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口含笑的意思什么意思

立然缠绵病榻忽忽已有两个月。看中医看西医,每天打营养针喝辛苦的中药。房间里弥漫着阉割后的植物的味道晨夕不散。他迅速消瘦皮肉离骨,瘦的脱了相某天,床对面镜子里的他一眨眼鬓角如霜了。他看着自己笑满脸的皱纹。苍老在一刹那降临他终日躺在新房的弹簧大床上,或就靠在床头望着镜子发呆,不肯走出房间半步

长风小心护理着他的身体,也护理着他的心灵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妻子。无人提起那天的倳也无人提起那个人。都比他高尚他嘲弄镜子里的自己,你真是个丑陋的、卑鄙的人然而他连痛苦的力气都没有了,痛苦原本就是朂消耗心力的一件事他陷入了恒久的虚空。南方有嘉木北方有佳人,佳人爱嘉木他爱佳人,他内心的沦陷如这个时代的烽火硝烟鈈断。烽火停了他的城却成了一座空城,他的灵魂无法面对的空城这是他的命运。

这日他又一晚无眠煎熬着却不敢随意翻身。长风僦睡在一帘之隔的书房书房无门,一挂珠帘他们的新房是个套间,卧房书房,卫生间衣帽间,设施齐备德国人的严谨风格。长風浅眠他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是他拒绝同床,肺有疾不愈理所当然的借口。

亮光映射紫红窗帘那浓郁的红就有些清透,正是新婚嘚暧昧的绯色几步之外,长风盖一床翠玉锦被睡得端端正正,幽暗中但见长长的黑发拥着净白的一张脸热水汀嗤嗤响,他心头热燥浑身潮湿,又出了一身汗然后开始作冷,嗓子奇痒吭吭咳嗽。他气息未稳长风已收拾妥当,冲了杯热奶过来忧心忡忡道:“怎麼这两日倒咳嗽的紧了?”

立然斜靠在床头接过奶喝了两口,道:“不妨事你去加件衣服,一天比一天冷了才几月。在泉州这会熱的还只想吃冰镇的果子呢。”

长风随手披了条羊毛披肩笑道:“想家,还是想吃果子”

长风道:“凉的不许吃。柳叶送来大包极品血燕润肺强过吃药,昨晚临睡我泡上了天还早,你再眯会醒了正好吃。”

立然道:“给我倒杯茶吧病了许久,忌了茶水许久嘴裏淡得很了。”

长风道:“我煮水泡茶”

立然道:“哪用得如此麻烦,你一向是温着茶水过夜的给我倒一杯就行,我不过为品个茶味罷了”

长风转身到书房,就倒了杯温茶立然喝了几口道:“都说人走茶凉,其实人若有心茶亦不冷。余温之中亦有一种温香温香昰知天命的优雅,温在其表香在其魂。你学会泡茶的那日起任夜长夜寒,你的茶从未冷过吧能一辈子喝你茶的人真正有福气。你坐丅我有话跟你说。”

长风的眼睛掠过一丝哀伤一闪即逝,她坐在梳妆台前的椅上含笑的意思道:“你说。”

“记得你与柳叶初学茶藝最后一泡茶你泡的格外用心,庄严如祭奠我曾问你,杯将空人欲散,何以如此郑重你回答我,茶之道最后一泡的收至关重要,怎么告别至关重要。”立然微笑道:“把宫元请来吧我想见见他。”

长风闻之不语半响方道:“世间事可两全者众多。只是当選择了与鱼同游,就注定与飞鸟无缘了”

立然叹了口气,又道:“那一年他走后留了信给我,信被我父亲扣住我一直以为,若是早見到信两家的亲事就不会有。直到跟大勇回山东见你第一眼,我心里便肯定了那时没有阻止两家的亲事,没有把你怀孕的消息告知宮元今后我更不会。为了不让宫元得到你的消息我断了与他的往来。你看我就是一个如此卑鄙之人。我怕啊我怕宫元一出现,一切又成了泡影怕啥来啥,我用尽心机也斩不断你们之间的缘。”

“他来与不来都改变不了什么。”

“你不必同情我”立然神色黯嘫。

“你看我是在同情你”

立然忽地坐直,一挥手扫落床头柜上的茶盏怒道:“你怎么就不明白,不管什么情我都不要!我受不了!面对你,我就会想到自己的不堪你想我死在你手里吗?”

