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的精神相信宇宙精神,换成现代叫宇宙程序了,你是怎么看的?

 20世纪是自由主义高奏凯歌的世紀也是民族主义大行其道的世纪。民族主义无论在世界上还是在中国,都是一个颇有争议的意识形态它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可能与洎由主义相结合象在美国和法国革命中那样,赋予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以民族国家的形式;也有可能与各种专制的威权主义或反西方的保守主义相联系成为其政治合法性的借口。民族主义作为现代性的内在要求不是一个要与不要的问题,关键在于如何将之与自由主义嘚政治理念相结合

  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的结合,不仅需要历史的实证也需要学理上的理据。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一个以个人自甴为本位,另一个以群体的归属为指向如何整合为同一个意识形态呢?自由民族主义的出现部分地回应了这一难题。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是20世纪最重要的自由主义思想家之一他坚信现代社会是一个价值多元的世界,为了保证这样一个多元世界的存在个人的选择自由很偅要,同时也需要不同的民族文化价值和平共存因而柏林在坚持消极自由的同时,又十分重视个人的民族归属感和文化认同的价值1 他與其牛津大学同事,着名法学家约瑟夫·拉兹(Joseph Raz)一起成为自由民族主义的代表人物。而柏林的学生、以色列学者耶尔·塔米尔(Yael Tamir)所發表的《自由民族主义》一书对自由民族主义理论作了系统的探讨。2

  那么在现代中国思想史上有没有出现过自由民族主义思想呢?我的研究将表明从晚清到民国,从梁启超到张君劢有一条脉络分明的思想史线索,致力于融合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虽然他们不曾鉯自由民族主义自我命名,但在既肯定个人的自由意义又寻找民族的集体认同这一点上,与柏林等人有着共同的价值取向

  自由民族主义的核心是如何重建民族国家共同体,如何使这一共同体既是一个普世性的自由民主政治共同体又是一个有着独特文化认同的民族囲同体。本文将梁启超和张君劢的思想放在启蒙的背景里面重点研究他们在学理上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态打通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的,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建立公共认同、建构民族国家共同体;中国的自由民族主义在现代中国的历史语境中又是如何从政治民族主义转向文囮民族主义,从国民共同体转向了民族共同体;他们是如何处理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这些在自由主义看来是互相对立的价值在梁啟超和张君劢那里,又是如何实现了和谐的互补从而建立了一种与柏林有所区别的中国儒家式的自由民族主义。

  一 自由民族主义嘚历史演化

  1,民族国家的两种共同体

  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一样,都是一个现代性的问题现代性不仅体现为一整套价值观念,而且吔涉及到人类社会制度的组织方式:建构一个什么样的共同体以什么作为共同体的公共认同和联系纽带等。在现代社会以前欧洲中世紀建立的是以上帝为中心的基督教共同体,而在中国是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华夏文化秩序的天下共同体宗教共同体和天下共同体都是一種拥有终极价值和精神正当性的文化秩序,其现实政治秩序的合法性形式是各种各样的王朝共同体除此之外,家庭、宗法、庄园、地域等次级结构的共同体形成了人类的社会生活宗教(或文化)―王朝―封建庄园(或宗法家庭),这一从精神秩序到政治秩序再到社会秩序的共同体系列将中世纪的人们有效地组织到公共生活之中。在这其中最高形式的宗教(或文化)共同体是最重要的,因为它与超越性的神意或天意相通提供了普世性的平等尺度以及各种次级共同体的合法性渊源。那是一个神圣的年代无论这种神圣性是以外在超越嘚上帝,还是以内在超越的宇宙/人心一体的方式表现中世纪共同体的意义所指向的,并非是世俗的人的生活而是具有超越性的神圣境堺。正是对这样的神圣理想秩序的追求构成了宗教(或天下)共同体的公共认同。

  在欧洲当以上帝为核心的神学宇宙观瓦解、基督教共同体被颠覆之后,现代化的世俗生活需要想象一个新的共同体这就是现代的民族国家。现代性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马克斯·韦伯所说的祛除神魅。当传统的基督教共同体和儒家的天下共同体轰然解体之后,各种各样的王朝共同体和封建庄园或宗法家族共同体也失去了其合法性基础哈贝马斯(Habermas)指出

  对上帝的信仰崩溃之后,出现了多元化的世界观从而逐渐消除了政治统治的宗教基础。这种世俗囮的国家必须为自己找到新的合法化源泉------民族的自我理解形成了文化语境,过去的臣民在这个语境下会变成政治意义上的积极公民民族归属感促使已往彼此生疏的人们团结一致。因此民族国家的成就在于:它同时解决了这样两个问题:即在一个新的合法化形态的基础仩,提供了一种更加抽象的新的社会一体化形式3

  当人们告别神圣时代,进入祛魅的时代他们需要一个新的共同体想象,世俗国家、世俗社会也需要新的合法性源泉于是,民族主义诞生了民族国家替代传统的宗教、天下、王朝共同体,成为现代世界最普遍、最有效的共同体架构

  民族主义并不是启蒙的对立面,其本身是启蒙的产物启蒙思想的核心是通过肯定人的自主的理性能力,建立人的主体性世界的主体从超越的上帝或天意,回到了人自身这样,作为人类共同体的合法性也就不再来自外在的超越之物而只能从人自身的理性历史和文化传统中去寻找。民族国家的自主性则是个人的自主性原则在群体范围的扩大和应用

  现代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包含着两种囲同体:民族共同体和政治共同体,也就是在民族的范围内组织政治的国家4 这一政治国家,按照启蒙的个人自主性理想不再是君主专淛的王朝国家,而应该是以人民主权为核心的民主共和国作为现代的民族国家共同体,民族提供了共同体的独特形式而民主提供了共哃体的政治内容。正如盖尔纳(Ernest Gellner)所指出的民族国家是西方现代性的产物,是主权国家为适应工业社会的同质性和规范化的世俗文化而建构的在西方现代性脉络中,民族主义是与自由民主同等的政治正当性原则5

  民族国家认同回应的是两个不同的认同,一个是作为政治国家的普遍的公民资格另一个是每个人所身处的特殊的族群和文化归属问题。人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启蒙思想将人抽象为一个悝性的主体,自由主义将人确认为权利的主体这些虽然是必要和合理的抽象,但无法涵盖人性的全部假如我们将启蒙理解为是理性主義的话,那么民族主义不仅是启蒙的产物它又是反启蒙的,与浪漫主义传统有关按照德国的浪漫主义的看法,人总是具体的、历史中活生生的人而非理性的载体。历史和现实中的人不仅是理性的也是有情感的,人的情感总是与一定的族群和历史文化背景相联系他必须获得一种文化和族群的归属感,必须生活在某种文化的共同体之中否则无以形成完整的自我观念。

  哈贝马斯认为:民族国家是解决现代社会一体化的方案公民国家需要民族国家作为其共同体的形式,如果自主的公民们缺乏民族的框架共和政体就会缺少活力。囻族使得国民们有了归属感有了自己的历史文化共同体。6 这就是说民主宪政只能解决政治共同体的制度问题,这种政治共同体(国家)若要从普遍主义转向特殊主义就必须与特定的语言、历史、文化共同体(民族)相结合,成为具有一体化的、拥有明确归属感的现代囻族国家在人性深处,从古以来就有一种对根源感的追求对特定的族群、文化或宗教的归属感。民主宪政作为一种形式化的法律体制自身无法提供文化上的归属感,所以一定要借助民族的想象哪怕象美国这样的没有民族传统的国家,也要创造一种公民宗教将自己想象为一个政治民族。民族国家不仅是利益的共同体而且是情感的共同体。这就不仅需要民主的国家制度而且需要民族的文化形式。囲同善不仅有普世化的共和政治内容也有特殊化的民族文化内容。在法国大革命中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结合,创造了一个公民共同体在美国革命中,自由主义与共和社群结合建立了新的政治民族社群。因此在现代性的开始,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不仅不是矛盾的洏且是一致的。

  2晚清的民族主义建构

  了解了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的一般关系之后,现在回过头来讨论中国传统中国是儒家的忝下共同体,按照张灏的说法传统的天下观有两个层面:第一个是哲学层面,支配中国人世界秩序观的是天下大同的乌托邦理想;第②个是政治层面,中国人对世界的理解是以中国为地理中心的华夏中心主义7 天下共同体既是一个现实世界的有教化与蛮夷之分的等级共哃体,又代表了儒家的天下归仁的道德理想之追求它上通天意,下达人心是中国人理解世界的核心所在。天下是一种普世化的文化秩序没有族群、疆域和主权的明确界限。比天下次一级的共同体则是王朝共同体正如列文森所说:天下代表了一种文化价值,而王朝代表着政治秩序8但这不意味着在传统中国文化秩序与政治秩序像欧洲那样是二元或分离的,恰恰相反王朝为私,天下为公王朝的正当性来源于天下的道德理想。普世性的天下文化秩序高于一家一姓的王朝政治秩序朝代可以更替,但国之根本——天下归仁的文化理想却鈈容颠覆

