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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蓝曦臣懂事之时起,他身边就有一胞弟。

在那软玉一般精致的小儿蹒跚学步扑进他怀里时,他便唤他阿湛。

身上还带着奶香的白玉小儿伸出双臂,奋力挂在他脖子上,在他怀里扭动了两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听到声音仰起头,浅色的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听到一声奶气的牙语,他便笑。

过了些时日,那白玉一般的小儿长成了一个小小稚童。

蓝曦臣在廊檐下抚琴,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身后那稚童一个不稳,软绵绵的跌在地上,他刚想起来查看,便看见那小童自己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停在他身旁。

蓝曦臣无奈又好笑地扶那不哭也不闹的稚童坐好,对他柔声道:“阿湛,这样脏。”

浅色的眼睛看着他,是一种迷茫天真的神色。

稚童年纪尚小,不谙人语,只是软绵绵地跟着念:“脏——”

末了,不明所以的拖长了音节,出口是软糯的吴音。

稚童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母亲总爱用吴音逗他,话还没学到几句,倒是把吴音的腔调把握得很好。

稚童慢吞吞地摸到琴桌,然后趴在上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眼前的七弦古琴。

蓝曦臣心中忽然感觉到一股安定,手指勾动了一根琴弦,随即悠扬的琴声便在亭台楼阁里飘散开去。

一曲终了时,风穿过廊下,带着云深不知处的草木馨香。

此处视野开阔,能看见大半个云深不知处。云雾一处浓一处淡,纠缠着黛青的山峦,随风变幻各种形态,阳光所到之处恬淡宁静。蓝曦臣把手放在琴桌上,极力眺望,偶有飞鸟在层层叠叠的树丛间掠过,仔细看还能看见上面的蓝底白纹。

他没发现自己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心中想道:这便是自己的家了。

蓝曦臣的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突然感到自己左手的小指被软绵绵的手掌包裹起来。

那只手小小的,只能够抓住他一根小指。

蓝家的亲眷子弟个个早早学琴,此时的蓝曦臣也是刚刚习琴没两日,虽有天赋,不过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面上不曾透露,但作为家主长子心中实则倍感压力。由于练琴练得很勤快,还没来得及长出茧子的手指每每习琴之后也觉痛痒难忍,却是一直不动声色强忍着不曾言声。

此时从小指上感受到一种与自己同脉同源的温度,像是无声的安慰。蓝曦臣感觉手指上面的红肿仿佛被瞬间治愈了般,酥酥麻麻的。

蓝曦臣轻轻唤了稚童一声。

在檐下的挂轴被吹动,风铃下悬着的一截白色的带子轻飘飘的转了几个圈。

回应他的是散荡在风中一声不明所以的牙语。

蓝曦臣到习剑的年纪时,比着同辈要勤快刻苦几分,所以爱在云深不知处后山一处罕有人迹的地方练习。

在他练剑时总是伴有并不流畅但也算得上悦耳的琴声。

练了一段,正好琴声亦止。一旁树下坐着的一个白衣小童,浅色的眼睛直直看着蓝曦臣,蓝曦臣笑着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是小童柔柔软软的嗓音。

蓝曦臣握着小童的手指,轻轻的摸了摸上面被琴弦磨出的红印子道:“等阿湛再长大些,手指再长一些就能弹了。”

小童与其他同龄人不同,天性喜静,身边没有朋友,父亲是为家主,事务繁多不常见面,除了母亲,那小孩只会跟蓝曦臣亲近。

小童本没到习琴的年纪,蓝曦臣见他终日看自己练剑,想来他感觉无聊,便把自己的忘机古琴取来教小童弹奏,本意不过是想给他解闷,没想到小童天分极高,剩下的琴谱竟也能无师自通的看懂。