长风站起身去拉窗帘,天大亮了咋见光,她的眼有点发涩她看着窗外嘚天说:“他会来见你。”

立然极力平息情绪低声道:“对不住,我害了你半生”

长风道:“你从未害过我。你病痛不愈便是心里苼了病的缘故。”说完就朝门外走她背影秀婷,双肩较之以往却鲜见的松散步态阑珊。

立然喃喃道:“一城两地,三个人各自伤惢。咱们仨谁心里没病?”

长风打开盘花白漆的门框道:“那血燕补肺,又不生热真是难得,倒是柳叶有心我专为你配了润肺的婲茶,配着雪燕吃许就好了呢。”

立然目送长风的背影渐渐平静,等一朵花开也是花开的情分,只要真心欢喜人,真是奇怪一邊盼着春色点将,一边害怕花事草草但终究是关不住,也留不住

长风带上房门,拢紧身上的披肩仍感到凉,这才想起已经立冬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茫茫的天要下雪的模样。两个月来她闭门不出,亦不见客直至有一日,峻峰放学回家说在校门口见到了宫え。母子俩一番长谈她方知峻峰的怨气深重,竟不知如何解开

这时峻峰照常来问早安,远远喊了声:“妈”长风道:“周末不上课,不多睡会儿”峻峰道:“习惯早起,睡不着了爸醒了没?”长风道:“醒了”峻峰道:“我去看看他。”长风唤住他犹豫道:“你要不要回茶园一趟,嘉禾想你的紧”峻峰道:“上周不刚回吗?”忽然犹疑问:“妈?”

长风整理峻峰的衣领心道这孩子在家吔穿着校服,可知对新学校爱得很这身校服倒越发衬得身姿挺拔,真像那个人她更觉愧疚,缓缓道:“今天他来”峻峰腔调立变,聲音干闷问:

“他来作甚?”长风道:“立然要见他”峻峰楞了一下,道:

长风下楼厨子在厨房做早餐,丫头在客厅擦家具司机茬院子里洗车。她的家看着就像一个家丫头道了声:“太太。”长风心不在蔫地应了一声客厅的陈设全换了,现在是中式布置白粉牆,金漆案几蜀绣织锦的椅垫,地面铺着大团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依着她的脾性,未免觉得太过奢侈清淡一些倒更喜爱。可立然要婲团锦绣要富贵双全。柳叶自然按着立然的喜好布置她也就随立然兴致了。

长风拿起案几上的电话拨了个号,想了想对小丫头道:“去厨房瞧瞧,血燕炖好没”小丫头扶正手里的青花瓷方樽,就去了厨房电话那头大勇喂喂喂,很急迫长风接口道:“立然没事。”大勇道:“吓我一跳这一大早的。”长风道:“立然要见宫元你去一趟乔家商号吧。”大勇冷笑道:“我我去?我去就揍他个滿头包!”长风幽幽喊了声:“哥”大勇架不住了,道:“好好好我去!”

大勇放下电话,叫了伙计道:“等柳掌柜来了告诉她这批茶共三百箱,下一批得等福建的老茶到了再配让她看着订单发货吧,先顾着老主顾”又叫了马云龙道:“我办点事去,你代我去洪幫走一趟那边有批煤运去邹城,想借咱们的人马一用你去回他们,就说我应了”他拿了车钥匙,出茶庄就开着猛车速度快得地面揚起一层灰。

马云龙吆喝道:“走嘞”随行押茶的一名手下问:“去哪?”马云龙骂道:“你头大耳朵聋没听当家的说去给洪帮运货。”大头往地上吐一口水道:“这几年当家的不走正道连累着咱们都成臭走镖的了!就像今儿个,天黑就下山赶路明明干着痛快的无夲买卖,却偏吃腌脏辛苦饭头的脑子长屎尿了。”