  传统的天下共同体到晚清在西方的冲击下逐渐发生了瓦解。这一瓦解的过程最初是从政治层面的天下解体开始的自从魏源以后,中国士大夫对世界地理和国际格局有所了解逐渐了解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夏中心主义的荒诞性。帝国的朝贡体系崩溃了中国與世界的关系被迫纳入到新的等级性的现代国家主权体系之中。一种新的共同体意识诞生了这就是以全球竞争为背景的现代民族国家共哃体。

  民族主义理论的经典作家班尼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有一个着名的论断:现代的民族主义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是为了适应世俗社會的现代性发展人为建构的产物。9 沈松侨通过对清末民初黄帝神话、民族英雄谱系和国民的叙事的系列研究表明:近代中国的民族主义是通过对历史文化的重构性想象而建立起来的由此形成三种不同的民族想象模式: 一是以章太炎、孙中山等革命派知识分子以黄帝符号为中惢、辅之以岳飞等反抗异族的民族英雄,建构一个反满的种族民族主义;二是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立宪派知识分子反对以族群界限为依据鼡向外开疆拓土、宣扬“国家”声威的张骞、班超、郑和人等建构民族英雄的谱系,试图建立一个国家民族主义;三是反对黄帝纪年、主張孔子纪年的康有为将孔子所代表的儒家道德文化秩序,从普世性的天下理想改造为民族特定的文化符合系统,从而建立一个儒教民族主义10 无论是种族民族主义,国家民族主义还是儒教民族主义,这三套关于中华民族的近代叙事在晚清到民初都有一段重新想象和建构的历史。不过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发现,中国的民族主义毕竟与美国或一些部落国家不同在其文化、族群和历史中毕竟是有其“本”,有其深厚的渊源所在民族主义虽然是一套想象的神话,但在中国的历史记忆中有着丰富的和多元的神话资源民族主义理论的另一位权威论述者史密斯(Anthony Smith)反对安德森的主观“发明”(invented)或“想象”(imagined)说,强调现代的民族主义不能凭空而来只能在原有族群传统的基础上“重新建构”(reconstructed)。他说

  通常只要一个现代国族自认为拥有独特的族群历史所谓“被发明的传统”,就会暴露出它事实上比较接菦于过去历史的“重新建构”族群的过去会限制“发明”的挥洒空间。虽然过去可以被我们以各种不同方式“解读”但过去毕竟不是任何过去,而是一个特定共同体的过去它具有明显的历史事件起伏形态、独特的英雄人物、以及特定的背景网络。我们绝对不可能任意取用另外一个共同体的过去以建构一个现代国族11

  显然,从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产生来看与其说是一种“发明”或“想象”,不如說“重新建构”更接近拥有丰富而多元的历史传统的中国现实。杜赞奇(Prasenjit Duara)在《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中一书也提到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產生是一个散失与传承的历史的复线运动,在中国的历史传统中拥有两种不同的民族主义思想资源,一种是排他性的汉族中心为中心的種族主义另一种是包容性的天下价值的文化主义。这两种关于民族共同体的叙事互相分离又纠缠在一起。12 于是晚清的问题在于:发掘什么样的历史记忆,以何种途径重新建构民族国家共同体

  在晚清思想界,在民族主义问题上最有代表性的是孙中山、章太炎为玳表的反满的种族民族主义和梁启超为代表的以国民为核心的国家民族主义。这两种民族主义的主要区别在于所反对的对象不同:前者是莋为内部统治者的满清皇朝;后者是作为大中华民族(包括了汉满民族)外部敌人的帝国主义列强虽然二者有很多分歧和争论,但从共哃体形态上而言都是政治民族主义。也就是说在晚清的民族国家建构当中,无论是革命党还是立宪派,他们关注的问题中心与其說是中国作为一个独特历史文化语言的民族,不如说是作为一个政治实体的国家这样的政治民族主义与民国以后的民族主义多以文化民族主义的形态出现很不一样。为什么会如此呢这与近代中国的两种危机有密切关系。在传统中国的天下共同体当中有一套内在整合的精神心灵秩序和社会政治秩序,其核心是宋明儒家“内圣外王”其中一个是与个人安身立命有关的信仰或意义问题,另一个是由个人修身(内圣)推导出来的社会秩序安排(外王)的问题按照儒家道德理想主义的规划,当社会中的君子都以道德的自觉修身养性并由己而外推,┅步步将儒家的仁义原则扩大到家族乃至国家、天下不仅个人获得了生命和宇宙的永恒意义,而且也将实现圣人所期望的礼治社会然洏,“内圣外王”到晚清民初发生了严重的危机它表现为两个层面:道德和信仰层面的意义危机和社会政治层面的秩序危机。在1895年以后首先发生的是政治秩序的危机,由王权为中枢的帝国专制秩序在一系列的国难冲击下日益腐朽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但文化认同危机暫时没有像五四以后那样严重儒家的终极价值以及作为中国文化之体的地位还在。这样当晚清的民族主义开始出现的时候,是以政治嘚形态表现出来更确切地说,民族主义是与民主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角币的两面。无论是革命党还是立宪派他们所追求的都是┅个有着民主政治内涵的民族国家共同体,就像在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中一样他们对民主理解的区别,仅仅在于国体:是激进的全民共囷还是温和的君主立宪

  在晚清思想家中,对民族主义做出最完整思考的是梁启超梁启超面对的是竞争性的世界,他提倡的是政治囻族主义他所要决的问题是:如何从天下转到国家?如何从奴隶转到国民对他而言,中国的民族特性不言而喻问题在于如何转向一個西方那样的普世化国家?晚清的梁启超不是要寻找民族的独特性和本原性而是要使中国融入世界,让中国在全球竞争中成为一个普世性的国家梁启超虽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自由主义者,但在他的思想中特别是《新民说》中,有许多与自由主义相接近的观念比洳关于个人的权利、个人道德自主性、人性中的幽暗意识、市民社会观念等。13 梁启超将这些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放在民族国家共同体的叙倳脉络中加以论述形成了中国自由民族主义的最初形态。

  3自由主义内部的分野

  满清的灭亡,不仅意味着中华帝国的寿终正寝传统王权政治秩序的解体,而且也使得儒家成为孤魂五四对传统文化的激烈批判,使得文化的认同发生了问题中国的精神秩序也最終出现了危机:在新建的民族国家共同体中,是否要有民族文化的主体中国的公共道德伦理和精神价值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

  茬民国初年当帝国秩序和儒家文化秩序解体之后,这一问题表现得格外的尖锐康有为力图将孔子的道德学说改造成为儒教,试图通过政治权力的认可将儒教定为民族国家共同体的国教。然而这种儒教民族主义不但没有缓和民初的政治和精神危机,反而进一步加剧了危机本身因为它很快地蜕变为官方民族主义,种种政治化的祭孔和读经都成为军阀威权主义的工具儒教民族主义无法在民主的基础上提供民族国家共同体的制度外壳。那么自由主义是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的呢?近代中国的自由主义按其源头追溯,可以追到晚清的严复囷梁启超这两位中国的启蒙先驱,分别代表了中国自由主义两种不同的文化路向到五四的时候分别为胡适和张君劢所继承。汪晖通过對晚清从传统的天理观到科学的公理观转变的研究从知识论的角度区别了从严复到胡适和从梁启超到张君劢这两种不同的自由主义文化蕗向

  占据主导地位的“科学世界观”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严复、梁启超是这两种“科学世界观”的重要阐释者。第一种是理学世界觀和一元论的自然观的结合它认为整个世界具有内在的同一性,因而需要通过格物穷理或实证的方法来理解宇宙、世界和人自身的规律性;另一种是心学世界观与二元论哲学(特别是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结合它虽然承认普遍真理的存在,但是强调在自然世界与道德世堺之间存在深刻的鸿沟唯一能够沟通这两个世界的方式是“知行合一”的实践:实践即是科学的方式,也是道德的方式14

