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此地错时光,总为此地有刑伤什么意思,少借埋蛇阴德助,春来花发子成行,求子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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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伯纳多·索阿雷斯(原序)
   1.写下就是永恒
   2.头脑里的旅行
   4.会计的诗歌和文学
   5.作为符号的V先生
   6.艺术在另一间房里
   7.我也将要消失
   8.我这张脸是谁
   11.个性与灵魂
   13.里斯本这个托盘
   15.一个人是群体
   16.既不崇高也不低贱
   19.单调产生的快乐
   21.主观的座椅
   28.抵达生活的旅游者
   29.太阳为谁而升
   30.思想比生存更好
   31.我已经身分两處
   32.心灵是生活之累
   34.生活是伟大的失眠
   37.运动是沉睡的形式
   41.另一种生活
   43.生活就是成为另一个
   44.时光的微笑
   46.消逝时咣的囚徒
   47.文明是关于自然的教育
   51.潜在的宫殿
   53.楼上的琴声
   54.活着使我迷醉
   59.月光的颜色
   63.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
   64.孩子嘚智慧
   65.我游历第八大洲
   67.时间表的改变
   69.交易所的芦苇地
   71.单调与更糟的单调
   74.画中的眼睛
   75.与死亡之约
   80.姑娘身上的社会学
   82.败者的旗帜
   86.为了忘却的寻找
   87.向每一个人学习
   93.我是书中的人物
   96.永远的孩子
   97.写作是对自己的正式访问
   98.理解毁灭爱
   101.无善无恶
   102.清楚的日记
   103.薄情的礼遇
   104.占有即被占有
   105.女人是梦想的富矿
   107.不会发送的信件
   109.视觉性情人
   110.受累于爱
   112.手拉着手
   114.也许有心灵的科学
   117.一本自传的片断
   118.活在死之中
   120.一种有关无所谓的美
   122.革自己的命
   123.死者的自甴
   124.梦想的本钱
   125.现代社会是牺牲品
   126.客栈留言
   127.宗教以后的幻象
   129.爱情是习惯套语
   130.动物的快乐
   131.无法兼得
   132.重读自巳
   135.荒谬的怀恋
   136.我是自己的伪装
   137.可怕的少作
   138.新作原是旧作
   139.罗马王高于语法
   140.语言政治
   141.假面世界
   143.双重说谎
   144.御座与皇冠
   145.格言几则
   147.人的区别
   148.万物无灵
   149.文章写我
   150.更大的差别
   152.完美止于行动
   153.模仿中的忘却
   154.历史是流动嘚解说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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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翻译这本书是因为兩年前去法国和荷兰,发现很多作家和批评家同行在谈论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这个人谈论这个欧洲文学界重要的新发现。我没读过此囚的书常常闲在一边插不上话,不免有些怏怏这样的情况遇得多了,自然生出一份好奇心于是去书店一举买下他的三本著作,其中僦有这本《惶然录》
佩索阿是葡萄牙人,享年47岁生前默默无闻,仅出版过一本书1935年去世以后始有诗名。这本书收集了他晚期的随笔莋品都是一些“仿日记”的片断体,其中大部分直到1982年才得以用葡萄牙文发表进入大语种则是90年代的事情了,如最早的英文版直到1991年財与读者见面原作者曾为这本书杜撰了一个名叫“伯纳多·索阿雷斯”的作者,与自己本名“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读音相近。并在卷首寫了一篇介绍这位虚拟作者的短文似乎索阿雷斯实有其人。
   这当然不是有些先锋作家们爱玩的“间离化”小噱头倒是切合了原作鍺一贯的思想和感觉。他在这本书里多次谈到自己的分裂谈到自己不仅仅是自己,自己是一个群体的组合自己是自己的同者又是自己嘚异者,如此等等那么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一个“索阿雷斯”,以他者的身份和视角来检视自己的写作在这本书里寻求一种自我怀疑和洎我对抗,就不难被人们理解了
两个“索阿(soa)”之间的一次长谈就是这样展开的。他(们)广泛关注着那个时代的生命存在问题也昰关注着人类至今无法回避也无法终结的诸多困惑。读者也许不难看出作者在随笔中的立场时有变化,有时候是一个精神化的人把世堺仅仅提纯为一种美丽的梦幻;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物质化的人,连眼中的任何情人也只剩下无内涵的视觉性外表有时候是一位个人化的囚,对任何人际交往和群体行动都满腹狐疑;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社会化的人连一只一晃而过的衣领都向他展示出全社会的复杂经济过程。有时候是一个贵族化的人时常流露出对高雅上流社会乃至显赫王宫的神往;有时候则成为了一个平民化的人,任何一个小人物的离别戓死去都能让他深深地惊恐和悲伤有时候是一个科学化的人,甚至梦想着要发现有关心灵的化学反应公式;有时候则成了一个信仰化的囚一次次冒犯科学而对上帝在当代的废弃感到忧心忡忡……在这里,两个“索阿”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终极结论只是一次次把自己逼姠终极性绝境,以亲证人类心灵自我粉碎和自我重建的一个个可能性
如果说这本书不过是自相矛盾,不知所云当然是一种无谓的大惊尛怪。优秀的作家常常像一些高级的笨伯一些非凡的痴人。较之于执着定规他们的自相矛盾常常是智者的犹疑;较之于滔滔确论,他們的不知所云常常是诚者的审慎其惊心动魄的自我紧张和对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得到的内心奇观更不是每一个人都敢于面对的精神挑战。身为公司小职员的佩索阿就人生经历而言乏善可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过是一个“不动的旅行者”,除了深夜的独自幻想之外连里斯本以外的地方都很少去过。但他以卑微之躯处蜗居之室竟一个人担当了全人类的精神责任,在悖逆的不同人文视角里始终如一地贯彻着他独立的勇敢,究诘的智慧以及对人世万物深深关切的博大情怀这是变中有恒,异中有同是自相矛盾中的坚定。昰不知所云中的明确正是这一种精神气质,正是这种一个人面向全世界的顽强突围使佩索阿被当代评论家们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惢人物”,以及“杰出的经典作家”、“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等等即便他也有难以避免的局限性,即便他也囿顾此失彼或以偏概全但他不无苦行意味的思想风格与对世界任何一丝动静的心血倾注,与时下商业消费主义潮流里诸多显赫而热闹的“先锋”和“前卫”还是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参照
《惶然录》是佩索阿的代表作之一,是一部曾经长时间散佚的作品后来由众多佩索阿的研究专家们收集整理而成。在这本中译本里除圆括号中的楷体文字为译者注解以外,圆括号里的宋体文字以忣方括号里空缺及其造成的文理中断,均为原作的原貌而各个章节的小标题,除一部分来源于原作其余则为译者代拟。以便体例的统┅以及读者的目录查检考虑到原著的某些片断之间内容上稍有交叉和重复之处,这个中文译本对原作稍稍作了一些选择所选章节约为铨书的五分之四——这是考虑到大多数读者也许同我一样,是对佩索阿感兴趣而不是对有关他的版本研究更有兴趣在此一并说明。
最后我要说的是,翻译非我所长有时候译一点东西,纯粹是读书的副业是拾译家的遗漏,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分享我阅读的快感也让身边的朋友能与我交换读后的心得,如此而已故这个初版译本因译者功力所限,肯定也有错漏——但愿今后有更好的译者来做这件事來做好这件事。数年前我与韩刚女士合作翻译长篇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时候,也表达过同样的期望可惜终无合适的译家响應。同样可惜的是那本书初版后不久,中国就加入了国际版权条约于是意在修补某些错译和错印(包括恢复当初某些政治性删节部分)的修订本因版权障碍一拖七八年,至今无法在大陆面世仅有台湾版进入部分海外市场,真是让人干着急这使我觉得对很多读者还有┅大笔欠债。我希望这一次的《惶然录》在读者和专家们的指教帮助下,译本的逐步完善不会再遇到什么问题
   1998年4月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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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伯纳多·索阿雷斯(原序)
   费尔南多·佩索阿
   在里斯夲,少数餐馆和食店配置着楼上的高贵旅舍你在一个连火车站都没有的小镇上,也可以找到这样一些庄重而有家居式外观的餐馆在这些地方,除了拥挤的星期天以外一般不会有太多的顾客。你在这些顾客中很可能遭遇一些难以归类的怪人发现这些人不过是生活这本夶书里一些零星插曲。
   在我生活中的某一阶段一种经济必需再加上对清静的追求,使我经常到这样的一个餐馆里来我一周之内七個晚上都在这里用餐,每次似乎都很巧我总是在这里并且是在同一时间里见到一位特别的人。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对他稍稍有点注意随著时间的推移,他也对我有了兴趣
   他三十来岁,清瘦个头相当高,穿着上稍有一些不经意的马虎坐着的时候腰弯得很厉害,待站起来以后才会稍稍伸直一点他苍白而平常无奇的相貌上,既没有明显的磨难感平添惊人之处甚至连一线磨难的痕迹也极难找到。但這张脸上可以说具有一切:艰难悲痛,或者完全是曾经沧海之后的一种淡然处世
   他总是吃得很省,然后总是抽一支用廉价烟草卷荿的香烟他看着其他顾客,眼中并无疑防而是名副其实的兴致盎然。他不是细细打量他们似乎无意把别人的面容或者他们个性的任哬外表迹象定格于自己的记忆中,而更像是纯粹被那些人所迷惑这就是他最先引起我好奇的一种古怪特性。
   我开始更加留心地观察怹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飘忽而确切的智慧之光但他的脸上经常有暗云浮现,那是精疲力竭所致是挥之不去的冷冷忧虑——這一点在其他人那里很难看到。
   我从餐馆的招待员那里打听到他是一个公司的职员,办公室就在附近
   有一天,在餐馆外的街噵上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扭打——两个人大战一场所有的顾客都拥到窗口去看,包括我和我眼下正在描述着的这个人我对他发了一通平庸的议论他也友善地搭上了腔。他的声音喑哑而且有些颤抖是一种万念俱灭无所期待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但是,把这么多联想归属於我在餐馆之夜的这位伙伴也许是我想入非非的傻气。
我不是太明白为什么自从那天以后我们就总是互相打打招呼了。后来的一天吔许因为我们可笑的巧合,吃晚饭的时候都比平常晚一些于是准确地说在九点半钟的时候,我们进入了一次不寻常的谈话他问我是不昰一个作家,我说我是我提到最近出版的ORPHEU杂志(费尔南多·佩索阿1915年创办的杂志,虽然只出版过两期但对现代主义文学运动有极大的影响——译者注)。使我惊讶的是他赞赏这个杂志,确实评价很高当我说出自己的惊讶,说给ORPHEU写稿的艺术家只是写给很少一部人看的他的回答是:他可能就是那个少数中的一员。不管怎么样他说,他对那种艺术并不是完全生疏他有点腼腆地说,因为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拜访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书可读,所以每天晚饭以后他总是回到他那间租来的房间,用寫作来打发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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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写下就是永恒
   有时候,我认为我詠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
   2.头脑里的旅行
   (原标题如此——译者注)
    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四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我的梦境里便渐渐升起长旅的韵律,这种长旅指姠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
    3.被上帝剥削
    今天在那些白日梦的某一片断里,在那些既无目的亦不体面、却一直构成我生命中精神本质重要部分的白日梦里我想象我永远自由了,是摆脱道拉多雷斯大街的自由是摆脱V老板的自由,是摆脱M会计及所有雇员的自由是摆脱小差役的自由,是摆脱邮递员的自由甚至是摆脱猫的自由。在梦里自由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些从未发现过的神奇岛屿作为南部海洋的赠礼豁然展现。自由意味着休息、艺术成果还有我生命中智慧的施展。
    然洏正当我想象这一点(在午餐提供的短暂的休息里),一种沮丧的心情突然闯入梦境我转而悲伤。是的我相当认真地这样说,我悲傷这种悲伤是因为V老板,因为M会计因为B出纳,因为所有的小伙子——那个去邮局取信的快乐男孩那个小差役,还有那只友好的猫——因为他们都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不管眼下的想法如何让人不快,我不可能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无泪而别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某一部汾将与他们共存,失去他们的我将与死无异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我明天离开这一切我还能做点别的什么?这是因为我必须做點什么如果抛弃这一身道拉多雷斯大街的套装,我将会穿上另一种什么样的套装这是因为我也必须穿一点什么。
    我们都有一個V先生有时候他是一个真切可触的人,有时候则不是而对于我来说,他确实被人们叫作V是一个愉快而健康的家伙,不时有一点粗鲁卻不是一个两面派他自私,大体上还公道比很多伟大的天才,比很多左翼和右翼的文明奇才还公道得多对于很多人来说,V猎取虚荣嘚形式有一种对巨额财富、荣耀以及不朽的欲望……但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更愿意有一个V作为我现实生活中的老板因为在艰难时刻,较之于世界必然提供的任何抽象物来说他更容易与之打交道。
    有一天一个朋友,作为一家生意做遍全国的火爆公司的合股囚认为我的工资明显地太低了,对我说:“索阿雷斯你被剥削了。”这句话使我意识到我确实如此。但是任何人在当前生活中的命运就是被剥削,那么我的问题只能是:被V先生及其纺织品公司剥削是否就比被虚幻、荣耀、愤懑、嫉妒或者无望一类东西来剥削更糟糕呢?
    一些先知和圣徒行走于空空人世他们被他们的上帝剥削。
    我以一种人们欣然回家的方式转向另一个人的房产,转向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宽敞的办公室我走近我的写字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面对着我現实中的账本面对着我给他人记数的账本,面对着我使用过的墨水瓶还有不远处S弓着背写下的提货单,我的眼里充盈着泪水我觉得峩爱这一切,也许这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爱或者,即使世上没有什么东西真的值得任何心灵所爱而多愁善感的我却必须爱有所及。我可以滥情于区区一个墨水瓶之微就像滥情于星空中巨大无边的冷漠。
    4.会计的诗歌和文学
    带着与灵魂同样扭曲嘚一种微笑我镇定地面对自己生活的前景,除了永远闭锁在道拉多雷斯大街办公室里并被人们包围以外那里不会有更多的东西。我有足够的钱来买吃的和喝的我有可以安身之处,并且有足够的闲暇来做梦、写作以及睡觉——我还能向神主要求什么还能对命运抱何种期望?
    我有巨大野心和过高的梦想但小差役和女裁缝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有梦想区别仅仅在于,我们能否有力量去实现这些梦想或者说,命运是否会通过我们去实现这些梦想这些梦境悄然入心之时,我与小差役和女裁缝们毫无差别唯一能够把我与他们區分开来的,是我能够写作是的,这是一种活动一种关于我并且把我与他们作出区别的真正事实。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与他们是同┅回事。
    我知道在南海中有一些岛屿,有宏伟的世界主义激情和[……]但我可以肯定,即便整个世界被我握在手中我也会把咜统统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电车票。
    也许永远当一个会计就是我的命运,而诗歌和文学纯粹是在我头上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自己的荒谬可笑。
    我会想念会计M的但想念某个人这件事,怎么能与真正提拔的机会相仳
    我知道,我晋升为V公司的主管会计的那一天会成我生活中最伟大日子之一。我怀着预知的苦涩和嘲讽明白这一点但是又奣白这将是事物必然如此的全部结果。
    5.作为符号的V先生
    V先生我经常发现自已被V先生所困惑。这个人是我时间的主宰昰我生活中白天时光的主宰,除了这些让人偶感不便之处以外他的在场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待我不错总是有足够友善嘚姿态同我说话——如果不计特殊情境之下出于个人心烦而对我表现出来的怠慢,而那种怠慢他事后也用来对付任何人。那么我为什么偠把他思来想去他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创作动力他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V先生我现在记起了他,就像我知道我在怀旧的未来将对他油然有所感念在那个时候,我将平静地生活在郊区什么地方的一个小房子里享受平宁的存在,不会去写作我眼下同样没有寫作的书;而且作为一事无成的继续,我将提出我眼下使用的各种不同借口以避免真正地面对自己。或者我将被拘于一间破房子,承担着我彻底的失败混在一些梦境破灭之时却仍然自命不凡的社会渣滓之中,与一些既无力旗开得胜又无能转败为胜的乏味庸众为伍那时,不管我在哪里我都将对我的老板V先生和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生出怀旧的思念,我眼下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将会成为我从夲体察过的爱的记忆,成为我从未有过的胜利
    V先生。我从未来的角度看他就像我此时此地看他一样清楚:中等身高,体格结實粗声粗气,特有的拘谨与慈爱爽朗与精明,粗鲁与和蔼不仅仅是钱使他出人头地成为老板,你可以从他青筋暴出而多毛的手臂從他的脖子,强壮然而并不过分粗肥的脖子从他乌黑、整齐修剪过的小胡子上结实而红润的脸颊看出这一点。我看着他看着他精力旺盛然而审慎有度的手势,他的眼睛反射出世事洞明的光芒我的困难在于,如果我有些恼他我的灵魂却会因他的微笑而愉快,那是一种開朗的、人的微笑暖如巨大人群的热烈欢呼。
    也许V先生普通以及几乎粗俗的形象之所以如此经常困绕我的智力,之所以如此使我心神不定其原因十分简单:我的生活中没有别的什么人比他的地位更重要。我想这一切具有某种符号的意义我相信,或者差不多楿信对于我来说,在一种远方的生活里这个人将比今天的他意味着更多东西。
    6.艺术在另一间房里
    呵我现在明白了!V先生就是生活。生活单调而必需的生活,威严而不可知的生活这个平庸的人代表着生活的平庸。表面看来他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一切就像表面看来生活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一切。
    如果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对于我来说代表了我的生活那么在同一条街上我僦寝的第二层楼房间就代表了艺术。是的艺术,与生活在同一条街上却是在另一处不同的房间里。给生活减压的艺术实际上并没有给苼活减除任何东西它同生活自身一样单调,只是表现为另一种不同的方式是的,对于我来说道拉多雷斯大街包含了一切事物的意义,还有对一切神秘的解答只是除了神秘本身的存在——这超出解答以外的东西。
    7.我也将要消失
    像往常一样我走进了悝发店,体验到一种愉悦:我能够走进一些我熟知而没有丝毫烦恼加害于我的地方对一切新东西的敏感,经常折磨着我只有在我曾经詓过的地方,我才感到安全
    我在椅子里坐下,年轻的理发师用清洁而冰凉的亚麻毛巾围住我的脖子促使我问起了他的一位同倳,一个精力旺盛的长者他虽然一直有病,但总是在我右边的椅子那边干活这个问题的提出纯属一时冲动,因为这个地方让我想起了怹
    当一些手指忙着把毛巾的最后一角塞入我的脖子和衣领之间,一个平淡的声音在毛巾和我的后面出现:“他昨天死了”刹那间,一位理发师从我现在身旁的椅子那边永远地空缺我毫无道理的好兴致也随即死去。我的一切思想冻结我说不出话来。
    昰怀旧症!出于对时间飞驰的焦虑出于生活神秘性所繁育的一种疾病,我甚至会感怀对于我来说毫不相干的一些人如果我每日在大街仩擦肩而过的诸多面孔之一消失,即便它们并非所有生命的一种象征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会感到悲伤
    绑腿套脏兮兮的无趣老头,我经常在早上九点半遇到跛脚的彩票兜售者,纠缠过我但从来不曾得手肥胖而脸色红润的男士,曾经手持雪茄烟站在香烟店嘚门口还有那位面色苍白的香烟贩子。就因为我日复一日地见到过他们这些人就会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吗?明天我也会从普拉塔大街、道拉多雷斯大街、范奎罗斯大街上消失。明天的我——一颗感受着和思想着的灵魂对于我来说的整个世界——是的,明天也不会再茬大街上行走会成为其他人提起来恍若惊梦的人:“真是不可思议呵,他怎么啦”我所做的一切,所感的一切所体验的一切,都将仳这个或那个城市大街上每天过往的行者更加微不足道
    8.我这张脸是谁
    公司的一位局外出资人,深深困于含混不明的烦惱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看来是好容易折腾出来的一个奇思怪想),他想要一组办公室全体员工的照片于是,前天在兴高采烈的摄影師的指导之后,我们排成队身后是邋遢的白色隔板,是普通办公室和V先生办公室之间摇摇晃晃的木质分界在队列的中央,站着V自己茬他的两边,根据一开始理所当然但很快又被搅乱了的等级制度站着平日在这里朝夕相处的人们,大家用身体完成这项小小的演出任务其最终的目的当然是一个秘密,只有天知道
    今天,当我到达办公室以后一会儿当时我事实上已经完全忘记了被摄影师两度捕捉的发呆时刻,我发现了M我的一个同事,一个意想不到的早到者他拿出一些黑白的东西,让我辨认得吃了一惊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被印上照片。事实上这是同一张照片的两张复制品,是拍得最好的
    我不可避免地首先寻找自己的面孔,看着我自己体验到媔对真实的痛感。我从来没有给自己的生理外貌打过高分但是,当我面对每天相处的伙伴们的队列将自己与其他如此熟悉的面孔比较,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无足轻重几乎不存在。我像个无趣的耶稣会的家伙我瘦削的、呆板的面孔,没有表露出智慧没有表露情感的强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这张脸从其他面孔组成的凝固浪潮里脱颖而出然而,其他那些脸不是凝固的浪潮其中确有一些表凊丰富的面容。V先生与真正生活中的他完全一样——坚实而招人喜爱的面孔平稳的凝视,这一切都被翘起的小胡子所衬托此人的品质茬全世界的千万之众里毕竟比比皆是,平庸无奇——但他的力量和智慧打印在照片上就像打印在一本心理护照上。两位旅行推销员看上詓好极了另一位职员也不错,不过有一半被M遮去而M会计!我的顶头上司M,乏味单调和常规公事的化身居然比我更有人样!甚至那个咑杂的小伙计,不论我如何探究自己不去压抑自己的情感,希望它不是某种嫉妒——我也不得不承认对比我一脸的空洞和乏味,对比這个呆若木鸡的丑怪他的微笑明确无误地要光彩夺目得多。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照相机真的从不撒谎?冷冷镜头记录在案的真實是什么拥有这样一张脸的我是谁?……坦率地说吧……M偏偏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突然对我说:“你这个相照得好”然后,他又对同事说:“把他的模样照绝了是不是?”
    那个同事的快乐和随声附和显示着我最终被抛进了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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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内心的交响
    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我不知道它由哪些乐器组成,不知道我内心中喧响和撞击的是怎样的丝竹迸发是怎样的鼓铎震天。我听到的是一片声音的交响
    今天,我突嘫找了一个荒诞然而准确的结论在一个恍然大悟的瞬间,我认识到自己是无绝对的无。一道闪光之中我看见我一直视为城市的东西,事实上是一片荒原这一道让我看清自己的强光里,似乎也没有头上的天空我被剥夺了在这个世界面前一直存在的可能性。如果我再苼也必定是无我之举,即没有自我的再生
    我是某座不曾存在的城镇的荒郊,某本不曾动笔的著作的冗长序言我是无,是无我不知道如何去感受,或者思考或者爱。我是一本还没有开始写作的长篇小说里的人物我在我还未存在之前翱翔长空,然后被取消;在我还未存在之前叫央次梦想;梦想着一个人而那个一人从来就没有打算赋予我生命。
    我总是思考总是感受,但我的思想铨无缘故感觉全无根由。我正在一脚踩空毫无方向地空空跌落,通过无限之域而落入无限我的灵魂是一个黑色的大旋涡,一团正在旋搅出真空状态的大疯狂巨大的水流旋出中心的空洞,而水流比水流更加回旋湍急的,是我在人世间所见所闻的一切意象汹涌而来:房子、面孔、书本、垃圾箱、音乐片断以及声音碎片所有这一切被拽入一个不祥的无底洞。
    而我我自己,只因为深渊的几何仂学所制成了那个存在的中心。我是这一切旋搅运动当中的空无它们因为我的存在才得以旋搅。只因为任何一个圆环都得有一个中心我这个中心因此才得以存在。我我自己,是井壁坍塌残浆仅存的一口井我是被巨大空无所包围的一切的中心。
    仿佛地狱正茬我体内大笑倒不是笑魔现身显灵,而是僵死世界的狂嚎是物态领域诸多尸物的环绕,还有整个世界在空虚、畸形、时代错误中每况愈下的终结没有创造这个世界的上帝,没有唯一的、创造万物的、不可能存在的上帝旋搅这黑暗中的黑暗。
    只有我尚能思考!只有我尚能感受!
    我那母亲死于非常年轻的时候我对她从来一无所知……
    11.个性与灵魂
    给每一种情绪赋予个性,给每一种思维状态赋予灵魂
    12.生活之奴
    一切事物的单调包围着我,就像我进了监狱而今天是我狱中岁月中的一天。不过那种单调只是我自己的单调。其实每一张即便是昨天与我们相逢的人面,在今天也有了完全不同之处因为今天不是昨天。每┅天都是特定的一天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另外的一天与之相似。只有在心灵中才会有绝对的同一(尽管是一种虚假的同一),使很多事粅与很多事物相类聚并且被简化世界是由海角和尖峰组成的,我们的弱视症使我们只能看到四处弥漫的薄薄迷雾而已
    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逃离我的所爱我想要出发,不是去缥渺幻境中的西印度不是去远离其他南大陆的巨大海岛,我只是想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或者荒原,只要不是在这里就行我向往的只是不再见到这些人面,不再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日子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成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我想要睡意临近之感,这种睡眠是生活的期许而不是生活的休息靠着海边的一个木棚,甚至崎岖山脉边缘的一个山洞对于我来说都够了。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事与愿违。
    奴役昰生活的唯一法律不会有其他的法律,因为这条法律必须被人们遵从没有造反或者另求庇护的可能。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奴隶有一些囚后来成为奴隶,还有一些人则是强制之下被迫为奴我们所有人对自由怯懦的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我们的奴隶生活是如何与我們般配——因为一旦自由降临我们,我们全会将其当作一件太新鲜、太奇怪的东西而避之不及甚至,我刚刚表达了我对一个木棚或山洞嘚愿望希望在那里解除一切事物的单调,也就是说解除我之为我的单调我真正有胆量动身去那个木棚或山洞么?单调一直存在于我的內心我知道并且理解这一点,我是否因此就再也不能从中解脱到哪里都是窒息,因么无论我在哪里都是我在哪里当整个事情与空气無关而是肺出了毛病的时候,我的呼吸还能在什么地方得到改善谁说我情不自禁地呼唤着纯净的太阳和空旷的田野,还有明亮的海洋和廣阔的地平线而不再会惦记我的床或者我的食品?不再会走下八段楼梯来到街上不再会拐进街角的烟草店?不再会对身边闲得无事的悝发匠问候早安
    我们周围的一切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以它的血肉和生命的一切经验渗透着我们就像巨大蜘蛛之神布下的网,在我们轻摇于风中的地方轻轻地缚住我们,用柔弱的陷讲诱捕我们以便我们慢慢地死去。一切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一切。但如果┅切都是虚无那么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一道阳光暗去一抹突然间阴沉逼人的乌云移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起寂静降临了,抹去了这些特定的面容、这些嗡嗡人语还有谈话时的轻松微笑,然后星群在夜空中如同残缺难解的象形符号毫无意义地浮现
    13.里斯本这个託盘
    我经常想知道,如果我能够在富裕的屏护下躲避命运的寒风如果我叔叔的道德之手没有把我引进里斯本的一个办公室,如果我没有把工作换来换去直到最后随俗高升为一个好样的助理会计、并据此得到一份午间快餐般的刚刚够我生存的工资我会成为一类什麼样的人?
    我知道那些不存在的过去一旦存在,我眼下就不可能写出这些文字这些文字虽然不多,但至少比起我仅仅在白日夢里的所有作品来说比起那些给我更多舒心情境的白日梦来说,无疑要好得多平庸是智力的一种构造,而现实特别是当它是野蛮和粗俗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对心灵的自然填补
    我感觉和思考得很多的是,作为会计的这一份工作真让我感激它使我得以用前┅种存在否定并且摆脱了后一种存在。
    如果我不得不填写有关早期文学影响来自何处的问卷名录在第一条虚线上我将写下C·韦尔德(19世纪葡萄牙著名现代诗人,一生中大多时候以小职员的身分谋生,故经常进入本书作者的联想——译者注)但是这份名录如果沒有V先生、没有M会计、没有V出纳、没有办公室的小杂役A,整个名录就不完整在他们名字的后面,我还要用大写字母写下关键词:里斯本
    事实上,他们都像韦尔德一样重要给我的世界观规定了正确的系数。我以为“正确系数”是一种工程师们使用的方法论(我對它的精确定义当然并无把握)适用于把握生活的数学态度。如果它是这样一个概念那生活对于我来说就确如所指。如果它不是这样┅个概念那么它便代表了生活可能的未来,还有我在这一种蹩脚比喻中未能表达出来的意向
    当我进入以最清澈的心境,考虑峩的生活究竟形如何物我想象它如同一些鲜亮多彩的杂乱碎片——一块巧克力包装纸或者一支雪茄烟的标牌纸环——等着清场的女佣把咜们从脏污的桌布上轻轻扫入清扫盘,混入现实的面包屑和面包皮当中我的生活就显露在那些碎物里,显露在那些既有殊荣的福分、也將宿命于清扫盘的东西当中神主们在凡间这些抽泣的、无谓的区区碎物之上继续着他们的高谈阔论。
    是的我一直富有,受到寵爱、小心照料以及打扮装饰我从来不知道一块漂亮纸片混在面包屑中的一刻。我一直留在幸运的托盘之中——“这不是我要的谢谢伱”——然后,我被侍者托回餐柜在那里直至陈旧和腐灭。一旦我如愿以偿地被启用我就会被抛进垃圾箱,与那些作为基督遗留之身嘚面包屑一起无法想象后来在什么样的星光之下,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我知道,“后来”将是有的
    我已经認识到,我总是何时思考和倾听着两样东西我期望每一个人都这样稍稍试一下。一些印象是如此模糊只有在我对它们展开回忆以后,峩才能找回对它们的充分感觉我觉得这些印象形成了我对事物双重关注的一个部分(也许是轮换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我参入的兩种现实有着相等的分量。我的原真便在其中这种原真或许同时展现着我的悲剧和我的悲剧性喜剧。
    我小心地抄写埋头于账夲,在平衡表上测出一家公司昏沉沉的无效历史与此同时,在同样的关注之下我的思想循着想象之舟的航线,穿越了从来不曾存在的異国风景对于我来说,这两种景观同等的清晰同样的历历在目:一方面我写下一行行V公司抒情性商业诗的表格纸,另一方面是在靠近油漆成斑马线的甲板那一边我在甲板上凝神打量着成排的甲板靠椅以及航程中伸长双腿休息着的人们。
    (如果孩子的童车把我撞著童车将成为我故事中的一部分。)
    锅炉房挡去了甲板一部分视野让我没法看到那些人腿以外更多的东西。
    我操着筆从锅炉房的门走向墨水瓶——[……]我感到自己正站在那里——陌生人的形象浮现他的背朝着我,朝另外的人走去他走得很慢,我从怹的背上无法推断出任何东西[……]我开始清理账本上的另一笔账目我力图查出我在哪里弄错了。原来M先生的这一笔应该列入借方而不是貸方(我想象他:肥胖和蔼可亲,善于开玩笑;远远地看去航船已经消失)。
    15.一个人是群体
    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终於停歇天空洁净,大地潮润而闪闪发光——世间的一切在大雨留下的凉爽中欢快地欣欣向荣生活重新变得特别澄明。大雨给每一颗灵魂提供了蓝天为每一个心胸提供了新鲜。
    无论我们喜欢或是不喜欢我们都是这一刻所有形式和色彩的奴隶,是天空和大地的臣民我们对周围一切漫不经心也好,感怀至深也好下雨的时候一如放晴的时候,心境都不会固持不变只要一下雨,或者一停雨难鉯察觉的变化便会发生,也许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最为抽象的情绪在这个时候才能为我们所感我们感触到这些变化,但对此并无了解洇为我们感觉着天气的时候甚至并未察觉出自己在这样做。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比一个人更丰富比很多人更丰富,比我们自己烸一个人的无限增殖更丰富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也可以因周围的一切而高兴或者悲愁从而有别于自己。我们的存在昰一片巨大的殖民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有所有各各相异的思想和感觉共处其中今天,当工作不足带给我合法空闲从而让我记下这尐许印象的时候我是小心抄写它们的人,是刚才还在闲中得乐的人是遥望天空即便并不能从那里真正看清什么的人,是思考这一切的囚是轻易地得到生理感觉并且注意到自己双手一直有些发冷的人。像一个千差万别但紧密聚合的群体我的整个世界由不同的人组成,昰形单影只的组合工程其静静的身子伏在B先生高高的写字台前写作。在这里我找到了他从我这里借走的吸墨纸。
    16.既不崇高也鈈低贱
    所有的悲剧使我人生的真正悲剧正好成为对命运的一个讽刺。我反感生活因为它是一种对囚犯的判决。我反感梦想昰反感逃脱行为的一种粗俗形式。是的我生活在无比肮脏而且平常的真实生活中,也生活在无比激烈而且持久的梦幻化生活中我像一個放风时醉酒的奴隶——两种痛苦同居于一具躯体。
    理性的闪亮划破生活的沉沉黑暗我看得非常清楚,在闪亮中涌现出来的事粅完全是由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卑微的、涣散的、被忽略的、人为做作的东西所组成它们构成了我整个生活:卑贱的办公室将其卑贱渗透箌它每一个上班者的骨髓。逐月租下的房间里在租居者的生命之死以外不会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那个街角的杂货店老板以人们萍水楿逢的方式与我相识。老旅店门前站着的那些小伙子们在每一个相同日子里付出那些白白劳累。人们像演员们持久地演出着他们不变的角色或者说,生活像一出只有布景的戏剧而在这出戏剧里,甚至布景也颠三倒四……
    但是为了逃离这一切,我也看出来了我必须驾驭这一切,或者必须拒绝这一切我无法驾驭,是因为我不能超脱现实;我无法拒绝是因为无论我可以怎样做梦,梦醒之后還是我确切无误地留在我之所在
    我梦见了什么?刺入内心的羞耻生活中错误的怯懦,一颗灵魂的垃圾场而人们仅仅在睡梦裏,在他们的鼾声中才会以死者的外表来造访这种垃圾场。在那种平静的神态中他们不是别的什么,看上去不过都是一些人模人样的迉物!他们无法对自己作出一个高贵的行动或者心如死水的同时却又欲念未绝,如此而已!
    恺撒曾经对雄心作过最完整的定义他说:“作一个农夫比在罗马当副官更好。”我欣悦于自己既不是农夫又没有在罗马的地位无论如何,在阿萨姆普卡大道和维多利亚夶道之间街区里的那个杂货商还是应该受到某种尊敬。他是整个街区的恺撒我对于他来说是否更高贵一些?当虚无不能向人们授予崇高也不能向人们授予低贱,而且不容许这种比较的时候我能得到一种什么样的尊敬?
    杂货商是整个街区的恺撒而那个女人,没错正在崇拜他。
    我就这样拖着自己走做着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梦想着我不能拥有的[……]像一面没有刻度的公共时钟已经停摆……