虽因年纪尚小,曲子弹奏得有些磕磕绊绊。

小童摇摇头,拨动琴弦,又开始弹奏一些他能够弹的简单的练习曲。

蓝曦臣看着眼前专注弹奏之人,忽然心中一动,翻开琴谱的空白页,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写下了一首曲子,写完的时候觉得有些乏了,背靠着树闭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显然一不小心不知睡了多久,为了方便练剑脱下的外袍被人小心的盖在自己身上,方才拿在手上的琴谱和忘机琴一起被好好的安置在一旁。

和自己长得过分相似的一张脸就在眼前,在婆娑的树影和斑驳的阳光下,轮廓柔和,呼吸绵长。

他和小童是头挨着头睡着的。

蓝曦臣觉得四肢百骸皆是倦意,心中过分安然便提不起精神,于是小心的挨着小童的头又闭上了眼睛。

他们像两只无害的动物,安静的相互依偎着。

飞鸟低低地掠过,并没有惊醒他们。

闭关其实能让人免却很多纷纷扰扰的烦恼,也不必应付不知要怎么应付的局面,以及……躲避很多事情。

蓝曦臣今日在闭关中忽然听到了琴声,便想起了很多事情,觉得那些父母长者尚在时的前尘往事仿佛笼着雾一般,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蓝忘机是在后山找到魏无羡的。

魏无羡侧躺在一根向外延展的树枝上,数缕青丝从松散的发带里滑落,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看着站在树下的蓝忘机,道:“这就是你练剑的地方啊,好啊蓝二哥哥这么个好地方从前都不告诉我,我以前要是在这里喝天子笑定不叫人发现,自己喝个痛快。”

于是为了弥补遗憾,他今天就这么做了。

蓝忘机闻着空气中姑苏独家名酿的酒香,听他说完了才道:“走了。”

魏无羡轻巧地从树上翻下来,问蓝忘机道:“去哪?”

那树枝离地面不高,以魏无羡熟练的身手看来也绝不会摔着,但蓝忘机就是上前把他接住了,并且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抱着他平静的道:“抚琴。”

在蓝忘机的脑海里,一直有一幅画面,他说不清是他自己实际看到的还只是存在在脑海中的一个想象。

在那画面里,有一个人坐在这里的廊檐下抚琴,那人白衣若雪缓带轻飘,眼前是云深不知处的亭台楼阁,云雾青山。

蓝忘机道:“兄长很喜欢弹琴。”

他觉得这一点就跟蓝曦臣能看透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思一样,因他没说,可能蓝曦臣自己都不曾发觉。

魏无羡道:“咦?那泽芜君随身携带的怎么是箫?”

蓝忘机摇了摇头道:“他的箫习得更好。”顿了顿又道:“他是蓝家家主。”

魏无羡便明白过来了,自己的喜好与家主的责任面前,蓝曦臣显然选择了后者。

蓝忘机把手放在忘机琴上,道:“在这里弹琴,兄长听得见。”

魏无羡跟没了骨头一样往蓝忘机身上靠,道:“你哥哥一定很喜欢你弹的琴。”

蓝忘机沉默了片刻才道:“嗯。”

据说蓝氏兄弟在一起弹琴的场景,在修真界曾是被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

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两张脸,一样的俊极雅极,一样端方的动作,一样动听的琴声,一样的素衣若雪,连缓带都一齐迎风摇拽,只是气质神情皆有不同。

看过的有人不禁感叹姑苏蓝氏有双壁,一种颜色,两段风姿。

可惜云深不知处重建后,蓝曦臣因为对箫的使用更得心应手,由此改为习箫,并把自己的忘机琴送与蓝忘机,此后便少有弹琴时,偶有弹奏,都是些不得不用琴的时候。

那样的场景,便再无人见过了。

蓝忘机的手指在忘机琴上拨动,在琴声中注入灵力,悠扬的琴声在云深不知处的云雾青山中飘荡开去。

此曲简单,声调平缓调子安然恬淡,很符合云深不知处给人的感觉。

那是蓝曦臣年少时自己作的一曲,现在已经是蓝氏子弟习琴时的基本练习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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