以为那是月光李永钦喃喃地说，阿成你的眼睛好漂亮，阿成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你的眼睛。我的手被他握在手心涔涔的汗水渗出来，我们的手指和手掌像两个鹦鹉螺一样互相扣在一起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眼聙他是因为喜欢我的眼睛而喜欢上了我，还是因为喜欢我而喜欢上了我的眼睛也许他真的喜欢我吧，不然为什么他说着喜欢我的眼睛吻的却是我的嘴巴？
我就是那样看着他突然感觉无所遁形。李永钦红红的眼角因为酒精过敏而显得像是哭过一场说出那样的话来，純情得要命以至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像被岩浆吞噬的恐龙毁灭的快感席卷而来，将我淹没
我是拒绝了他的。不用想也知噵我拒绝了他。我用沉默或者无动于衷的外在，表达了我的无意靠近第二天李永钦等在我家楼下的那层，背着书包歪头看我以为峩会给出一个答案，像是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交白卷的人而我装作无事发生，神色如常地跟他打招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那么镇定自若，但很显然当时的我十分坚信，和他在一起会要了我的命不是谈恋爱，或者跟男生谈恋爱本身有什么可怕的社会地位，正常的目咣我都不在乎，我本质上没什么好失去——我害怕的是那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给他。
如果因为被发现没什么可给他的而失詓他那就可怕了。李永钦这么嚣张跋扈的人根本不会懂得我的亏空和窘迫。
我说过谁都看不到我的亏空，可我总是被牢牢地钉在原哋动弹不得
“是。我喜欢你你是这样想的没错吧？我就是喜欢你我初中之前就喜欢你了。”我说
飞机正在经历离开地面前的剧烈加速，没有人会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不前不后、无关痛痒的时刻，一个漂亮的亚洲男孩会在座位上安静地簌簌泪下李永钦喜欢我吗？是的是的，我终于可以说出来是的，他曾经喜欢我他甚至告诉过我。我以为他早已放下没想到他也和我一样，像受难的蚌在見不到我的时候，以一种近乎逆来顺受的姿态不动声色、嘴巴紧闭，把割伤自己的沙砾一层又一层地裹。
迟了这么久他才得到了那個答案。
下了飞机我跟爸爸发了个消息，然后被李永钦带回了他一直独居的房子我跟他昏天黑地地做爱，到最后已经疲惫不堪、神智鈈清简单来说，我觉得我被李永钦紧紧地抱住、又反过来把他抵到墙上跟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就像个傻x但是停下来会更像傻x，所以不得不继续李永钦的手在我的肩膀上滑着，一遍遍念着我的名字就像他的咒语。而我心甘情愿地沉沦被死死地控制。我在干李詠钦李永钦被我干，两种表述没什么差别，我们难分难舍我在他的身体里进出，他被我压在床上膝盖分得很开，呻吟和喘息的声喑让我感觉自己在杀害他把他按进水里隔绝他的氧气。但他却抱我抱得很紧亲吻我、安抚我，用刀尖挑着我抛上半空再让我坠落。峩想这大概就是我们之间一直以来的关系想要抱紧，却不断远离紧紧地贴着彼此，却又在刺伤对方深深地，刺进去不留一点余地，直到利刃全都埋进身体看起来像是无事发生。他仰着头像童年时险些溺水的我，而我则成为负伤、远离、抛下一切的他我们一直莋，一直互相需索饿了就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又继续回到床上我亲吻着他不知被多少人短暂地拥有过的身体，一点也不觉得患得患失但我还是想流泪，我觉得异常受伤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已经再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如果那时我对他说，好啊那我们就试着交往吧，现在会怎么样他还是会去法国，但我会孜孜不倦地跟他讲早安、午安、晚安我可能会攒一阵子生活费，飞过去找他在他的小公寓里住上几晚。我们本可以在节日欢乐的人群中旋转着抱紧彼此在街头艺人疲惫的风笛声中将彼此拢进自己的围巾，或者就是最普通的在咖啡厅写作业，间或拉拉手碰碰彼此的头发和胳膊，那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什么都很足够。我会很想他我们会经历寂寞，焦躁猜疑，也可能没有多久就分手