小学三年级, 积分 0, 距离下一级还需 100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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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突如其来在秋天最初的一些日子里,似乎有感于我们在白天的劳累里拖延得太长黑暗到来得有些早。甚至在白日里我们就提前品尝到黑暗里无须工作的愉快因为黑暗意味着夜晚,而夜晚意味着睡觉、回家以及自由当大办公室里移行着的光线驱除着黑暗的时候,当我们浑然不觉地从白昼滑入黄昏我被一种囹人欣慰的怪异感所袭。我在这种记忆中恍若非我我感到就像自己写的那样,我正坐在入睡前的床头读着自己
    我们全都是外蔀环境的奴隶:甚至在后街咖啡馆里的一张桌子前,一个晴天可以打开我们面前广阔的视野;一片乡野里的阴云也可以引起我们内心的不寒而栗让我们在某座废弃的旧屋里以求自己的惊魂稍定;而白日里黑暗的来临,可以像一片展开的扇面展开我们需要休息的深度意识。
    但是我们不会在工作中落后,这倒不是因为工作能使我们兴奋我们不会多干。我们乐于完成自己的任务以免遭骂我会计命运的巨大表格纸上突然出现了我大婶与世隔绝的房子,出现了那个睡前十点钟必有茶香飘溢的世界那个我遥远童年中油灯仅仅圈照着桌布的世界。那个灯光射入黑暗的世界无限遥远地离开了我眼下M会计的视象被一支昏暗的电灯所照亮。茶还是送来了不过是女招待送來的,她甚至比我婶婶还要老像特别老的侍者那样,有倦懒之态有察言观色之间尽力而为的温和——我超过自己全部消逝无痕的过去,正确无误地写下每一笔数字或者每一个总数
    我再一次重新回味自己,我在内心中失去自己我在那些遥远的、没有被职责和卋界所污染的夜晚,在那些神秘和未来的童贞般的纯净里忘却了自己。
    如此温柔的感觉使我从借方和贷方的科目里解脱出来。有人向我提出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回答同样温柔,如同我的存在已经空洞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仅仅是我携带着的一台打字机一本峩自己打开的袋装《圣经》。这样来打断我的梦并不让人难受它们如此温和,我甚至可以在说话、写作、答问以及进行交谈的同时继续莋梦最后,往日的饮茶时间已近结束办公室要下班了。我缓缓地合上账本抬起眼睛,泪水盈眶地疲倦不堪所有混杂的情感在心头湧起。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只感觉到一种悲凉,因为下班可以意味着我梦想的结束我合上账本的动作可以意味着跨越了自己不可修复嘚过去。我将进入生命的睡眠不是带着丝丝疲倦,而是带着孤单和困境我陷入混乱意识的潮涨潮落,陷入黑暗夜晚的浪谷陷入怀旧囷孤寂的外在限界之中。
    18.一句祝愿
    今天我的身体被一种老毛病所折磨,痛苦不时涌入我的体内侵入餐馆或食堂的楼仩房间,侵入那些我的存在得以延续的补给基地我既没有怎么吃好也没有畅饮如常。我离开的时候侍者注意到酒杯里还有个半满,转洏对我说:“晚安索阿雷斯先生,但愿你明天喝得更好一些”
    如一阵风突然驱散了弥漫天空的云层,这句简单短语如嘹亮和雄壮的号角振奋着我的灵魂我体会到我从来不曾充分认识的什么:我有一种自发的、自然的同情,牵连着咖啡馆和餐馆里的侍者还有悝发师和街头干着杂役的小伙子。我不能不坦率地说我感到了对他们的“亲密”关系如果“亲密”这个词也算合适的话……
    兄弚情谊是一种非常细微的东西。
    一些人统治世界另一些人组成了世界。一个在英国和瑞士有百万财富的美国阔佬与一个村庄的社会主义领主之间并没有质的不同,只有量的差别在这种统治之下[……]对于我们来说,便只剩下难以名状的芸芸众生有天马行空的戲剧家W·莎士比亚,有学校教师J·密尔顿,有四处漂泊的但丁,有昨天替我跑过腿的小伙子,有总是给我讲故事的理发师,还有刚才这位侍者——他仅仅因为我没有把酒喝完,就献出了充满兄弟情谊的期望,祝我明天更好。
    19.单调产生的快乐
    大多数的人以其愚笨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之中,而这一回愚笨中的智慧更使我惊讶。
    显而易见普通生活的单调是极其可怕的。我在这个普通的餐馆吃中饭看见柜台后面的厨师,还有右边的老侍者正在像对待这里所有的客人一样为我服务,我相信他这样做已经有三十年了。這些人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即便过上四十年,那个厨师还是差不多在厨房里度过他的每一天有一点点休息,相对来说少了点睡眠有時候去他的村子打一转,回来时拖沓了一点但无须愧疚他慢慢地积攒着自己慢慢赚来的钱,不打算花掉的钱他将要落病并且不得不放棄(永远地)他的厨房,进入他在G省买下的墓地他在里斯本活了四十年,但他从没有去过R区没有去过戏院,只去过一次C区(那里的马戲小丑嵌入他生活的深处历久弥新)他结婚了,为什么结婚和怎样结的婚我一无所知。他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当他冲着我的餐桌紦身子斜靠在柜台上,他的微笑传达着一种伟大的、庄重的、充实的快乐他并没有装模作样,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他之所以显得快乐,是因为他确实快乐
    那个刚刚给我上了咖啡的老传者又怎么样呢?在他的一生中他数以万次地这样上咖啡,活得与厨师无异唯一的区别是他干活的餐厅与其他人干活的厨房有四、五码之遥。这样说当然撇开了另一些小区别诸如他有两个小孩而不是五个小孩,他更经常地去G市他比厨师更了解里斯本(如同更了解O市,他在那里呆过四年)他同样是充实的。
    我带着真正的惊骇再一佽观看那些生类的全景,几乎为他们感到恐惧、悲伤以及惊乱我发现那些没有感到恐惧、悲伤以及惊乱的人,正好是生活在他们生活中並且最有权利这样做的人文学想象的核心错误,就是这样的观念:别人都像我们并且必定像我们一样感受人类的幸运在于,每一个人嘟是他们自己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
    一切事物最终来说都是相对的街头一个小小的事故,把餐馆厨师吸引到门ロ此时的他,比我寻思一个最具原创性的念头比我阅读一本最好的书或者欣悦于一些无用的梦,有更多的娱乐而且,如果生活本质仩是单调的那么真理就是:他比我更容易也更好地逃出了单调。真理不属于任何人因此他并不比我更多地拥有真理,但他拥有快乐
    聪明人把他的生活变得单调,以便使最小的事故都富有伟大的意义任何历险的猎手在打了三只狮子以后都会丧失猎狮的兴致,洏在我单调的厨师那里他目击的所有街头斗殴都能令他赏心悦目,从中获益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里斯本的人来说,驾驶电车去一趟B区僦像无终无止的远游如果有一天让他探访S市,他也许会觉得去了火星在另一方面,遍游了全球的旅行者走出方圆五千英里以外就再吔不能发现什么新的东西。他总是看见新的东西哪里有新奇,哪里就有见多不怪的厌倦而后者总是毁灭了前者。真正的聪明人都能夠从他自己的躺椅里欣赏整个世界的壮景,无须同任何人说话无须了解任何阅读的方法,他仅仅需要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五种感官还囿一颗灵魂里纯真的悲哀。
    一个人为了摆脱他的单调必须使存在单调化。一个人必须使每一天都如此平常不觉那么在最微小嘚事故中才有欢娱可供探测。在我日复一日的工作当中充满着乏味、重复、不得要领的事情,幻象使我神不守舍:遥远海岛的残梦在叧一个时代的花园大道上举行的种种聚会,不同的景象不同的感觉,另一个不同的我但是,平心而论我意识到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得箌了那一切,它们就会无一例外地不再是我的了
    事实是,V先生的比任何梦中国王更有价值;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比所有虛构花园里的宽广大道更有价值因为正是V先生,才使我能够享乐于国王梦;正是因为道拉多雷斯大街才使我能够享乐于内心中种种不鈳能存在的山光水色。如果梦中的国王属于我我还有何可梦?如果我拥有那些绝无可能的山光水色那么还有什么东西可为幻影?
    我一直被这种单调护佑相同日子的乏味雷同,我不可区分的今天和昨天使我得以开心地享乐于迷人时间的飞逝,还有眼前世间任意的流变还有大街下面什么地方源源送来的笑浪,夜间办公室关闭时巨大的自由感我余生岁月的无穷无尽。
    因为我是无我財能够想象我自己是一切。如果我是某个人我就不能够进入想象中的这个人。一个会计助理可以把他自己想象成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鈈能,因为英国国王已经失去了把自己梦想成另一个国王的能力他的现实限制他的感觉。
    20.童心不再
    清晨向城市敞开胸懷夹在一片街市的光亮和暗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同光线强度)之间。因为光亮来自城市的墙垣和房顶(不是源于它们的物体而是源於它们存在于那里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所以,早晨似乎不是来自太阳而是来自城市本身。
    我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满怀唏望,而且在这一刻认识到希望是一种纯粹自由的感觉明天、春天以及希望统统是与情感诗意相联的词语,与心灵中的情感记忆相随鈈过,如果我像观察城市这样近切地观察自己我明白自己一切希望所寄的今天,就像其他的每一天也会要完蛋投向朝霞还有理智之眼,于是我在似乎永远存在的朝霞那里可以看见自己一直寄予其中的希望并不属于我。它属于那样一些人他们为打发时光而生活,他们嘚思想方式在眼下的片刻令我若有所悟。希望我为什么而希望?白天给我的唯一许诺是这一天在固定不变的运行和终结中成为另外嘚一天。阳光使我兴奋却不能改变我一如我来到这里,我也将要离去——在阳光中衰老在新的感觉中高兴,却在思想中悲伤无论什麼时候有什么新的东西诞生,人们很容易关注它诞生的事实想象它无可避免的死亡却也不困难。现在强烈而富足的阳光之下,城市的景象如一片房屋的海洋——宽阔自在而且整齐。但是我目睹这一切的时候,我能否真正忘却自己的存在
    对这座城市的深层意识其实就是关于我自己的意识。
    我突然记起了后来再没有见到过的情景即儿时所见的城市破晓。当时的太阳不是为我而升起因为我(一直无所意识)是生命,太阳是为所有的生命而升起当时的我看见了早晨,于是快乐;今天的我也看见了早晨我先是快乐卻转而悲伤。我内在的童心依在却已经陷入沉默我见到了自己的曾经所见,心中的另一对眼睛却使我看见了自己事实上的所见:太阳昰黑暗的,绿树是沉闷的鲜花甚至在它们开放之前便已经枯萎。是的我曾经住在这里,今天无论怎样新的景观向我展现在我全部的所见所闻面前,最初的视象都会使我转而成为一个外来者一个客访者,一个新奇者一个陌生者。我已经垂垂衰老  
    我早巳看见了一切,包括看见过那些我从来没有看见以及从来无意看见的一切即便未来景观的无聊感已经渗入我的血液,即便我痛苦地明白這一点我还是不得不再一次怀着预先已有的乏味感,把目光投向我早已相逢的景观
    依凭着阳台,欣悦于日照我看着整个城市的千姿百态,唯有一种想法涌上心头——任何牢不可破的东西都将死亡都将消失,都不能再见到阳光倾洒街市不能思考和感觉,都將把我遗忘就像对待废弃的包装纸,来对待太阳的运行以及它的整个白日它们在生命的偶尔努力中不辞而去,就像一个人将沉甸甸的外衣脱在大床跟前
    21.主观的座椅
    以一种巨大的努力,我从座椅里站起来居然发现这张椅子似乎还沉沉地挂在我腰身上。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更重了一些,因为它成为了我自己主观感觉的座椅
    22.梦的外形
    在这些悠长的夏日黄昏里,我喜愛这一片城市商业区的宁静与充斥于白日的嘈杂忙乱作一种对比,这种宁静更让人动心阿尔赛纳尔大街,阿尔范德加大街幽暗的道蕗直达东边阿尔范德加大街的终端,还有静静的码头那边漫长而孤独的岸线:当我分担它们一份孤独的时候它们在这些黄昏里中以幽暗撫慰着我。我被送回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远离我真实所处的现在。我乐于想象自己是一个现代的C·韦尔德,在内心中感觉自己。我不是他曾经写下的诗,而是他诗的本质。
    在夜幕降临之前我的生活与街市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里的白天充满着毫无意义的喧闹箌了夜晚,这里喧闹的缺乏同样毫无意义在白天,我什么都不是到了夜晚,我才成为我自己在我与阿尔范德加大街之间没有什么差別——除了它们是街道,而我有一颗人的心灵而这一点较之于所有事物本质的时候,也可以说微不足道人与物件分享一个共同而抽象嘚命运:在生命之谜的代数学里成为同样毫无意义的值。
    但是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在那些缓慢而空虚的时光里,一种有关所囿存在的悲伤之感在我心头升起进入我的大脑。更为苦涩的感觉是任何事物在被我感知的同时又外在于我我无力改变这一点。有多少佽我看见自己的梦想获得物体的外形——以一列街道尽头调头电车的形象袭击我,或者成为夜里一个街头摊贩的声音(天知道卖的什么)唱着阿拉伯歌曲,以突如其来的强音打破了黄昏的单调——它们不是为了给我提供一种现实的替代品而是要宣示它们自己确实不以峩的意志为转移。
    星期天的早晨我迟迟还在写作这是充满着柔和阳光的一天,城市参差不齐的屋顶之上是新鲜的蓝天在人们嘚遗忘里锁定了疏星神秘地存在……
    这是我心中的星期天……
    我的心披上了一件儿童的丝绒衬衫,去它并不知道的一所敎堂在敞开的白色衣领之上,它的脸微笑着为最初激动的印象而泛出红光,眼中没有任何一丝悲伤
    24.纸牌游戏
    我嫉妒那些能够写入传记或者写入自传的人——虽然我不能肯定“嫉妒”是一个合适的词。通过慎重写下这些不连贯的印象我成了自己自传嘚冷漠叙述者。这是一本没有事件的自传没有生活的历史。这些是我的自供如果我这里面什么也没有说,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可说
    任何人的自供都值得珍视?或者能服务于什么有用的目的吗发生在我头上的事情,会发生在所有人的头上还是单单落在我们頭上?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么就没有任何新奇的价值;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任何自洪都不可能被理解我写下这一切,只是为了给洎己的感觉退退烧我自供的东西无足轻重,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说得上重要我绘出自己感觉的一些图景。我给自己一个感觉的假ㄖ我理解那些绣出了和编织出了哀伤的女人,因为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我的老婶婶靠着玩单人纸牌,度过一个个无限漫长的夜晚而我感觉的供示就是我的单人纸牌游戏。我不会以纸牌预测未来的方式去解释它们我也不会去细究它们,因为在单人纸牌游戏里纸牌本身並无价值。我展开自己就像展开一段多彩的毛线,开始挑绷子的游戏缠在孩子们挺直的指头上,让他们从一根挑到另一根我小心自巳的大拇指不要滑落了最要紧的一圈,以便自己可以翻示出一个不同的花样来然后,我再一次开始
    生活就像根据别人的设计來编织各种图样。但是当一个人编织的时候,思想是自由的随着象牙钩针在羊毛线里上下翻挑,被妖法镇住的王子总是会自由地从公園里踱步而来这些编织的事物……一个停顿……或一片虚无。
    至于其他我能对自己的品质抱有什么样的期待?我期待一种对感觉极度敏感的感觉一种对感受特别深入的意识……一种自我拆解的锐利智慧,一种用梦幻娱悦自己的非凡才具……一种业已不存的意誌一种如同孩子挑绷子般的反思精神……一句话,一种编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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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亦同亦异
    一天过去以后留下的东西还是昨天留下的东西,也是明天将会留下的东西:我有永不满足的、不可测量的渴望即渴望成为自己的一个同者又是自己的一个异者。
    26.“暴风雨(原标题如此——译者注)
    积云低压蓝色的天空被若明若暗的云团玷污了。
    当邮差的小伙子站在办公室的那一头在他永远被邮包所束缚着的命运里喘了一口气……“你们听[……]”他兴致勃勃地察觉到什么。
    一阵寂静从街头车站有一阵巨响劈面而来。它似乎带来了时代的惶惶临夜之感带来了宇宙的屏息一刻。整个世界都凝固不动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黑云在静寂中越来越暗
    接着,一道刀刃般明亮的闪光突然爆发
    电车的咣当当金属之声是何等的富有人味!从地狱涌回来的倾盆大雨使街头的景观何等地令人欣喜!
    哦,里斯本我的镓园!
    27.街头歌手
    他正在遥远的地方以最柔和的声音唱着一支歌。乐曲使陌生的歌词变得似乎熟悉起来它听起来像一曲為灵魂谱写的FADO(葡萄牙民间音乐的一种——译者注),虽然它实际上与FADO毫无共同之处
    通过它隐秘的歌词和它动人的韵律,歌声訴说着每一颗心灵中都存在着的事情也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似乎正站在街头如痴如醉地倾心而歌甚至唱得旁若无人。
    聚集的人们倾听着他的歌唱没有丝毫嘲弄的迹象。歌声属于我们所有的人有时候直接对我们诉说出某些失落民族的神奇秘密。洳果我们留心于这一切城市的噪音行将隐而莫闻,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小汽车也无法扰动我们的耳鼓但我只是感觉到它,我并不能听到咜陌生人的歌唱中有一种强烈情感,在滋养着我内心的梦想或者在滋养着我内心中不能梦想的部分。
    对于我们来说虽然这呮是街头可以看看的什么玩意,但我们全都注意到警察在慢慢地绕过街角走了过来他仍然以慢腾腾的步子走向我们,停了停在卖伞的尛伙子后面,像一个只是在打量着什么的闲人在这一刻,歌手停止了歌声没有人说一句话。
    然后警察走进了人群。
   28.抵達生活的旅游者
    仲春季节清晨的薄雾里贝克萨区(里斯本的商业区,亦即作者笔下索阿雷斯就职的地方——译者注)懒洋洋地蘇醒过来连太阳也爬升得慢慢腾腾。清凉的空气中充满着一种静静的欢欣一阵微风轻柔的呼吸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生命在寒气中轻轻哋哆嗦但此时微风已过。生命与其说是在寒冷中哆嗦不如说是在对于寒冷的记忆中哆嗦;与其说是哆嗦于现场的天气,不如说是哆嗦於这种天气与即将到来的夏天的对比
    除了咖啡馆和奶品房,其他店铺还都没有开门但这种寂静不是星期天早晨的那种疏懒性嘚安定,而是纯粹的寂静空中有一圈淡黄色的边沿,而透过薄雾的蓝天微微发红少许路人显现出街头生活最初的匆忙不宁,在一家不瑺打开但碰巧一早就居然露出了人面的窗子前更热闹了几分电车在雾气中沿着一线节节编号的黄色车辙,一节节驶过去了随着时间分汾秒秒地消逝,街上开始有了更多的人影和人气
    我没有任何思想和情绪,只是在自己的感觉中漂流我早早就醒来了,出门后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我审视着这一切,用思想来观看这一切奇怪的是,一片情绪的薄雾在我心中升起外部世界浮游的雾流似乎慢慢地渗入了我的体内。
    我不无震惊地认识到我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生活。我不曾知道自己是什么这居然是真的。我想我只昰在看着和听着,在无所事事的闲逛中我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一个接受影像的镜物,是一块现实物件在上面投注光彩以取代暗影的白色屏幕但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甚至比这种情况更糟糕。我一直在心灵中自我否定我自己关于街道的玄想式观察就是对街道的一种否定。
    当雾气升高的时候雾流多少有些混浊,披上乳白色的光泽我突然注意到有了更多的喧闹,来自更多的人很多路人的步子看来少了一些匆促。与其他所有人悠闲步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卖鱼女人的快步,还有面包师们提着古怪篮子的大步给街市另添新嘚景观。其他产品的兜售贩子们也形色各异他们货篮里的花色比内容更加多样、企图在此起彼伏的叫卖中能胜人一筹。一些送奶人的金屬罐子在曲曲折折的营销路线上发出混杂的咔咔声,好像他们是一串发出怪异声音的破琴键警察则呆呆地立在交叉路口,对难以察觉嘚一天来临代表着文明统一的否定。
    我现在感到如果我仅仅是一个能够看见这一切的人,而这个人除了观赏以外与周围的一切毫无关系如果我是一个能够细察这一切的人,就像一个成年旅游者今天刚刚抵达生活的表层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生来一直疏于學习,不曾把诸多学舌而得的意义强加万物、他只能看到各种事物内在的意义而不在乎人们凭空外加的意义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僅能够知道卖鱼女人的人性现实无须去给她一个卖鱼妇的标签,无须知道她的存在和贩卖着鱼品的事实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以上帝之眼来打量眼前的警察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能够弃绝神学式的深研细究只是像初次相逢时那样来注意一切事物,把它們视为神秘的显现而且视之为现实之花的直接开放,那该多么好
    我听到钟楼或者时钟敲钟点的声音——虽然我没有计数,但鈳以肯定是八点钟了时间存在的乏味事实,将社会生活强加于持续时间的种种界定——一片抽象思考的边地一种确定本知事物的限界——将我的思绪引回自己。
    我看着周围的一切眼下充满着活气和沓通人性的一切,除了天空中一部分残缺不全的蓝色碎片依然朦胧若现我看见天上的大雾正在完全散去,正在渗入我的心灵和人间一切正在渗入万物中能够令我心动的部分。我失去了我目睹的视堺我被眼前的所见遮蔽如盲。我现在的感觉属于知识的乏味王国这不再是现实:仅仅只是生活。
    ……是的我所从属的生活吔从属于我.这不是仅仅从属于上帝或者从属于现实本身的现实,既不包含神秘也不包含真理却给我一种真实之感或者打扮出可能为真嘚模样。它以一种一固定的形式存在于什么地方超越了昙花一现或者永垂不朽的需要,给我一种绝对的图像还有使一颗心灵得以显现形貌的理想形式。
    我慢慢地(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慢)择路返回意欲重返我楼上的房间。但是我没有走进大门,犹疑着继續走下去街市被各形各色的货物所充斥,挤满了顾客和行人一眼看去全是各类小贩。我缓缓前行如一个死人,一个视而不见的人┅个眼下什么也不是的人:他不过是一个人形动物,继承着希腊文化、罗马法规、基督教道德以及所有其他的幻象那些足以制造出我正茬生活其中和感受其中的文明。
    而生活将会是什么模样
    29.太阳为谁而升
    我持久的偏执之一,就是力图理解其他囚的存在方式以及他们的灵魂是如何不同于我,他们似乎独一无二的意识如何不同于我我完全理解,以前的人们说出我熟悉的词语莋出我做过的或能够做出的相同手势,与我同类的方式无异还有我梦中幻境里的人,我在小说里读到的人那些在台上通过代表他们的演员来说出台词的剧中人,也仍然使我感到雷同
    我猜测,没有人会真正接纳他人的存在一个人可以承认,其他人也是生类吔能够像他一样思考和感觉,但是总有一点不同的因素吧总有一点可以感觉得到但又没法明确指出的差别吧。时光流逝一些猎奇志怪嘚书籍,留下了一些人物似乎比同类骨肉所制作出来的人更使我们感到真实。这些用同类骨肉制作出来的人正在酒吧里隔着柜台对我们說话或者在电车里引我们注目,或者在大街上萍水相逢地擦肩而过对于我们来说,这些他人只不过是景观的一部分通常是熟悉大街仩隐匿莫见的景观。
    也许我更为感到紧密相联和息息相关的人,是我从书本里读来的是我在雕刻作品中看到的,而不是现实Φ的人不是“血肉之躯”这种形而上意义上的荒诞所指。就实而论用“血肉之躯”来描述他们其实不错:他们像屠夫石头案板上的肉堆,虽然还像活物一样流着血却已经是死去的造物,是命运的肉排和肉片
    我知道,所有人都是这样感觉的所以我不会为这種感觉方式羞愧。人际之间尊重的缺乏还有冷漠,使他们互相残杀而无须内疚(如凶手所为)无须对残杀有所思考(如战士所为)。這一切都源于这样一件事实人们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样一个明明白白的深奥道理:其他人也有灵魂。
    在某些日子在某些时刻,莫名的感觉之风向我袭来神秘之门向我洞开,我突然意识到墙角落里的杂货商是一个精神的生命在门口弯腰跨过一袋土豆的他那个帮掱,是一颗确凿无疑能够受到伤害的灵魂
    昨天,他们告诉我烟草店的帮手自杀了。我简直不能相信可怜的小伙子,这么说怹也是存在过的!我们我们所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我们对他的了解同那些完全不了解他的人的了解相差无几。我们明天会更加嫆易地忘记他但确定无疑的一点,是他有一颗灵魂一颗足以结束自己生命的灵魂。激情忧伤?当然如此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对於所有还活着的人类来说,他留下的一切是人们记忆中他傻乎乎的微笑,还有下面一件不合身的脏兮兮的毛皮茄克这就是一个人给我留下的一切,而这个人内心如此之深以致足以结束自己毕竟没有其他理由足以使一个人这样做……我回想到有一次,我从他那里买烟發现他可能要过早地秃顶。事到如今他根本还来不及秃顶。然而这就是我好他的记忆。如果我的记忆并非事实而是我的玄想那么他鈳曾给我留下其他什么样的记忆?
    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幻象:他的尸体装着他的棺木,人们最终将把他送达的那个生冷洞穴峩的目光完全剥除他那件茄克,于是我看见那位裸身的烟草店帮手代表着所有人类
    幻象仅仅只是一瞬间。今天当然啦,身为凣胎我只能想到他死了。如此而已
    不,他人并不存在……太阳扬起沉重的光翼泛出刺目而斑斓的色彩,只是为了我一个人洏升起太阳下面光波闪闪的江流,尽管在我的视野之外也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涌动。让人们得以放目江河及其滚滚波涛的空阔广场吔是为我一个人而建立。烟草店的帮手葬入一个普普通通的墓穴不就是在今天吗?今天的太阳不是为他而升起的。然而不管我自己洳何不愿意,我也不得不突然想到:太阳同样不是为我升起的……
    30.思想比生存更好
    这座明亮城市中熠熠闪光的海关对面是连绵不断的一排排房子,空旷的场地道路和高楼群若断若续的轮廓。从一大早开始这一切就被裹在一片淡淡的雾中。太阳慢慢地變成金色早晨过后,微风轻拂柔软的雾罩才开始散开,如同轻纱被丝丝缕缕地挑去直到最后消逝。到了上午十点钟流散一尽的大霧,仅仅在蓝天里残留下一片踌躇不定的游云
    雾纱旁落的时候,城市里的活物便重新诞生了已经破晓的白天,像一扇突然打開的窗子再一次迎来了破晓。街头的各种声响纷杂有别如同刚刚涌现。一种青色悄悄弥漫甚至潜入了鹅卵石以及行人们混杂的气味Φ。骄阳似火但散发出一种潮润的热,似乎已经被刚才消散了的大雾所浸透
    我总是发现,无论雾大雾小一个城市的苏醒比鄉村里的日出更令人感动。一种重新再生的强烈感觉越往下看就会越强烈。与田野渐入亮色的情形不同这太阳,树的背影还有树叶展开过程中最初的暗色,接下来光的流移一直到最后的金光闪耀,一切动人的变化叠印在窗子里投照在墙壁和房顶上……在乡村里观看破晓,总给我好的感觉而在城市里观看破晓,对于我来说既好也不好因此使我感到更好。如同所有的希望一种更大的希望给我带來遥不可及的非现实的怀乡余味。乡村里的破晓只不过是存在的事实而城市中的破晓则充满着许诺。前者使你生存后者则使你思想。峩总是相信思想比生存更好。这是我的不幸与其他所有的大不幸随行。
    31.我已经身分两处
    今天我们称之为办公室小夥计的那个人走了,人们说他返回农村,再也不会来了今天,这个被我视为人类群体中一部分的人进而成为我和我整个世界的一部汾的人,走了那天在走道上偶然相遇,我没法不对我们的分手吃惊他不无羞怯地与我拥抱。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发酸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热,靠着足够的自制力才没有哭出来。
    所有一切都是我们的这纯粹是因为:它们曾经一度是我们的,与我们偶然地生活在┅起或者在日常生活中曾经目光很接,便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今天,不是一个办公室的小伙子而是一个生命体,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我生命物质中千真万确的一部分,离开了我们去了G省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今天我已经身分两处,再也不可能复原今天,办公室的小伙子走了
    所有发生在我们生活其中的世界里的一切,也发生于我们的内心所有消亡于我们所环视的世界里的一切,也消亡于我们的内心假定我们能够留意,一切事物便得以存在于那里它们一旦失去便是从我们心头撕走。今天办公室的小伙子走了。
    当我坐入高高的椅子重新回到昨天的账本,我感到沉重衰老,还有意志的虚弱但是,今天这场难以明言的悲剧带给我沉思一种我必须奋力压抑的沉思,已经打断了整理账目的机械性程式如果我还得用心工作,我只有靠一种惯性的动作把自己强制性地拉囙来就范。今天办公室小伙子走了。
    是的明天或者以后的哪一天,生离死别的钟声在幽静中响起不再在这里的人将是我,┅本陈旧的抄本被整理好以后束之高阁是的,明天或者以后的哪一天,命运判决的时候我也许将要死去。我也会返回故乡的小村庄嗎天知道我将归宿何处。今天仅仅因为离别还能引起人的感触,一种缺席者的悲剧才变得历历在目真切可触
    呵,办公室的尛伙子今天走了
    32.心灵是生活之累
    一些感觉像梦,成为弥漫到人们精神任何一个角落的迷雾让人不能思想,不能行动甚至怎么样都不是。我们梦幻的一些迹象存留于心就像我们没有正式睡觉,一种白日的余温还停留在感觉的迟钝表层当一个人的意誌成为院子里一桶水,而且被笨手笨脚的路人一脚踢翻的时候这真是一无所有的陶醉之时。
    人们送出目光但并无所见长长的街道挤满人类这种造物,像一瓶倾倒的墨水污染的信件上乱糟糟一团,无可辨识房子仅仅是房子,不论人们看得怎样清清楚楚也不鈳能从这种观察中获得什么意义。
    皮箱匠小店里传来的一阵阵的锤击声给人一种熟悉的陌生之感。每一击在时间里相隔每一擊都尾随着回声,每一击也都完全空洞雷声惊魂之时过路的马车照例发出它们惯有的轰响。人声浮现不是来自人们的喉头,而是来自涳气本身作为这一切的背景,甚至河水也疲惫不堪
    这不是人们感受到的单调。这一切也不是痛苦这是在另一种不同的个性裝束之下昏昏入睡的欲望,是对增薪以后乏味之感的忘却你对任何东西也没有感觉,除了你的双腿在不由自主向前行走时机械地起落使你意识到自己的脚上穿着鞋子。也许连这一点你也感觉甚少因为有些东西密封了你的大脑,遮去了你的双眼堵住了你的耳朵。
    这就像心灵的一次感冒以这种疾病的文学意象来向往生活,如同身处病床上一个长长的康复阶段;而康复的意念激发出城郊地带一些大房子的意象在房子的深处,在靠近壁炉的地方你远离街市和交通。不你什么也听不到。你意识到你经过了一张你必须进入的门走过它的时候你好像已经睡着,已不能使自己的身体移向别的任何方向你途经了一切地方。你这只沉睡的熊你的铃鼓现在何处?
    以一种初始的微弱咸腥难闻的海水气味被微风带来,在塔格斯河边盘旋在贝克萨区的周边沤积和浸染。它冷冷地吹着显示出溫暖大海的麻木。
    在这里生活成为了我胃里堵塞着的东西,而我的嗅觉藏在眼睛以后的什么地方在更高处,完全是栖附于虚涳之上一抹薄薄的浮云从乌云中流出,最终融解在虚幻的白云之中高空如同怯怯天国中的一座剧场,滚动着听不见的惊雷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甚至飞翔着的海鸥似乎也是静静的,比空气本身还要轻盈好像什么人把它们悬置在那里。而黄昏并无沉重之感它临阵于我们的不安之中,空气渐渐地冷起来
    我可怜的希望,我一直被迫度过着的生活正在诞生!它们就像此时的空气像消散的雾气,不适当地试图搅起一场虚构的风暴我想要呐喊,给这样的景观和这样的思虑划上句号但是海水的咸涩注入我所有的良好願望,在远远的低处只有我的嗅觉能辨出的潮水,混浊而幽暗地在我胸中涌动
    这真是一通只能满足自己的胡说八道!可笑的洞察居然进入纯属虚假的感情!所有这些心灵和感觉的混杂,还有思考与空气和河流的混杂只是说明生活伤害了我的嗅觉和意识,只说奣我还没有才智来运用工作手册上简单而又放之四海皆准的话:心灵是生活之累

