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土鳖三日的下一句全,后面一句是什么?

土鳖这个名字你也许不了解,但是海归就一定知道了。相对于海归,土鳖指的是那些国内自产的博士。自产却未必自销,因为虽然是土鳖却同样可以拥有鸿鹄之志,可以梦想着有朝一日飞越重洋。但是土鳖终究是土鳖,变成鸟也只能是候鸟,在激流和漩涡之间挥动翅膀挣扎盘旋,努力去找寻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春天对于北京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浪漫的季节。这个周六,外面又刮起了沙尘暴,黄沙漫漫,遮天蔽日。雷晓木和任翔都没有出门,窝在青年公寓的宿舍里啃方便面当午餐。
  2000年,也就是去年年底他们刚刚结束了和小强同甘共苦的日子,有幸成为中科院为博士生和青年教工新建的青年公寓的第一批住户。刚一搬进来,雷晓木就扛回五大箱方便面,预备好对付这样“诸事不宜”的天气。
  吃完了,任翔去洗碗,雷晓木抹抹嘴接茬捣鼓任翔的新笔记本。
  笔记本是任翔一个多星期前为写毕业论文买的。本来任翔所在的科研组里,除却做实验专用的以及摆来充数的286以外,真正可用的电脑有4台,这在他们研究所里算得上是相当好的条件了,但不巧的是,今年组里同时还有一个博士后要出站,两个同级的博士生毕业,和一个正在写文章的硕士生,任翔一向不愿跟人挤着抢东西用,咬咬牙索性自己买了一台笔记本,也希望可以尽快写好论文好集中精力“套牢”一个美国教授去做博后。
  电脑方面任翔不太在行,从购买到安装都是雷晓木帮他。雷是班里数得上的电脑高手,他自己没钱买电脑,周围有人想买他总是非常热心的帮忙,顺便也过过干瘾。
  任翔把鼠标移到屏幕的下方,3点23分,嗯,差不多该走了。
  “怎么?这种天气还约会,你家小于小桑的也肯跟你出来?”
  “我们一般在室内活动的。”
   “室内活动?哈,你小子进展飞速啊,都室内活动了?”
   “逛店啊,女孩子的最大嗜好,你又在那想什么呢。”
  任翔边说边麻利的洗了把脸,梳好头,披上一件外套。
   “电脑就拜托了。晚上见。”
  雷晓木挥挥手,头依然埋在液晶屏前。试了一会,新安装的软件基本都没问题了,他抬头说“我关机了哦。”才想起来任翔已经出去半天了。雷晓木环顾四周忽然觉得冷清起来,外面的天还是昏沉沉的,整条路没有一个人影,只见几个光秃秃的水泥楼顶,连树木都是纹丝不动。
  他无聊的一个个点开桌面上的图标再一个个关闭。屏幕上露出任翔的照片,这个家伙,简直是自恋,老大一个男人居然用自己的照片当桌面,雷晓木一面嗤笑,一面关了电脑。
  雷晓木是个粗线条的人,对任翔的好多做法很不理解,好比他这个新交的女朋友,老说没感觉,每次见面却也要收拾得衣冠楚楚。
  现在眼看毕业在即,博士学位很快到手,班上的光棍们都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誓将脱光行动进行到底。连任翔这样的理想主义者都放下架子接受相亲了,只有他雷晓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至今为止,他也有过几次失败的尝试。其一是上研一时,追本三的一个女生。在看了三场电影,吃了两顿必胜客,一顿西餐,花光了他N个月的副食补贴之后,换来女生无比深情的一句:你真是个好人,但是…#¥·@*%}^&h
  那次的经历让雷晓木的心灵和钱包都元气大伤。虽然他表面上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其实骨子里还是挺自卑的,之后的两年他都没有再起过这个念头。直到研三,考取了中科院某所的博士,他觉得也算小有资本了,对那个学徐静蕾在头上顶一方手帕扮工业酒精的小师妹发起进攻。在教会了她所有的仪器操作与应用软件之后,小师妹施施然的挽了一个男生到校园里。见了雷晓木甜甜的说,“这是我师兄,对我可照顾呢,咱可得好好谢他……”$#@*^&$%&
  一晃又三年过去了,除了再碰了几鼻子的灰以外,雷晓木没有更多收获。他有时也恨自己,身高为什么不再长上去5公分,脸上为什么不能再平整一点,博士都快毕业了,为什么还是咋看咋像个民工。好在雷晓木是个乐天派,孤影自怜一般不超过五分钟,然后就去操心电脑或是足球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呢,才三十岁而已愁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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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翔和桑榆约在王府井的工艺美术大厦门口见面。对于桑榆,任翔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个态度。他一直不看好相亲。一方面觉得只为结婚,硬生生把两个陌生人凑在一起,既缺少悬念,又没有过渡,另一方面,他得承认,自己对林培余情未了。虽然现在看来那段感情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两个错误的人之间的一场错误的恋爱,除了白白耗去双方五年的大好青春外一无所获。
  现在,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有关林培的记忆在慢慢的淡去,但同时任翔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慢慢的变老,变糙,他忽然很怕不久的将来毕业以后要一个人孤单的踏上行程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四个月前,当所里的杨大夫把外甥女介绍给任翔,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的一口回绝。其实对方的条件他并不满意,23岁,大专毕业,不过桑榆的名字吸引了他。所谓东隅已失,桑榆未晚,或许天意如此呢。任翔于是点头答应见面。
  桑榆不算漂亮,但很耐看。跟任翔以为的20出头学历不高的小女生那种花枝招展浮噪浅薄大相径庭,他不禁对她颇有些好奇,女方对任翔也还满意。走了一阵,任翔发现了桑榆更多的优点,稳重但没有城府,心细却不斤斤计较。但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缺点什么能让他燃烧起来的东西,就好像当初面对林培那样。他们俩商订每周见一次面,不会多,也不会少,就这么不紧不慢不咸不淡的发展着。
  今天桑榆穿的还是那件暗红色的风衣,因为沙尘暴的关系,用纱巾蒙了头,搞得脸上花花绿绿的,半天任翔才认出她。桑榆有点不好意思,把纱巾扯下来系到脖子上,任翔给她整了一下头发,牵她走进工艺美术大厦。
  桑榆不爱看标价,也不喜欢金石,总是哪有手工精细的东西就往哪凑,面颊贴着玻璃板赞叹不停。在三楼上,她对绣品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任翔于是给她讲苏,蜀,粤,湘四个流派的不同特点与针法,从双面绣,丝绒绣到沈寿的八仙庆寿。桑榆睁大两只眼睛,努力的一字一句记背着,活像小学生听课,让任翔好笑,也颇觉有些可爱。
  出门两人去了新东安。任翔拉着桑榆去逛老北京一条街。这里展示的大多都是面临失传的传统手艺和表演形式,桑榆虽然是北京人也觉得新鲜。任翔给她买了一支糖葫芦,她边吃边看。拉洋片的老大爷忽然开了腔,桑榆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好奇的钻到那个黑盒子前瞅来瞅去。
  转了一会儿,两人从边上挂满北平老照片的长廊出去。任翔饶有兴致的看着墙上的黑白图片,忽然发现桑榆举着咬了一半的糖葫芦眼眶里充满泪水。
   “你说那个拉洋片的,真的没人愿意接班,等老师傅不在了就会失传吗?”
   “也许吧,就为这个哭鼻子啊,不会吧。”任翔不以为然。
   “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时代发展中间总会有一些东西会被淘汰,慢慢的被人遗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是快吃你的糖葫芦吧,等这个也失传了你就吃不着了。”任翔笑着拿纸巾出来递给桑榆,想这丫头还挺多愁善感的。
  华灯初上的时候,刮了一天的尘土渐渐消退。任翔和桑榆并排走在小路上。周遭一片静谧,连路灯都好像是在打瞌睡。桑榆大多数时候都比较噪聒,难得此刻如此安静,任翔喜欢这种安静的气氛,安详,和谐,听得见足音闻得到花香。
  忽然,一辆摩托按着喇叭呼啸而来,任翔慌忙将桑榆拢到身边。摩托车一掠而过很快失去踪影,小路又恢复了宁静。任翔松一口气,却发现两个人风衣的帽带缠到了一起。任翔随手一扯,它们却结得更紧了。
  “别急,来让我看看。”桑榆把身体贴近任翔,红着脸凝神屏息的拆解起来。当桑榆终于解开了带子抬起头微笑时,任翔把她搂到怀里找到了她的嘴唇。桑榆笨拙又热烈的回应着他,渐渐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其实早该这样了,任翔对自己说,你这个傻瓜。