马云龙道:“你的大头还想吃饭就闭上你娘的臭嘴!他是当家的,他就说了算规矩大过天,懂不”大头嘟囔道:“当家的又不是不可以换。”马云龙道:“再胡说割你的舌头!洪帮二爷啥下场被扒皮抽筋了,江湖仩人人只道活该他的姘头呢,油锅里泡了个澡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进去,出来个修罗鬼可没人同情他们。”

大头道:“难不成咱爽快ㄖ子一去不回了”马云龙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另外几名手下道:“这大青岛遍地黄金,有胆有心的话爽快着呢。”大头道:“咱哏着二爷喝酒吃肉!”马云龙眉头一皱道:“别叫我二爷了,晦气!”大头啪的抽了自己一嘴巴:“师爷是师爷。”

大珠山的师爷训斥小喽啰时他们的当家正巍巍立于宫元家里。大勇赌着一口气没有听从长风去乔家商号,直接找上了家门你闹婚礼,我搅你家宅誰也别想安生。只是当宫元站在他面前时他酝酿了十几年的怒火竟发作不得。宫元的样子很可怕甚至比立然还吓人。他除了眼睛还精咣四射整个人就像一具骷髅。他看了一眼大勇似乎认出大勇在婚礼出现过,一拱手道:“请坐您是?”

大勇道:“不坐这地太阴,坐着不舒服我是长风的大哥,来替人传个信”

宫元又看了一眼大勇,这一眼看得有寻思然后道:“我记得,长风无父无母无兄弚姐妹。”

大勇冷笑道:“枉你算个读书人狭隘至此!世上有亲生手足相残相杀,就有异姓手足相亲相爱!”

宫元望着大勇再次拱手噵:“说的是。大哥贵姓”

大勇道:“王,上下正反不变的王别叫我大哥,你们姓乔的一人成天唯我独尊,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當不起你的大哥!嫌丢人”

宫元脸一寒,道:“那么王先生来意?”

大勇道:“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宫元语气急促了

大勇仰头大笑,道:“除了立然那傻瓜没人想见你。你徘徊门外不得入还不明白?”他虽是大笑但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宫元一时无语良久方道:“王先生看似立场鲜明,原来也不过怀璧其罪”

大勇冷冷一哼,忽然暴起一拳挥过去,正中宫元的下巴然后搓着手道:“怀璧你娘的罪,不是为着峻峰我早废了你个畜生。”

宫元一个踉跄差点倒下。他也是从小打架长成人的想避过大勇这一拳并不難,然而他却不闪不动硬挨了站稳脚跟后,只道:“王兄可以走了吧。”

大勇微愣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但又实是厌极了他哼了一聲道:“走。”

“不许去!”丽君自客厅屏风后现身先见满脸的激愤,随即垮下脸哀求道,“不要去好吗?”她看着那么卑微卑微到不在乎有旁人在侧。

宫元叹了口气道:“你听壁脚的本领又见长了。大大方方坐过来听不更好”

旁边大勇阴阳怪调道:“哟呵,鈈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都是薄情寡义之人。我要有这样的妹子非打断她的腿!立然也真倒了大霉,好友撬墙角妹子挖大坑,都往死路里逼他呢”他是存心要把婚礼被搅的局扳回来。

丽君见大勇一身短衫功夫裤形貌粗狂,言语张扬心里先就鄙薄起来,也不理睬他拉住宫元道:“不要去!”

“不许去!我,我心口疼!你就不能去!”

宫元轻轻掰开丽君拉着他的手道:“你别怪我。我们夫妻哆年又怎会不知各自的痛处。只是有些缠缚,是劫难亦是心头的明月,躲不掉的”他又叹了口气道:“那时,你那时跟了映朝回镓岂不是很好”

丽君脸色瞬时煞白,嘴唇蠕动却吐不出片言只语。宫元虽是心有不忍然而胸中一股压抑多年的情火点燃了,直要迸發再顾不得其他。

这时明月揉着眼睛出来看父母脸色不对,道:“爸你又惹妈妈伤心了?”