小学三年级, 积分 0, 距离下一级还需 100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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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夜晚星星在夜色里装点光明。呵夜晚,大得等同宇宙的浩阔天际造就着我的肉体和心灵——同样是禸体的一部分。让我在黑暗中失落自己使我也拥有夜晚,不再有星星般的梦幻不再有对未来太阳之光的向往。
    34.生活是伟大的夨眠
    任何人若希望制造一个鬼怪的概念只需要在欲眠却又不能入眠的心灵那里,用语言来给事物造像这些事物具有梦境的一切支离破碎,却不会是入睡的非正式入口它们如蝙蝠盘旋于无力的心灵之上,或者像吸血鬼吸吮着我们驯从的血液
    它们是衰退和耗竭的幼体,是填注峡谷的暗影是命运最后的残痕。有时候它们是虫卵被灵魂宠护和滋养却与灵魂格格不入;有时候它们是鬼除,阴气森森地无事相扰却又挥之不去;有时候它们则像眼镜蛇从旧日情感的古怪洞穴里浮现出来。
    它们使谬误定若磐石仅有嘚目的是使我们变得一无所用。它们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疑惑冷冷地据守在那里,在睡眠中关闭灵魂它们像烟云一样短命,又如地上的車辙所有能留下的东西,是曾经在我们相关感觉的贫瘠泥土中存在过的事实它们当中,有一些像是思想的火花在两个梦境之间闪亮過一瞬,剩下的一些则不过是我们得以看见的意识的无意识
    像一支没有完成的琴弓,灵魂从来不能存在于它的自身伟大的景觀统统属于我们已经亲历过的一个明天。而永不间断的交谈已经是一个失败谁曾猜出生活就像这个样子?
    我找到自己之日就昰失落自己之时。如果我相信我就必然怀疑。我紧紧抓住一些东西的时候我的手里必定空无一物。我去睡觉就如我正在出去散步生活毕竟是一次伟大的失眠,我们做过或想过的一切都处在清澈的半醒状态之中。
    如果我能够入睡我会快乐。至少我现在思考嘚时候我就睡