  传真机平稳均匀的吐着纸,雷晓木迫不及待的看着上面的字迹,从开头的dear .cn欢迎大家联系,我的地址是山西平遥二中高中207班 邮编 031100

  北京的三伏天真是难过,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还是没有一丝凉意,连空气都是干燥而灼热的,在北京呆了十年,任翔觉得自己仍然不能习惯北方的气候。不过因为桑榆的关系,他是注定要跟北京打一辈子交道了。他一面在心里想念家乡的凉茶,一面脚步匆忙的走在白颐路上,绕过一个个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兜售毕业证学位证的小贩。
  这年头可真是的,除了签证好像什么证都造得出买得到。签证恐怕也快了,网上不是说有个退休的签证官专门给有过多次拒签记录的学生做咨询,一次一万,保证过关云云么。不过那也许只是以讹传讹而已,网上的消息本来就不没多大的可信度,好比今天有人宣传广州放水明天就有人跳出来说某某院士在广州被拒。更不用说什么某日某地签过比例的内部规定,某某主持人在大使馆走后门之类的小道消息,大概人们也是被拒签搞得疲惫不堪,于是自己搞出一点花边新闻来搅动这一潭死水。但是形势不会总这么坏下去吧,眼看开学在际,大批的学生不能报到,就是学校和教授们也该对美国政府不满了。
  所以任翔对于前景还是充满希望的,反正他的工作合同从10月份才开始,还有的是时间。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开始“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了。
  跟所有的人一样,用几个专业上的搜索关键词在全世界范围内撒网。英法德意澳……种不到玉米种种土豆挤挤牛奶剪剪羊毛也是好的,再不行了,还有香港新加坡甚至以色列印度巴西……忽然发现自己在世界各地都有知音,自以为高明的课题什么地方都有人在搞。而放下多年的世界地理知识也在短时间内得到了迅速的恢复甚至增长。
  大范围搜索后,任翔锁定两位英国教授。毕竟是英语国家,如果真的要去,也可以练练英语,再想办法跳到美国去。不过最要紧还是去催美国教授帮自己申请H1,网上的消息恐怕就这一条是比较可靠的。
  任翔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着走进自助银行。
  8月7日,700元,转入。
  呵,博士生的工资果真只发到7月就不再有了。自己现在已经从课题组的正式编制降格为打工仔喽。
  任翔把工资卡小心的收好,朝汽车站走去。
  月收入从四位数锐减到三位,说心里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但是随着工资停发和宿舍赶人,一大批怀揣名校offer的博士硕士都成了无家可归没有收入的游兵散勇。和他们相比,任翔觉得自己已经应该知足了。要知道这么一个打工的位子也不是容易得到的。其实也不能说老板们太绝情,因为他们这些等待签证的毕业生本来就是实验室的累赘,心思全然不在工作上,整天惦记的就是上网联系,白发了工资还要帮他们掏电话费上网费,收发传真信件。所以同届三个毕业生老板只留下了任翔一个。任翔为此对老板感激不尽,对师弟师妹们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住得远每天要转好几趟车来上班,他还是尽量早来晚走,挤出更多的时间做实验。
  任翔到家时饭菜已经差不多做好了,桑榆跟母亲在厨房边进行扫尾工作边小声的争执着。桑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任翔勉强挤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任翔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努力压制了一天的烦恼涌上心头。
  一周前桑榆被确诊怀孕了,桑妈妈很不满意的埋怨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桑榆红着脸不答话却难掩眉宇间的兴奋。
  “还挺高兴的阿,你们不会是故意的吧。我又不是没跟你讲过,咱到美国是找机会读书去的,要是弄个孩子拖累着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哎呀,有个小孩带不是也挺好玩的,都这么多年没摸过书本了,到时候我怕在教室里坐都坐不住呢。”
  “你还真打算当家庭主妇了怎么着,有那当初何必找个要出国的呢,就在北京咱什么样的人找不着,你以为我愿意你嫁个外地人啊。你别跟我这狡辩,要不去问问你爸,你不是总爱听他的不听我的么。”
  “你们还都年轻,机会还多的是啊。不要一时糊涂将来后悔就晚了。”
  桑爸爸说的婉转一点,但是中心思想其实都是一样的,任翔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客观的角度讲,桑榆父母说的并不错,怪只怪他自己太不注意了可是孩子本身是无辜的,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小生命啊!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所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任翔都保持沉默,他想桑榆的父母一定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难道要他亲口说让桑榆打掉自己的孩子吗?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你回来啦,今天累不累,快进屋歇会,我给你倒水去。”桑榆看见任翔兴高采烈的从厨房里逃出来,摆脱了妈妈的老生常谈。
  唉,都快二十四了呢,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桑爸爸躲在报纸后面皱起眉头。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雷晓木小心的从门缝里向外张望,确信四周没有旁人,他扭身出来轻手轻脚的锁好门,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下楼梯。
  雷晓木是研究所下最后通牒强迫交钥匙那天搬到十五层半这间空储藏室的,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天了。他没有罗久鑫那么幸运,签偕行还是被拒了。这一次他遇到的还是巴基斯坦MM。巴MM变温柔了许多,甚至颇为诚恳的跟雷晓木说,去换H1的表格来,我马上就给你签。雷晓木一面谢她一面哀叹现在说什么也太晚了啊。
  沈霞穷追不舍地问,签过了吗,他刚才跟你说什么呀,没签过你谢她干什么。
  过了一阵雷晓木打起精神,逗她说,“巴MM跟我叙旧呢,我们可是老相识了。她不舍得给我签,想再多看我几眼。”
  “别废话,那你是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嗯,当然了,不过恐怕得搞迂回战术才成。”
  “就是——雷晓木打开一张世界地图,“除却美国,你选个地方,你指哪我打哪,咱先在那找个位子,然后再这么转个弯——就到美国了。”雷晓木拿手指在地图上夸张地比划着。
  “找个地方当跳板是不是,那保险吗。”
  “当然了,我们好多人现在都是用这个法子。”
  “那我先不跟你去了,等你跳到美国了再说,去别的地方哪有美国好,我还不如留在北京读书呢。”
  “嗯,你不放心,我先去探探路也成。”
  雷晓木这回不敢再把话说得那么满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婚事还得全面保密,不能两个人出去租房或者在沈霞学校给雷晓木找空床位。沈霞甚至小心到不让雷晓木把太多东西搬到她那里去,怕宿舍的同学起疑心。
  还是雷晓木的师弟比较热情,让雷晓木到自己宿舍去挤。但是他的同屋很不爽快,雷晓木每搬一只箱子进来,他就把在屋子当中说怎么还没搬完,好大的灰尘啊。
  雷晓木心里憋气,说我不会打扰很久。
  东西搬净了,雷晓木站在空荡荡的宿舍环顾四周。唉,就在几天之前,这里还热热闹闹的挤着五六个人,喝酒打牌聊天,树倒猢狲散,一天的功夫所有的人就像水渗到沙子里一样悄无声息的散落到北京城的各个角落不见了踪迹。唯有自己,竟然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忽然雷晓木心中灵光一闪,想起很久以前何扬的儿子发现的那间“小黑屋”。他情绪激动的一个人爬到楼顶。太好了,还是空的,而且里面有一盏日光灯,这就足够了。他从师弟那搬了把椅子,几张报纸一张草席就解决了住处问题,而且分文没花。
  不过这只是新生活的一个开端而已。还有顶顶重要的生计问题。其实老板是不舍得雷晓木离开的,但是当初闹培养费纠纷时,雷晓木拒绝过老板的挽留,现在两个人都不好再提。老板默许了雷晓木在实验室上网,顺便指点一下新生,但是仅此而已。
  一个理科博士的文凭加上一张说服力不强的面孔,雷晓木到现在为止只得两份家教和一份时多时少的翻译工作,每周进帐不超过150元。但是花钱的地方却层出不穷。这不,游国祯的老婆刚刚生了小孩,这样的喜事怎么好意思不随礼呢。
  沈霞不愿跟雷晓木单独去医院,让他叫上小赵一起去买东西。等车时,雷晓木碰到好久不见的任翔。
  “怎么,做家教去?”
  “不,我同学家生小孩,去医院看看。”
  “那,祝贺他。”任翔苍白无力的说。他笑不出来,连恭喜都显得勉强。他无法不在心里嫉妒这个幸福的家庭,因为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而且,最后是他自己说服的桑榆。他说,将来我们走时肯定是要坐飞机的,高空飞行受到的辐射要比地面上高得多,怕对胎儿不好。我们既然要生就要对宝宝负责,你说是不是。
  桑榆含着泪点了头。任翔把她搂在怀里不敢看她的表情。他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自己,是他创造了这个生命,又是他宣判了这个生命的死刑。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出国,但是他越是憎恨就越是非走不可,因为无论是桑榆还是他自己都已经为这件事牺牲了太多,他已经没有退路。

  “任翔啊,麻烦你过来一下。”
  早上刚到实验室任翔就被课题组的秘书叫到屋里。
  “这是不是你的传真,上星期咱主任刚说过,组里的打印机复印机传真机那都是办公用的,个人的东西最好不要拿到这来搞。今儿早上一来我就看见这个,还好主任没来呢。”
  “噢,这个啊,这是试剂公司的,我在他们那订的样品。”
  “你不是都快走了,怎么还订样品?”
  “没,我还在做实验呢。是杨老师让我订的。于东也要用。”
  “噢,那好,不过下回最好先跟我说一声,万一你订了货没几天走人了,我还上美国加拿大找你去啊。就是给你提个醒,没别的意思。”
  任翔点头出来。这样的“提醒”他已经渐渐变得习惯了。做实验时,会有人走过来说,我赶着交报告呢,反正你装装样子就成了。去复印时,会有人找借口翻看他印的材料是否跟课题有关。他从进实验室就一直用的防护眼镜被师弟要走了,计算器被师妹借用了,然后是台灯,mark笔,甚至办公桌……
  本来除了工资上的差别,任翔没有想过现在的自己跟从前有什么区别,但是周围的人却时时刻刻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在提醒着他。当初留下来时的感动和雄心化作了感慨和灰心。他彻底丢下实验,只求能早日出国。十天的时间里,任翔签偕行两次被拒,教授又不同意帮他转H1,但是他仍然每天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不能放弃,还有机会,直到9.11的来临。
  任翔是在9月12日的早上在公共汽车上得知此事的,他登时惊得手足冰凉。任翔准确的预感到了这件事将会给本来就很严峻的签证形势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的说还有机会了,他的美国梦彻底破灭了。
  很快,任翔从桑家的座上客沦为了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是厨房还是客厅,小小的单元房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刻薄的言语和挑剔的目光。他终于住不下去了,通过一个过去的同学搞到一间地质大学的教工宿舍。那是一栋成府路边的筒子楼,昏暗窄小的楼道里充满可疑的煤气味,一层楼才有一个公用厕所和浴室。桑榆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坚持和他一起搬了过来。并且背着父母在海淀图书城找到了一份工作,任翔心疼她刚刚做过流产的身体,但终于拗她不过。从此,每天两个人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卖菜做饭,一起骑着自行车在人潮里讨论晚饭的内容,一起在煤气炉前煎炒烹炸挥汗如雨,一起在半夜里爬起来打蚊子涂花露水。
  任翔心酸的抱住桑榆说,“对不起,我一定尽快找到一个位子,咱们出了国就好了。”
  “你尽量找吧,不过想想要让我整天对着一群叽里呱啦讲外语的人还真有点怕呢。”桑榆的眼睛在黑暗里扑闪着显得单纯而稚气。
  “不怕,有我陪着你呢。”任翔抱住她圆润结实的肩头,心里闪出相依为命的词来,一直以来任翔对桑榆的感情就像一杯烧到100度可还缺那么点热量滚不起来的水,如今在这间15平方的小屋里他终于有了足够的热量让自己的感情沸腾起来。他感谢上苍赐给他一个如此纯朴的女子和他在这个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社会里相依为命,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珍惜她。