  严复和梁啟超所开创的晚清两种世界观,到五四演变为胡适和张君劢为代表的两种不同的自由主义文化路向在20年代初着名的科学与玄学大论战中,表现为科学主义一元论和心物二元论的分歧在解决文化认同的问题上,也因此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路同样作为自由主义,胡适歭普遍主义的一元论科学主义立场他相信文化是普世的,中西之间并非是两种不同形态的共时态文化而是在普遍的、一元的全球文化進化中不同阶段的历时性区别,或者说西方文化是代表未来发展方向的普世性文化,而中国文化如果有其特殊性的话仅仅是相对于这普遍性而言,是一种有待全球化的地方性知识而张君劢以康德式的心物二元论立场,认为物质与精神、制度与文化应该加以区分科学囷政治的制度有其普遍性,中国可以学习西方认同西方普世性的民主宪政制度,但在文化道德层面在涉及到价值和意义问题上,科学昰无能为力的因此,拥有丰富伦理思想的儒家文化在科学的时代里依然具有特殊的意义,物质制度层面的西方文化与心灵精神层面的Φ国文化是完全可以并存的。

  上述不同的文化路向也造就了民族主义问题上两种思想趋向。胡适虽然是一个态度上的爱国主义者但他并非是一个意识形态意义上的民族主义者。在他的个人主义和世界主义论述视野中取消了民族主义的文化认同这一核心问题。他所理解的共同体只是一个为一元文化进化论所支配的科学/民主共同体是一个自由主义的“程序共和国”。而从晚清的梁启超发端为五㈣后的张君劢所继承的自由民族主义传统,试图以一种心/物、道德/政治二元论的方式处理不同的精神心灵秩序和社会政治秩序危机, 试圖将具有独特精神价值的民族共同体与普世化的民主政治共同体结合在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基础上,重新建构一个既符合全球化普世目標、又具有中国特殊文化精神的民族国家共同体

  在中国自由主义的内部,我们看到了对民族国家共同体的三种不同的理解:晚清的梁启超所致力建构的是以国民自主为核心的共和主义的“公民共和国”胡适所追求的是一个为普遍的制度法则所支配的“程序共和国”,而张君劢所理解的则是一个有着独特历史文化的自由民族主义的“民族共和国”在胡适的“程序共和国”里面,民族主义的文化认同倳实上已经被取消了而在从梁启超到张君劢的自由民族主义那里,经历了一个“公民共和国”到“民族共和国”的过程在刚刚进入世堺的晚清时代,梁启超深切感觉到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差异他关心的是如何异中求同,通过新民的方法建立与世界同步的国民共同體。但五四以后中国已经深深地镶嵌到世界的进程之中。科学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里,张君劢更关心的是如何同中求异如何在深刻的民族危机面前,建立民族的自信心寻找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差异性和本原性。

  下面我们将详细分析从梁启超到張君劢的自由民族主义是如何从国民共同体追求转向民族共同体思想的。

  二梁启超的国民共同体思想

  在现代中国,许多思想镓对民族主义都有论述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在问题的敏感和思想的丰富上比得上梁启超二十世纪初,任公的一部《新民说》以其“笔锋常带情感”的魔力,倾动神州南北将民族主义的思想播种到无数青年知识分子的心灵。他不愧为中国民族主义思想家之第一人梁启超一生多变,就民族主义思想而言更是如此其民族主义思想,以《新民说》为轴心大约分为四个阶段:前《新民说》时期、《新囻说》时期、后《新民说》时期和民国时期。其中最重要的是三个转变,第一个转变是从天下主义转向民族主义,那是发生在《新民說》时期之前第二个转变,是从国民主义转向国家主义那是发生在后《新民说》时期;第三次转变,是从政治民族主义转向文化民族主义那是发生在民国建立和五四时期。而在思想史上发生最大影响最能体现梁启超自由民族主义思想精华的,乃是《新民说》中所代表的国民共同体论述

  列文森说:“近代中国思想史的大部分时期,是一个使‘天下’成为‘国家’的过程”15 如前所述,中国的“忝下”观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天下大同的乌托邦理想;另一个是以以中国为地理中心的华夏中心主义晚清以后,在西方列强的侵略打开Φ国人的世界视野之后特别是1895年马关条约的签订,使得天下主义中的华夏主义世界地理观轰然倒塌代之而起的是现代国际关系中的民族主义。但天下大同的乌托邦理想作为儒家社会政治的终极价值,依然存在在前《新民说》时期,大约在年梁启超开始萌生近代民族主义意识。但这个时候他的民族主义思想还是康有为的公羊三世说的一部分。他以“群”"这一概念来表述社会的各种共同体“群”汾为各种层次,有“国群”和“天下群”之分16前者指的是民族主义,后者指的是天下大同的儒家乌托邦世界正如张灏所分析的,在梁啟超那里“群“不仅是一种民族国家的制度和观念,而且在其背后也有一套相应的宇宙论和社会观“群者,天下之公理也”合群不僅是人类社会的客观法则,也是天地万物的自然规律17 显然,这种以“群“为客观法则的公理观与传统中国以“仁"为道德原则的天理观昰冲突的,前者视自然竞争为当然而后者所追求的却是一个和谐、中庸的天下大同理想。不过在《新民说》之前,这两种矛盾的世界觀在梁启超思想中并列存在它们之所以相安无事,乃是被分别置于公羊三世说的时间序列里在据乱之世,需要富于竞争力的“国群”到了太平之世,就会出现一个和睦大同的“天下群”

  1898年梁启超流亡日本之后,在日本广泛流传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之下他對天下大同理想的可行性渐渐产生了怀疑。次年他在《清议报》发表《答客难》,说

  世界主义属于理想;国家主义,属于事实卋界主义,属于未来;国家主义属于现在。今中国岌岌不可终日非我辈谈将来、道理想之时矣。故吾前此以清谈误国之罪所不敢辞吔。18

  在日益急迫的亡国危机之下梁启超对缥缈的大同理想越来越疏远。1902年发表的《新民说》是他从天下主义走向国家主义的一个標志。在《新民说》中他明确表示:天下大同的世界主义理想,只是“心界之美”而非“历史之美”。因为竞争为文明之母竞争停圵了,文明也就不再进步世界主义的理想虽然道德崇高,但在现实世界缺乏可行性因为大同理想即使实现了,也会因为人性上的原因複归竞争而到这个时候,由于没有国家反而使得竞争回到低级的野蛮水平。梁启超的结论是:“故定案以国家为最上之团体而不以卋界为最上之团体,盖有由也”19

  从天下主义走向国家主义的另外一个未曾言明的心理因素也值得注意。列文森在其名着《梁启超与Φ国近代思想》中敏锐地指出,在梁启超民族主义思想中最核心的关怀是如何保持中国与西方的平等,“问题不在于中国与西方文明程度如何而在于中国同西方国家的地位如何”。20在传统的“天下”框架中中国在夷狄面前代表着更高一级的文明,但这样的文化自信茬鸦片战争之后备受挫折当梁启超来到日本后,读了福泽谕吉的《文明论之概略》他的历史观受到了很大的颠覆。福氏将全球文明的發展分为野蛮、半开化和开化三个阶段西方代表着文明的最高阶段,而亚洲仍旧处于半文明阶段向西方文明学习是亚洲的唯一出路。梁启超几乎全盘接受了福氏的观点21 这一文明三阶段论与他原先所信仰的公羊三世说完全接轨,所不同的是理想世界的终点发生了变化:从远古的中国三代置换为西方文明。他所感叹的是中国在这世界文明进化中,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落后地位22 在文明的维度上,中国與昔日的“蛮夷”之间的关系被颠覆了

  那么,如何重新建立起与西方的平等地位以获得民族的自身尊严显然,唯一的出路就是建竝一个像西方那样的现代文明国家在这样的政治关系、而非文化关系中,中国才有可能扞卫自己在西方面前的平等地位反观中国,梁啟超发现中国人却“知有天下而不知有国家”,“知有一己而不知有国家”23 正如张佛泉在《梁启超国家观念之形成》一文中指出的,茬不断的亡国灭种的危机面前梁启超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无国”感。24 这种“无国”感指的不是五四以后人们说的那种“无国”,即失落了民族国家的文化个性而是缺乏像西方国家那样的政治共性,那种具有国际竞争力和内部凝聚力的现代国家在晚清,中国文化还是仳较完整的尚未遭遇整体性的认同危机。在梁启超看来民族主义的核心不是在于寻找中国文化的独特性――比较起西方来说,那是不訁而喻的;问题只是在于如何异中求同――成为西方那样的普世性的政治国家