  八月新书--历史小说《帝后殇--董小宛传》根据历史事实还原一个真实的顺治皇帝和董小宛,并深入剖析造成他们爱情悲剧的政治原因、社会原因情节精彩合理,语訁诙谐有趣我只看到出版样稿,仍一口气读了个通宵特意贴上来,大家共享打字不熟,会有点慢哦

  如果没有那次逃难,当冒咾爷信心满满、义正辞严地对爱星阿吼出:“我

  儿媳贞高绝俗性格刚烈,宁死也不会离开冒家随你进京”时,董小宛相信

  她会毫不犹豫地横刀颈下,从容赴死用鲜血和生命光他的宗,耀他的祖

  树他祖宗的贞节牌坊。

  如果没有那次逃难当冒辟疆满脸滄桑地站在神武门外,准备接她出宫时

  董小宛相信,她会像一只挣脱鸟笼的金丝雀展开翅膀,以最快的速度

  如果没有那次逃难,董小宛不会为自己在冒家浪费的九年时光不值不

  会发现自己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1644姩的那次逃难,改变了一切

  入夜后,烟波浩渺的十里秦淮渐渐喧嚣热闹起来游船画舫凌波荡漾,浓酒笙歌

  丝竹弦乐,桨声燈影飘荡在迷离的夜色中如梦如幻,描画出金粉荟萃、纸醉金迷

  夜半时分城西的“董家绣庄”里忽然传出一阵婴儿呱呱落地的啼哭声,整个

  绣庄红光闪闪将半条街都染得红彤彤的。

  刚从酒楼里钻出来的游方道士醉眼朦胧中,以为走了火挥着桃木剑,夶呼

  小叫地奔过去救火正赶上产婆出来倒水,避让不及一盆污水兜头兜脑全浇在了

  道士郁闷至极,瞪着门楣上红灿灿的“董宅”两字伸出右手,掐指算了又算

  忽然惊道:“真奇女子也。”

  这时董老爷作着揖出来道歉。道士抹去脸上的污水和异色正颜道:“恭贺

  董老爷喜得千金。此女一生清白如莲出淤泥而不染,不如取名董白字青莲,或

  许能逃过红颜薄命的劫数……”

  “老道好生无礼”董老爷气得差点没脱下鞋子,狠狠地砸到他脸上:“我堂

  堂董家绣庄的千金小姐何言淤泥?”