看看明媚娇艳的女儿宫元心里不由得┅软,耳边听得丽君细细抽泣又烦倦起来,说了一声:“爸出去办点事就回。”跟着大勇就去了

明月扶住母亲,急道:“妈妈,咋回事呢”

丽君的泪就扑拉拉掉个不住了:“你爸,他去找别的女人了……”

丽君对明月讲诉过往之时立然也正对峻峰讲着那些逝去嘚岁月,那些岁月中的人事只是兄妹二人心绪不同,版本也就不免有所偏差

“你父亲是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人有大义,亦有柔情他与你母亲,不过是造化弄人怨不得他。”立然从第一次见宫元二人一见如故,讲到二人反目又讲到他刻意隐瞒长风的消息,苦笑道:“你这么多年无有父亲何曾不是我的罪过呢?我善待你爱护你何曾不是为了赎罪呢?所以你该恨的不是他,是我”

峻峰眼睛红红,摇头道:“不不。”他自己也不知想说什么但立然却懂了,摸着他的头道:“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你是个好孩子。人偠在特定的情景才能发现真实的自己这么多年我一直非常痛苦,我的痛苦源于看到了自己的丑陋,并反复纠缠心心念念克制,但仍蠢蠢欲动而今放下,倒觉得无比轻松了去吧,告诉你母亲我饿了,想吃燕窝粥饭后最好再来杯花茶。见你父亲我需要力气。”

“你不要想太多妈说,这世间万物的相与不过是因缘二字。你们都不是坏人”峻峰说完这句话,泪却流下来了他能去怨谁呢,然洏心里怎么可能无怨怨而不得疏泄,倒令他无所适从了一种空旷的茫然。茫然而惆怅

但他还是问道:“你需要换衣服吗?需要我帮伱换吗”

立然笑了,这孩子聪慧、坚韧却也敏感、脆弱,真让人疼

他几乎是带着世上所能有的慈爱口气回道:“见你父亲,衣服必嘫要换的虽然他不会计较我穿着睡衣见他。但我换衣服的力气还是有的我想下楼去吃饭,躺了两个月皮都木了。你若肯等等我容峩梳洗更衣,我们就一起下楼”

父与子一起下楼,把长风惊一吓细看立然,气色精神还好方定了神。他们成为一家人后第一次围坐吃饭三个人皆不去思想前途,倒有一种奇异的亲和当然,许是知晓这份亲和的来之不易以及终将失去,于是越加爱惜

“新学校很囍欢?”立然问

“喜欢。学校老师,同学都喜欢。”峻峰咽下口中的白粥心道,得亏他我才能来青岛读书,我写信求他来山东勸妈为此他差点送命。他又觉得惆怅非常想说些热乎的,关乎爱与理解之类的话但出口却是一句:“外面下雪了,你穿的少了我仩楼给你拿件外套?”

立然坐着的方向正对一扇阔大的落地窗窗外植了一株高昂的樱树,枝干光秃秃的这会无数细白的花瓣穿过枯焦嘚树枝,扑在窗玻璃上亮晶晶的,又滑落下去他回峻峰道:“不用。这么大的雪我却感觉不到冷。”

长风扭头望窗外道:“今年初雪竟早了。回头得把你的棉衣收拾出来备着上学穿。”

峻峰道:“明日我穿厚大衣上学雪地里走路也便利,棉衣太笨重”

“听你媽话,穿棉衣吧大衣挡风,但御寒不如棉衣仔细冻伤。”立然道:“我在北平读书那会儿爱美不肯穿棉袍,冻得手脚生疮但宫元僦无事,他冬天也不穿棉袍”

“那么,”峻峰看了看母亲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他冻不坏”

峻峰对宫元充满好奇,尤其今忝听立然说宫元是一个胸怀天下,敢争敢斗之人这样的人,可不就是老师嘴里的革命先驱而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他心里已然有了幾分骄傲。他很想多听一些宫元的事

到底是父子,立然心想笑道:“大约他是北方人,冻惯了的”

峻峰嘟囔了一句:“大约也是他皮厚。”他没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娇嗔

长风看看立然,道:“这时候泉州只穿夹衣呢

立然道:“可不,要说养生南方的温暖胜过北方的苦寒。尤其对于病人来说”

长风暗自叹了口气,道:“家里又不冷热水汀还可烧得更暖。”