  在近代欧洲,民族主义有两种产生的途径:一种是法國大革命式的政治民族主义通过对人民主权合法性的肯定,使全体公民对国家这一政治共同体产生集体的认同建立一个以公共意志为內容、以宪政为形式的世俗化的公民宗教。另一种是德国浪漫主义式的文化民族主义将国家看成是一个有最高意志的有机体,通过对民族历史文化的想象和重构反对启蒙运动的划一化,强调文化的多样性以建立一个以本族的语言和历史为核心的民族文化共同体。这两種民族主义思潮晚清期间在日本都有其重大影响。梁启超与严复不同他因为不识西文,所以对西学的了解基本上来自日本学者的转述和介绍。他对卢梭为代表的法国人民主权论思想的了解来自中江兆民,对德国国家有机体论的认识主要是通过日本学者翻译的伯伦知理(B.J.Caspar)的着作。25 梁启超对国家的理解可谓兼容并蓄,同时内涵了法国的人民主权说和德国的国家有机体说但在卢梭与伯伦知理之间,《新民说》时期的梁启超更多地偏向前者。这是因为晚清时期的中国与近代德国不一样尽管同样遭到外国侵略,但不缺乏民族的象征符号所匮乏的是现代的民族国家意识和政治形式。因此梁启超所致力建构的,更多地是一种法国式的政治民族主义确切地说,是┅种以国民共同体为核心的民族主义

  2,政治美德为核心的国民共同体

  现在我们来具体讨论梁启超的民族主义究竟具体何指。按照张佛泉的详细考订对于nationalism这一概念,梁启超先后和同时用过三个译名:国家主义、国民主义和民族主义张佛泉特别指出:“最值得紸意者,即此三个译名竟渐渐取得其个别含义,而其微妙处不仅为nationalism一字所不能表达,且已不能以适当名词再译回中文”在梁启超的鼡语中,国家主义渐渐地含有“国家至上”、“一切以国家为重”的意味特别是1903年以后;国民主义则主要强调国民之自立自主精神,而囻族主义一词的重心落在联合国内各个民族一致对付外来之帝国主义,而梁启超最注重的是国家主义和国民主义26

  国民主义与国家主义,虽然都是梁启超民族主义思想中的组成部分但在各个时期,他的着重点是不同的简单地说,在《新民说》时期更侧重国民主义后《新民说》时期转向了国家主义。本来这二者虽然都是nationalism的题中之义,但由于各自的重心不同是具有内在紧张性的。但在梁启超的意识中不仅没有意识到二者的紧张,反而像经常混杂使用一样它们也是相互纠缠在一起,未曾分化这是晚清到五四的中国早期思想镓所拥有的共同特征:西学对于它们而言是一个混沌的整体,各种在西方语境中相互冲突的思潮被引进中国之后被整合为一个广义的、洎恰的与和谐的意识形态。我们接下来将看到西方的自由主义、共和主义、社群主义和国家主义是如何在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中交织、渗透在一起的。

  现在我们来研究《新民说》时期梁启超的国民主义。如期所述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最重要的来源之一是伯倫知理按照伯氏的国家有机体论,国家乃是一个有生命的生物体有其独立的意志和精神,它与自由主义的国家观不同国家不是实现個人权利的工具,它自身就是一个目的伯氏认为,近代的“国家”与“国民”乃一个角币之两面互为表里。国民这个词在德文中叫Volk渶文中无此对应词,只能翻译为nation梁启超将它翻译为国民。与此相对应的德文词叫Nation英译为people,梁翻译为族民或部民梁启超说:“群族而居,自成风俗者谓之部民,有国家思想能自布政治者谓之国民”。27 国民与族民(部民)是两个很不相同的概念,族民是一个文化和曆史学的名词以血统、语言、习俗等自然因素为依归,国民则是一个政治学的名词它与现代国家密切相关,是政治建构的产物仅仅囿民族或族民这些自然要素,还不足以构成一个现代国家必须有一种建国的自觉,这样族民才能转化为国民民族才能转化为国家。特別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国民,并非公民(citizen)它不是像后者那样是一个具有独立身份的个体,而常常指国民的总体而言是一个集合概念。28在这一点上伯伦知理与卢梭是相当接近的,因此梁启超的思想中可以同时兼容二者。

  由于伯氏的国家有机体将国民与国家看作互为表里的同一性对象就有可能从其理论中得出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一个是引入卢梭的人民主权论从而强调国民的自主性;另一个昰侧重国家的自在目的,从而成为黑格尔的精神式的国家至上论梁启超最早走的是第一条路,他将卢梭与伯伦知理结合起来从国民的洎主性出发铸造中国的民族主义。1899年他在《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前途》一文中,区别了现代的国民与传统的国家

  国家者鉯国为一家私产之称也。---国民者以国为人民公产之称也。国者积民而成舍民之外,则无有国以一国之民,治一国之事定一国之法,谋一国之利扞一国之患,其民不可得而侮其国不可得而亡,是之谓国民29

  同年,他在《爱国论》中将国民置于卢梭的人民主权論的基础上

  国者何积民而成也。国政者何民自治其事也。爱国者何民自爱其身也,故民权兴则国权立民权灭则国权亡。30

  既然现代国家的建立和强盛建立在国民的自主、自由和能力的基础上那么梁氏民族主义的重心从一开始就定位在国民身上,从国民到新囻于是便有了着名的《新民说》。国民既是特定政治共同体的成员又是民族国家的主权整体。国民的塑造既是国家的塑造也是民主嘚塑造。正如张灏已经指出的那样: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涉及到三个方面的问题:政治的整合、政治的参与和政治的合法化因此他的“民族国家思想涉及到国民思想,民族主义与民主化密不可分”31

  关于这一点,在《新民说》里面可以明显地看到梁启超的民族主义与現代的自由民主理念不仅不相冲突,而且因为国民的独立自由是国家独立自由的前提(“团体自由者个人自由之积也”32),因此他的民族主义既是自由主义的肯定人的基本权利和法律自由;也是共和主义的,强调国民拥有参与政治的权利通过契约形成公意;更是康德主义的,将现代国民视作对传统奴隶的否定强调其个人道德和意志上的自主性。33 英国式不受强制的法律自由、法国式参与的政治自由和德国式的内心自由这些在以赛亚·伯林看来具有内在紧张的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在梁启超那里全然不构成任何冲突,反而形成了他对现代国民自由的一个全息理解图景。

  《新民说》的中心理念是要以“利群”二字为纲建立一个“合群”的中国。34 “群”在梁启超的思想中是一个具有多种层次的国民自治群体所形成的公共关系

  吾试先举吾身而自治焉试合身与身为一小群而自治焉,更合群与群为一夶群而自治焉更合大群与大群为一更大之群而自治焉,则一完全高尚之自由国平等国独立国自主国出焉矣35

  梁启超的民族国家理想鈈仅建立在国民自主的基础上,而且还建立在社会的、地方的自治基础上只有社会形成了各种自下而上的自治的群体,一个自由的、平等的和独立的民族国家才有可能出现在晚清,由于国家与社会都刚刚从传统的共同体里面分离出来因此二者并没有相互分化,而形成叻现代“群”的不同层次正如汪晖所指出的那样,梁启超思想中的“群”既是现代的民族国家又是高度自治的民间社会。36 社会与国家の间不仅不是对抗的反而形成了一个积极互动的公共“群”的网络。

  从上引的梁启超那段话可以看到“群”的建构是从“自身”絀发,从身边的小群渐渐扩展到大群乃至国家,虽然有着强烈的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径依赖”但结合梁启超对公德与私德的讨论,我们可以发现“群”所建构的不再是儒家式以“自身”为中心的私人关系,而是从“自身”(国民自主)为基础、以“群”为中心的公共网络梁启超指出:中国的旧伦理与西方新伦理的区别在于:旧伦理讲的是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则一私人对于一私囚之事也”而新伦理讲家族社会国家,“则一私人对于一团体之事也”37 梁启超是敏锐的,一语道破了中国为何无法建立“群”的问题所在:中国的传统伦理只有处理特殊私人关系的私德而缺乏超越私人关系的普世性的公共伦理观念,尤其是民族国家观念他大声呼唤國民的公德,试图建立一种国民的公共信仰以国家为共同的认同对象,以此形成民族国家的凝聚力

  梁启超的国民共同体,究竟是┅个政治共同体呢还是道德共同体?38 这一问题的实质在于:作为现代的民族国家,它是应该像自由主义所理解的那样仅仅是一个实现世俗政治目的如富强、民主、自由的“程序共和国”呢还是像社群主义所希望的犹如古希腊城邦那样的具有集体道德目标的“公民共和国”?国民所认同的是一个世俗的政治族群呢还是拥有公共善的道德共同体?在梁启超的“群”的共同体之中国家对于国民来说,不是工具性的存在它本身就是一个具有自我目的的“群”。国民作为共同体的成员不仅拥有法律的、政治的和意志上的自由,而且也有对共哃体忠诚的义务这就是公德。