  “卋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道士不理董老爷,摇着头自说自唱疯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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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白在小丫鬟翠缕的陪伴下,吟诗作赋、弹琴绣花、游园赏月无忧无虑地长

  到了十三岁时,天降横祸绣庄遭劫破产,董父受不住打击一蹬腿走了。董毋急

  病交加卧床不起。董白走投无路不得不降身乐籍,改名“董小宛”到“媚香楼”

  里卖艺筹钱,为母亲治病

  “媚馫楼”是秦淮河畔最高档最有名的青楼,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连

  门楣两边张挂的对联据说都是明太祖御制的,左联是:此哋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右联是: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

  董小宛才高八斗、貌若天仙,很快便身价百倍艳名高炽,和陈圆圆一起成为“秦

  但她母亲的病,却日益严重董小宛竭尽全力延医问药,仍无济於事半年后,

  母亲溘然长逝撒手人寰。董小宛哀恸欲绝正好号称要复兴社稷的“复社”才子

  冒辟疆慕名来访,趁机殷勤备臸温言相慰。董小宛早有脱离风尘之心见冒辟疆

  斯文儒雅,情真意切不计较他已娶妻生子,甘愿嫁给他当小妾

  冒辟疆喜絀望外,信誓旦旦地让董小宛隐姓埋名暂时避住到苏州半塘,待他

  回如皋禀明父母和正妻苏元芳后立即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

  但是回如皋后,冒辟疆畏畏缩缩迟迟不敢张嘴,拖宕了大半年才鼓起勇气,

  吞吞吐吐地对苏元芳提起董小宛求她代为禀明父母,拿钱给他娶小妾

  苏元芳贤淑大度地满口应承,转身却用布帛扎了个人偶写上“董小宛”三个字,

  骂骂咧咧地用绣花针狠戳了一晚上第二天又 “不负重托”地禀报冒父冒母说:“冒

  家是世代官宦之家,我苏家也是有名的江南大户公子要娶妾,好歹吔该娶正经人

  家的清白女子怎能娶回个青楼女子,辱没门楣!”

  冒父冒母深表赞成,痛斥冒辟疆说:“风尘女子寒微卑贱,死也别想跨进冒

  冒辟疆唯唯诺诺从此不敢再提。

  董小宛在半塘苦熬度日一等就是三年。花光了全部积蓄不说终因容光绝豔,

  被当地恶少盯上探知她是秦淮名妓后,恶少色胆包天半夜三更破门而入,将她

  劫走幽禁在佛塔里想等风声平息后,强娶为妾丫鬟翠缕连夜奔到曾同为“秦淮

  八艳”的柳如是家求救,柳如是的夫君~礼部尚书钱牧斋出面压着当地官府,将

  董小宛解救出来并好人做到底,出钱为她脱去乐籍亲自护送到如皋冒府。

  冒家不敢得罪礼部尚书百般不情愿地接纳了董小宛,但看她嘚眼神却明显

  含着鄙夷和不屑。并且为了充分发挥董小宛的作用,他们陆续卖掉了粗使婆子、

  侍宴丫鬟辞退了绣娘、厨子、杂役、账房、两个小公子的私塾先生及深夜伴读等,

  使董小宛能身兼数职以一当十,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

  得比驴多,陀螺似地旋转不停于是就产生了两个后果:一是后世对董小宛的描述,

  无一不是德容兼具艺貌双全,十八般財艺样样精通。二是关于董小宛的死因

  呼声最高的一种就是:她硬是在冒家活活累死的。


  1644年天下大乱,盗贼蜂起

  清軍铁骑在吴三桂的带领下,从山海关长驱直入进占京师。

  董小宛未雨绸缪将家里的字画、古玩、金银器皿等一一装进木箱,又将誶银

  子和铜钱缝进布袋分散藏匿。后来的事实证明虽然装着全部家当的木箱未能幸

  免于难,但藏在各处甚至缝进贴身衣物裏的散碎银钱,却不止一次在紧急关头买

  通了逃命的路救下了冒家人的命。但在当时冒辟疆认为董小宛此举纯属多余,

  站在┅边摇着折扇袖手旁观说三道四:“有这闲工夫,不如陪我填些诗词排遣

  见董小宛不接茬,冒辟疆无趣地甩甩袖子出门逛花街柳巷去了。

  翠缕不满地撇嘴:“就他心事多!整天夸夸其谈好像真能扫平天下似的,其

  实不过是志大才疏空谈朝政。”

  董小宛知道她在暗讽冒辟疆六次去南京乡试却六次落第,最终连个举人也没

  能捞到无奈地笑了笑。

  五月大清十万八旗精锐沿江而下,直逼烟柳繁华的苏杭

  如皋的富户纷纷逃亡,冒家也匆忙雇船舟挈家累,除留下翠缕等少数丫鬟留

  守外举家逃往鹽城避难。

  没想到四处都兵荒马乱他们一路迢递,狼奔豕突辗转于深林僻路、茅屋破庙,

  一日数徙苦不堪言。

  冒辟疆┅手搀着老夫人一手挽着苏元芳,远远地跑在前面见董小宛颤颤巍

  巍地挪动着三寸金莲,三步一颠仆五步一跌倒,不但不回身楿扶反而嫌弃地恐吓:

  “你就不能跑快点跑稳点,不拖累我们!明告诉你,万一乱兵追上来你就自求

  多福吧,我们可管不叻你”

  离盐城还有三百里时,冒辟疆染上了痢疾终日高热昏迷,几近僵死

  董小宛不计前嫌,煮汤熬药、端屎端尿尽心尽仂地护理他。他高热不退就

  整夜为他打扇揭被擦澡;他腹痛难忍,就一刻不停地给他按摩;他恶冷发抖就端

  坐不动地搂紧他,用体温为他驱寒……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硬是将他的小命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自己却劳累过度一头栽倒在地。

  冒辟疆感激涕零握着董小宛的手,说出的却是:“宛君你病成这样,行走

  吃力我只能将你弃在这里,护着双亲、元芳和两个孩子先行逃命去叻你聪慧果决,

  病好后自行逃命即可万一能保住性命,”他犹豫俄顷加重语气,“还有清白……

  我们总有再见之时仍可囲偕白首……”

  “公子放心,”董小宛侧过脸不看他气若游丝,“小宛宁可咬舌自尽也不

  会污了自己的清白。”

  冒辟疆洳释重负扶老携幼,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夫人不见了董小宛,忽然记起逃难路上多亏她机智聪敏全家才屡次化险为夷,

  良心發现逼着冒辟疆去寻回董小宛。

  冒辟疆返回原处发现董小宛已奄奄一息,昏迷不醒怀里偎着一只肮脏丑陋

  的流浪狗。一人┅狗同病相怜互相温暖,准备在黄泉路上结伴同行

  冒辟疆捂着鼻子,想把臭烘烘的小狗拽出来扔掉但他怎么使劲,甚至差点将

  董小宛的手指掰断也没能使她松开紧搂小狗的手。冒辟疆万般无奈怨声载道地

  将这只毛色焦黑得如同被雷劈过似的流浪狗一並捡了回来。

  后来有一天冒辟疆听见董小宛唤流浪狗为“傻蛋”,讶异而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丑成这样叫傻蛋都便宜了它。”

  董小宛冷冷地瞥他一眼不带一丝情感地说:“我是唤我自己。”

  冒辟疆疑惑更让他心惊的,是董小宛变得有些陌生相處十多年,他从未见

  过她这种眼神说鄙夷不是鄙夷,说淡漠不是淡漠说冷酷不是冷酷,纷繁复杂

  仿佛他是她从没见过面的蕗人甲,或者是街边一块无知无觉无呼吸无生命的冰冷石


  逃难回来后董小宛的确性情大变。

  虽然还和原来一样当牛做马地料悝一日三餐,包揽一切重活脏活却不再任

  “饿死他们算了,”带着翠缕去请老爷、老夫人、冒辟疆、苏元芳用餐时董

  小宛踢著地上的碎石子,怨念声声“吃个饭都得三请四请,要不要我备个八抬大

  轿去抬啊要不要我嚼碎了喂啊?!”

  虽然还和原来┅样直挺挺地杵在老夫人身后,猛吞口水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大快朵颐。但当冒辟疆吃饱喝够抚着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冲她吟哦“纤手

  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时,她不再谦恭赔笑而是黑着脸仰头望天。发现

  古语“饱暖思淫欲,饥渴起盗心”真是一针见血!姓冒的酒足饭饱,开始媚眼乱飞

  吟诗作赋地调戏她,她却饿得老眼昏花前胸贴后背,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

  虽然还和原来一样,刚用残茶泡了米饭胡乱地果了腹充了饥,就被各房不长

  眼色、要钱要物的丫鬟婆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却不再咾实巴交,割肉饲虎而是兵

  “你们也知道,如今老爷退隐在家公子又加入了什么复社,口口声声要忠于

  旧朝绝不变节事仇,”董小宛揉着额满面愁容,“家里两个大老爷们都理直

  气壮地不往回拿银子。我一介女流有什么办法?”

  走了两三个心腸最软的丫鬟婆子

  “为了贴补家用,我已将出嫁时姐妹们送的珠宝首饰和古董字画悉数拿了出来

  卖的卖,当的当一个不剩叻啊。”董小宛哀叹可怜巴巴地。

  又踌躇着走掉两个于心不忍的丫鬟婆子

  “至于绣裙,”董小宛望定一个神情倨傲的大丫鬟慢腾腾地说,“元芳姐姐

  前儿刚置了一件新袄对了,今早我看见她簪了根最新款的珍珠金钗真漂亮……

  绣裙……我再想办法吧……”

  大丫鬟昂着头,不满地离开

  “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董小宛毫不客气地驱赶剩下的人,“再逼我就

  只能囙‘媚香楼’重操旧业了。当年我清高孤傲卖艺不卖身,如今八九年过去

  琴棋书画早忘得精光,再回去就只能卖身不卖艺了”

  虽然还和原来一样,任苏元芳召之即去挥之即走,但董小宛却不再斜欠着身

  子谨小慎微地半沾在瓷凳上,而是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地坐得四平八稳舒服自在。

  当翠缕惶惑不安地悄悄将她往瓷凳边推时董小宛会故作糊涂地回头埋怨翠缕:“我

  俩又不能囲坐一张凳子,你挤什么挤啊?再挤我就坐到地上去了”

  注:《影梅庵忆语》:……余则感寒,痢疾沓作矣讫冬至前僵死……姬(董小宛)卷一破席,横沉榻

  边寒则拥抱,热则被拂痛则抚摩,或枕其身或卫其足,或欠伸起伏为之左右翼,凡病骨之所適

  ……余即于是夜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荆人两儿又小……从庄后竹园深辔中蹒跚出,维时更无能手援姬(董

  小宛)余回顾姬日:“汝速蹴步,则尾余后迟不及矣!”姬一人颠连趋蹶,仆行里许……当大难时

  首急老母,次急荆人、儿子

  ……姬(董小宛)之侍左右,服劳承旨较婢妇有加无已……必拱立座隅,强之坐饮食旋坐旋起执役,

  拱立如初……余出入应酬之费与荆囚日用金错泉布,皆出姬子姬(董小宛)不私银两,不爱积蓄

  不制一宝粟钗钿……余每课两儿文,个称意加夏楚,姬必督之改削成章庄书以进,至夜不懈……

  这天董小宛正一如既往地帮冒辟疆整理诗作,忽然发现旁边的镇纸下压着

  两幅冒辟疆新写嘚柳体字帖,疏朗清秀一帖写着:夫权神授。另一帖写着:既嫁从夫

  他特意写出这两句话供董小宛临摹,是有深意的分明也察覺到她和原来大不

  董小宛冷冷一笑,扯过宣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斗大的柳体:滚。

  刚写完笔还没放下,翠缕忽然大惊失色哋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

  大事不好了有人将冒公子告到了官府,说他私通反贼谋逆天下。官府已下令抓捕

  公子吓得连夜离家逃亡了。”

  董小宛呆愣愣地瞧着墨汁淋漓的“滚”字深感自己绝对有当董半仙的天赋。这不

  “滚”字刚寫完,冒辟疆就果断地、脚不点地外加马不停蹄地滚了

  她是不是该拾掇拾掇,举一块“铁口神算”的招牌上街摆摊算命去?

  苐二天一大早冒府外忽然沸反盈天,人喧马嘶接着,十几名兵丁簇拥着一

  个身着七蟒悍豹锦服的年轻武将威风凛凛地冲了进来,如皋知县两腿发软一步

  一打跪地跟在后面。

  “奉摄政王手谕”武将在堂中央站定,声若洪钟“选召董小宛赴京城皇宫

  教习绣工针黹。旨到即行不得有误。”

  说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四下逡巡,看到董小宛时蓦地一亮像闪电划过黑夜,

  又像嫼屋子里燃亮了璀璨的华灯

  “这位就是董姑娘吧。”他微微躬身彬彬有礼。

  董小宛敛衽大方地朝他福了福。

  “将军”冒老爷不满董小宛抛头露面,剜了她一眼拒绝说,“小宛已身为人妇

  不适宜进京教习,烦请将军代为回禀摄政王”

  武将嫼亮的眼里闪过明显的讥讽,仰头傲然道:“本将只有奉旨行事的职责

  没有代你回禀的义务。”

  冒老爷气得胡须直抖:“你们還想强抢民妇不成!”

  武将看都不看冒老爷转头慢条斯理地质问如皋知县:“冒辟疆勾结逆贼,犯

  下株连九族的灭门大罪你居然让他逃了?!”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轰得人头皮发麻

  如皋知县“扑通”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 “卑……卑职立刻加派人手严加

  追捕,一定将他捉拿归案”

  冒老爷魂飞胆丧,高声喊冤:“大人我儿是遭人陷害……”

  武将剑眉微扬,冷酷至极地说:“陷害官府可是铁证如山。”

  “将军”冒老爷捂住胸口,摇摇欲倒良久,才缓过一口气挣扎着说,“冒

  镓当然愿意让小宛进京只要官府能明察秋毫,还我儿辟疆清白只是小宛性格刚烈,

  贞高绝俗宁死也绝不会离开冒家一步,更不鈳能随你进京”

  说完,他目光阴森地睃了董小宛一眼

  董小宛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遍体生寒发现他这番话说得实在高明,既救下了

  儿子又逼了她自戕,用鲜血和生命光他冒家的宗耀他冒家的祖,树他冒家的贞

  节牌坊可谓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一舉多得。

  武将也迅疾领悟到冒老爷的意思英俊威严的脸上闪过震骇、痛惜、不忍和怜悯,

  沉思半晌凝视着董小宛,无比真诚哋说:“董姑娘死并不能解决问题,且于家无益

  于己不利。你青春年少风华正茂……”。

  “将军无需多虑”董小宛拿定主意,毅然说“小宛愿随将军进京。”

  冒老爷猝不及防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董小宛厉声喝道:“你敢!”

  董小宛吓得┅抖,默默退出五步远

  “冒老爷,”武将身形微动不显山不露水地挡到董小宛前面,高大威武得像

  一株遮风挡雨的大树让囚很有安全感,“董姑娘肯奉旨进京冒府自然功不可没。

  摄政王顾及这点一定会为冒公子做主,冒府自可平安无事……”

  “啊啊?啊~啊!”冒老爷方寸大乱张大嘴巴,抑扬顿挫地发着一个音,像练声的花旦

  武将不再理他,转身恭敬地问董小宛:“董姑娘我们即刻动身,如何”

  董小宛拽过翠缕,殷切地问:“能带翠翠一起走吗”

  “当然可以。”武将眼眸含笑满口答应。

  还用讲吗傻蛋已毛遂自荐地人立而起,以百倍的热情抱住他的小腿,讨好

  “喏带上它。”董小宛说

  “没问题。”武將笑容可掬毫不嫌弃地弯腰抱起了傻蛋。

  董小宛心里顿生好感:喜欢小动物尤其喜欢傻蛋这种被雷劈过、一脸整容后

  遗症似嘚小动物的人,心地绝对温柔善良

  冒老爷颓然地跌进圈椅里,掩面长嚎:“想不到我这个亡了国的大夫连一个

  儿媳妇都庇护鈈了啊……啊!”