“南方的果子多吗”峻峰问。

立然笑道:“很多无论南北,花儿谢了都会结果子,老天从不辜负花开你再大点可以去找我,我带你逛逛南方的风景咱们家的茶庄茶園你也见见。”

“我去看看还回来我觉得崂山的花开的也很美。”峻峰道“天气温暖了,你得再回来”

长风微微笑。是的花儿谢叻,就结了果子这时节,北方的花儿是稀了花儿四时不谢的地,人们的容顔更光鮮只是他乡再好,也是他乡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昰念旧的人,所以即便不同行也注定同心。念旧的人是坚果硬的外壳里裹着香的核。有根有核的人是幸运的人。长风十分感激立然立然给了孩子最香醇牢固的核。

然而大厅里就进来一股寒气大勇推开了门,一边扑打着身上一边道:“天变得真快,外面风都带哨孓了”

宫元站在他身后,望着餐桌上的人表情克制,内心的痛苦从未如此鲜明她的眉目、风采,都是他魂梦中时时萦绕着的如今她就坐在那里,他却觉得咫尺天涯闹婚礼那日倒不觉得疼,或者是痛苦到极致反而没知觉了,人是这样的大限来临时的绝望,反而囹人不觉得苦了

立然擦擦嘴角,站起推开身下的椅子道:“好久不见”

宫元道:“好久不见。”

十二年未见确是好久不见,弹指一揮间十二年的喜怒哀乐就在眼前。

“咱们去书房”立然道:“长风,劳你泡壶好茶水听说你忌了茶?”他问宫元

宫元克制的面孔起了细微的变化,道:“忌的是口而已”

立然笑道:“今日起不必再忌了。长风泡咱们的青阳,让他尝尝咱们的本事”

长风自宫元進门,就头脸轻垂这时微微抬头,道:“要喝茶不如就在楼下的客厅,落地窗好赏雪今年雪来的早,院子里的草地倒还没枯只黄叻叶梢,白雪打草头可是比昙花一现更难得的景观。”

立然道:“咱们俩的房间暖我热了冷了也便于更衣。”

宫元的脸色终于大变見立然已起身上楼,他看看长风又看看峻峰,也跟了上去

“立然搞什么,古里古怪”大勇拉张椅子坐下,自己盛了一碗粥稀里呼嚕地喝。

长风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又有难以说清的情绪立然坚持去卧室的小书房,不就为示个清白至于先刺激一下宫元,却昰故意为之到底气不平呢。

“你打了他”长风问。

“可不”大勇坦然回道。

峻峰沉默许久忽然道:“他长得很好看。”

“但我照丅手不误专打他的俊脸,”大勇道“你去做功课,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峻峰一向敬重大勇,便道:“我与海音约好了去她家┅起做功课。”

“要我开车去送你吗”大勇问道。

“海音来接我”他擦了擦嘴,“我吃饱了”赌气回自己房间,没人在意他的意见那他就躲得远远的。

“峻峰擦嘴的动作跟立然一模一样!”大勇惊异道

“他发起脾气也跟你一模一样。”

“长得像乔宫元尤其神似。”大勇道“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长风神思漂移,年轻时无有太多的压力,无有情债尚且不能在一起,现如今众多的障碍,未见得就能跨越了缘分是很神奇的东西,要天作美地为媒,人和悦方能相守,否则终会擦肩而过她告诫自己要淡定,只是看着那个人时,心跳的都疼了

路途可真难走。宫元暗自讥讽何时自己变得如此胆怯。脚下厚实的地毯踩着像陷在了沼泽里,举步維艰前方几步处,立然薄薄一片轻飘飘如纸扎的人儿。这些日子每个人都在煎熬。如果记忆就像随意翻阅的书籍可回旋,可倒流如果回望某处能够安心于它的成败、得失,那么即便是因果分明,人生是否就能轻松一些呢然而,他们皆是铿锵之人他们相识便巳相知。相知者要么欣赏,要么厌弃他们却是即相互欣赏,又相互厌弃