  周日的电脑室就像是一个联欢会现场,有歌手在音箱里献唱,有劳拉在屏幕上奔跑,有女生在孜孜不倦的嗑瓜子,有男生在兴高采烈的斗地主。鼠标,键盘,光驱,加上热水壶的呼呼作响交织成一片热火朝天的节日欢歌。一会儿的功夫,水开了,芝麻糊的香味迅速的盖过桔子方便面多味瓜子升腾缭绕充满整个屋子。
  但是所有的这些都与任翔无关。他的眼睛永远紧盯着屏幕,他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他的膝头永远是忙碌工作的笔记本,他的身旁永远是一杯已经冷掉的清茶。从表面上看,他比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要安静,但是内心里他却比所有的人都更焦躁不安。他得不到英国的劳工许可他必须另找位置他已经在这里浪费了5个月的时间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当桑榆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男生正在为该出哪张不该出哪张牌争执不休,桑榆越过晃动的人影,看见屋子尽头的任翔,他的头微微朝前探着,腰却挺得很直,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暮色从窗子里泄进来,寂寥的笼罩着他。
  耳畔,满文军正在凄婉的唱着:
  “是经过多少人间沧桑,才让你体会世事变化的无常
  是走过多少人间歧路,才让你将所有感情遗忘
  这淡淡远远悠悠一曲,它说出了多少你心中的凄凉
  当山雨停歇短笛曲罢,你又将飘向何方……”
  桑榆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今天是任翔的29岁生日啊!
  “嘿,师兄,别干了,嫂子接你来了。”
  “歇会儿吧,我菜都弄好了,等你一回去咱就开炒。”
  “不是说了不要操办了。”
  “很简单的,就两荤两素,包你满意。”
  说到准备的菜品桑榆就来了兴致。她翻了几天的菜谱,选定了这四个任翔的家乡菜,一心想讨他高兴。
  “你这泥鳅什么时候买的,怎么养在所塑料袋里?”
  “呵呵,前天买的,放我们柜台里喂了两天鸡蛋了,好给它们清肠子。怕你早看见就不好玩了,我打算做个泥鳅钻豆腐,鱼跟豆腐这都是你爱吃的凑在一起你准喜欢,就怕我做得不好那你就将就吧,嘻嘻。”
  任翔拧了一下眉毛没有开口。
  泥鳅钻豆腐做起来其实很简单,先将鲜活泥鳅放在清水中静养两天,吐净污物,再放入清水锅中,加一整块嫩豆腐,盖上盖子慢炖,这时泥鳅被热气所逼钻入豆腐躲藏,待至汤沸就全部烫熟在豆腐中,然后把豆腐捞出斩块加料烹调。
  这道菜对任翔来说并不陌生,在他很小很小,家乡还没从县城升级为市的时候,他家屋后就有一条小溪,夏天的时候他常常和小伙伴们打着赤足在溪水里趟来趟去,每次都能抓到不少活蹦乱跳的小泥鳅。几条泥鳅一块豆腐,到了妈妈的手里就成了一锅好菜。那时他最爱蹲在炉子旁边,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悄悄的咽口水。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打开了锅盖,看到了锅里苦苦翻转挣扎着的泥鳅,他惊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从此以后就对这道菜倒了胃口。
  家里的锅是玻璃盖子的,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任翔眼前。
  桑榆在旁边弓着腰手忙脚乱的切菜,全然没有注意到锅里发生的事情和任翔脸上的表情。任翔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独自进屋,眼前却还是晃动着那一条条痛苦扭动的身躯。看到它们任翔仿佛看到自己。三十而立,虚岁三十的自己却两手空空一事无成。为前途奔波为生计忧愁,就好像沸水中徒劳挣扎孤独无助的一条泥鳅,出国是一块豆腐,留所是一块豆腐,桑家是一块豆腐,这里也是一块豆腐,但是每块豆腐最终的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嘿,你躲屋里干嘛呢,来帮我包几棵葱来。”
  任翔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打起精神,他提醒自己,现在你已经不是了无牵挂的一个人了,你的肩上担着两个人一个家的责任呢。

  黑暗中雷晓木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还是抵不住阵阵寒冷,没有暖气的屋子可真TMD冷啊!他索性起身打开灯,4点三刻,哈,又到广播体操时间了。雷晓木披上衣服开始绕着四面墙做小步跑。从左到右是五步,从前到后是六步,3个多月的时间里,这间小小的储藏室不知被雷晓木用双脚丈量过多少遍了。对它的感情也从刚开头时的如获至宝欣喜若狂逐渐过渡到熟悉然后厌倦直至恐惧。
  现在每个晚上雷晓木都要在外面游荡很久才不得不回到这个冷得像冰窖寂寞得像枯井的小屋。他做梦都想摆脱它,但是这间小屋却注定要一直跟随着他,甚至在他搬离这里之后很久,它都像一个阴魂一个梦魇在每个午夜梦回对他纠缠不休,让他有一种想要失声痛哭的冲动。
  雷晓木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亮马河的留德审核部,每天都重复着同一句话,麻烦您看看我的签证下来了吗?他甚至开始怀念签美国的日子,不管是过是拒都一锤定音痛痛快快,哪里像现在这样牵肠挂肚。
  两周以后,雷晓木终于拿到了去德国的签证。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太苦了,好比一只弹簧拉伸得太久也会失去弹性,这份签证并没有给雷晓木带来太多的兴奋。他的工作合同是从2002年元月份开始的,也就是说他在北京还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雷晓木清点了手里的余钱,到沈霞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可能是因为离别在即,沈霞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有讲。她还常常从学校食堂买了饭给雷晓木送去。每次沈霞来了,雷晓木就把煤球炉烧得旺旺的,炉子上的铁皮壶咝咝作响,菜油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两个人头抵头的坐在小马扎上安安静静的吃着一盒子饭菜,这一幕场景成了雷晓木记忆里最柔情似水的部分,长久的支撑着他对沈霞的感情。
  “哎,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买套西装。”沈霞礅礅筷子说,“遇到正式场合别显得太寒酸了。”
  这些天来,给雷晓木置办出国带的东西已经成了沈霞心上的头等大事,女生大多是有很强的购物欲的,沈霞经济上一向比较拮据,终于有机会让她名正言顺的发泄一场当然不能放过,可恼人的是雷晓木还是把钱袋捂得紧紧的。
  “不用了,德国人不那么重视仪表的。”
  哼,果然又是这句。
  “是哪个说的,你去还没有去过呢。”
  “网上这方面的信息不要太多了啊,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人家都讲得很详细了。”
  “切,那你说什么是该带的?”
  “菜刀,电饭锅,电脑软件。”
  沈霞扁扁嘴,“也太简单了,这可是出国啊。”
  “咳,你看咱钱好像还剩不少,可要是换了欧元就没几张了,买那么多到时穿不过来用不到的干什么呢,你不是一直想练练英语吗,我看新东方新开了个口语班,不如去给你报个名,好不好?”
  “那回头我跟你去。”沈霞难得这么温顺听话,让雷晓木心里说不出的舒服。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个口语班在不久的将来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痛苦。
  雷晓木临走前北京连下了几天的雪,他出发那天,天空忽然放晴,大大的太阳照得整个世界银灿灿的。雷晓木趴在飞机上的小圆窗跟前,贪婪的看着下面渐渐变小的景物,嘿,从高处往下看就是不一样,可真TM漂亮,难怪有钱人都爱买直升机开呢,过瘾过瘾。嗯,下回一定要带着沈霞一块儿坐,一定把这傻丫头美坏了不可。
  雷晓木学着别人把椅背调低,摊开两只脚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找到了出国留洋的感觉。透过机舱顶,雷晓木仿佛看到了外面一望无垠碧蓝如洗的天空,看到了等待着他的广袤而新奇的欧洲大陆,看到了一条笔直宽阔的道路闪着金光通向他的未来。