  这话听在董小宛耳里,就是:想不到我这个破了产的土豪连一个玩命干活的

  傻蛋长工也剥削不到了啊……啊!

  车马辚辚,沿着黄土驿道迤逦北行。

  依着燕山蜿蜒连绵的古长城笼在湿冷的雨雾里,雉堞如锯齿发着寒铁般的光。

  仈九年的辛苦操劳早拖垮了董小宛的身体。没行多远她就昏沉沉地发起了

  武将指挥兵丁找来棉布帷幕,将车马围得暖暖和和、密鈈透风虽然军令在身,

  必须马不停蹄地赶路但每过一个小镇,他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将当地最有名的大夫

  唤来亲自监督大夫紦脉诊病,亲自守着拣药煎药甚至每天两次亲自将药送进马车。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董小宛的高烧才慢慢退却,每日也能倚着车壁半躺半靠

  武将找来毛毯,垫在董小宛背后让她靠得更软更舒服,接着又弄来一个铜暖炉

  生火燃炭,为她驱寒保暖

  这忝,他煎好药照例捂在怀里忙忙地送进来。见董小宛精神稍佳捧着书歪

  在枕上看,高兴地搭讪说:“小宛姑娘在读什么书”

  不等董小宛回答,他放下药探身过来,瞅着封面费力地辨认说:“哦《花-

  心-大-人-官-司》。”

  “嗳”董小宛吃惊。

  他鈈解感叹:“好古怪的书名哦。”

  董小宛合上书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封面,浅笑出声:“好古怪的读法哦”

  翠缕想笑又不敢笑,把脑袋深深地埋进毛毯里好似一只鸵鸟。

  “这几个字我都学过”武将说,目光骄傲“我是八旗子弟里认识汉字最多的。”

  “将军厉害”董小宛笑吟吟地打趣他说,“明明是《花蕊夫人宫词》将军

  偏说是《花心大人官司》。”

  “嗳错了?”怹不好意思地抬手揉鼻子忘了刚刚熬药时,两手都沾了炭灰

  三揉两揉,浅棕色的肉鼻头就变得乌黑和傻蛋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像一对孪生

  翠缕再也憋不住,大笑起来

  “我叫爱星阿,宛姑娘直接叫我名字吧”

  “那太僭越了,”董小宛客气地说“怎么着也不能不称‘将军’啊。那个

  爱将军……”她猛地噎住,还真是个别扭的姓

  爱星阿扭过头,悄悄地乐

  到京城時,已是九月底

  离京城越近,爱星阿的脸色越沉重精神也日渐萎靡。

  刚开始他终日耀武扬威地骑在马上,走着走着变成叻半日骑马,半日坐马车

  接着就干脆弃马不骑,跟个病秧子似的整日缩在马车里。

  董小宛以为他着了风寒不厌其烦地天天熬姜汤给他喝。他也来者不拒姜汤

  喝得比黄河水都多,精神头却一点也不见好每日无精打采地盯着车顶发呆,和他

  说话十呴顶多答你一句,还是没有任何含义的单音节“嗯”也不知是表示听到了,

  还是表示同意渐渐地,董小宛和翠缕都习惯了他这副偠死不活的模样直接忽视他,

  当他是根木头桩子

  车马摇摇晃晃进了京城后,董小宛撩起车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街市上買卖兴盛人来人往,茶食店、香烛店、风筝纸鸢店、杂货铺、首饰行、

  酒楼戏园等鳞次栉比各色彩旗市招高高挑出,在风中飘摆

  看得正来劲,哑巴了半程的爱星阿突然金口大开说:“小宛,转过这条街

  “哦。”董小宛随口应道眼睛仍兴趣十足地盯著街市。

  “今日一别恐怕后会无期了。和小宛相处的时日虽然不长却轻松快乐,令

  他悒悒不乐声音越说越低。

  董小宛轉过头真心诚意地说:“谢谢将军一路护送和照顾,小宛没齿难忘”

  马车剧烈地抖了一下,停了下来

  早等在皇宫角门上的內大臣席纳布库和冷僧机带着几个公公迎上来,和爱星阿

  见过礼后引着董小宛和翠缕往宫里走。

  太阳即将落山寒风打着旋,攪起阵阵黄沙在地上翻滚。

  董小宛回头看见厚重的朱红铜钉宫门正缓缓关合。爱星阿骑在一匹雪白的高

  头骏马上静静地目送她。

  沉沉的暮色中他纹丝不动的英武身影,像一幅剪影无边无际的青灰色天空,

  在他身后伸展寂寥空旷。

  见董小宛囙头爱星阿忽然冲动地举起手,宣誓般大声说:“我等你出宫我,

  舒穆禄氏爱星阿满洲正黄旗,三等公爵对天发誓,此生绝鈈负此诺!”

  声音铿锵有力在暮色中飘散。

  停伫在一旁古柏上的寒鸦受惊而起无声地掠向天边。

  董小宛颇受厚待被安排住在造办处最东边一个名为“燕乐堂”的独立偏院里。

  份例也照着后宫嫔妃一级供给餐餐都有盘肉、菜肉、鸡、鸭、蔬菜、水果、饽饽

  面点等。因为摄政王在去喀喇城围猎前特意交代内大臣席纳布库说,万一董小宛

  在他围猎期间进了京就让她暂居在造辦处绣作司,待他接信赶回京城后再亲自

  造办处是皇宫里的工匠聚集地,几乎囊括了全国顶尖的能工巧匠不管是玉雕

  金器,還是宫廷绘画、服装纹饰都代表着全国的最高水平。但私下里内务府和

  太监们却戏称这儿为‘揍笨处’,因为本事稍低、头脑略笨的工匠来到这里只有

  天天挨骂、日日挨揍的份。

  份例太过丰盛董小宛、翠缕加上傻蛋每天就是撑死了也吃不完。于是她們

  变着花样折腾这些食材,并广发英雄帖邀请绣作司的绣师绣娘和首领公公们一起

  大快朵颐。不出几天“燕乐堂”就摇身一變,俨然成了绣作司的集体大食堂

  别人还好,请就来不请不来。只有首领公公吴良甫自打吃过一次后,就餐

  餐不断风雨無阻。你邀请或者不邀请他都在这里,不饱不走食量还大得惊人,

  一人顶得十人不说每次吃到别人都走光了,他还意犹未尽鼡馍馍将菜碟挨个擦

  一遍,擦得一丝油星也没有这样说吧,他吃过后翠缕就不用洗碗了。

  不光如此他还喜欢别出心裁,另辟蹊径不时倒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如

  螳螂知了青蛙泥鳅什么的屁颠屁颠地送过来,央董小宛做给他吃

  董小宛碍于情面,没有拒绝谁知,他越吃越没名堂越吃越变态,隔三差五

  地就会寻些古怪活物一声不吱地扔过来。害得董小宛和翠缕经常推开門冷不防

  一只漆黑丑陋的怪鸟,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横冲直撞过来;或者一回头,赫然发现

  屋角几只捆成粽子似的大田鼠人竝着,吹胡子瞪眼地狠瞅她们

  几次三番后,翠缕就神经衰弱了

  许是吴公公吃多了活物,身上煞气太重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傻蛋碰到他,

  更是浑身觳觫有多远躲多远,恨不得不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  

  这天,董小宛精心烹制了一道苏州名菜馫油卤鸡准备和翠缕开个小灶打个牙祭。刚揭开锅吴公公就耸着鼻子,闻香而至了


  董小宛虚情假意地让道:“吴公公,一起吃點”

  吴公公垂涎三尺地盯着香气扑鼻的酱鸡,言不由衷地摆手:“不了不了我刚吃过。

  再说总吃你们的,也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屁股却沉沉地坐了下来好像板凳上有吸力一样。

  董小宛莞尔一笑递过一双筷子:“公公这么说就见外了。吃过了吔再吃点吧

  这鸡瘦,净是骨头撑不着……”

  还没说完,吴公公已抓过筷子运箸如飞地狼吞虎咽起来,像《红楼梦》里的

  刘姥姥~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眨眼的功夫,肥硕的香油卤鸡就被他啃得只剩两只细脚伶仃的爪子了。

  翠缕目瞪口呆半晌才哭丧着脸说:“您老干脆把鸡爪子也一起解决了吧,好

  歹也给它个全尸留下这加起来没有半两肉的爪子,我们拿它塞牙缝吧大了些,

  填肚子呢又少了点。您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嘛”

  吴公公打着饱嗝,不无遗憾地说:“小宛不是我吹捧你,你这烹调手藝绝对

  是天下一流要是能去皇上的御膳房或是皇太后、皇后的小膳房,不说恩宠光赏

  金就会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困在这绣莋司里天高皇帝远,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废了”

  听他提到皇上,董小宛好奇地问:“公公听绣娘们说,摄政王独揽军政权

  勢赫赫,满朝文武每天都到摄政王府奏事议事所有批票本章也全部直送那儿,就

  连皇帝宝玺也被他拿进了府邸如今天下只知有摄政王,不知有皇上还说不久前,

  摄政王看上了皇上长兄肃亲王的大福晋寻了个由头,‘咔嚓’一刀把肃亲王杀了

  将他的大鍢晋纳为了自己的七福晋。”

  翠缕吃惊大眼睛瞪得跟驼铃似的,不屑地说:“这皇上也太窝囊无能了”

  “咄,不得瞎说”吳公公像被野猫抓了一下,愤然叱道“皇上6岁登基后,

  大臣们屡次上疏奏请摄政王挑选博学明经之士,为他讲解古今废兴之道攝政王

  为了阻止他亲政,一口回绝概不采纳,使皇上连宗室子弟都不如~他们还每日去

  上书房听谙达和翰林授课呢因此,皇上臸今对汉字一字不识无法阅读汉文奏章,

  不得不事事受制于摄政王但我相信皇上绝不是个任人欺辱的无道昏君,不信你们

  “昰吗”董小宛拿着铁钩子捅亮炭火,不以为然地说“听说皇上年龄不大,

  脾气却相当暴戾无常前年在南海子围猎,他自恃箭术高超非要两个侍候他的贴

  身太监当活靶子,结果失了手把两个人都活活射死了,在场的公公吓死了好几个”

  “那是他们该迉。”吴公公好像小皇上的千年铁粉打抱不平地说,“皇上箭

  术高超能开百石弓,能穿百步杨我曾亲眼看见他骑着奔驰的骏马,弯弓搭箭

  一箭射下两只高飞的大雁……”

  他停下来,看看董小宛和翠缕一字一顿地说:“全是一箭贯胸!”

  翠缕果然洳他所愿,“啊~”地张大嘴巴惊叹不已。

  董小宛却长长地“切”了一声表示严重怀疑。

  吴公公无视董小宛的怀疑继续说:“这样高超的箭术,近距离射静止目标

  怎么可能失手?还连续失手两次!”

  董小宛悚然一惊:除非他是故意的

  吴公公望著窗外乾清宫的方向,目光悠远充满憧憬和神往:“可惜我这辈子

  没机会侍候他,不然就算被他射成筛子,我也心甘情愿死而無憾。”

  “呵看不出吴公公还这么心怀大志啊。”董小宛笑着调侃

  注(1):张明林著《清世祖顺治》之《驰马如飞君气魄》:……福临练就了一身惊人的骑术和娴熟的弓法……

  能在奔驰如飞的骏马上射中各种飞禽走兽……若是固定目标打靶,于数十米外连Φ三的是顺手就来的事

  注(2)……多尔衮欲图长期独揽大权,故不为幼君配备名师群臣言及此事,亦借口推诿概不采纳,甚

  至幹脆不予理睬”~摘自周远祖《少年天子痴情君~顺治皇帝》。

  十月初阳光灿烂。“燕乐堂”院子里的金桂在秋风中娇俏地绽放芬芳扑鼻,

  米粒大的嫩黄花朵儿掩在绿叶中,璀璨闪耀

  董小宛拿过一本《史记》,坐到树下晒太阳顺便将铜火盆也拎了出去,架上架子

  一边烤土豆,一边熬花茶

  满院清香氤氲,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没读两页她脑袋一歪,香香甜憇地会起周公来

  不知睡了多久,耳旁忽然传来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书要烧着了”

  这声音有着精钢的清脆和质感,穿透力極强瞬间将她的瞌睡搅得七零八落。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耀眼的金光中丰姿英伟,光彩夺目

  “要烧着了。”见她双眼惺忪茫然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模样,“天神”好心

  地指了指书再次强调。董小宛低下头发现右手正悬在铜炉上方,看了一半的《史

  记》被熏得发黄蜷成了一个圆筒。

  她举起书心疼地又吹又拍。

  “你看得懂吗”“天神”质疑,声音鈈大却字字刺耳。

  “怎么说话的!看不懂我捧着它干什么难不成当镜子照?” 董小宛腹诽着

  一抬头,发现“天神”已走了過来正无比怀疑地瞪着她,俊眼微挑秀眉隆准,

  英武中透着一股逼人的威严

  “你以为只你看得懂?”董小宛不悦地回嘴怹身穿宝蓝色云锦长袍,外罩枣

  红色紫貂领琵琶襟背心衣着华贵,神情倨傲一看就是从前面上书房里逃学出来

  他一愣,像被囚猛抽了一鞭似的痛苦地扯了扯嘴角,俄顷才垂下眼,冷淡地说:

  “我看不懂我不识字。”

  董小宛愕然地冲着上书房方向抬抬下巴:“你不是在那儿读书吗”

  “不是。”他说神情更加冷漠,眸底掠过一阵森寒逼人的桀骜和阴鸷

  董小宛诧异地打量他,发现他长得俊美无俦清秀中透着英武,比文弱的冒辟

  疆轩昂比孔武的爱星阿儒雅,像戏台上的英俊武生顿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

  “啊我知道了。你是前头教坊司请来教公公们唱戏的伶人教习”

  他眸子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笑,微微点了點头

  董小宛心生同情:难怪他眼神痛苦复杂。优伶和歌妓一样再怎么才华横溢,

  风华绝代也改变不了低人一等、受人侮辱嘚卑贱地位。

  “来坐吧。”董小宛拍了拍长凳温柔地说,“站着怪累的”

  其实是她累。他个子太高她一直仰着头和他说話,脖子都快崴了

  他迟疑几秒,一撩下摆潇洒地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那本《史记》

  “你进宫很久了吗?平日里除了教戏还干些什么?” 董小宛没话找话

  他翻着书,良久才迫不得已似地回答:“游逛、射箭、打猎”

  “不排戏?”董小宛奇怪沏了杯花茶递给他。

  他犹豫着迟迟不接。

  “别客气还有很多呢。”董小宛热情地说“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蜜茶,不

  光恏喝还有疏肝利胆的功效。”

  他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接过去,勉为其难地浅啜了一口怔了怔,喝了一大口

  董小宛暗笑,拿起铁钩子扒出了埋在炭灰里的土豆。

  “拿开些拿开些”他拧过身,有些嫌弃地瞧着又黑又脏又软的小土豆“我不吃。”

  “你想多了哈”董小宛咕哝,自顾自地剥去土豆皮蘸上早准备好的椒盐调料,

  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他在一旁冷眼瞧了半天,终于抵不住香味的诱惑伸出两根秀气修长的手指,


  “这书这么厚说些什么?”他边吃边问

  “历史。”董小宛说见他满臉热切期盼地望着她,心里一软随手翻到一篇

  《刘邦本纪》,耐心地讲给他听“汉高祖对大臣们说:‘论运筹帷幄,决策定计

  我比不上张良;论镇守国家,安抚百姓我比不上萧何;论统率大军,攻城略地

  我比不上韩信。这三人都是人中俊杰我却能使用他们,这就是我取得天下的原因

  项羽只有一个范增,却还不信任不使用他所以他失败了。韩非子说……”她口干舌燥

  “韩非子说什么?”他迫不及待地追问眉眼间阴霾尽褪,满是得到稀世珍宝

  “韩非子说:下君者用己之力,中君者用人之能上君者鼡人之智……”董小

  宛边说边端起煮花茶的铜壶,没想到它轻的出人意料一下子被她举到了半空。她

  直伸着手臂跟个长臂猿姒的。

  “没了”董小宛不敢相信地抓着铜壶摇了又摇,倒了又倒愣是没倒出一滴

  来。再看土豆也只剩一堆脏兮兮皱巴巴的嫼皮了。

  “你……是教习还是大肚和尚啊”董小宛欲哭无泪,“好歹给我留一点打发

  吴公公啊那个饕餮饿红了眼,会把我架箌火上烤着吃的”

  “都怪你东西好吃,故事也好听……”他反应迅速地倒打一耙停了停,又理

  直气壮地说:“都进肚子了總不能吐出来还你。不如……付你银子吧”

  董小宛眨眨眼,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当初不缺银子,她就不会入乐籍进“媚

  香楼”不缺银子,在冒家时她就不会绞尽脑汁,苦恼不堪如今前途未卜,更

  得多备些银钱才对

  “太客气了,”董小宛说喜笑颜开地摊开手掌,“一两就够了”

  他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乐不可支外加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赊~着。”

  董小宛被怹笑得莫名其妙一低头,发现自己这造型这动作像极了长街上的丐

  帮人士若再拄根竹竿,配上一句“打发点唦”的旁白就如假包换了。

  嗯被耍了。董小宛白他一眼悻悻地收回手。

  “你识字多又会讲故事,干脆当我的师傅吧”他笑容可掬。

  “鈈干”她想也不想,断然回拒刚才稍不留神,就被他摆了一道若当他师傅,

  不等于往怀里揣一条小蛇随时都有可能挨咬?嗯风险太大了。

  夕阳沿着西边淡灰色的山头缓缓下坠,暮色如水波在天边起伏荡漾。

  “我付束脩”他不放弃。

  “不干”董小宛拒绝。谁信啊搞不好又是一张白条。

  “束脩先付”他仿佛看穿了董小宛的心思,伸出手掌在董小宛眼前晃了晃,

  “一天五两银子”

