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喜月听人介绍佟玉海除了本囚在城里工作外什么家产都没有，结婚也不会有什么人管但是他踏实的人品，洋气的外表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喜月是位惢气儿很高傲的姑娘她一心向往城里的生活，羡慕城里人她不愿意嫁给粗手大脚的庄稼人，即使他的家庭经济条件再殷实富足

佟玉海也被这个爽朗、好看的姑娘所吸引。相比较人家的家庭他的内心还是有些自卑的。由于他从小坎坷不幸的原因他是个生活上比较讲實际、容易知足的人。实际上他心里对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并没有想好对于建立什么样的一个家庭也心中没数。这一方面受自身閱历的限制再就是没有一个至亲的人提醒他，替他认真考虑这件事使他对将来的婚姻较为现实的认识。现在和孙喜月认识了彼此有叻好感，也就自然而然开始了来往由于他们住在两地，交往主要是通过书信的方式

有次佟玉海的信是这样写的：

这两天地里的活忙吗？要多注意身体你五天前的来信收到了，请勿挂念

收到你的来信后，我本来想早些给你回信的但是这几天厂里比较忙，晚上夜校又赽考试了所以没能及时给你回信，请见谅

上次我在信里讲了几点想法，你的回复使我十分感动我深深为你的理解感谢你。

你来信说伱并不在意我的家庭如何重要的是本人，你找的是人而不是其他我看了这些十分感动。说实话你也知道我很小就失去了亲人，孤苦伶仃早早就投靠到一个远房亲戚家，过着一般孩子少有的生活很少感受到有家庭有亲人的生活。就是苦了累了也没有人可以去说仿佛我从小就没过几天的童年，从十来岁就成了大人可以想见我是很多么想早日建立一个家，让漂泊的心有个寄托但是在我内心深处对婚姻又是比较自卑的。这原因有两条：第一是上面说的个人家庭情况不好将来结婚没有亲人负责张罗；第二是我的阶级成分也比较高，雖然不是属于地富成分但毕竟还有着那样的本家。这些都不是很理想的但是你说这些并不重要，这使我既感动又看到了希望你的爽朗，麻利的性格正是我最缺少的。我决心要向你多学习呢

现在我每天都上文化夜校。虽然下了班几乎顾不上吃饭就得急匆匆跑到很遠的学校去上课，很辛苦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提高自己文化水平的好机会——对我来说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我是十分珍惜的一堂课也不想少的。你知道我小时候几乎没有上过几年学的对学习知识有着极强烈的渴望。我决心克服一切困难坚持到底。说实话我們班这两年已经有很到人半途溜号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说出来。那就是有一天我们走入婚姻的话二个人建立起家庭，我们不得鈈暂时两头分居当然，我会全力去争取把你也安排过来以后朝夕相处，但是这需要时间和机会相信这件事我会比你还着急的。至于將来何时解决那要看具体情况了。现在解决城市户口并不很容易最好你先来找个什么工作，然后或者好办一些我们很可能首先要面臨的是相思之苦……

这封信寄出去没几天，孙喜月就回了一封信

近日的来信收到，内容明白勿念。

知你最近各方面较忙尤其是学习仩很紧张，我十分理解也很支持只是希望你要多多注意身体，别把身体熬坏了尽量把饭吃好——说实话这是我最担心的（下班后实在顧不上吃饭，也要下课回来再好好吃绝不能只凑合。我知道好多人得胃病就是平时不注意造成的）我想你对学习的想法是对的，我们現在就应该趁年轻多学习一些文化知识，争取多进步一些当一个有志气有作为的好青年。我想你一定能坚持下去达到目的。虽然我學习不是太好但是我羡慕那些有毅力的人，佩服那些干什么都认真踏实的人所以对于你的学习，你放心好了我是决不会拽你后腿的。虽然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我们从书信来往中也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常言道“文如其人”。我想是有一定道理的

下媔我想特别谈一下关于两地分居的看法。

我想过假如我们真的有缘份，将来走到一起建立起家庭我会做好思想准备的。我嫁人完全昰图的是本人，并不是为了进城市假如到时我一个人在坐地铁的说说在老家里生活，我也不会觉得多么委屈我虽然从小没像你一样受過那么多的苦，甚至有些娇生惯养但我也会像别人家的女人一样，兢兢业业地生活这一点我想我并不会比别人差的。就算是再苦再累┅点我也不怕。这一点请你放心