  雷晓木随着人流走下飞机,这是一个很小的机场,接机的人稀稀落落的,雷晓木很快找到来接他的Prof. Dr.Frank Krause。Prof. Krause看起来很年轻,身材高大挺拔结实,他挥动双手热情的迎着雷晓木跑过来。后面忙不迭的跟着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伙子。
  雷晓木立刻招架不住了,哼哈着赶紧澄清自己就会早安日安晚安而已。Prof. Krause露齿而笑,改用英文说,已经不错了,你叫我Frank就好了。
  边上的亚洲小伙子有点不以为然的扯了扯嘴角,用英文说hello。
  雷晓木连忙还礼,觉得他的口音似曾相识,疑心是个同胞。
  一经介绍那果然是个中国人,姓方,在同一个组读博士。这几天他会带雷晓木一起去办各种手续。
  说话间他们走出机场大厅,Frank一手托起雷晓木的箱子放进自己的汽车后备箱,让他们两个坐到后排,自己转到前面开车。
  这当雷晓木用中文问清了男生的名字叫方建陶。他热乎乎的拉着方建陶问东问西。方建陶显得有些冷淡不过还是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们现在是去给雷晓木联系到的学生宿舍。他自己来了两年,住在另一处宿舍。他们组没有别的中国人了。这个Frank是个在等升的C2教授。雷晓木心想c2是什么意思啊,不过看方建陶这个样子他也懒得问了,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景物。
  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分,但是周围灯光昏暗,除了前方长龙一样蜿蜒起伏的两排路灯,看不到什么高层的建筑,公路两旁都是黑黢黢的枯树枝,雷晓木恍惚觉得好像回到了乡下。
  进入市区情况稍稍好了一些,但街上还是非常安静。不远处忽然灯火通明,黄底红字写着很显眼的shell。Frank在斑马线前停下车,转头问雷晓木,你饿不饿,前面加油站有便利店,可以去买些吃的。
  被他一问,雷晓木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
  这个时分其它的商店都已经关门了,便利店人头攒动。雷晓木看着货架上的一个个标牌,迅速的在心里做乘8运算,惊觉东西真贵,但已经进来了不买点什么不太合适。他掂量半天捏了一个0.8欧元的小圆面包在手上,方建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把手插在口袋里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
  “这样就可以了吧。”
  “不买点别的了?”
  “明天再说吧。我反正也不爱吃这些东西。我听说Aldi便宜,你明天带我去那买东西行吧。”
  “呦,你连Aldi都知道呢。”
  “嗨,从网上瞎看的。对了,你知道怎么打电话回去吗?”
  “在哪里买啊,我想给家里报报平安。”
  “啊,你是说现在啊,那买张IC卡好了,到处都有插卡电话。正好这就有卖的。”
  雷晓木于是花了5.8欧元买了一张电话卡加一个小面包,Frank给自己买了一罐可乐,三个人又上路了。
  组里帮雷晓木预定的宿舍看起来还不错,楼很高,几盏桔黄色的灯照在楼体上,看来挺拔整洁。据Frank说这里距系里也很近。
  他的房间在一楼,浴室和厨房是公用的,屋子里有个洗手池。雷晓木在飞机上兴奋过度,一直没怎么合眼,现在看到床上的被枕忽然就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了。Frank和方建陶看他疲倦,把行李放下就离开了。雷晓木把他们送到楼道口打着哈欠回到屋里立刻就倒在床上。
  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透过纱帘射进来,在雷晓木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挣扎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窗外隐隐有重型汽车的声音,雷晓木侧耳听了一会儿,慢慢记起自己身在何方。
  手表指向2点17分,嗯,北京时间9点17分,难怪睡不着了。雷晓木起来打开灯在屋里转悠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想起过来时看到街角有个电话亭,9点刚过,沈霞大概还在宿舍里磨蹭着呢,给她打个电话去!
  他兴奋的跑到街上,凭记忆找到那个电话亭。
  “喂,请问哪一位?”
  乍一听到沈霞的声音,雷晓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股热流涌向眼眶。
  “是我,我呀。”雷晓木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啊,你啊,就到了。还好吗?”
  “好着呢,你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德国怎么样?”
  “当然好啦,什么时候我接你过来得啦,我看你那实验做的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切,我们老板还没挑我呢。你先把自己安顿好吧,旁的事慢慢说。”
  “嗯,你一个人在北京要注意安全,有事找游国祯他们两口子,我跟他们打过招呼的。我能上网了就给你发信。”
  “晓得啦,你自己也多多注意。”
  “我电话卡快没钱了。”
  “噢,那不多说了,总之你自己小——”
  声音嘎然而止,雷晓木放好话筒,感觉意犹未尽。总之你自己小心,他在心里把沈霞的话补全,慢慢走出电话亭。周围有一点点雾,灯光朦朦胧胧的,空气清冽而湿润。小心小心,我一定会小心的!他自言自语着,渐渐振奋起来,像一列满载着爱与希望的小火车在午夜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德国一个研究所寄来的邀请函成了蛇年留给任翔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一份礼物。虽然合作教授默默无闻课题方向也差强人意,不过任翔已经没有力气再耗下去了。别管怎么说,先跳出目前的泥淖再作打算。德国虽然没有美国英国好,也将就拿得出手,这回在桑榆的父母和研究组的同事面前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做人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在桑榆母亲的催促下,任翔和桑榆顺理成章的搬回了桑家。
  offer来了要忙的事也多了起来。任翔赶紧给雷晓木打电话讨教逐项事宜。
  “你觉得要不要学一点德语呢?”
  “不用学了,实验室里用英文完全没有问题的。其它常用的,天天听也听会了。比如俩人见面就Wie geht’s,跟how are you差不多,答话的就说good。或者省事点俩人相互hello,回见就更简单了,说去死就行了。”
  “什么什么?去死?”
  “对,拼法我不知道,不过发音怎么听怎么像去死。还有回家是拿耗子。每天下午四点钟一过,我们实验室的technician就夹个大头盔说他要拿耗子,我说去死他于是就高高兴兴的去死了。哈哈。”
  “真的假的,亏你想得出来——”
  “嘿,你觉得德国好吗?”桑榆看他们聊得欢也跑过来凑热闹。
   “好不好呀,唔,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你自己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高高壮壮的technitian迈着正步从门口经过,又要拿耗子去了?
  “去死,去死。”雷晓木满脸堆笑的跟他摆摆手,放下电话伸个懒腰。
  嗯,德国到底好不好呢?这真是个问题。天气上嘛,冷点,整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不过人家没有北京的沙尘暴,再怎么刮也是干净的不至于睁不开眼;生活上呢,惨点,不像原来,下楼走10米就能吃到热腾腾的美味泡面,顺便还能跟卖泡面的小姑娘黏糊两句,半夜肚子叫了也只好爬起来自己泡饭,不过泡面泡饭能吃饱就成,饮食上雷晓木从来都不讲究;至于交流上呢,还到不了睁眼瞎的地步,至少可以读图嘛,开始的时候当然免不了把芥末酱当牙膏买,用狗罐头招待人,但是那几个德文单词从此可记牢了……有失必有得,从这个意义上讲德国还是不错的。德国人基本上也都是又礼貌又诚恳,让人不得不佩服人家的民族素质。
  真正让雷晓木不爽的是在德国的中国人,尤其是组里的那个方建陶。提起他雷晓木就火冒三丈。不知什么原因,从一见面,方建陶就对他充满敌意。
  刚来的第二天,方建陶放他鸽子。说好了早上8点钟过来带他去市政厅办户口,等到10点半才磨磨蹭蹭的推着自行车过来,然后说“我车坏了,得去修车,我告诉你地点你自己去吧。”雷晓木磕磕碰碰花了两天时间才把所有的手续办完,他又不愿跟老板讲,怕让人笑话中国人窝里斗。可是雷晓木的好心忍让并没有让方建陶收敛。
  他反倒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跟自己耍起心眼。不管问他什么,开口就是“你是post Dr啊,不会这都不懂吧。”然后摇头晃脑的一个人走掉。他越是这么藏着掖着的,雷晓木就越是不信邪。他横下心来暗地里使劲,很快仪器就都摸熟了,实验也上了手。方建陶倒好,逮个机会雷晓木跟他说中文就给老板“翻译”说雷晓木在感谢他教的好呢。他欺负雷晓木听不懂德文,其实虽然不会语法,单词雷晓木已经认识不少了。雷晓木冷眼看着方建陶在老板面前做戏,心里纳闷他怎么就这么恨自己。
  还是全系最八卦的胖秘书Ritter太太说出了缘由,去年方建陶的妻子申请组里的博士位子,老板说没钱把她拒了,没过几个月却要了雷晓木,方建陶因此觉得是雷晓木抢了他妻子的工作。
  虽然抢位子的说法毫无道理,雷晓木对方建陶的怨恨却因此减轻了不少,因为他知道跟妻子分离的滋味不好受。
  刚到德国的时候,雷晓木虽然思念沈霞,可心里更多的还是兴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一个名字可以让他堂堂正正的在心里呼唤在夜里想念。但是两个月以后,他知道了相思的滋味有多痛苦,即便那是一种甜蜜的痛苦。

   “嗯,不跟你聊了,我们还得上街去呢,回来再给你打。拜拜。”
  任翔穿着风衣系着围巾在沙发上看文献,见桑榆挂了电话站起身来。
  “老婆,电话粥煲完了?卡上剩的钱不多了吧,待会儿上街记得买两张新卡哦。”
  “你就穿好了,热不热啊,快给雷晓木打电话。”
  “不用了吧,不就是买瓶洗面奶么。你问他他也不一定懂,雷晓木的风格我还不知道,一块肥皂从头洗到脚,他哪知道洗面奶的好坏。再说什么小事都给人家打电话,当人是咱的生活顾问啊。”
  “唔,还好意思说。”
  任翔脸一红,“那时候是非常时期嘛。”
  任翔和桑榆刚到德国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他们一般商店周日都不开门,周六也只营业到下午4点。结果待到星期六晚上没东西吃,才发现所有的超市都关门大吉了,周围一个相识的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捱到星期天中午,任翔只好向雷晓木求救,在雷晓木的指点下才知道还有加油站的便利店。任翔连忙出门采购。
  那天正刚赶上刮台风,风雨交加。国内带来的折叠小花伞走不到100米就吹散架了。任翔顶着风雨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咒骂。这是什么鬼地方呀!天气糟糕,生活不便,课题老掉牙,报告seminar统统德文,更不要说那个连老外自己都承认是in a mess的图书馆……所有的烦恼排山倒海般涌上他的心头。
  过后任翔渐渐平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已经来了,抱怨有什么用呢,只有努力的让自己去适应了。
  相比之下桑榆却过的怡然自得,她好像天生喜欢当house wife,虽然菜做的马马虎虎,衣服也洗得不甚干净,但是热情高涨干劲十足,颇有一股钻研精神。相反她对读书学德语毫无兴趣。任翔给她报了教会的免费德语班,她去了一个月不到就荒废了,结果到现在每次上街两个人还是一对哑巴,处处摸不着头绪。
  “这个是乳液,这个是香波。”
  “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呢?”
  “都跟英文差不多。这个呀,不知道了。”
  “我带了字典来,你查查看。”桑榆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德汉字典,递给任翔。
  “这么多人,好吗?”
  任翔边翻字典边不安的扫视四周,刚好碰上一个女孩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窘得浑身冒汗。
  “没,这字典太小了。”
  “不过我看挺像的,要么打开闻闻?”
  “这个是磨沙膏。你们要买什么?”边上那个女孩终于忍不住了,探身过来。
  “啊,是吗,我们买洗面奶。你知道哪个是吗?”
  “这个不错。”女生轻巧的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瓶子,“还有这几种。你们是新来的吧?”
  “嗯,我老公做博士后的,只懂英文,我连英文都快忘光了。我们周围又看不见中国人。”
  “不住学生宿舍就这点不好,嗯,这样吧,如果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虽然我德语也不大好,但多少能帮上一点。我叫张帆。”她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便签纸和水笔,匆匆写下自己的电话,撕下来递给任翔。
  “真是太谢谢你了。”
  “谢什么,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张帆浅笑着摆摆手。
  任翔小心翼翼的把纸条折叠上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想着千万别搞丢了。但是转天桑榆洗衣服就给泡到了水里。还好,雷晓木介绍了几个留学生网站给任翔,任翔这回才算找到了大部队。