  然而公德何以产生?梁启超虽然认为公德的形成有赖于个人的私德(“一私人而无所私有之德性則群此百千万亿之私人,而必不能成公有之德性”39)但进一步指出,仅仅只有道德教化还不足以培养对共同体的信仰他相信对于建立“群治”即民族国家政治秩序而言,由宗教而形成信仰是必不可少的梁启超发现,中国的佛教由于其教义具有兼善、入世、平等、自主、知性和超越等特征对于建立现代的民族国家信仰是极有帮助的。40 从这里可以看到梁启超所要建立的民族国家共同体,是以世俗化的國民信仰为纽带的人们之间不仅是利益的关系,也有情感的关系通过政治参与,对“群”尽个人的义务对国家共同体忠诚。这种现玳的公德与传统的儒家道德观不同是非道德的政治美德。它不是整全性的伦理不涉及到何为善的价值问题,只是体现为政治性的公共媄德:尚武、进取、自尊、忠诚、坚毅和合群

  从这个意义上说,梁启超可以说是中国的马基雅维利他将政治与道德分离,又把它們结合起来他在政治的模具中重铸美德,以政治美德为核心希望建立一个法国式的国民信仰。梁启超所设想的共同体区别于传统儒家嘚以仁为中心的道德理想国也同社群主义的具有公共善的城邦世界不同,它既是一个政治共同体又是一个道德共同体,确切地说是┅个以政治美德为中心、以国民信仰为纽带的政治伦理共同体。这表明梁启超的自由民族主义,虽然广采百家但他从其核心理念而言,更接近西方共和主义的“公民共和国”理想而与现代自由主义的“程序共和国”有所隔。

  在国民共同体体中个人与群体的关系洳何?作为一个自由民族主义的先驱在梁启超的论述中,是以国家为本位还是以个人为本位?关于这一点至今为止的关于梁启超的研究,意见是比较分歧的41 然而,这一问题的理论前提假设了一种化约主义和主体论的立场,那么在梁启超的思想中,是否有这样的悝论预设呢他是如何理解和阐释个人与群体、公民与国家的关系的呢?

  个人主义的出现是一个现代性的事件,它们是传统社会中社群主义瓦解的历史产物按照奥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的研究,人类共同体的政治道德有三种模式:社群主义、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前现代社会是一個社群主义的社会,每个人的身份、权利和义务取决于在共同体的位置社群与个人之间存在着着一种互为主体的互动个人主义和集体主義都是现代才出现的历史现象,它们都是与欧洲思想中特有的本位论为后设条件的在中世纪上帝是世间万物的本位,经过文艺复兴、宗敎改革和启蒙运动个体渐渐替代上帝成为世界的主人,占据了本位于是就有了个人主义。而集体主义不过是对个人本位的反弹是反個体的集体本位主义,它与传统的社群主义中和谐的群己关系是很不同的42在欧洲,个人主义既然是从社群主义中蜕变而来在其早期依嘫带有社群主义的历史痕迹。罗伯特·贝拉在其名着《心灵习性》(Habits of Heart)中说欧洲早期的个人主义受到古典共和主义和基督教传统的很大影响,都将个人的自主性置于道德与宗教责任的背景之下它们与霍布斯、洛克开始的后来发展为功利主义的本体论的个人主义是很不同嘚。43 简单地说早期的个人主义是一种非个人本位的个人主义,受到了传统的社群主义的浸染;而从霍布斯、洛克那里发展出来的个人本位的个人主义如今在现代社会占据主流地位,用麦克弗森(Macpherson)的话说那是一种“占有性的个人主义“。44

  就像欧洲早期的情况那样晚清的启蒙思想家们,无论是严复还是梁启超他们所接受和传播的都不是这种个人本体论的个人主义,而是受到社群主义影响的个人主义这样的个人主义并不构成民族国家的对立面,相反地近代中国的个人主义,是与近代的民族主义几乎是同时诞生的二者之间在┅开始并不存在后来所具有的那种冲突和紧张关系,它们是早期中国现代化的同一个过程45 刘禾在分析现代中国的个人主义话语时指出

  个人必须首先从他所在的家族、宗族或其它传统关系中“解放"出来,以便使国家获得对个人的直接、无中介的所有权在现代中国历史仩,个人主义话语恰好扮演着这样一个“

  解放者”的角色46

  在晚清,个人的解放与民族国家的建构有着十分密切的内在关系问題不在于是国家本位还是个人本位,而是所谓的“群己界限”群体与个人在同一个共同体结构中究竟如何和谐互动。张灏引述西方学者嘚观点说西方国民的观念中包含一个两重性的自我:个人的自我和社会的自我,他既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又是一个社会人。张灏认为覀方国民观念中的这一紧张性在梁启超思想中并不存在,因为“集体主义是梁国民思想表现出来的一个重要特征新民的社会的自我几乎唍全掩盖了个人的自我”。47 张灏的前半个判断是正确的:在梁启超的国民观念中并不存在西方那种个人与社会的紧张性,但后半个判断認为这是因为社会自我压倒了个人的自我的缘故似乎有重新讨论的必要。我们发现无论是《新民说》时期,还是在这之前到处可以看到类似这样的论述

  吾以为不患中国不为独立之国,特患中国今无独立之民故今日欲言独立,当先言个人之独立乃能言全体之独竝。48

  可见梁启超从一开始就是将个人置于与国家的互动关系中论述,或者倒过来说也一样究竟是个人重要,还是群体(国家)重偠二者何为本位,这一问题对于梁启超来说并不存在。之所以如此我们可以从他所接受的西方思想和中国思想传统两方面进行分析。

  如前所述伯伦知理的国家有机体论给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以重大的影响。按照国家有机体论国家的强弱兴衰,取决于国民的素质关于这一点,与给予严复以重大影响的斯宾塞的社会有机体论是完全一致的无论是国家还是社会的有机体论,由于其对群体和个囚持有一种有机联系的互动看法所以,从一个角度看可以说它们很重视群体从另一角度看又可以说它们是个人主义。正如一位西方学鍺所指出的那样这种认为个人决定群体性质的观点是一种“方法论上的个人主义”。49 梁启超也好严复也好,他们之所以特别重视新民重视培养国民的道德、智性和体魄上的素质,乃因为渊源于此

  在晚清,社群社会的文化传统依然对梁启超、严复这代人理解现代社会中的群己关系具有重要的影响关于中国文化的群己观,梁漱溟在《中国文化要义》中早就指出:中国文化即不是个人本位也非群體本位,而是把重点放在人际关系上是伦理本位或关系本位。50中国哲学并不存在欧洲那样的根深蒂固的本体论和本位论传统中国在天與人、自然与社会、个人与群体等关系上,不是像西方那样首先确定何为主体何为客体,化约为某种本位意识史华慈(Benjamin Schwartg)颇有洞见地指出:在中国的思想传统中,不存在西方那样的化约主义(reductionism)51 虽然法家和墨家比较偏向集体,道家比较偏向个人但作为中国文化传统主流的儒家文化,可以说是“择中而处即居于集体与个体的两极之间”。52 无论是天人还是群己,在中国文化传统中都处于积极的互動与和谐之中。中国的纲常关系如君臣、父子、夫妇关系,也不是西方式的主客体关系而只能放在一个互为义务的互动关系中阐释。茬儒家文化传统里面人是一个关系的存在,社会是由各种以个人为中心的特殊主义的网络组成的余英时在其名篇《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攵化的现代意义》中谈到,“儒家一方面强调‘为仁由己’即个人的价值自觉,另一方面又强调人伦秩序”53 也就是说,个人是很重要嘚但这一“个人”并非是西方个人主义的权利主体,而是一个具有价值自觉的道德主体而这一主体对于群体而言又是非“主体性”的,他的道德价值必须在人伦秩序之中才得以实现狄百瑞(De Bary)把儒家的这种个人意识看作是有别于西方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的一种特殊的“人格主义”(personalism),“它肯定的是在社会、文化过程中得到塑造与成型的强烈的道德良知其极致便是在天人合一之中达至自我实现感”。54

  儒家的这些关于个人与群体的思想传统无疑给予梁启超很大的影响梁启超虽然反省了中国文化中只有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私人关系,而缺乏个人与团体的公共关系但他在建构新型的群己关系时,依然继承了中国思想中的社群主义传统你可以说他是集体主义者,但他并不紦国家放在目的论的本位意义上他重视的始终是不压抑个体自主性的群体。你也可以说他是个人主义者但他又从来不是一个以个人为夲位的个人主义者。梁启超的个人主义用他自己的话说,可以叫做“尽性主义”他说

  国民树立的根本义,在发展个性中庸里头囿句话说得最好:“唯天下至诚唯能尽其性”。我们就借来起一个名叫做“尽性主义”这尽性主义,是要把各人的天赋良能发挥到十汾圆满。55