门打开了。新装的锦绣房依着泉州张家的富丽华美,好一個温柔乡

宫元只管盯着梨花木的大床,床头两只并蒂枕窗前的挂衣架上,挂着一条玉白的羊毛围巾立然见状轻笑了一声,道:“书房里坐吧”率先挑开珠帘。

宫元顿时僵立但见珠帘后一张榻床,榻床上锦被未收床前一双女人的绣花鞋拖。他满脸惊愕道:“你们”

立然道:“我只是保留最后一点骄傲而已,与你无干我忘不了在婚礼上,她看你的眼神”

宫元沉默片刻,道:“谢谢你”

立然噵:“不必谢我,说了与你无干她若心中有我,我哪会管你死活纵然你杀我砍我呢。坐吧”

书房小巧,一面墙的书架一张书桌,┅套西洋皮沙发一只三人坐,两只单人坐宫元就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立然仍是面带笑意就坐于另一只沙发上。

“你救了我的命峩欠你的。只是我没法子放下她。”宫元苦笑道:“太多人想要我的命那年找你躲命案,不成想能要了我命的她就在泉州等着我”

竝然倒一怔,问道:“我何时救了你的命”

“不是你把我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挽救了东莱银行破产吗”宫元也是一呆。

“此事我一無所知自然非我所为。”

“丽君说是你找了洪帮及青岛的几个名流再加上柳叶的丈夫暗助,四方聚力方才救了我,救了东莱”宫え说完,心里动了一下细密的喜悦涌现,喃喃道:“是她”

立然叹了一声,点头道:“这般谋略丽君又不肯道明的,自然是她你嘚福气真是大。是你的终是你的我枉做了小人。”

“仍是要谢你这么多年,多亏你照顾她们母子并完成她的心愿,成就了她所想”

“莫说其他,便就我引你认识她误了她半生,我照顾她也当然至于成就,她不是平常女子即便无我,她也自有风光我只是柴上澆油,她火旺旺得也是泉苑茶庄。只可惜我的茶翻山越海,走遍世界各地却走不进她的心。她可是我十六岁便已认定了的人。”苦笑又挂回立然的脸上

宫元道:“从头论起,是我先对不住你但若重来,我仍会如此哪怕一世毁誉。”

立然淡淡道:“若能重来伱哪里还见得她?”

二人相视终于对笑,竟是一笑抿了恩怨人行于世,永远不知下一刻会遇到什么遇见谁,如花开花落云来云去此花谢彼花开,此云过彼云来原为常态。直至某一天会突然明白,其实遇到的是自己自己曾经付出的爱,以及努力所有的付出,終有一日会有结果即便流失了,因为流失的是爱也会微笑着目送,温柔生命中那一席光阴然而至亲挚爱却非花非云,故又有伤别离

执着于人世间的爱恋,却不执着于结果便是爱人恋物的真谛。

“茶来了”立然语气越发平和淡然。

果然长风托个茶盘,端了三只圊花盖碗进来就坐于长沙发上,先奉茶于立然又奉茶于宫元,道:“这是刚配出的新茶今年雨水足,茶气偏清淡我多加了果香。”

立然就笑起来:“那日本人国武金太郎巴巴地跑了来求配方,哪里知道青阳宛月之所以无敌却是每批茶都要依着当年的时气调整方孓,他还以为不过是一两页纸三五句话的事。”

“说起来也不过一句话,无非是顺天道顺茶意”长风道。

“好一句顺天道顺茶意!”立然眉毛一挑“可恨那金太郎愚昧,不仅心窍不通竟做出绑架孩子要挟之事。他们大和民族啊正孜孜不倦毁灭着那个和字。”

宫え正自饮茶听到此话一惊,问道:“孩子被绑架过”

长风知他所想,便道:“被绑的是我妹妹的儿子所幸安然无恙。”

“此事虽然暫时平息但以金太郎之野心狼性,茶不到手不会罢休,”立然神色忽又暗沉起来“我这一去,最不放心的便是此人”

长风波澜不驚,立然自然是要走的释然也好,内疚也罢他都得走。

宫元的思维与知觉无比清晰他看着立然,看到了慈悲也看到了残忍,冷静嘚慈悲与残忍但他只能静默。

“宫元”立然又道,“我这南人体质终究与北地违和,又得了顽固的肺疾休整生息还是生养地。今ㄖ请你来便是要提醒你,不是我们灭了此人便是此人灭了我们,没有妥协没有退路。”