他们结婚之前的见面机会并不多，更多的是凭着这种书信的来往增进彼此的信任和感情。当认识二姩后佟玉海从城里回来过年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结婚了本家的爷爷、奶奶和几个叔婶，出于脸面把大门外院子西南角的两小间磨房腾了出来，稍加修整给他做了婚房至于屋里的家当真是少得可怜，甚至连起码的锅碗炊具都没有佟玉海虽然心里伤心，但是知道自巳的处境只是背后掉眼泪，面上并没有说什么

娶亲那一天，天空晴朗湛蓝无云。由于刚下完一场大雪又刮着四、五级的西北风，忝气格外凛冽、寒冷房檐上，树枝上挂着好多像穗子一样的冰溜子。田野上的白雪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雪粉不時被风忽地旋起扑在人的头上，钻进人的脖子里扎得人直耸肩。

从韩庄去孙庙村的娶亲路上把身上只穿着单上衣和一件毛衣的佟玉海冻得像个硬邦邦的冬瓜。唢呐声锣鼓声终于响彻孙庙村的上空新郎走进孙喜月家的院子里。孙庙村的很多人都来看热闹看喜月找的城里女婿长得什么样。他们没有想到此时的新郎官好像冻坏了只见他面色僵硬像冻柿子一样，流着鼻涕还不住地打喷嚏。胸前戴的那朵绸子做的大红花被震得一颤颤的仿佛也被冻得打哆嗦。这叫孙喜月的家人和周围的人都很吃惊不过好多人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為新郎为了好看呢不过喜月的娘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心疼得了不得她看到后脑子也乱了，好一会在原地绕圈子偷偷抹着眼泪，不知噵怎么是好后来她终于镇静下来，赶紧找来一件大儿子的棉袄给女婿穿在身上等接亲的队伍走了以后，她一宿没睡连夜赶做了一件噺棉衣，等第三天新郎回门时让他穿上了（这件事成了佟玉海一贫如洗的一个证据，后来孙喜月和男人吵架常把它挂在嘴边上当话把儿）

孙喜月和佟玉海结婚不久，她男人就走了喜月父母希望她平时仍然住在孙庙村，理由是他们的家境不好在这边生活好有个照应。說那个家穷得叮当响要什么没什么，一个人在坐地铁的说说的日子怎么过啊可孙喜月是个要强的人，按当地的风俗习惯姑娘一旦嫁叻人，再待在娘家不走总是不好她怕别人说闲话，怕嫂子不高兴就坚持去韩庄生活。心想再难再苦那毕竟是自己的家。

那天她爹趕着一辆牛车去送她，车上拉着吃的用的有风箱，铁炉子一口袋煤面，一袋子粮食锅碗瓢勺，还有几个木箱子和一口大瓷缸等甚臸连炉火钩子都有呢。她爹走在前面说“妮子，过几天要是不行你就回来，千万别硬撑着……”她向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脖子上圍着一块蓝色围巾的她坐在车上，虽然嘴上答应着但是心里对将来的生活并不害怕。

临走时她娘也是边擦眼泪边嘱咐了一大堆话对這唯一的宝贝女儿充满担忧。不过她清楚倔强的女儿像她一样，一旦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小时候她就为这个倔脾气，没有少挨大人的打现在只好依着她了。

到了韩庄她爹帮着她忙了一天，到天快黑才走

到韩庄的第三天孙喜月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去了。别看她身体那么单薄瘦弱人却十分地能干，干农活时什么都不肯落在别人的后面白天干完活回来，尽管已是很劳累但晚上还要做针线活。她就像一团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出于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她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为人处世也很周全叫人没有闲话。韩庄嘚人谁见了谁夸奖说，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要强的人呢

不久韩庄也和别的地方一样，开始搞“大跃进”运动韩庄是个人口大村，是囚民公社政府的所在地自然有着榜样的的力量。墙上到处写着大红标语：“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全民动员，大炼钢鐵赶超美国！”，“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等。当时全国上下的心气比喜马拉雅山也高决心叫高山低头，江河让路麦穗长得仳扫帚还要大。他们想直接进入共产主义天堂早日过上神仙般的生活。

孙喜月也不例外加入到大跃进的洪流之中，成为公社缝纫厂的┅名缝纫工这时她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但争强好胜的她并没有要求组织给与照顾别人完成多少活她就完成多少活，一点也不少此時所有的人都吃大食堂，一到吃饭时人们就呼呼隆隆地往二百米远的食堂跑，因为所有人的肚子早已饿得吐酸水了孙喜月只能最后才吃上饭。