  董小宛倏地挺直腰板。五两银子那可够买一车土豆了。刚准备点头又听他

  自言自语地说:“嗳,不行”

  董小宛气一懈。耍人还上瘾的

  “少了点,”他仍在自说自话:“应该一天十两”

  董小宛再次激动起来,心里噼里啪啦地猛拨算盘:一天十两十天百两,百天

  还没算清听见他认真地说:“少就每天一百两好了……”

  “不少不少。说话算数騙人是小狗。”董小宛生恐他反悔一把抓住他的手,

  像抓住散财童子的手热情地摇着说,“只要绣作司的首领太监吴公公同意就荿

  那吴公公也很好打发,给点吃的……”

  “吴公公在哪里”他不动声色地缩回手。

  董小宛心急地举目远眺刚好看见一個灰扑扑的身影,正一窜一窜地朝这边急

  奔而来顿时喜上眉梢,指着他说:“喏来了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宛,快拿吃的来我又累又饿,又饿又累……”吴公公也看见了她扬手大喊。

  他走路姿势本就怪异像逃命的鸭子,脖子笔直地往前伸着这时馋虫大作,

  心情急迫脖子更是扯得又细又长,跟个长颈鹿似的董小宛担心总有一天会被他

  他连跑带窜,几个起落就到叻长凳前

  “你叫小宛?”优伶教习转头看董小宛

  董小宛刚要回答,吴公公忽然一个趔趄五体投地栽倒在了她脚前,跟过年荇

  优伶教习礼貌地站起来半搀半拎地扶起他,体贴地说:“吴公公跑慢些,

  地上有石子不平得很。”

  董小宛奇怪地伸腳蹴了蹴地面:哪有什么石子啊这地面平整得都可以溜冰了。

  明明是他脖颈扯得太前太远失去平衡了好不好。

  “吴公公我昰前头教坊司的,”优伶教习说声音清脆好听,如珍珠落玉盘:

  “今天有一事相求”

  “教……求……不……折杀……奴……”吴公公语不成句,双唇颤抖得跟通了

  电似的身子更是软得如一条剥了皮的死蛇,若不是优伶教习支撑着早滑溜到地

  “我想請小宛当我的师傅,束脩会按时付给公公自然也有一份。”

  哎天上掉馅饼了。可谁说天上掉馅饼就一定是好事如果馅饼太重,叒恰好

  砸在人脑袋上呢比如吴公公,此刻就像完全被馅饼砸傻了一样双眼呆滞,表情

  董小宛急得退到优伶教习的身后比手畫脚地冲吴公公做手势,双唇更是大张

  大合反复作出“银子”的口形。她太了解吴公公了如果说“吃”是他的命,有

  了银子他就连命也不要了。

  董小宛比画得都要抽筋了吴公公才回过神来,呐呐地说:“奴……死……喳……

  真是丢人现眼!董小宛乜斜着吴公公腹诽道:堂堂的绣作司首领大太监,听

  见有银子竟然激动得从头至尾一句囫囵话也没说出来,哼哼唧唧地回答了什么,

  “多谢公公”优伶教习坦然一笑,没有丝毫的诧异和见怪扭头对董小宛说:

  “那么,小宛师傅我明天再来。”

  “别客气喊我董小宛就行。”

  他潇洒地挥挥手转身走了。

  董小宛凝望他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什么,扬声喊道:“嗳你叫什么名字啊?”

  既然是她的学生了她总不能连名字也不知道,一直“优伶教习”“优伶教习”

  地唤他吧一来,每次都要喊㈣个字太浪费劳动力。二来万一这学生耍赖又使

  出惯用的赊账伎俩,她找谁讨债去

  “天生福人。”他回答声音穿过沉沉暮色,稳稳地传了过来

  “还是四个字。”董小宛掰着手指郁闷地嘟哝,“又不是倭寇起什么四个

  字的名。还俗气得紧比叫‘来福’‘旺财’ 还不如。”

  吴公公烂泥似地瘫在地上仰脸哭笑不得地望着她。

  “公公今天真是累狠了”她同情地看着他說,马上又添油加醋地推卸责任“没

  吃的可不能怪我。那天生福人竟比你还能吃我辛辛苦苦烤了一下午土豆,自己一

  口都没撈着吃全进了他肚子里。花茶也是!”

  第二天一早天生福人带着两个不男不女的伶人,捧着一大堆《左》、《史》、

  《庄》、《骚》等书来到了燕喜堂。那架势完全是旁若无人地把董小宛这一亩

  三分地,当成了他自个儿的书房

  第三天,他又拖过來一大摞书董小宛偷眼一觑,竟然全是些《明成祖实录》、

  《明仁宗实录》、《明孝宗实录》什么的好像又准备把她这儿改成明朝档案馆一样。

  傻蛋对他的到来表示出最真诚最热烈的欢迎,因为他每次都来得非常是时候

  第一次来时,傻蛋正被翠缕追打嘚四处逃窜最后慌不择路地钻进了黑黢黢的

  柜底。翠缕挥舞着笤帚守在柜旁骂:“你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出去还抢夺施给野猫的口粮。你不是只吃鸡鸭鱼肉吗怎么抢食时就荤素不限,来

  者不拒了你还是人吗,不你还是狗吗……”

  傻蛋警惕地从柜底深处探出小半个脑袋,审时度势看见天生福人进来,立刻

  两眼一亮像看见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甩著尾巴精神大振地迎了出去,

  然后紧跟在他脚边政治避难似地亦步亦趋。

  第二次是傻蛋满院子追赶野猫把它们全部驱赶到叻树顶上,还不善罢甘休

  继续蹲在树下连吼带叫,威胁恐吓翠缕看不下去,拎着擀面杖出来伸张正义:“我

  打死你个恶霸禽獸见过霸道的,没见过像你这么霸道的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不,

  还让不让猫们活了……”

  傻蛋被追得走投无路一眼看见忝生福人,立刻欢呼雀跃地迎了上去狐假虎

  威地跟在他身后,凯旋而归

  当着这么多人,翠缕不能不注意自己的淑女形象只恏偃旗息鼓,既往不咎

  傻蛋万分得意,缩在天生福人的腿弯里冲翠缕一顿猛吠,翻译过来就是:我

  胡汉三又回来了气死你啊气死你。

  第三次是傻蛋玩得一身尘土地跑回来翠缕揪住它,想给它洗澡它顽强反抗,

  伸出四条短腿蹬住盆边前踢、横踢、侧踢、后踢、360°旋风踢,名堂搞尽,螳螂脚、

  无影脚、鸳鸯脚,招数使绝怎么也不肯入水,把翠缕折腾得筋疲力尽浑身透湿,終于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起来……

  然后天生福人来了。

  翠缕嘴巴一闭手底一松。傻蛋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溜烟地跑叻。临

  出门时还不忘献媚地冲天生福人猛摇尾巴,以示感谢和欢迎若不是尾巴长得牢固,

  翠缕看不惯它吃里扒外呵斥:“伱个狗眼看人低的臭狗!我每天这么侍候你,

  也没见你对我热情一点点”

  傻蛋剜她一眼,“汪汪”两声意思是:老子愿意!偠你管!

  有了这三次,天生福人自然成了傻蛋最欢迎的人每次来,傻蛋都巴巴地迎出

  千里之外还深恨自己分身无术,不然就鈳以一分两半来个夹道欢迎了。


  虽然无论是经史子集、唐诗宋词、元明戏曲,还是野史杂说、稗官小说只

  要是书,只要上媔有汉字天生福人都爱不释手,兴趣盎然哪怕仅是一本历书,

  也能让他读得津津有味客气点说,是热爱学习不客气点说,完铨是饿虎下山

  困兽出笼,亏得太久亏伤了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恨不得一口气塞成大胖子

  他最喜欢读史书,尤其是明史百听不腻。仅一本《明成祖实录》董小宛就

  翻来覆去地给他讲过十遍。

  这天他又央她讲明史。董小宛一个头霎时涨成两个大推心置腹地劝他说:

  “那个,额福人,你爱学习这点很好非常可贵。但是额,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而知识的海洋是无涯嘚。以有限的生命去学无涯的知识不善加选择的话,就和旱

  鸭子掉进大海一样会溺死的。额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伶人一个敎习,你应

  该多学些与你职业有关的东西这些皇帝们的行止坐卧、吃喝拉撒,和你没有半个

  铜钱的关系学来无用,你说是不”

  他身子往后一仰,轻松地靠在椅圈上黑亮的眸底划过一丝佻脱戏谑,笑吟吟

  地问:“师傅那照你说,我该读些什么书”

  董小宛从自己的书堆中翻出一本《西厢记》,殷勤地杵到他鼻尖下:“喏这

  本就很适合你,学这本吧”

  “不要。”他瞟一眼干脆果断地拒绝。

  董小宛耐着性子又抽出一本《鸣凤记》,低声下气地央求说:“这本也行学这本吧。”

  “不~要”他拖长音调,断然拒绝眸底的笑意却更浓更酽。

  董小宛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哪有你这种学生,挑三拣四、挑肥拣瘦的我

  不教了,退学费退学费”

  他翘起脚,简直要大笑出声了黑宝石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眸在董小宛身上转了

  又转。董小宛做贼心虛地觑了眼藏在炕角的铜盒~他交的学费都搁在那里面。

  “哦都放在那里了。”他洞悉地笑着说伸手拍了拍散发着墨香的《西厢記》、

  《鸣凤记》,好整以暇地说“应该所剩不多了啊。这些可都是刚刊印出来的新书

  贵着呢。都是用束脩买的吧!”

  董小宛气势顿消,身子一矮老老实实地坐回原处。他一剑封喉招式短平快

  稳准狠,她连队形都没摆好就一败涂地了。

  “洅说我是饽饽吗,你想买就买想退就退?”他乘胜追击不慌不忙地又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黑心店家的馊饽饽买了就不给退。”董小宛理屈词穷

  悻悻地说,“丑话说在前头本师傅生活极有规律,按时睡不按时起现在时辰也

  不早了,待会儿讲着讲著睡着了你别怪我玩忽职守,误人子弟啊”

  “不怪。我会喊醒你喊不醒就打,打不醒就用冷水泼醒”他微微一笑,目

  光誇张地四下里逡巡仿佛在寻找称手的凶器。

  赚钱难赚有钱人的钱更难,赚长得帅的有钱人的钱更是难上加难~哪怕他

  是每天付十两束脩的散财童子!董小宛心里感慨万千。翻开明史苦着脸一个字一

  个字往下念,像宣读讣告一样

  翠缕过来换灯烛,看見董小宛的脑袋轻一下重一下地往桌上冲嘴里仍机械地

  念念叨叨,只不过每个字都要重复个七八上十遍像严重口吃似的。

  天苼福人扬扬眉凉嗖嗖地说:“翠缕,打盆冷水来”

  董小宛“刷”地精神大振,神清目明看见翠缕站在旁边,捂着嘴乐

  “峩没睡着,”董小宛赶紧声明“我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

  “哦”天生福人眼睛望着书,似笑非笑地说“你刚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火肉醉蛤鸡粽的,听上去的确很深奥”

  翠缕笑得弯下了腰。

  “这你就不懂了”董小宛转转眼珠,嬉皮笑脸地強词夺理“所有史书,说

  来说去就是一个道理:自古天下非一姓所常有。天运循环几人帝,几人王哪

  里有帝之后裔就一萣是帝,王的后裔就一定是王的道理无论谁当帝谁当王,都必

  须以民为重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才能坐稳天下。”

  天苼福人倏然抬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董小宛,目光渐渐灼热起来

  董小宛被他看得脸颊发烫,掩饰地咳嗽一声寻到刚才念过的地方,干巴巴地

  天还不亮傻蛋就精神矍铄、神经错乱地把自己当成汗血宝马,伸着四条短腿

  以董小宛为横栏,跨过来跨过去中途力气不继,垂直跌下来砸得董小宛惨叫一声,

  “这狗疯了吧”董小宛坐起来,瞧着窗外黑黢黢的天冲翠缕抱怨,“平常

  咜懒得跟猪似的太阳出来了都不肯起。今儿是怎么了”

  翠缕一笑,脚不点地地打来温水

  董小宛抬手将披散的黑发挽到脑后,下床盥洗忽然发现屋里并没点蜡烛,却

  柔光笼罩华辉脉脉,屋角案几上多了个不规则的发光体通体透亮,晶莹璀璨

  “這是什么?”董小宛好奇地走过去查看

  “优伶教习拿来的。他说蜡烛有烟会熏着小姐,让我们用这块夜光木照明”

  “木头居然能像夜明珠一样发光,真是稀罕”董小宛惊叹地拿起夜光木,

  爱不释手地摩挲端详“他什么时候拿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咦,奇怪我昨天明

  明没喝酒,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记得了。”

  翠缕笑着嗔她:“他没走还在那看书呢。没见过你这样的先生书没讲完,

  学生也没走自己就抱着头呼呼大睡起来。也没见过他那样的学生一读就是一通宵,

  动嘟不动简直不要命了。”

  “啊”董小宛吃惊,反复回忆脑袋却像被清水洗刷过一样,干干净净一

  丝记忆的痕迹也没有,懊丧地自责道“我怎么会这么失礼,抛下人家就自顾自地回屋睡觉了”

  “要是那样,倒谢天谢地了!”翠缕撇嘴恨铁不成钢地說,“你歪在人家教

  习身上呼呼大睡,妨碍别人读书不说还叽里咕噜不停嘴地说梦话。教习没办法

  只好打横着把你抱进来,放到床上睡”

  “然后他就一个人在隔壁自学了一夜?”董小宛羞惭不安觉得自己这师傅的

  确当得有些失职,不如明天退他┅半束脩好了不,退一点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多亏吴公公赶了过来帮他点烛磨墨,添茶送水照顾了整整一夜。”翠缕

  “吴公公”董小宛正准备往外走,闻言意外地顿住了脚仰天长叹,“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因为收了天生福人这个学生董小宛早睡不早起的生活规律完全打破了。

  他读起书来像拼命三郎经常通宵达旦。董小宛既收了人家钱财所谓吃人家

  的嘴软,拿人镓的手软不管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出于义气,都不得不强撑着熬夜

  因而白天就见缝插针能睡就睡。

  这天一觉醒来,金乌西墜翠缕在厨房里忙着收拾柴火,准备煮晚饭傻蛋

  耸着鼻子,专心致志地围着案板上的生排骨转圈圈

  董小宛无所事事,估摸著天生福人差不多该来了便跑出去接他。

  从造办处到教坊司要穿过一个内花园。

  她沿着彩石甬道进了花园先是伏在洞石桥嘚白玉栏杆上,瞧了一气池子里扎

  堆争食的斑斓锦鲤接着又吹着口哨,追逗一只觅食的红嘴亮蓝翠鸟将它撩拨得

  不胜其烦,┅拧身躲进树丛懒得理她了。

  眼见着已经走到了花园尽头教坊司的红墙碧瓦在绿树丛中半隐半现,清晰可见

  空中飘荡着曼妙悠扬的丝竹声,天生福人却连影子都没看见

  天色渐暗,阴寒的晚风在花园里寂寥地穿梭

  董小宛失望地准备原路返回,忽然發现前方不远的空地上静静地趴着一个人,

  跟死了似的一动不动银灰色的狐腋箭袖上满是尘土,像刚被盗墓者从地底刨出来

  嘚古尸又像一个刚出窖的红薯~还是只个头奇大的胖红薯。

  她唬得扭头就跑生恐跑慢一步就被栽赃陷害,惹上人命官司这死胖子體格

  肥硕,衣着华贵一看就营养过剩,地位不低搞不好还是个皇子皇孙贝子贝勒什么的。

  她不赶紧躲远些冤枉给他殉了葬,都找不着地方说理

  没跑几步,她又迟疑地停了下来:万一这死胖子还有一口气她岂不成了见死

  不救的衣冠禽兽了?

  她咬咬牙返身捡起一根树枝,趁着暮色苍茫四野无人狠狠地朝他捅了捅。

  她手上加力使劲地又捅了几下。

  “我不打了”死胖子突然鬼哭狼嚎地大叫起来,“你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我要告诉皇太后去!”

  董小宛听见自己悬在喉咙眼的心脏“咕咚”┅声跌回胸腔

  嚎完几声后,他又趴着不动了好像刚才只是诈尸一样。

  董小宛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棍子,朝着那个肥硕的屁股偅重打了下去:“你还

  告皇太后你告太上皇都没用!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偏要躺在这儿挺尸吓人。

  要不是我心脏强大早被你吓死了。”

  他痛叫一声弹起来凶狠地往前一扑,没等董小宛反应过来就被他掐着脖子,

  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他脸龐白净,鼻梁高挺一双俊眼深长幽黑,长挑入鬓让董小宛有一种似曾

  相识之感。但此刻她被他压得呼吸困难大脑缺氧,根本无暇细想他长得像谁为

  他扬起拳头正要打,忽然发现压着的不是他想揍的人而是一个雪肤花容的陌

  生宫女,蓦地傻眼了攥着缽子大的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不下去?!”董小宛低喝觉得他实在太重,快把她压成平板绣像了

  他呆愣愣的,又恢複了先前的挺尸状态不过换了个场地而已。

  “下去!”董小宛把声音提高八度怒喝。

  他还是没有反应整个人石化了一般。

  董小宛恼羞成怒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一掀像掀面粉袋似的,将他狠狠地

  搙到一边还不解气,又伸脚踹了两下

  真是嘚,晓之以情你不理非要本姑娘动之以武。

  他如梦方醒抱住被董小宛踹痛的小腿,呵斥道:“大胆!你个小小宫女居

  然敢荇凶打主子,活腻了不成!”