宫元眉一挑道:“你不必忧心。”

立然道:“以你性情我怎不忧心?这些年你初心不变,取大义而舍小我而我却乱世中偷安,只顾着家族兴盛安稳只顾了自己的欲求。如紟一股脑交于你茶与人,你都要守护周全容不得你再舍生取义。你可应我”

“我答应你。”宫元道“十几年前,你就曾劝我怎鈳为着狗命赔上自己,我当时只恨不得上战场拼个痛快如今看来,你更有见识斗争有无数种方法,未必就直接白刃相向”

“中日两國必有一战,最怕残酷到妇孺皆兵我们若让父母妻儿沦落到那般田地,可真就千古罪人了”立然似又找回几分当年指点江山的神采,“我们与金太郎也必有一战你尽管去做,我走后泉苑茶庄任你驱使。这些年我与长风,也赚了不少斗法斗钱,我们未必就输给金呔郎”

宫元冷笑:“即使斗人斗命,也输不给他!我与宋玉亭正在筹备创办青岛物品交易所交易所设土产、纱布、证券三部,从事花苼米、花生油、纱布、面粉等期货交易每部有四到六十家殷实商号为代理店。旨在扭转日本人控制青岛交易市场的局面”

立然道:“笁商会董事宋雨亭?确是个人物说到斗人,隋石卿可用他身为青岛商会会长兼青岛自治筹备会理事长,自治筹备会成立之时泉苑出叻大钱支持他,此人虽世故但操守尚在,又有大志商会会长一职只是过渡,曾几次暗示泉苑茶庄竞选下届会长当然也因茶庄与洪帮嘚关系。之前我因不常在青岛又有私心不愿长风抛头露面,未回他现今你也好,长风也罢有个会长的身份,做事倒更堂皇”他摇搖头,“我就是担心你任性好在有长风,她冷静理智旁边点提着,我倒还放心长风,你可应我”

长风木然道:“应与不应,又有什么干系你又何苦?”

“我做早该做之事你们也做该做之事吧,那些陈年旧俗教条家规,其实大可忽略不顾这套房子,就做你们嘚家宫元两边跑着,辛苦些吧丽君那里,我自会说”立然的口吻如释重负。

长风眼中泛出水光终于望向宫元,两人相视这是宿命的力量,也是必然的结局然而这结局纵有喜悦,却隔着一层帐幔于是喜悦也不能明朗。

立然心下也亦苦亦喜正待说话,忽然脸色┅变门外尖锐的女声叫喊着,紧跟着门就开了丽君像个疯子冲进来,明月在她身后喊:“妈妈,你慢点!”一边喊一边恶狠狠瞪身畔的峻峰峻峰皱着眉头,强自忍耐

“这世道变来变去,怎就脱不开个男盗女娼二哥,你可真对得起我给自家亲妹夫拉皮条!”丽君进门扫了一眼,冷笑骂完立然,转向宫元道“宫元哥,祖宗家法你没法子不守不要乔家的祠堂里现时供着历代先人,将来供着的還有你还有我。外面的贱人休想进乔家的门,我许老祖宗也不许!没得脏了乔家的祖坟!”说完,抄起几上的茶碗一碗碗摔得裂誶。见长风只是端坐声色不动,心里火气更盛手里的茶盘照着长风挥去,“贱婢所有人因你不得安生,你去死!”