  一锅水烧到微沸,把绿豆粉徐徐倒入,边倒边不停搅拌,待液体变成透明,立刻离火,然后放进冰箱。
  桑榆轻车熟路的做好一盆凉粉,接着拌调料。嗯,辣椒多放一点,豆豉多放一点,任翔爱吃。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任翔还没有回来。干什么呢?打电话找个人聊天?不行,国内现在都12点了,别吵着她们睡觉。那么——对了!看地图!
  桑榆跳到书架前抽出德国地图册,整个书架上的书,除了菜谱就这本的利用率最高。任翔很体谅桑榆陪读生活的无聊,办了两张火车卡,一到节假日就带着她到处旅游。下个周末又有安排了,任翔博士时的老板到德国来开会,正好是在雷晓木那里,这样既看老板又看雷晓木,顺带旅游,一举三得。
  那座城市太小了,没有单张的城市地图,只是鲁尔工业区里一个黑色的小圆点。真没意思,是工业区,看来好玩不到哪里去了。
  到了桑榆才发现自己原来想错了。明斯特其实是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好像一个睡美人,刚刚被人们从中世纪的沉睡中唤醒,拥有古典丽人的含蓄和优雅,又不失少女的活泼俏皮。古老的历史和神秘的传说是她高贵的血统,庄严辉煌的教堂是她端庄的外表,欢快跳跃的溪流是她充满朝气的脉搏,而明媚的阿则伊湖则是她纯真透明的翦水秋瞳。
  桑榆站在阿则伊湖畔,惊叹着她的美丽。过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随雷晓木去参观他的实验室。
  因为是周末,楼里空荡荡的。
  雷晓木打开锁,办公室里居然亮着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国男子坐在电脑前,看他们进来迅速的把桌面上的窗口全都最小化,然后紧张兮兮的站起身来。
  “啊,雷晓木啊。我以为谁来了呢。”
  “我同学和他老婆。许勇川,国内来的访问学者。”雷晓木淡淡的介绍。
  “你们也在德国吗?还是过来旅游的?”
  许勇川殷勤的把自己坐的椅子推到桑榆面前,又颠颠的给任翔搬过来一把。然后自己抬着屁股蹭到对面的桌子上,坐稳当摆出开聊架势。
  许勇川的谈话热情很快被雷晓木冻结。
  “我们还有安排,先走一步了。”
  出了楼门桑榆问雷晓木,“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哼,这家伙神着呢,过来作八个月的访问,实验水平极差,英文极烂,除了OK,no problem就会说cigarette,看见谁手里有烟就伸过手cigarette,弄得我们组里的德国人看见他都躲着走。”
  “那你们老板岂不气坏了?”
  “咳,上半年许勇川组上出钱,请我老板去中国玩了一圈,所以他也说不出什么。”
  他们说着话走到雷晓木的宿舍。雷晓木已经准备好了啤酒和菜给他们接风。
  “对了,我带了蛋糕来呢,自己做的,尝尝啊。”
  “你还会做蛋糕?任翔,有口福啊!”
  “她现在饭是做得不错。”任翔点头微笑。
  “唉,有老婆在身边就是好,不像我,想够都够不着。嘿,你这头发也是你老婆剪的吧。”
  “嗯,惨不忍睹吧。”
  “哈哈,还不错啊。你小子不要太幸福了。”
  “那你找谁剪呢?”
  “这你们就猜不着了,嘿,我自己剪的。”雷晓木站起来从柜子里掏出一只盆。“喏,扣在头上,露出来的全剃光,顶多前头再对着镜子修一修。”
  “呵,难怪好像盖儿头。”
  “对呀,就是盖儿头,小时候我爸也是这么给我们哥俩剃的。”
  “哈哈,你现在不是七八岁小孩了,Dr.Lei,要注意一点形象啊。”
  “咳,反正老婆不在跟前,又没人看。”
  雷晓木迟疑了一下,看任翔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想是自己跟沈霞的婚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放下心来接着说下去。

  第二天雷晓木带着任翔和桑榆去多特蒙德-恩姆斯运河玩。任翔一直惦记着他老板杨韬要来,所以并不尽兴,早早就回去了,然后赶着到雷晓木实验室查email。
  走廊尽头的实验室有动静,雷晓木走过去打开门,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反手重重的关上。匆忙间桑榆只看见里面有个女孩子的身影晃了一下。
  “怎么?你同事在呢?”
  “我们组上的博士生,没事,咱上咱的网。”雷晓木沉着脸说。
  “不方便我们就出去转一会儿,等他走了再来用电脑。”
  “没事,他也是中国人。再说了,哼,总之你放心。”
  “你们组真好,这么多中国人。”
  “咳,中国人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是不知道。有杨韬的信吗?”
   “没新的。他说中午2点钟到,到了就跟我联系。现在都三点半了吧。”
  “他从北京直飞法兰克福的?”
  “不,从旧金山,他到美国做高访去了,两年。”
  “高访啊。”雷晓木轻笑。
  “杨韬跟你们那个cigarette可不一样。他是真正做学问的人。”任翔扬起眉毛。
  “杨韬人是不错,在所里时就不爱满处张扬。年轻老板,压力大,肯吃苦。”
  “也不是所有年轻老板都这样的。”
  “呵呵,比如骇客丰田。”
  “骇客丰田?”桑榆兴趣十足。
  “去年刚从日本回来的,好像也提研究员了吧?整天穿个基努李维斯式的大黑风衣,还得竖着领子,开一辆银灰色丰田小车在所里逛来逛去。拉风得紧啊。不过他的确很能拉项目跑钱。”
  “融资是一码事,做课题是另一码事,你觉得他宣传的那些真能做得出来吗?”
  “嘿嘿,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桑榆静静的坐在一边听任翔和雷晓木聊所里的人和事,心想研究所原来也不是完全的净土,居然也有这么多的名堂。
  吃过晚饭任翔又跑去查信,这回终于和杨韬联系上了,原来他坐的飞机晚点了。杨韬讲清了地址,任翔带着桑榆兴冲冲的到旅馆看他。
  杨韬头发花白,戴副眼镜,格子衬衫外面套件毛背心,走路说话都慢悠悠的,看起来文质彬彬。
  “杨老师,这是我爱人,桑榆。”
  “你好,在德国还习惯吧。”
  “那就好。”杨韬点点头,转过去问任翔,“跟我说说,你现在忙什么呢?”
  “我们组买的新仪器,还在测试。”
  “嗯,多学点仪器操作有好处。不过也得看文献,做实验,要不很快就跟不上发展了。”
  “您说得对。不过我现在的课题本身都有点过时了,我就想多接触点仪器然后换地方。”
  “不能那么看。50年代时都说热传导热辐射过时了,可又来呢。也许换个角度就挖出新东西来了……”
  杨韬看似不善言谈,聊起实验却滔滔不绝。直到桑榆忍不住打哈欠,他才恍然大悟,“哦,这么晚了,你们明天还要赶火车吧。”
  杨韬一直把他们送到旅馆门口。走很远了任翔回过头,杨韬还站在台阶上,慢悠悠的朝他们挥手。
  这真是一个科学家的样子,安详,儒雅,一丝不苟。桑榆看着他模糊的影子又看看身边同样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细边眼镜的任翔,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二十年之后任翔大概就是现在杨老师这个样子吧。嗯,不错,看起来挺有风度的。她得意的弯起嘴角暗暗脸红。
  “唉,杨韬这几年真的老了好多。”任翔喃喃的说。
  “我说杨老师啊,他太费心了,头发都白了,其实你知道么,他才比我大7岁。”任翔动容。
  桑榆看着他忧伤的眼睛,惊得说不出话。

  曹雪拍着了孩子去厨房做饭。菜切到一半想起来忘记了洗,油热了才发觉新买的一袋干辣椒还没开封,好容易菜要出锅了,忽然听见屋里孩子在哭,哄好孩子出来,还没跑进厨房就闻到了糊味。
  唉,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心神不宁的。她叹口气关上煤气。
  今天曹雪带小孩进城去医院体检打疫苗,回程的汽车上,曹雪从车窗看到了下面的沈霞。但是她不是一个人,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和她走并排。后面有个人拍着球超过来,男的伸手揽过沈霞,沈霞很从容的歪在他怀里。
  当时正好堵车,所以曹雪看得很清楚。她肯定那个女的是沈霞,她认得她的身形,也认得她新买的那个色彩鲜艳的贝纳通塑胶手提包。而那个男的,百分之百的不是雷晓木。
  天啊!沈霞怎么会这样!
  雷晓木临走的时候来交待过请他们夫妻照应沈霞,现在出了这种事,该不该告诉他呢?万一自己看错了?可是如果自己没错,这岂不是愧对雷晓木。总之说与不说将来都是麻烦。
  唉,这孩子怎么又哭了!噢,该换尿布了。
  曹雪把这件棘手的事扔到一边,打起精神忙碌起来。
  现在我们得说说沈霞了。曹雪没有认错人,她看到的的确是沈霞,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叫齐鸣,他们是在口语班上认识的。
  口语班第一次开课,沈霞去得很早,还煞有介事的带了单放机去听听力。口语班对号入座,沈霞的座位比较偏,还差一个就顶墙了。靠墙的位子一直空着,沈霞以为里面不会有人了,谁知老师都站到讲台上了,忽然跑进来一个男生。搞得一排人起立给他腾地方。
   “对不起,谢谢大家,下次保证不会了。”
  男生边说边挺着身子往里蹭,结果一下子撞到还在手忙脚乱缠耳机线的沈霞身上。沈霞抬头看见两排浓密漆黑的睫毛,她心里怦然一动,自此就留了心。
  几节课过后,来上课的人越来越少,沈霞和她边上的这个齐鸣却都还坚持着,虽然一个在下面看小说,一个用单放机听音乐。
  这样一来二去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又过了几周,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口语班也就渐渐荒废了。
  齐鸣在一个合资企业做白领,他来上口语班是因为公司有出国培训的机会,他想给自己加一个筹码。但是上起来才发现,讲流行的散装英语很easy,较起真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和对所有人一样,沈霞没有告诉他自己结婚了,而且丈夫在国外。在齐鸣的眼里,沈霞是一个美丽时尚、活泼开朗的未婚女研究生。沈霞刻意的保持着齐鸣的这种印象,为了自己心灵深处的一个梦想,一个大学时自卑、屈辱、体重120斤的沈霞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沈霞从大一开始暗恋体育系的叶舟。她挖空心思结交了一个叶舟同班的女生,跟她去体育系上自习。然后,为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每天跑去看他们训练,帮他们看衣服、打饭、买饮料,她甚至模仿叶舟的笔迹替他写作业。
  但是她永远只是那个“物理系的胖姑娘”。
  在叶舟把苗条美丽的女朋友带给大家看的那天,沈霞躲在床上哭了一个晚上,然后她下定决心减肥。可当她拼了命终于减得骨瘦如柴,叶舟却早已毕业并且结婚。
  而现在这个齐鸣,他和叶舟竟然是如此的相像!一样颀长的身材,一样阳光的笑容,甚至一样密密长长漂亮得几乎不真实的睫毛。
  和他们比起来,雷晓木简直是粪土不如。沈霞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轻信雷晓木的话跟他去领结婚证,出国有什么好的,如果能和齐鸣这样的男生在一起,就呆在北京也不是不可以啊。
  不过沈霞明白,目前千万不能让雷晓木知道这件事,否则不但会吓跑齐鸣,自己连出国的希望也没了,说不定还得还雷晓木每个月寄过来的那一百欧元。
  不过到时要用什么方法跟雷晓木了断关系呢,这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此刻的雷晓木刚刚下班,正兴高采烈的跟以Frank为首的一群德国同事联网打游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万里之外居然有两个女生在因为他而焦虑不安。