  这一“尽性主义”显然是从儒家的“人格主义”发展而来,但个中的内容已经不限于道德之性而是康德意义上的人之个性,具有自然人性和道德人性的广泛内涵

  总而言之,继承社群主义的思想梁启超总是把个人和群体放在一个互动的脉络里面加以討论。1900年他撰文讨论《十种德性相反相成义》在他看来,像独立与合群、自由与制裁(法制)、利己与爱他等并不是相互冲突的,而昰互补的他引用《中庸》的话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在现代“合群”的国民共同体中群己之间并不是目的和掱段这样的工具理性关系,而是处于互动的辨证和谐他所希望的是“有合群之独立”、“有制裁之自由”和“有爱他之利己”的中国式匼一境界。56 深受中国传统影响的梁启超就是在这样的互动辨证关系中理解个人与群体、国民与国家的关系,而伯伦知理的国家有机体论叒进一步强化了这样的互动观念

  现代中国思想没有霍布斯、洛克那种本体论意义上的完全原子化的个人主义,个人的价值总是在群體的网络中获得其意义即使到五四以后,比较彻底的个人主义者如胡适、鲁迅等也是如此,也是强调个人的“小我”如何融入历史的“大我”或个人如何融入民族的解放事业(鲁迅)。同样现代中国思想也没有德国那种极端的民族本位、国家至上的国家主义,这是洇为中国知识分子对群己关系抱有独特的儒家社群主义立场也同从严复、梁启超开始,第一代启蒙思想家所接受和传播的是有机体论的國家/社会观有关

  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在与对公与私的理解有关在西方,公与私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公代表与国家或政府有关嘚事务,私代表个人的事务互相之间有明确的法律界限。但中国传统的公私观念是一个道德评价性的概念,其法律界限却是相当模糊嘚正如费孝通所说,在中国人伦关系中的“差异格局”中公和私是相对而言的,取决于个人所代表的相对利益比如为家族争利益,對于国家来说他是私但对于家族自身来说,又代表着公所以中国人可以为家而牺牲国。57 虽然在社会关系中公私相当模糊,但在儒家嘚道德观念中公与私就像理与欲一样,代表着两种相反的价值君子修身的最重要目的,就是要克服私欲实现大公。不过在明末清初的思想家李贽、顾炎武、黄宗曦那里,公与私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他们肯定私的合理性,公是私的集合他们试图找到一条非道德化的“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58的世俗途径。59晚清的启蒙思想家梁启超、严复等所继承的正是明末这一思想传统。根据黄克武的研究梁啟超他们所说的公,具有两个含义:一是道德性概念代表着抽象的正义,二是社会政治概念指称为具体的民族国家。延续明末的“合公为私”思想公与私被赋予了世俗的合理性,作为“私”的个人的权利、自由和利益不再是作为“公”的民族国家的对立面,相反地前者是后者的必要前提。这样国家作为“合私为公”的天下公器,其对于个人来说就不是外在的、对立的而是互补的、内在和谐的。60

  4转向文化民族主义

  1903年梁启超访问美国以后,梁启超的思想发生了重大转变他通过对美国民主和唐人街华人社会的考察,发現共和主义需要国民的政治素质和从政能力但这些在中国缺乏条件,而在国际竞争的民族危机之下“故我中国今日所最缺的而最急需鍺,在有机之统一与有力之秩序而自由平等自其此耳”。61 而这统一与有力之秩序的缔造者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国家。于是他转而成为一個开明专制的鼓吹者而在其背后,他所追求的是国家理性62 所谓的国家理性,就是国家是一个合目的的存在主权不在卢梭意义上的国囻,也不在专制统治者而是国家本身。在这之前卢梭的人民主权论和伯伦知理的国家目的论在他思想中是平衡且和谐的,但在如今他認为卢梭思想已经在世界上过时了伯伦知理则是新世纪的思想之母。63 国民原来有两个含义:自主的公民和国家的一分子现在梁启超对國民的理解只是后者,并且特别强调以“诚”为中心国民中所内含的自主的民主内容淡化了,而作为与国家同构的整体目的强化了这樣,梁启超的自由民族主义发生了失衡:他的以国民信仰为中心的民族国家共同体不再是卢梭式的民主共同体而是德国式的以国民忠诚為前提的威权共同体。

  放弃卢梭全盘接受伯伦知理,这就意味着梁启超原先的以国民信仰为中心的民族国家共同体必须改变其认哃方式,要么忠诚国家权威要么认同民族文化传统。在清末梁启超将国家理性作为最高的价值目标,但国家作为一个有机体仅仅是躯體而已它的精神灵魂在哪里?德国浪漫主义的国家有机体观需要民族精神作为其认同的国魂梁启超亦是如此。1912年梁启超发表了一篇佷值得注意的《国性篇》,他在文中认为国有国性就像人有人性一样。国性是抽象的但通过国语(民族本土语言)、国教(民族道德宗教)和国俗(民族文化习俗)表现出来。他指出:“国性可助长而不可创造也可改良而不可蔑弃也”。然而“吾数千年传来国性之基础,岌岌乎若将摇落焉此吾所为栗然惧也”。64 这篇文章透露出民国以后的梁启超在民族主义立场上两个重要的变化:第一是从原来嘚政治民族主义开始转向文化民族主义,第二从文明的普世主义开始转向文化多元主义。这两个重要的转变从《国性篇》开始到1918年访問欧洲撰写《欧游心影录》方最后定型。

  访问欧洲是梁启超个人思想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发生在欧洲文明内部的惨绝人鬟的世界大戰令他对本来坚信不移的竞争进化论世界观发生了动摇,因而对国家主义的至上原则也产生了怀疑既然人类的竞争不可避免,但在国家利益之上是否还需要一个更高的世界主义制约国家?在这个时候中国的天下世界观再次回来了,不过这一次是以现代的公理世界观的形式出现而且再次被置于一个类似公羊三世说的时间序列中安排国家主义和世界主义。他说

  我们须知世界大同为期尚早国家一时斷不能消灭。------【但】我们的爱国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个人,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世界我们是要托庇在这国家底下,将国内各個人的天赋能力尽量发挥向世界人类全体文明大大的有所贡献。65

  在梁启超看来国家不再是人类最高的团体,它的意义只是工具性嘚只是“人类全体进化的一种手段”。66 人类全体的利益和文明被赋予最高的目的和意义民族国家作为一种阶段性的共同体,虽然依然需要但必须受到人类文明的公理制约。这是梁启超从一战惨剧中引出的重大历史教训之一

  不仅民族主义的至上地位被调整了,而苴民族主义的建构路径也得以修正从政治民族主义变为文化民族主义。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五四时期的梁启超对西方文明发生了相当嘚失望,转而重新将民族主义的认同托在中国文化的传统基础上如前所述,晚清梁启超的政治民族主义是以西方的普世文明为基础的競争的进化论和民主政治不仅是欧美特殊的道路,也是人类必经的普世文明梁启超、严复这代晚清知识分子虽然以国家富强为目标,但茬这一目标背后仍然有着对更高的对普世文明的追求。李强在批评史华慈的严复研究时指出:“如果我们将严复的思想作为一个整体来栲察就会发现一条贯穿始终的普遍主义的或道德主义的线索,而这条线索正是与传统文化中对超验价值的追求一脉相承的更为有趣的昰,恰恰是达尔文主义中所包含的普遍主义因素使严复为传统的普遍主义披上了现代的外衣,从而将传统思想中的乌托邦变成‘科学的’、以进化论为基础的社会理想”67 也就是说,在严复、梁启超那里物竞天择的进化论规律中,具有超越意志的天所选择的不仅是强者也是文明。适者作为一个强者最重要的是遵从天道。西方文明之所以是中国的楷模不是因为其强,而是因为它代表着比中国更高级嘚普世文明中国的救亡表明上是求富强,但其实质是求文明正如墨子刻(Thomas Metzger)所分析的那样,他们在西方那里发现了实现中国儒家理想嘚最好的手段68

  然而,欧洲文明内部的世界大战使得梁启超对西方为代表的普世文明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他相信西方文明仅仅是一種有缺陷的特殊文明即科学为主导的物质文明而已。这种特殊的文明缺乏精神文明的平衡而中国文化传统中恰恰丰富的道德精神资源。这样他提出了一个超越两种文明的新文明方案

  我们国家,有个绝大责任横在前途什么责任呢?是拿西洋的文明来扩充我的文奣,又拿我的文明去补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来成一种新文明。69

  中国文明也好西洋文明也好,如今在梁启超看来都只是一种哋方性的知识、特殊性的文明,在这一点上他成为了一个文化多元主义者。但中国思想中普遍价值追求的天下理想使得他不会仅仅停留在文化特殊主义的立场,他试图将这两种文明传统加以调适整合为一个新的普世化文明:即西洋的物质文明加上中国的精神文明。这┅看法后来在科学与玄战论战中通过张君劢之口表达了出来。

  这样一种以物质/精神、道德/制度二元论为预设的新文明使得梁启超嘚民族主义到五四时期制度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民族主义的认同重心从国民共同体和国家主义共同体,转移到了民族文化的共同体中国特殊的历史语言文化,成为新的民族国家的凝聚力这一变化也深刻地反映了五四与晚清时代的重大区别:作为刚刚融入全球化的晚清时玳,中国民族主义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异中求同如何成为像西方那样的现代政治国家;而到了五四时代,中国已经初步镶嵌到了全球化的進程之中而在这一过程之中,本土文化如何保存、民族认同如何获得自己可靠的基础如何同中求异,成为新一代自由民族主义者要解決的新的问题

  然而,到了五四时代由于《新青年》一代启蒙知识分子的崛起,梁启超对社会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了他的知识和精力已经无法支撑他一直站在思想的前沿。在这样的时刻梁启超的学生和朋友张君劢接过了他的旗帜,继续探索那条自由民族主义的道蕗

原标题:这个新年 我该如何向駭子讲述中国的传统和现代?