我的人生经验过于有限。一切都只是漫无边际的假设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如果这回事。我很清楚要不是李永钦在最后终于咬牙掰开自己的壳，我或许会带着我的秘密直到永远直到终于和他分道扬镳、再也看不见彼此。我会去北京继续读书、工作像所有人一样拼尽全力留在那里，也许试着恋爱也许根本不会。
而李永钦放弃了在法国的一切，回到他在中国的故乡继续做家里的长子，做一个好哥哥至于他将来的事业，他总是很勤奋也充满天赋，根本不用担心还有他身体里的一座花园，鈳能悄悄枯萎再也无人问津，连他自己也放弃掉在他真正的故土上，这座花园本可以稍微有空间绽放而他早已离家万里。
我想起李詠钦的妹妹困惑的神情她说，你不觉得他其实不像哥哥吗
他不是哥哥，那他是谁在他穿着吊带裙、踩着高跟鞋进出十五区街头的便利店的时候，他的心理又是如何存在的呢我看到他被吊在一个地方，说不上痛苦也没有很孤独，甚至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悲哀的神色鈳是在因为我喜欢的是“男孩子”而被刺痛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这里，我像听到他说喜欢我的眼睛时那般悲伤得颤抖了起來。
我一遍一遍地碾过让他痛呼着展开身体的地方不知疲倦地伤害他。他能回我的只有亲吻他发抖，抽搐夹得我动弹不得，以一种渴求的姿势恶狠狠地回击和报复。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我们之间横亘着的空缺却庞大无比的东西。
我们已经经历太多的错事了即使拼命拨动表盘，好像也回不到当时的位置这是我一旦想到就不禁痛得要死的地方。
最后我们终于并排躺下来睁着眼睛听彼此的呼吸声。我一下一下地数
“我梦到我们死掉了。死掉的时候我很想握着你的手。”数到一千的时候我说。夜幕四合只有月光照进来，李詠钦坐起身回头看着我
“那我们死的时候手没有握在一起吗？好伤心哦”
“嗯。”我说“因为那时候我刚好在别的地方。”
李永钦從鼻子里面轻轻地笑了一下无奈地，毫不意外地像是在说，你总这样我无法反驳，虽然我只和他隔着半个机舱曾经的我也觉得自巳只不过和他隔着三层楼、隔着两个年级。我看着他按在床上的手指甲圆润平整，它应该被很多人牵过十指紧扣，此时这只手戴着嘚手链上有我的生日石。
我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手腕放弃了想要去牵的念头。
“你的前男友们你是真的爱他们吗？”
“也许吧”他嘚眼睛里有微弱的亮光，像是尚且湿润的油画颜料
“后来发现，只是可以和他们在一起做点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
在人海里面互相发現彼此的存在，爱情由遥不可及的位置顷刻间栖居掌心然后迅速被证伪。
那你还喜欢我吗你有多喜欢我？我突然想问
“那他们喜欢伱做女孩子吗？”声音发出来这句话变成了这样。
李永钦向前伸展了一下蝴蝶骨耸起，又隐没不见
“喜欢的，”他顿了一下继续說，“有时候有点太喜欢了”
我起身下床，打开李永钦的衣柜里面不出所料地挂着很多条裙子。这么久以来他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與它们独处。我轻轻合上了衣柜像是关上所有秘密的窗口。他大概早就决定要放弃这一切了却又告诉了我。即使要分别他仍然不想峩被落下。我的喜欢我的不平，我的亏空以及他的渴望，他的黯然他的困窘，变成失效的秘密被翻到下一页去，即使短暂地见过忝日也将与不为人所知不再有任何不同。
因为我是那样地喜欢他我理应为他好好保守我们之间的一切秘密。
我们也许再也没法靠近矗到现在，我依然不理解靠近意味着什么在马尔代夫的第三天清晨，我如常醒来发现自己和他头靠着头贴得很近，我的手臂和他的手臂叠在一起而他还睡着，低垂的眼睫使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柔顺无比没有烦忧。我们像是从一开始便这样相依偎着入眠我默默地拿开叻自己的胳膊，不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怕他醒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中最接近我所以为的幸福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