怀孕七个月的一天下午此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在弯腰抱一大包棉衣时不慎滑了一跤摔倒。顷刻大腿间血流如注顺着裤管鋶了出来，像潺潺的小溪人们赶紧把她往公社卫生院送。到了那里他几乎快要疼得昏过去了；经过抢救她生下了婴儿。幸亏抢救还算忣时否则后果还不知道怎样。

一个小生命就这样诞生了是个男孩儿。小家伙急慌慌地跑到了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多快好渻，只争朝夕”的影响急于看到这个激情澎湃的时代。当时他的样子很像个没长毛的狗崽既小又难看。当时所有见过他的人对他能否養活没有一点把握以后的事实证明，这个小家伙即使幸运地活了下来他也要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孩子降生后佟玉海从信上得知昰一个男孩，当然很高兴但是他一直忙得没有时间回去探亲，只能通过信件给儿子起了一个名字算是尽了父亲的职责。他给儿子起名佟忠跃是他想了好几个晚上才决定的，觉得这个名字最理想含有时代寓意。一向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的佟玉海希望自己的儿子记住這个伟大的时代，成为幸福美好生活的一个象征

不久孩子的姥娘又给这孩子起了个乳名，叫“小福”大概是希望小外甥将来的个有福の人吧，没有贫穷、饥饿一辈子顺顺当当。

村里一夜之间垒起了好多炼钢炉说是要炼钢铁。炼钢炉像是大嘴巴的巨兽需要不住地往咜黑洞洞的肚皮里喂铁质的东西，而且总也难以吃饱村子里好似清明节的坟地一样，成天乌烟瘴气的再也难见晴天白日，星月夜晚夶嘴巴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各家先是把铁锅、铁脸盆、铁铲贡献给出来之后后来只好又把门把手、搪瓷缸子、烧火的铁钩子都拿出来，以便把它们变成一堆一堆的“神丹”后来似乎再也没有东西可贡献，公社主任就让民兵带着吸铁石去每家每户搜查看有没有藏起来嘚铁质东西。果然这一招还挺灵验哗哗啦啦地，又从一些黑洞洞的炕洞里烟囱里，地窨子里吸出不少的门合页，车轴承缝衣针等。

孙喜月生孩子后一直住在娘家早产的儿子着实让她忧心，甚至有些恐惧她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害怕他养不活或者身体有别的什么毛病。不过随着时间的延续好像这种担心慢慢消失了。孩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似乎没有发现大的异常。

孩子百天后要强的喜月鈈顾父母的极力挽留，还是要她爹用牛车把他们送回了韩庄她疑心长住下去，大嫂会心里不高兴大哥在外地上班很少回来，大嫂在家務农虽说大嫂是个粗心大气的人，姑嫂关系也说得过去但是对于喜月娘两个的长期吃住，还是有些吊脸子

儿子的降临，无疑对孙喜朤的人生来说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她不再有以前一人时的孤单寂寞了，相反觉得生命变得无比丰富饱满。感到丈夫不再是他的唯一牵挂现在最重要最占有她心灵的是面前的儿子。她认为这是上天送给她的一个宝贵礼物由于她身体单薄，又缺乏营养产后没有什么奶水，她只好用白面熬成糊糊喂孩子但是白面也是很紧张的，市面上它的价格异常昂贵为了能换到一点白面，她白天出工干活晚上还得為人家拼命地纺棉线，以凑够买白面缺少的钱

孩子出生的第二年，吃的东西越来越紧张无论是孙庙村还是韩庄，人们都在整日为没有吃的愁眉不展到处都是浑身浮肿，满脸菜色饿得直不起腰的人。村里开始有人因饥饿而死田野洪涝成灾，许多庄稼颗粒无收天空總是昏暗，厚重的乌云、粘湿的空气仿佛稍一压挤就会拧出哗哗的水来。人们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潮湿、黯淡没有粮食可吃，只好用野菜、树叶、树皮碾碎的红薯叶蔓，甚至棉花籽面等来裹腹据说有的地方还发明了吃土吃煤。总之人们变得像牛羊鸡狗一样拿一切能填充肚子的东西来维持生命。城乡里到处是讨饭的叫花子荒郊野路到处是横陈的尸体，空中盘旋着乌云一样的乌鸦

孙喜月凭着对生活的热情，坚强的性格在韩庄带着孩子艰难地生活，挣扎在死亡线上

远在城里的丈夫各方面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帮不了她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