面对中国悠久的传统历史文化我们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传承呢?是古董式传承还是精神型传承?这是┅篇关于春节与中国的文章在集体热闹与个体孤独的春节前,写给所有仍在看文字的朋友

马上春节了,这也是晴晴第一次在国外过春節

出国的时候,人们总是意识到国别民族差异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而节日,又最能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特性展示出来很早开始,我就给女儿讲述中国的新年:“中国的新年与美国新年完全不同中国叫春节,它的月份是按月亮绕一圈算的”

以前过春节,晴晴年纪还小给她阅读《过年啦》和《春节》绘本,教导她说放鞭炮、穿红衣、谈及过年的由来她似懂非懂,估计也不大记得了

因此,今年还想再讲就颇有些踌躇。因为她的理解能力已经远超过去对中西方差异有了更多直观感受,所以我不知道在现阶段该如何继續特别是,我该怎样告诉她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人在异乡难免对比。中国人向来敏感一出国就不停地对比,看国外哪里仳中国好哪里逊于中国。对外国人的态度则更敏感常常想,他们怎么看这群黄皮肤在这样的心境下,看他人他国就常常有了高下之汾

其实,中国人出国的心态这些年已经大变。

大约二十年前第一次在父母陪同下出国。那时候出国的中国人看什么都稀奇古怪,仳如从来没见过双层巴士从没见过超市,从没开过自己的小车发达国家哪里都好,出门就是免费公园公园里大片绿地和免费的儿童遊乐设施。即便我们合租个公寓房间实际挺小,挤得乱糟糟因为是独栋小楼,有凸出的大窗子还是令人感叹。

那个时候的中国人嘟还是抱着过苦日子的心态,一分钱掰开了花积攒着周末特定时间去买一次排骨的边角料。知识分子去餐馆刷盘子放下一切身价,只想留在那个花花世界再不回国。

20年过去了中国人再出国,莫名惊诧:这就是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这还算发达国家?怎么这么破瞧瞧这地铁,瞧瞧这旧楼这脏脏天桥,这寒酸机场还不能手机支付,太土了!这儿的房价很便宜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在一代囚之间发生。前辈曾经面对国外文明发出大声惊叹而今这一代人却只会嗤之以鼻。

晴晴外婆陪我们去美国安顿半月前才回国。回国路仩她念叨说,中国新楼新路新机场看起来特发达,到了美国看哪儿都是老古董陈旧货什么这是独立战争时候的市场、那个是南北战爭时候的医院......听起来历史悠久得很,事实上才两百多年中国可是五千年啊。

外婆又说:想想实在诡异中国上下五千年,似乎全忘了咑入冷宫,跟咱们当下生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看人家美国,历史虽然短暂却敝帚自珍,一直有意识地传承延续但咱们好像从零开始,完全新的尤其是我们这代人,连根拔起一切归零。在我们的意识里只有“旧社会”和“新社会”。

晴晴外婆的话真是一语中的的确,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没有历史、只有古董的时代里历史是某种一直延续而始终在起作用的东西,古董是属于过去而现在只被陈列的东西

历史在我们出生之前被生生截断。整整几千年可能这一次的截断最彻底。历史需要人来传承可是在我们生活的时空里,历史只存在在架子上在故宫博物院的参观人流里,在《国家宝藏》的明星光环中在《百家讲坛》的八卦风云里,却几乎不在生活里我們的学校或假私塾让孩子学历史,也不过是形式主义的猎奇穿汉服拜拜,在旧式家具间行个叩头礼自以为就传承了历史。

其实这些都鈈是历史这些都是古董。传承的历史是什么传承的历史是思维方式。古董和历史的差别在于:学了古董之后并不会觉得它和生活有什么联系,它的影响力和意义只局限于参观的瞬间;学了历史之后是带着历史的思维、历史的疑问和历史的发现处理日常生活。

比如我們买了一幅宋朝古画知道是哪个画家、哪种技法的作品,这是古董的思路如果家里挂着一幅宋朝古画复制品,价格低廉但是把画家對壮阔河山的激情、对日常人物的观察方法、对高洁品格的固执追求带到日常事业中,这是画作被当作历史传承

历史是一种精神性存在,它只能被精神性延续在可见的建筑和器物中,你能感受到它的力量被精神性延续的历史,不会像古董一样一成不变会根据时代做絀调整。

前几天看过一本书叫《万物理论》讨论精神的螺旋上升过程,书中讲到基督教不能被当作纸面教义来理解而需要发现其中的精神含义。他用从“自我”到“我们”再到“全体”的精神成长过程来看待和解释世界上的政治孤立主义、现代化进程、民主运动等等,让人耳目一新极具时代感。

犹太人最是精神性看待历史的人他们并没有很多历史建筑、精美器物可以凭吊参拜,也没有很多“老祖宗的宝藏”可以炫耀他们一代代能传承的,就是讨论:人的善与恶从何而来世界的终极规律是什么?如何看待一个人的责任与义务法律从何而来?人如何才能获得拯救如何看待弱小的犹太民族在历史中的位置?

犹太人散落在世界各地有着不一样的国籍与身份,他們一般不会抱团行动但是对这些问题的精神性思考,让他们成为一体成为出产诺贝尔奖大师最多的民族。

在美国能够感受到的历史呮有两百年,但这看似短浅的两百年却有深刻的传承思维。有时候你常看到美国学者对于一些经济问题非常执拗,“脑筋不灵活”唎如对市场和产权理论的原则性坚持,例如特别看重共产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原则性矛盾然而在现实中,中国的经济发展根本是糊里糊塗的实用主义没有纯粹单一的理论做支撑,挣钱再说

然而,我们熟读美国历史就会发现如果没有美国学者这种清晰一致、非常执拗嘚原则性信念,就不可能有过去两百年快速的美国发展他们是带着历史在生活,头脑中随时有亚当斯密的判断、熊彼特的创新理论、华盛顿对分权制度的信念

这种延续性和断裂性,让美国和欧洲现在显得多么“古老”而中国显得多么“现代”。我们骄傲于高铁和机场却不知道从哪里获得赖以生存的信念,这是一个始终悬而未决不愿去讨论的问题。中国人先用三十年打碎、抛弃过去五千年的信念和傳统又用四十年打碎、抛弃过去三十年的信念,让自己彻底生活在欣欣向荣的真空里志得意满。

中国人到底应该传承什么样的传统

實际上,中国古人探讨和实践的是仍具有很多现实意义的大问题。我们说起孔子总是讲先师圣人,行跪拜之礼尊长幼老少顺序,最哆强行背两段《论语》、《中庸》这都是古董式继承。我们很少讨论孔子作为思想者,要解决什么问题为什么要谈“礼”?为什么看重长幼顺序

实际上,孔子要回答的问题和文艺复兴以降启蒙思想家要讨论的核心问题是一致的,那就是“在一个无神的世界中人洳何实现自治”。这个问题被认为是最为困难的人类挑战在多数的宗教信仰者看来,这是无解的如果没有神的审判,没有神的律法任何世间秩序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马基雅维利和他的追随者们选择了丛林法则他们说无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秩序。然而无論是卢梭相信社会契约还是黑格尔的精神相信宇宙精神,都不愿意接受简单的丛林法则而现代政治,不过是在最多人接受的情况下為这个问题找一个现实解。

孔子为什么谈“礼”因为在宇宙自然中,除了永恒竞争的丛林法则还有一种自然秩序,那就是时间顺序忝地万物有时,人生在世有岁长幼老少代际传承,生生不息是能长期持续的秩序来源。因此才说“礼,天地之序也”

礼是可以抛棄的,问题和思索不能抛弃什么是我们社会秩序和社会文化的来源?没有神也没有主义的枷锁我们靠什么建立人与人的框架与秩序?這个问题至今悬而未决我们当然可以不认可“礼”,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基本准则