  迷蒙中听到淅淅簌簌穿衣服的声音,任翔勉强把眼睛支开:“几点了?”
  “还早,好容易歇一天,再睡会儿吧。”
  “那你也再睡会儿。”
  桑榆答应着,还是穿好衣服起床了。任翔闭着眼睛听见她在地上找拖鞋,然后蹑手蹑脚的把搭在椅子背上的脏衣服敛到一起,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轻轻放在床尾。
  他忍不住睁开眼:“衣服回来我洗吧。”
  “早点别搞太复杂了,不是还剩了面包么。”
  “别操心了,好好睡吧。”桑榆掩上门出去。
  任翔合上眼在床上翻了一会儿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两边太阳穴突突的痛。唉,真是老了,给老板赶一个会议用的poster,才熬了几个晚上就不行了。任翔用拳头轻锤额角,越发的精神起来,索性起床。
  厨房里热火朝天的,桑榆不知道又在做什么新鲜花样。看来剩面包还是得剩到周一早上才有用武之地。任翔叹了口气去洗漱。
  任翔的老板是个工作狂,每天早上7点半就在办公室正襟危坐,所以只有周末,任翔才能安安稳稳的吃上两顿早饭。每到这个时候,桑榆就会把早餐搞得分外隆重,直逼大三元的广东早茶。今天也不例外:白粥,茄盒,炖蛋,双皮奶。五颜六色摆满一桌子。
  任翔觉得那个双皮奶太过甜腻了,但他不敢讲。上次桑榆买了半成品的鸡翅回来烤,任翔随口说了一句奶酪味重,从此一切德国配方的烧烤腌渍制品从饭桌上绝迹。桑榆让妈妈从国内寄来全套调料和工具决心自己动手研制符合任翔口味的烤鸡烤鸭烤肉烤鱼。桑妈妈在电话里笑问任翔是不是打算给全聚德开德国分店,窘得任翔几个礼拜不敢接桑家的电话。
  吃过饭,两个人照例上街采购。
  外面天灰灰的,又在下雨。
  “真烦人,整天下雨。”
  “湿润一点对植物倒是有好处。北京能有这里一半的降水量也就没沙漠化的危险了。”
  “我没觉得。北京多好呀,天天大晴天,多痛快。你不喜欢北京吗?”
  “一般吧,太干燥了。”
  任翔忽然想起雷晓木对北京的评价,说那儿旱得跟科学院的bbs差不多,不禁莞尔。
  “呵呵,没什么。跟你又说不明白。”
  “不嘛,跟我说呀。”
  “雷晓木说北京干旱得跟科学院的bbs似的。”
  “bbs?跟干旱有什么关系?你们科学院还有bbs呀?”
  “就是帖子发的少啦。发贴叫灌水,没有帖子就是干旱了。”
  “那为什么帖子少呢?你们都发什么帖子呀?发贴为什么叫灌水呢?”
  “呵呵,你还真是没长大。”
  “怎么没长大了?”
  “为什么多,求知欲强呗。”
  “哼,讨厌。”桑榆用肩膀轻轻撞任翔一下,重又挽住他的胳膊。
  清静了一阵子,任翔又怕桑榆嫌闷,开始满肚肠搜刮话题。
   “对,你猜我昨天看见谁了?张帆,还记得吗?我们在超市买东西时遇到过的那个女生。”
  “噢,想起来了。帮咱们挑洗面奶的那个是不是?”
  “对。她在我们隔壁组做lab job。都好几个月了,昨天才第一次碰到。她还问我们现在买东西有没有人帮忙,生活习惯了没有。”
  “她人还挺好的。lab job 是什么呀?”
  “实验室助理,帮助查资料,复印什么的。算是学生打工的一种吧。”
  “这个工作倒是挺好,我要是也能去就好了。”
  “得懂德语的。你德语那么差,让你学又不学。”
  桑榆不耐烦起来:“你又不打算在德国呆一辈子。”
  转来转去转到老问题上,任翔不愿争执,只好选择沉默。
  在超市门口,桑榆忽然大叫:“哎呀,糟啦,没带塑料袋。”
  “不是有背包嘛,东西多的话买一个好了。”
  “那多不划算,咱家都堆好些了。可不花这个冤枉钱了,一个就是两毛钱。”
  为了节省那宝贵的两毛钱,从超市出来的时候,任翔只好左手抱一瓶番茄酱两只茄子,右手捧三盒鲜肉,食指上再勾一兜西红柿。幸亏有雨伞挡一挡,否则他们俩这一个星期的食谱就昭然于众了。
  此时任翔真想赶快逃回家去,可桑榆还要去亚店买豆腐。
  “刚才超市有卖呀。”
  “这里要1块5呢,亚店才9毛9,差不少呢。”
  任翔的头又开始痛起来:“那咱这周不吃它了好吧。”
  “我特意买了牛肉馅的,你不是爱吃麻婆豆腐嘛。要不我自己去吧,你到车站去等我,就一会儿。”
  “算了,一起去吧。”
  45分钟之后,两人终于回到家里。
  任翔把困扰了他一路的一大堆破烂扔到厨房,坐定了松口气。
  真是让人精疲力竭的一天。
  “午饭想吃什么?”桑榆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
  “下点面条得了。”
  “可是我前天到海边买的鱼还没吃呢,放久了就不新鲜了,咱把它蒸了吧。再做一个回锅肉,拌一个黄瓜鸡丝。”
  “搞这么多,累不累,省事一点也能吃饱呀。”
  “我不累,我知道你累了,你一路拿了好多东西。你歇着吧。”
  “我给你帮忙吧,还快点。”
  任翔站起来,甩甩发酸的胳膊,随着桑榆走进厨房。
  看来这一天的辛苦还远远没有结束。