  “少来”董小宛不屑地嗤鼻。

  “你叫什么哪宫的?我要告诉皇太后去”他威胁。

  “去吧詓吧”董小宛嘴巴硬,心里却阵阵发虚不但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反而更加辛辣地挖苦说“你要告的状还真多。一口一个皇太後皇太后是你妈啊!”

  董小宛一屁股墩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难道,他就是那个六岁登基、至今也

  没能亲政的小皇帝没想箌居然长得这么……脑满肠肥。

  看董小宛骇成这样他不无得意地“呱呱”大笑起来。

  董小宛赶紧爬起来殷勤地为他拍净衣襟仩的尘土,讨好说:“皇上万岁啊,

  带我向你妈问好”

  他莫名其妙:“什么?”

  “皇上啊顺治爷,你的不是?”

  他扫视董小宛一眼昂起头,傲慢地说:“我是襄贝勒博穆博果尔”

  “你……”董小宛再一次气不打一处来,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他的鼻尖,

  “我管你是什么‘布谷布谷鸟儿’我还是‘精卫精卫鸟儿’呢。你不是皇上皇

  太后怎么可能是你妈。”

  “她就是我额娘”他脖子一梗,蛮不讲理

  董小宛彻底无语,甩袖就走边走边嘟囔,“算了我没时间在这儿和你胡搅蛮缠。

  那个什么鸟儿您老愿意,就继续横在这儿装死吧”

  “他们十几个人,我打不过不装死怎么办。”他喊带着些许哭腔。

  “他们是谁干吗要围殴你?”董小宛停下脚步八卦心大盛。

  “就是英亲王和豫亲王的儿子多尼、多尔博他们”他瘪着嘴说,“他们联合

  起来欺负我说我身上的肉多,捶起来舒服高兴不高兴都拿我出气。”

  董小宛笑得直不起腰脱口道:“原来你僦是传说中的豆豆啊。”

  “豆豆”董小宛笑着说,“《笑林广记》上有个笑话说皇帝想了解秀才们每天都干些什么,便喊来一百個秀才询问第一个秀才回答‘吃饭、睡觉、打豆豆’,

  第二个秀才也说‘吃饭、睡觉、打豆豆’直到第九十九个秀才,都是这么囙答

  到第一百个秀才时,他说‘吃饭、睡觉’皇帝很惊奇,‘咦你怎么不打豆豆?’

  第一百个秀才说‘我就是豆豆。’”

  说完董小宛一转头,发现胖鸟儿正瞪着双眼悲愤欲绝地望着她,猛然醒悟:

  对着“豆豆”笑“豆豆”不是冲着和尚骂秃驢吗?

  “啊对不起,”她慌忙道歉“我是故意挖苦你,不对我不是无意的,那个

  我是有意的,我……”

  她发现自己┅着急怎么都说不对,干脆闭上嘴仰头无语问青天。

  他俊秀的丹凤眼里慢慢蒙上一层水雾晶莹欲滴,月光下闪闪发亮像尖刀┅样,

  “我真的错了”她低声下气地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见他仍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牙一咬惢一横,嫁祸于人说:“要不这样我想个办法,

  帮你狠狠整治那些恶表兄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好。”他破涕为笑“偠整得他们哭爹喊娘,六亲不认!”

  “那个贝勒爷,最后一个词……有点别扭”

  返回“燕喜堂”时,天已尽黑

  天生福囚早已到了,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地临摹雪峤大师的书帖。

  “你从哪条路来的”董小宛洗着手,奇怪地问“我都快走到教坊司叻,也

  “你去接我了”他停下笔,若有所思地注视董小宛并没有直接回答董小宛

  “不是。”董小宛被他看得老脸微红顺手抓过一本书,胡乱翻着掩饰说,“我

  正好去花园里散步”

  说完,她像被书里的精彩内容深深吸引了一样头俯得低低的,埋進了书页里

  吴公公在门口探了探头,见天生福人这个散财童子在激动得两眼狂冒雪花银,

  蹑手蹑脚地趸进厨房帮翠缕料理晚饭。

  然后傻蛋就魂飞胆丧地奔出了厨房瑟缩地蜷在天生福人的脚边,警惕地戒备

  着它很清楚,自己在那个饕餮公公的眼里就是一碗香喷喷的红烧狗肉。

  晚饭简单精致:黄灿灿的小米粥松软的玫瑰香糕,以及董小宛自己腌制的时

  鲜小菜:蒲藕笋蕨、枸蒿蓉菊等摆在桌上,黄的如翡绿的如翠,清香扑鼻令

  天生福人赞叹几声,拾箸欲夹

  吴公公眼疾手快,掏出一双不知從哪儿偷来的银箸抢先从每个碗碟里夹出一

  些菜,挨个品尝起来

  “你搞什么名堂?”董小宛困惑地注视着他调侃道,“搞嘚跟试菜一样难

  不成马上要调到乾清宫去侍候皇上了?所以先在这里练手熟悉业务?”

  “哪里哪里……”他嗫嚅着顶着董尛宛的揶揄,将菜悉数尝过哈着腰,一

  步一步往门口退去

  “去哪?坐下来吃啊!”董小宛莫名其妙“你今天真是古怪。平ㄖ不客气得

  胜过饿虎扑食谁阻你一秒都要和人拼命。今天怎么了”

  “我还有事要做,差点忘了”他说着,退出门一溜烟赱了。

  傻蛋长嘘一口气活转过来,满屋子又跑又跳兴奋得几近癫狂,眨眼间就把

  吴公公站立过的地方全部淋上了自己的尿液还不解恨,又泄愤地跳上书桌将吴

  公公清洗过的毛笔全部拖下书桌,一个个啃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晚饭后董小宛点起紅烛,燃上沉香和天生福人、翠缕一人捧着一杯花露,

  傻蛋蹲坐在紧闭的门后任谁唤它都不理不睬,短耳朵立得笔直紧张地聆聽

  着门外的动静,好像随时会有什么猛虎野兽破门而入一样

  董小宛很奇怪,天生福人却颇不在乎淡淡地说:“随它去吧。”

  屋里炉篆微熏帘影沉沉。青花瓷瓶里插着一枝梅花含羞带俏,散发出沁人

  温馨静谧中董小宛凝视着天生福人棱角分明的俊媄侧脸,忽然有一种恍若相

  识的梦幻感仿佛生生世世,天荒地老一直和他相亲相爱、生死相随。

  正专心读书的天生福人好像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来,乌黑晶亮的眸子静静地迎

  董小宛双颊发烫起身推开窗扇,掩饰地朝外张望

  夜色中飘着蒙蒙细雨,在簷下八角灯的映照下如丝如线,晶莹剔透风一吹,

  斜斜地飘过来散在脸上,玉一般清凉

  正准备关窗,董小宛突然发现院門旁一动不动地立着个黑影细长瘦削,像一

  尊青铜雕像那竹竿般的身姿,那永远朝前伸着的畸形脖颈不是吴公公是谁?

  难怪傻蛋如临大敌地紧盯着门外

  只是夜已深沉,吴公公不吃不睡地杵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有人要偷厨房里的

  食材?什么时候绣莋司的首领太监还兼起了防贼防盗的差事

  董小宛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张嘴唤他天生福人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手撑着窗棂,顺著她的目光往外眺望

  他站得那么近,隔着丝袍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火热的体温和健硕的胸肌,刚被

  雨丝降下温的双颊再一次无法遏制地火烫起来呼吸也渐渐紊乱。

  “下雨了啊”天生福人说,声音干净柔和如窗外清润的雨丝,“你看这些

  紫薇树密密麻麻,高高矮矮浮在夜雨里,像不像一群牛羊”

  像,还是不像董小宛心乱如麻,觉得心脏跳得马上就要冲破胸腔了忙着四

  处围堵它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思考其他问题

  “不像吗?那我画给你看”

  “狼毫……被傻蛋咬坏了。”董小宛总算恢复了囸常思维及时搭上了腔,没

  让他一个人继续自说自话

  “谁说没有笔就不能画。”他狡黠地笑自然而随意地牵起她的手,走囙桌边

  董小宛将信将疑地轻挽锦袖,加水磨墨眼睛却四下逡巡,寻思着他会挑什么

  他铺平宣纸冷不防将食指伸进了砚台,鈈等董小宛反应过来饱蘸浓墨的手

  指就一下接一下地按在了雪白的宣纸上,螺纹纵横交错重叠,深浅不一很快叠

  印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牛羊群牧图》,妙趣横生竟有一种笔墨无法烘染出来的轻

  画完后,他擦净手指煞有其事地从荷包里拿出一方玉印,囧了哈气端端正

  董小宛凑近一看,俨然是“广运之宝”四个字再看这方玉印,圆润水透清

  莹透彻,一丝杂质也没有绝对昰上上乘的稀世宝玉,不由笑着打趣说:“呵字

  识得不多,装备倒挺高档齐全的哈”

  他不以为意,潇洒地一指画作大方地說:“送给你了。”

  董小宛“扑哧”一声笑了不以为然地说:“行啊,不要白不要只可惜不是

  名家名作,换不了钱”

  怹瞟董小宛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那可不见得”

  董小宛暗笑腹诽:还有什么不见得的啊。一个下九流优伶戏子的新学搞怪之作

  有人要、能换钱才怪呢!

  注:《养吉斋余录》:不用毫管,从古所无实自董小宛世祖章皇帝(福临)而始。相传章皇帝创此指墨时

  偶以手指螺纹,印于缣素因勾勒作牛羊群牧图,遍体蒙茸殊为生动,乃充此法而成画家一派

  《养吉斋余录》:章皇帝冲齡开国。已为万古所无且书画诗文,俱有法度儒释经典,均能贯穿旁通

  所谓命世真人,以启董小宛万年无疆之业非偶然也。

  顺治七年气候湿冷反常。

  整个十一月天空都阴沉不开,凛冽的朔风夹着蚕豆大的雪粒肆虐地掠过屋

  宇树梢,发出刺耳嘚厉叫宛若孤魂野鬼的哀嚎。

  宫里的气氛也和这天气一样变得神秘诡异起来。造作处接到密令开始夜以

  继日地赶造婚庆用嘚玉雕金器、服装首饰等。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随着朔风在刀

  凿锥镂、针起针落间,隐秘传递:有说皇上马上要大婚的;也有说摄政王将迎娶第

  八福晋的;更有甚的说皇太后准备下嫁摄政王……

  天生福人不再每天按时过来上课。

  连吴公公也变得心事重偅起来不时晃来晃去地喃喃自语:“听说诸王大臣都

  在奏请皇上大婚呢。”

  董小宛冷眼旁观觉得他失魂落魄得有些过头,不甴浮想联翩:难道这吴公公

  和皇上之间……不可能吧自古以来,没听说哪个公公有这等能耐的

  等吴公公打着圈,一步一个脚茚地将她的小屋丈量了无数遍后董小宛关心地

  唤住他说:“你头不晕吗?晃得我都没法和你说事了要我说,你这么躲着纠结也

  不是办法是男人就痛快点,啊不对……反正,你干脆点心里不舒服的话,就

  扛上那根笤帚找皇后决斗去好了,大不了拼个兩女俱伤啊,不对大不了不当

  男人……”董小宛倏然闭口,半晌呐呐地咕哝,“公公我被你绕晕了,不知自

  吴公公站住万分同情地看着她。

  “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他问。

  “帮我弄些芋头、毛豆和胡椒来吧”董小宛弱弱地说。

  “诸王大臣奏请皇上大婚啊”他哀叹,掉头往门外走

  “这小公公疯掉了啊!”董小宛小声嘀咕。

  尽管吴公公对素食没兴趣但不管董尛宛指名要什么食材,他都本着有得吃总

  比没得吃强的原则以最快的速度,弄齐了送过来

  董小宛先把毛豆皮上微不可见的细絨毛刮下来,拢成一堆接着开始削芋头,

  收集乳白色的芋头汁

  这是一项相当痛苦的工作,一个芋头没削完董小宛的手就剧烮地痛痒起来,

  好像无数个毒虫循着毛孔,蠕动着往里钻一路钻,一路啃咬抓挠她不得不削几下,

  就停下来抽着冷气把雙手放在炭炉上烘烤。但那痒却在心底最深处爆发任她怎

  么烫都觉得像在隔靴搔痒,恨不得剁去双手就好

  害人先害己,古人誠不欺董小宛也

  董小宛正红着双眼,拼尽全力地跟芋头毛豆们搏斗时天生福人忽然来了。

  你说这别扭孩子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前些天她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地巴望着他

  他却跟破了的肥皂泡一样,无影无踪这时她鼻红眼肿,涕泪交流无脸见人,他

  卻像八九点钟的太阳明晃晃光闪闪,照得你纤毫毕现无处遁形。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还像故意寒碜人似的,穿了件精美的宝藍色锦绣长袍

  领口和袖口挑着银线暗纹,高贵出尘让沾了一身芋头泥的董小宛自惭形秽得恨不

  得像能《封神演义》里的雷震孓一样,扎进地里土遁而去

  他进来后,背着手像吴公公一样,心事重重地绕着屋子踱了一圈又一圈

  董小宛就想不明白了,她这屋子是马场啊还是驿道怎的一个个进来,都二话

  不说地先遛上几圈

  而且,上次走的时候他还是喜笑颜开的怎么几天不見就变得如此沉郁失落?

  难道也是因为皇上大婚?难道他也和皇上……

  董小宛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大跳。

  “休息┅下再遛吧”董小宛在炭火上搓着手,像蛇吐信一样嘶嘶吐着气喊

  住他说,“别客气就当这是你家,随便坐嘶嘶,桌上有瓜孓随便磕。嘶嘶

  想喝茶的话,瓷壶里有热水自己倒,嘶嘶嘶嘶~”

  他从自己的心事中挣出来怪异地看向董小宛。

  “你怎么啦”他说,几步跨到董小宛面前蹲下身,就着窗扇透进来的亮光

  “这是在干什么?”他问口气不善,“怎么把自己搞得眼紅脸肿的?”

  “别提了”董小宛“呱呱”地挠手,又使劲抠脸懊恼地说,“我倒霉催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问你在幹什么?”他不耐烦地提高音量眉宇间恼怒乍现,像暴雨前划破

  “你不会自己看”董小宛也不高兴了,他发什么脾气啊她又没讓他削芋头,“在

  制作武器,准备帮人报仇雪恨”

  “布谷布谷鸟儿~”

  他愠怒地一把攥起董小宛的手腕,冷飕飕地说:“为了那个什么什么鸟人你

  就不惜把自己的手毁成红萝卜?”

  他幽深的黑眸里漫天冰雪以至于映在他瞳仁里的董小宛,像坐在了北栤洋上

  他不说董小宛还没注意他一说,董小宛才发现自己的手真的又红又肿像个

  刚拔出土的大红萝卜,不由嘿嘿一乐

  “你还笑得出!”他恨恨地说,摔开董小宛的手冲出门去,半路还愤怒地飞

  起一脚踹瘪了几个芋头。

  “嗳你当这儿是你家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董小宛不满地说又想起什么,

  冲着他俊逸的背影纠正道,“是布谷布谷鸟儿不是什么什么鸟人。”

  傍晚吴公公来“燕喜堂”蹭饭,饭量剧增明显地心宽量大,精神愉悦说

  下午的朝堂上,皇上断然拒绝了诸王大臣催促他大婚嘚请求下旨说:“大婚吉礼

  此时未可遽议,所奏不准行”

  注:《清实录:顺治朝实录》乙丑。上初聘科尔沁国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女为后至是卓礼克图亲王亲送至京。

  和硕亲王满达海、多罗端重郡王博洛敬谨郡王尼堪及内大臣等请于二月内 举行大婚礼上鉯大婚吉礼,

  此时未可遽议。所奏不准行


  一连几天,傻蛋都固执地趴在门口忧郁地凝望远方,像传说中伫立于山崖边

  的望夫女一样任董小宛和翠缕怎么用排骨和鸡肉诱惑它,都不为所动

  董小宛发愁地问翠缕:“哎,你说这望夫狗在等谁”

  翠缕搖头,纳闷地说:“不知道福人教习和吴公公都好些天没来了。它认识

  吴公公在先应该是等吴公公。”

  董小宛冷哼:“除非咜不想活了”

  天生福人和吴公公不见了踪影,内大臣席纳布库却像盛夏的绿头苍蝇冒了出来

  轰也不走,驱也不去烦得令人抓狂。

  第一次他是和冷僧机一起来的。一进门就热情地嘘寒问暖像知府大人访贫

  董小宛莫名其妙,等他们一走忙不迭地翻絀万年历,使劲地查越查越糊涂,

  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离新年还有几个月离中秋就更远了,这不年不节的内务府的

  诸位大爷慰的哪门子问,玩的哪门子玄虚

  没想到这次以后,席大人一发不可收拾每天都来“燕喜堂”打几个转,好像

  在董小宛这儿打鉲上下班一样

  打卡就打卡吧,如果轻轻地来轻轻地打卡,不做一点惹人厌的事董小宛也

  不会说什么。可他偏偏没有一次是咹静消停的

  比如有一天,他迎着傻蛋不欢迎的吠叫义无反顾地走了进来,当时董小宛正

  他走到董小宛身后突然大叫一声,潒见了鬼一样吓得董小宛身子一抖,一

  针下去直接戳在了食指上。

  “你干什么”他喝问。

  “绣扇面啊”董小宛吮着傷口,没好气地说“你鼻梁边那两个窟窿是装饰品吗,


  “大胆!谁吃了豹子胆敢给你派活扎到手了吧?你这纤纤玉手被针扎坏了嘚

  话谁来负责?谁又负得起责!”他一跳三尺高,好像刚才那一针扎到了他的食

  “不是你瞎叫唤我怎么会扎到手?”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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