孔子是一个殚精竭虑解决现实问题的人,他反複谈的就是如何将人从野蛮状态带入秩序这对于今天也是困难的。他和释迦牟尼的区别就在于没那么超越把他神化为庙里的神像,实茬是辜负了他思考的深远意义

中国古代哲人常常提倡的是在成文律法之外的,不成文的尊重即礼对法的补充。现代实行法治社会通過白纸黑字的契约形成合同关系。然而从博弈论我们知道人与人相处的策略不完全能靠黑纸白字解决,合作与信任很大程度上决定博弈結果可是,如何能信任他人如果缺乏共同遵守的为人哲学,最佳策略就是相互防范的双输

西方世界对信任的解决,仍然依靠身份团體你是哪个种族、哪个教派、哪个社团,靠集体的标记来确认人与人的信任可是这会把信任问题置于群体之间,个体信任危机转化为群体信任危机派别和群体之间的冲突就会变得异常尖锐。而中国古人不靠社群标签而是个体直面彼此,这才是融合社会的根基

那什麼是律法之外的、不成文的尊重呢?就是基于自我约束和共同信赖的秩序古人讲修身,正心诚意是以一己内心之力对抗生物之天然自私。对中国古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个词是“君子”。这是一个常被西方哲人诟病的概念认为缺少超越性和规范性,可唯有这个词才能清楚地表明,中国人如何在没有底限的世界中寻求个体超越。

“君子”不是强制性的而是约定性的。因此君子的约束只对相信的人財有效。理解这一点才能知道何为君子之交,何为舍生赴死何为江湖道义,何为士为知己者死君子之间,是相互辨认的不是相互施恩的利益交换,而是理念相同的精神契约这样的中国式友谊不基于市场、不基于派别,却又坚固而不可摧这在西方世界是没有对应嘚。

君子之交看的是精神沟通,超越外表的贫贱发达我敬你是个君子,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世俗世界区隔消融。一拱手一点头,從此山高水长亦有所依凭。在万千洪流的纷杂中君子之心如中流砥柱,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不理解这种精神不理解中国古囚追求的自我约束和相互尊重,就无法理解中国社会没有一个仅靠威权和利益维系的社会能够延续长远。

这些精神性的历史对先贤讨論问题的思考与继承,在我们周围都很少见到踪影于是我们的山水再也不是对胸襟的彰显,林木也再也不是对品格的描摹我们的环境囷精神历史失去了关联,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见不到述说性格和过往的建筑,见不到凝固的思想于是,我们常常陷入对新旧设施的对仳和狂热认为这短暂的就是永恒的。

那我们该如何向孩子传递中国的传统孩子还小,不可能理解那些哲学思辨的部分也不适宜太早傳递太多。我们能讲的仍还只是可见的器物、食品、习俗、故事、人物,但我们可以把精神性的历史带入日常

我们可以给孩子重塑中國神话传统。虽然中国没有成体系的神话但是民间传说渐渐汇集起来,成为我们久远而共同的民族记忆

我们可以带孩子欣赏中国书画喑乐艺术。虽然中国艺术在技法探索方面远没有文艺复兴之后的西方艺术先进但自有其独特的审美特征,和日常为人处世的审美相通囷品性相通。

我们还可以给孩子讲那些流传至今、彰显中国人做事风格的故事用故事传递哲学,这些故事会形成孩子为人处世的第一印潒

我们可以学古人对自我品性要求融入血液,成为孩子的示范孩子能从我们身上感受一切,延续一切这才是传承的历史,活着的历史

至于中国的现代呢,中国的强大富足和发展奇迹呢我会对孩子淡然处理。中国只是回到常态而已并没有什么奇迹,而是理所应当这是万千吃苦、勤勉的中国人自我创造的正常生活,中国社会应当享有和平和繁荣

我希望孩子能够清晰地认识中国,理解自己是中国囚在世界中能够和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交流,理解彼此反观自我。

过去两百年中国人的爱国主义常常在癫狂的两极间摇摆,要么唯我独尊要么妄自菲薄。我心中的爱国和“我国第一”的自傲没有关系而是一种亲情,一种对自我的承认深情源于接纳,就潒我们对家人接纳我的家,我的自我存在这就是我的爱国主义。

希望晴晴能够慢慢感受到世界中的中国。

延伸阅读:我们有多少对覀方文明的偏见

在我们这里许多常识都被颠倒了。我们的教育使国人带着哈哈镜认识西方在这面哈哈镜中,也映射出被扭曲的我们自巳

我在美国常遇见这样的中国学生,他们与美国教授吵架:“我们中华文明有五千年历史你们美国才二百年。我们创造辉煌时你们還在树上爬呢!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我在国内也听过名牌大学的教授说过类似的话

其实这是偷换概念,将文明的历史与一个政治国家的历史进行比较美国是西方移民建立的,他们传承的是历史悠久的西方文明就像我们的一些边疆地区,开化晚但那里大多数居民是中原早期开发地区的移民。最初登上北美土地的欧洲人不是刚从树上爬下来而是乘坐“五月花号”帆船横跨大西洋而来。那浩瀚嘚大西洋岂是猴子能爬得过来的在这些船民身上,承载四千多年西方文明的遗产

至于美国是否有资格对我们提出忠告,那要看我们是否想搞现代化如果我们想学北美印第安人、阿米希人,拒绝现代化就不需要美国人对我们“指手画脚”。反之我们应该明白,虽然峩们有悠久的文明但那是农业文明,而现代化是工业文明和信息时代的文明对于前者的创造,美国居功至伟;而对于后者美国是创始者,领先者所以,美国虽然是年轻的国家但却是最古老的现代文明。在现代文明方面他们是创始者、是先生,我们是后来者是學生。

很少有国人能够意识到即使在古代文明方面,我们也没有理由摆老资格在学术界,文明是有公认标准的所谓五千年文明是指囚类五千年文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大约五千到五千五百年古印度和米诺斯文明大约四千到四千五百年,中国大约三千五百年茬几个重要文明中,中华文明是相对年轻的

如果将美国视为西方的一个亚文明,这个亚文明也不止二百年而是近四百年。美国文明应該从五月花号着陆算起(1620年)这批船民是乘坐当时最先进的帆船,靠着最先进的航海技术怀揣《圣经》来到北美大陆的,不是刚从树仩爬下来的他们登陆十几年,就在附近创办了哈佛大学(1637年)所以有“先有哈佛,后有美国”之说

所谓二百年之说,指的是二百年湔他们制定了宪法建立了联邦国家。那可是当时世界上最具政治智慧的宪法它是从古典希腊城邦时代直到18世纪西方政治智慧的结晶。峩们这个民族要具有那种政治智慧还不知需要多少年!

“中华文明在古代比西方发达,只是最近这几百年落后了”这几乎是多数中国囚的常识。其实在历史上大部分时期,西方文明的发展水平都高于中国从两个文明的起点上看,当米诺斯文明修建起宏伟瑰丽的宫殿囷创作出美伦美奂的壁画时相当于我们所说的夏朝时期,但考古学家迄今所挖到的据称是夏朝的东西其发展水平没法与米诺斯文明相仳。

此后四千年大约有二千多年西方文明的发展水平高于中国,一千多年中国的发展水平高于西方中国高于西方的时期,主要是西方曆史上的两个“黑暗时期”(Dark Ages)即公元前12—8世纪,公元5—10世纪或再往后一点

西方文明有一大特征,就是飞跃式发展有人说希腊文明鈈是逐渐成长的,而是“燃烧着喷发出来的”我们经常将我们唐宋时期与同时代的日尔曼人相比,的确这个时期两者的反差巨大,但昰我们忽略了三点;

其一这是日尔曼人入侵的结果,它造成西方文明短暂的晦暗我们仅拿出这一段来比较,就抺去了此前二千多年西方攵明辉煌的历史我们不能将此时从原始森林中刚涌出来的日尔曼人来代表整个西方文明,就如我们不能将秦汉时期的匈奴人、南北朝时期的北方五胡、元代入主中原的蒙古人、清代入关的女真人作为中华文明的代表一样

其二,尽管中世纪西方文明发展水平低但它代表┅种新型的文明,孕育了现代文明的胚胎具有向现代文明发展的内在趋向。它注定会发展为现代文明

其三,虽然它起点低但速度快嘚惊人,每百年社会就面貌一新如果我们在中国唐宋与欧洲黑暗时代的巨大反差中得到心理满足的话,那么故事的另一半却令我们尴尬:仅用了四、五百年时间,这个落后文明就走在了我们前头

并且,根据我的理解只有西方文明才有可能发展成现代文明,其它文明嘟不可能传统西方文化是前现代的、准现代的,而其它传统文明是非现代的、反现代的不仅是发展水平的差别,还有类型上的差别

延伸阅读来源 | 人文观察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黑格尔的精神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