  整个世界都在下雪,从法兰克福到北京,从一万公尺的高空到冰冷坚硬的地面。
  雷晓木站在北京机场的出口茫然四顾。
  他竟然回来了,他总算回来了。
  雷晓木是大约两个月以前开始感觉沈霞不对劲的。她每封email的末尾还是既miss又kiss的,但是信的内容却原来越短越来越简单。除商订好的时间,打电话永远找不到她。总说忙,实验室的电话号码却不肯说。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则统统视雷晓木为大灰狼,不停的盘问,你是沈霞什么人呀?你找她干吗?雷晓木下了半天决心,话到嘴边老公还是改成了老乡。
  他寄钱给沈霞让她买手机。手机买了却还是找不到她,整天不是关机就不在服务区。过后问她就说没电了有屏蔽云云。雷晓木气愤地说这是哪家产的破手机,我要是你我就把它扔了。沈霞哭哭啼啼地说难道你不相信我么?雷晓木只好再温言软语的道歉。几次三番之后沈霞更加的有恃无恐,平安夜那晚她居然彻夜未归。雷晓木再也坐不住了,他做了他认为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应该做的事情——立刻买机票回北京。
  现在,站在北京的土地上,面对滚滚车流,雷晓木却有些不知所措。
  你回来干什么呢?来挽救你的婚姻?你救得了么?那来给它做个了断?你舍得么?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找到沈霞。
  然而她依然不见踪影。
  宿舍没人,手机关机,教学楼铁将军把守。
  雷晓木懵懂的站在物理楼那张红底黑字的元旦放假封楼通告下面,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多希望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一觉醒来自己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沈霞依旧在床头的镜框里对着自己微笑。
  西北风夹杂着小雪粒硬邦邦的甩在脸上,装着结婚证和买给沈霞的金项链的冒牌李宁包沉甸甸的压在肩头,所有的感觉器官都不遂人愿的清醒着。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的早,暮色使整个城市变得灰暗而阴冷。雷晓木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座夜色中渐渐模糊了轮廓消失了色彩的钢筋水泥的森林。这个白白生活了六个年头却依然格格不入的城市啊!雷晓木感叹着,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悲凉。自己这三十多年的人生过得真TMD没意思,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奋斗,都依然是个loser。
  天生一张农民脸,在城市里遭白眼;没有洋学位,在实验室里受气; 就是讨个老婆,心疼得不知还要怎么个疼法,却也还是不跟自己一条心。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落得这样的结果。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他骗婚的惩罚吧。老天爷的眼里真是容不得一点沙子!可是为何老天爷对方建陶那样龌龊腌臜的人却格外的仁慈,随便他这边跟西宫(许勇川语)在校园里搂搂抱抱,那边跟东宫在电话里卿卿我我,却从来不担心穿帮,或是后院起火。也许这就是命,活该他雷晓木倒霉,命里注定就是个loser。
  雷晓木站起身来心灰意冷的朝校门口走去。
  可他终究是不死心,又拐到沈霞的宿舍楼,写了一张字条交给看门的大娘,让她转交沈霞或者她同屋的女生。然后才千恩万谢的离开,去游国桢家。
  当曹雪打开门看到风尘仆仆的雷晓木,着实吃了一惊:“呀,你哪里冒出来的?”
  “看见沈霞了吗?我到处找不到她。”
  曹雪把雷晓木让进屋,沏茶倒水嘘寒问暖,心里却敲着小鼓。
  坐定了,她说:“你不要急,人还没有见到就下结论。你这么讲让沈霞怎么接受得了。”
  “那她整晚整晚的不回宿舍让我怎么接受?”
  “对了,她好像跟几个家在北京的同学玩得挺好,也可能去同学家了。这不是元旦放假嘛。当然她应该跟你打个招呼,不过你也不要别胡思乱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她真的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也别把人一竿子打死。”
  “还是见了面问问清楚再说吧。”游国桢也说。
  “我哪里找的到她?”
  “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再打电话,反正她有手机也有电话,不信逮不着她。”
  但是这一夜他们到底没有联系到沈霞。
  转天中午小赵听说雷晓木回来,带着女朋友赶过来看他。时隔一年半,几个人再次坐到一起,上次是和沈霞的重逢,这次却不知道是不是要离婚了。雷晓木心里真不是滋味。不过他还是强作欢颜。
  “嗨,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行就离呗。现在怎么说我也算是一海龟了,到时候还怕找不着愿意嫁的么?”
  说完雷晓木就后悔了。自己说得这叫什么话,现在海龟不海龟还没人承认,这“龟”恐怕是当定了。
  他一仰脖喝干杯子里的残酒。
  小赵的女朋友希希年轻气盛,看大家都不说话,忍不住参言:“你这人可真叫窝囊,你不仁我不义。真就这么静悄悄的离婚,不正中她下怀。才没那么简单呢。”
  “你又不了解情况,别跟着起哄。”
  “哼,这不明摆着的嘛,我看你也不用再费劲儿找她,明天就正式上班了,你一早去她们系,就跟大伙说你是她老公,刚从德国回来,来看她的。有人问就给他看结婚证。怕什么了。”
  “我的大小姐,你想得简单。沈霞这下要恨死他了。”
  “她都这样了,横竖也是得离,得罪就得罪了呗。”
  “其实希希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游国桢点头。
  雷晓木不做声,这样的办法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他不忍心,一想到沈霞那幅单薄到不堪一握的小肩膀,她怎么抗得住这样的难堪。
  游国桢看出雷晓木的心思。
  “看来小木匠还是舍不得呀。那你去她们学校等好了,不管几点,晚上她总要回宿舍,就在她宿舍楼下蹲点,正好也看看到底有没有男生跟她一起。”
  “那她要是跟圣诞节那天似的,干脆不回来了怎么办?”
  “到她们学校找间招待所,如果晚上太晚了等不到也有地方呆。”
  这个办法可行,吃过晚饭雷晓木去沈霞学校守株待兔。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沈霞挽着齐鸣姗姗而来。乍一看见雷晓木,沈霞以为自己撞鬼了。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有个老乡来找我,可能是寒假订票的事,你回去吧。自己小心。”
  “那好吧,拜拜。”
  齐鸣斜睨着站在阴影里的雷晓木,用嘴唇轻佻的碰碰沈霞的额头。
  雷晓木张大嘴巴双目喷火,可他的喉咙好像鲠着什么东西,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音,眼瞅着那个洋气十足高自己半头的男生吻别沈霞然后悠然离去。
  沈霞松一口气,看了一眼雷晓木,然后疾步朝小路尽头的僻静处走去。雷晓木紧紧地跟着她。
  “不是手机,也不是忙,就是因为这小子,你不愿意搭理我,对不对?”
  沈霞不开口,只顾往前走。
  “你回过头来,看着我!”
  沈霞转过身来,满脸的泪痕。
  雷晓木的心一下子软下来,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究竟还要我怎样对你?”
  “是他要追我的。”
  到这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也不知是为了谁的面子。雷晓木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沈霞擦擦脸上的泪,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说:“这么晚了,又冷。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咱有话慢慢说行么?”
  唉,到底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你吃饭了吗?咱先到小卖部买点吃的吧。”
  沈霞试探着拉住雷晓木的胳膊。她挂着泪珠的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婉,我见犹怜。
  在她的注视下,雷晓木终于全线溃退。
  招待所昏暗的灯光下,雷晓木小心的打开装着项链的丝绒盒子。
  “喜欢吗?戴上看看。”
  “帮我扣一下行吗?”沈霞怯怯地说。
  雷晓木仔细的扣好搭扣,慢慢的抚摸着沈霞纤细白嫩的脖颈,感觉得到她的体温和皮肤下面血管里轻微的悸动。
  多么柔弱多么玲珑的一个小人啊,仿佛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她揉碎。可谁能想到藏在这么一个娇柔的躯体里的那颗心却好似钢铁一般,冷酷、高傲、难以征服。
  雷晓木呆呆的看着自己粗糙黝黑的大手下面沈霞凝脂一样的皮肤。直到沈霞的眼中露出恐惧。
  雷晓木回过神,松开手倒退几步。
  沈霞摩挲着那条冰凉的雕刻着花纹的贵金属链。
  沈霞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一把搂住雷晓木呜咽着说:“我改,我改,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任翔点下存盘,从电脑前抬起头,才发觉自己的鼻尖都快贴在屏幕上了。居然就10点钟了,桑榆一定等急了,赶紧回家。他关上电脑,锁好门,边穿外套边往楼下走。
  楼底下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奇怪呀,德国人一般不加班的,这么晚了,是谁还没走呢?
  任翔探头往下看,原来是张帆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东西。
  “是你啊,我还在想哪个德国人这么晚还在干活。”
  “挺渴的,买了瓶矿泉水。顺便透透气。”
   “你们实验室没有自来水么?我都是喝那个的。”
   “德国的自来水硬度很高的,喝多了不好。咦?这方面你应该在行吧。”
   “嗯,是不太好,不过我习惯了。”
  任翔忽然意识到自从德国同事告诉他自来水可以饮用,他就没有想过要买水喝,或许跟桑榆呆的久了自己也耳濡目染的“省”字当头了。
  “嗯,那我也走吧,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东西。或者你先去取车,我到地库跟你碰头。”
  张帆顿一下,忽然两朵红云飞上面颊。她慌忙的扯开了闲说几句然后跑上楼梯。
  过了一会儿,张帆穿戴整齐背着大包走下来。
   “lab job也要干到这么晚呀?”
  “我想突击一下,过阵子去旅游。你呢?做实验呢?”
  “没,画图呢。设计了几个小零件,明天让workshop去做。”
  “你怎么也跟德国人似的喜欢自己造仪器了?”
  “我可没有这么大本事,不过是一些小改造而已。”
  “你用什么软件画图的?”
  “我老板好像也是用这个,看来是个流行的软件哦。你什么时候教教我行吗?”
  “行啊。不过我其实也是现学现用。只懂一点皮毛。怎么你们老板还让你画图呀?”
  “没,不过多学一点以后也许用得到。反正现在刚考完试,闲着也是闲着。”
  “我这儿有两本讲CAD的书,你可以看看。还是我同学从网上帮我下的,感觉写得挺明白的。”
  “谢谢了,哪天我拿盘来你帮我刻一下好吧。”
  唉,桑榆要是有人家一半好学就好了。任翔在心里叹气。
  “你打算去哪旅游呀?”
  “西班牙。你去过了吧,感觉如何?”
  “那要看哪方面了。”
  “斗牛啦,音乐啦,不过我最感兴趣高第。因为只在西班牙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你到巴塞罗那去吧,那里几乎是一个高第建筑作品的博物馆。”
  “太好了。看来我得多买几卷胶卷了。怎么样?他的ParkGüell是不是真的很怪诞?我记得有人说那是荒谬绝伦的现代主义,不值一哂似的。”
  “还好了。我倒是很喜欢那里,感觉它渗透出一种童真童趣,好像是一个属于童年的梦幻。高第真的好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在他的很多作品里你都能感觉得到这种孩子气。再比如CasaBatlló,那样夺目的色彩,那样超乎想象的线条。我一直以为只有儿童才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嗯,我持保留意见,我觉得圣家堂看起来很神秘的。上面的雕塑宗教色彩也还是比较浓的。当然我这只是从画片上得到的感觉,呵呵。所以我很想走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很好的夜色,朗朗晴空里,弯弯的月牙好像一叶扁舟徜徉在星河中。任翔推着车和张帆一面走一面淡淡的聊着。
  月夜,残雪,拂面微风,一个淡雅而睿智的聊伴。多么遥远而又多么亲切的感觉啊!
  任翔的心里忽然想起席慕榕的句子:
  在那个年轻的夜里,
  如水般的澄明和洁净。
  张帆在路口和他挥手再见,任翔翩腿上车。黑暗中,他忽然电光火石的明白过来刚才说到地库张帆为什么红了脸,是呀,如果没有留意过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自行车放在地库的,她自己又不骑车。
  这个想法好像一个浪花在任翔心里毫无防备的猝然盛开。任翔用力的甩头,力图把它击碎在礁石上。它却拍打着任翔的心扉,激起一片惊心动魄的水花。
  任翔到家时已经将近11点了,桑榆抱着相册在沙发里睡着了。任翔小心的弯下身从她怀里抽出相册。灯光下,任翔看见桑榆腮边隐隐的泪痕,他的心好似被谁猛锥了一下,深深的刺痛起来。

  火车在华北平原上不舍昼夜的一路向南奔驰。载着回家过春节的小赵和希希,也载着忐忑不安又踌躇满志的雷晓木。
  夜渐渐深了,雷晓木趴在枕头上听着火车轮子刚当刚当的声音,怎么也不能入睡。刚好小赵起夜,雷晓木赶紧从铺上爬下来,拽住他聊天。
  “不能不许人犯错误,是不是?就连卡恩,那么牛B的人不是都出过轨么?只要能改,改了就是好同志。你说对吧。”
  希希突然撑起身子含混不清的说:“那要看是真改假改。你们还睡不睡呀。”
  雷晓木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小赵拍拍他的大腿,说:“别想那么多,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跑也跑不掉。早点歇着吧。”
  希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把雷晓木送上火车,沈霞转身就去找齐鸣了。
  还好齐鸣并没有对她这些天的销声匿迹表示怀疑,只是懒洋洋的问她:“票订好了?”
  “啊?噢,差不多了吧。”
  沈霞松一口气。“不过我又想留北京找工作了。你说好不好?”
  沈霞的粉拳雨点般落下,齐鸣一手招架一手去呵她的痒。
  这晚,沈霞跟齐鸣去看音乐会,快到宿舍锁门的时候才哼着歌回去。一推门,只见曹雪坐在她的床上,沈霞煞住脚呆在原地。
  曹雪是早上4点半接到的雷晓木的电话,雷晓木显然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了。他已经连着两天找不到沈霞了,又气又急,在家人面前还得装出一幅天下太平的样子。后来终于跑到一个做买卖发了家的中学同学那里去狂打电话。
  听着话筒里雷晓木的语无伦次,曹雪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大学那会儿,曹雪跟沈霞关系一般,她一直不是很喜欢沈霞,觉得她心思太重,表面上柔顺,骨子里比谁都胆子大主意正。后来只不过因为同在北京才渐渐走动起来,保持一团和气。她本来就不看好她跟雷晓木,怎奈雷晓木入了魔障一般,却又含含糊糊的不肯讲明,让人劝都没办法开口。所以后来他们俩的事情她不欲插手,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何必趟这浑水。上次看到沈霞跟别的男生在一起她也一直给她保密,她想沈霞慢慢会体会出雷晓木的好,自己讲太多反而坏事。不过现在看来真是高估她了。
  曹雪跟沈霞挤在她的床上对付了一个晚上,她们操着方言躲在帐子里聊到很晚。早上5点多钟,曹雪跑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按雷晓木给她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也算小小报复一下他昨天早上的“骚扰”吧。拨完号她又后悔了,因为电话好像是雷晓木同学家的,这会儿人家准还睡着呢。
  出乎她的意料,电话铃刚响了半声雷晓木就抄起话筒。
  “见到她了?她怎么说?”
  雷晓木的同学家住的是小楼,他守在底层电话机旁的沙发上旁和衣而眠了一个晚上,此刻头脑还有些不大清醒,直到听见“同意离婚”四个字。
  过了好半天他才明白过来沈霞说的所谓离婚后所有经济往来一笔勾销是什么意思。雷晓木没有恼怒,他只是觉得伤心,作了这么久的夫妻,沈霞还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

  暖融融的小屋里,铁皮壶在炉子上咝咝作响,沈霞挽着袖子擦擦这儿拾拾那儿,柔软的腰肢从背后看来显得更加纤细,惹人爱怜。雷晓木朝她伸过手去,却搂了个空,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他抬起头,发觉自己不知怎么到了那间黑漆漆空荡荡的储藏室里。我不是有房住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他正寻思着,忽然听到怦怦的敲门声,一阵紧过一阵,一阵重过一阵,雷晓木心里一惊,睁开眼醒过来。
  没有什么人在敲门,火车依然摇摇晃晃的行驶在乡间,CD在单放机里刷刷刷的转着,赵传一遍遍的在嘶吼:
  害怕一个人去抵挡人世之中的浪
  从今以后的世界会如何
  我承认在你离去后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慌
  事到如今我只有抱着遗憾
  一股热流涌到眼眶,雷晓木用胳膊挡着脸,避开周围的目光,冲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
  过了好一阵,雷晓木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看见镜子里那双通红的眼睛,和眼睛下面丑陋的皱纹。耳畔赵传正自艾自怜着我所爱的让我流泪。雷晓木一把扯下耳机按下stop。
  他讨厌自己变得这样sensitive。大丈夫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擦干净脸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挺直了腰走出洗手间。
  到哪了?雷晓木走到车厢连接处张望一阵,确信自己还没到站,放下心回座位。
  雷晓木很少出门,除去上次回国来去法兰克福,这是他第一次在德国坐火车。来德国的这一年多里,他几乎没有娱乐生活,从前是为了省钱给沈霞和家里。后来则是没有心情。
  不过今天这趟他却非走不可。因为是给任翔饯行的。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就在英国找了个新位置,没几天手续都办好了。也不知道急的什么。
  这次任翔的申请和签证的确是超乎寻常的顺利。新老板是他开会时碰到的。任翔对他的方向很有兴趣,听完报告问了很多问题,后来两个人又在私底下交流过,大感惺惺相惜,英国佬有意把任翔招到自己麾下。那时任翔刚在这边干出点眉目,老板又跟他续了合同,他就谢绝了。年初任翔给英国佬发信,说I changed my mind。英国佬很快就给了他offer,并且在办手续上为他大开绿灯。
  离开当然是个明智的选择。德国语言不通,生活不便,课题陈旧……任翔有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得承认他的离开更有深意。
  他承认自己三心二意,又没有把握可以一直做到发乎情止乎礼,他不愿意做叛徒,所以只能做逃兵。他没有告诉张帆自己要走了,他希望就这样悄然的离去,在她的生活里自生自灭。
  一见面雷晓木就捣了任翔一拳:“你小子蹿得快呀。”
  “孤陋寡闻了吧,现在大家都在换地方呢。”
  “不就你们组小庄,他那是因为老板变态,合同三个月一签,换了是我也不给他干。”
  “老何也要动了。去西班牙。咱在欧洲又要添一个人了。”
  “是吗?那可不是添一个人了,是一大家子人!他家小河沟怎么办?”
  “他该上二年级了吧。要不就还上一年级。”
  “那岂不是再多学门西班牙语?”
  “嗯,老何说他儿子在澳大利亚一年不到,英文说得比他还好了。小孩子学语言就是快。不过要是老不用忘得也快。”
  “唉,这样下去可别把小河沟给耽误了。”
   “老何也是没辙。现在海归都快成海待了,熬不出几篇重量级的回去也没好工作。只好这么一站一站的博士后下去了。”
  两个人一路长吁短叹。见到桑榆忙更改话题。
  “明天带你去吕贝克吧,这周围就吕贝克还可以一看。”
  “好呀好呀。我刚去超市买了四卷胶卷呢。待会儿别忘了查查列车时刻表。”
  桑榆一听就来了精神。
  雷晓木在任翔家呆了四天,他回去后不久任翔和桑榆就离开了德国。他们本来想先回一趟国。但是老板催得太紧,只好取消计划,直飞伦敦。
  这次轮到雷晓木问他们英国好不好了。
  桑榆想了一下说:“嗯,就那样吧,天更阴一点,东西更贵一点,大家都说英语,其它的跟德国没什么区别。”
  “啊,别打击我呀,那可是我的重点努力方向。中国人多么?女生占多大比例?”
  “女生啊,多着呢,任翔他们实验室就有俩。”
  “真的,已婚未婚?赶紧给我介绍介绍。”
  “行呀,一个是他小老板,一个是他师姐,括弧,孩子上初中了。哈哈。”
  “呀,你这不是浪费我感情么?”
  雷晓木嬉笑着挂上电话,笑过之后却轻松不起来。
  他的合同7月份到期,何去何从现在也该作打算了。Frank刚刚升了C3教授,到班贝格自己戳了一个摊,他知道方建陶挤兑雷晓木,写信让雷晓木跟自己干去。可真就这么一直在德国窝下去吗?英语没长进,找固定工作又没戏。要不也试试英国好了,找不到再答应Frank。反正回去当海待是万万不成的。
  德国的冬天总是漫长又寒冷。太阳早早的就滑到了树梢,力不从心的看着渐渐灰暗下来的天空,几只乌鸦扑腾着翅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方盘旋。雷晓木看着那几只苦苦的挣扎着却在黑暗中越陷越深的小东西,心里涨满了莫名的惆怅和苦涩。
  他觉得他自个儿也是这么一只鸟,迷迷瞪瞪的东晃晃西逛逛,四处打着游击,找不到一个温暖安全可以落脚的地方。
  从这一点上看,他还不如一只乌鸦,乌鸦还有自己的巢,而他只是一只候鸟,不是季候的候而是等候的候。从东到西,从春到秋,亚洲飞到欧洲,太平洋漂到大西洋,一路等待着企盼着寻觅着未知的命运给自己安排的归宿。却总也等不到头,望不到边。
  不光是他自己,也不光是任翔、老何、小庄他们这些人,这样的候鸟恐怕多如牛毛。不管他出自哪所学校,拿着多少薪水,拉家带口还是孑然一身,也不管他身处哪个时区,做着什么课题,跟着什么肤色讲什么语言的老板,只要他也有着这个相同的名字——博士后,他就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暮色里,乌鸦凄凉的一声声叫着:“苦哇”。

  少见的晴天,桑榆从超市出来提着一只大口袋很快走得满头大汗。
  一,二,三,四,应该是走到这个路口向左拐吧。桑榆有点拿不定主意。她印象中附近应该有个面包房的,因为每次走到这儿,就能闻到香喷喷的面包味,馋得人猛咽口水。可是现在她什么也闻不到。或许前面走错了?要么今天面包房没开门?
  桑榆站在便道上前后张望,看不出一点线索,偏偏今天没带地图。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颤巍巍走到她跟前,叽里呱啦的对她讲着什么,桑榆迷迷瞪瞪的看她做着手势,硬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微笑着对老太太摇摇头,然后硬着头皮往回走。
  桑榆越走越觉得陌生,路人三三两两的擦肩而过,男男女女,高矮胖瘦,目不斜视的、满脸堆笑的、看起来和善的、一看就冷冰冰的……太阳热辣辣的悬在头顶,写着地址的纸条被她攥得出水,桑榆还是鼓不起勇气张不开嘴。直到对面终于走来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女生。
  “哇,你走岔了好远呀。”女生看着桑榆手里的地址惊叹。
  乍一听见中国话,桑榆高兴得流出眼泪。
  女生很健谈一边走一边跟桑榆聊天。
  “你不学学英文怎么行呢?这太不方便了。”
  “我跟老公陪读,也不知道能在这呆多久。”
  “那也应该学一点呀,至少还解闷呢。我其实也是陪读来的,那时我先生在利物浦做博后。刚开始我也在家呆了一阵,然后觉得不行,这样呆下去,岂不把人呆废了。后来就想法找书念。慢慢考了英语又上了硕士。”
  “上硕士要很多钱吧。”
  “该花的决不能省。我跟我先生说你给我投资,将来不会后悔的。”
  “后来他合同到期了,老板也没钱了。还是我在这里先找到了工作,我陪他变成了他陪我。呵呵。当然后来他也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不过那一阵子,如果没有我,我们恐怕很难在英国再呆下去了。就是到现在,我挣得也不比他少呢。所以先生赞我独立,有主见。说他的投资回报率高达300%!”女生骄傲的笑起来。
  桑榆惊叹的看着那张并不美丽却极自信的脸。她从来没听说过用投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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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出现土鳖虫有两个原因:

  1. 是因为书籍、杂志或者箱子内潮湿生出土鳖虫,这样的话可以吧这些潮湿的东西拿出去晒晒自然就好了。

  2. 因为自己家的门槛过低或者直接没有门槛,外面的土鳖虫会有爬进来的可能。解决办法就是加高门槛就可以避免了。

    注:土鳖虫一般是不会跟人类生活在一个环境的,所以如果出现了及时清理一下自然就不会再次出现了,主要是要找到问题的根源。希望能帮到你,祝你生活愉快。

土鳖虫为中药名称,是鳖蠊科昆虫地鳖或冀地鳖的雌虫干燥体。具有破血逐瘀、续筋接骨之功效,并且有溶栓机制。现在已经有很多地方在饲养加工成药材。

L是你的机舱代号,MO17DEC是日期12月17号周一,CTU是成都双流机场,PEK是北京,HK可以理解为HOLD OK,也就是座位OK状态.HK2里的2是两个人的意思,楼主结合你的情况,你看我说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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