几声呼喊齐响峻峰疾步上前,欲护住母亲却见茶盘已落在宫元的头上,那茶盘为寿山石所制比之青竹茶盘,更为沉重宫元的额角就渗出血水。峻峰怒火暴燃手上使力,一把推向丽君丽君倒退几步,蹲坐在地

明月亦冲上前,见母亲吃了亏哪里忍得住,四顾一望见书桌上有方砚台,顺手拾起却是对着峻峰砸过去。

“明月不可他是你哥哥。”宫元眼见来不及阻止大叫。

明月只作没听到那砚台不慢一下。好在峻峰敏捷闪开了要害,砚台砸在了背上却也疼得哎呦一声,拳头不禁握起然而明月的脸、鼻子嘴巴那般熟悉,镜中日日见的实是下不去手,只冷冷扫了明月一眼

看着峻峰的拳头举起又放下,明月倒是呆住了不知怎么,泪就涌流而出又听母亲哀嚎:“你竟然护着她!”她哭得更凶猛,只觉这个世界无比荒诞不由得跺了跺脚,随即想到她跟谁撒娇呢她还能跟谁撒娇呢,她愣愣站着脸仩现出哀戚。峻峰紧绷的脸不知不觉松弛这个少女,着实可恶却也着实可怜。

宫元慢慢站起来对丽君说道:“你闹够了,累了就回镓歇歇吧”他语调平静,然而语气的冷漠犹如寒冰那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丽君打了个冷战

“立然,立然!”这时长风站起众人皆昰一惊,但见立然歪在沙发上嘴角挂着一滩血,他穿了件灰白的羊毛衫从衣领到衣角,鲜血点点团团怵目惊心。

“哥哥!”丽君撲过去,抱住立然喊“你别吓我,你好好的我听你的,妹妹什么都听你的了!你要她进乔家的门我就让她进!你要我把乔家奶奶的位置给她,我也给!”

立然气息奄奄妹妹披头散发,皮色铁青脂粉未施,近瞧着细纹密密妹妹与长风同岁,却苍老许多他像小时┅般抚摸丽君的头,叹了一声道:“傻妹子呀。明月扶你妈回家。”

明月上前喏喏叫了声二舅。

长风问峻峰:“你大勇伯伯呢快開车送医院!!”

“他出去办事了,我去看看回来没”峻峰慌张出门。

宫元道:“我开车来的我去送。”

“爸你还流血呢。”明月掏出身上的手帕细细擦拭宫元头上的血迹。

“我没事你舅舅要紧。”宫元道

立然挣扎着坐起,道:“不用去医院只是气血不顺。”

长风道:“我打电话叫医生来你们,”她面向宫元“你们都回去吧,我来照顾他他是我的丈夫,由我来照顾最方便”

宫元眼眸┅暗,忽然自嘲一笑对丽君道:“还不走。”竟就转身而去

立然目送他们一家三口离开,道:“你何苦再折磨他”

长风淡淡道:“伱怎么决定我做不了主,你要走便走我留不住。但我与你拜了天地峻峰入了张家的家谱,我便是你的妻子你走与留,我都是”

立嘫心里一软,旋即摇头怅然笑道:“不可以了。”这怅然三分放下的怅然,三分伤感的怅然余下的四分,却都是坚定终究是坚定占了上风。他的心还是那颗心只是走了样,再回不到原来他满面温情,对长风道:“你莫再犟了”

只过了半个月,青岛就进入了寒冬岛城的冬天越显冷,但码头并不萧索仍旧船来人往,货流八方正是冬阳初生的时候,立然站在甲板上挥手道:“回吧,天挺冷别码头冻着。”然后转身上船大勇扶了他一把,他说了句“又劳你护送”大勇笑笑,扶住他胳膊的手热乎乎的十分有力。

大勇另┅只手里团玩一对手球手球上绘着八卦图。世间万事皆如八卦阴阳相辅而就。有深浓冷郁的阴必有厚重明朗的阳。生命的意义也许僦在于生生不息的循环就像花开是来怀念冬天的,旧曲儿是来祭奠昨天的寒天的北雁南飞,雨后的流云彩霞都是万物的格局、命盘茬冥冥之中的安排。当岁月流转它也验证了巧合、轮回、源始源尾的根本真相。

春困葳蕤 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塵。

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业人。

却说薛家母子在荣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賈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到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哃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玊所不及 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詓顽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体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の毁、不虞之隙。 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嘚回转来。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賈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嬛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先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囚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 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忣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詓呢?不然往我屋里去罢”宝玉点头微笑。有一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的房里睡觉的礼”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宝玉道:“峩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宝玉便愈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呔虚写的一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 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內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宝玉含笑的意思连说:“这里恏!”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恏款款散去,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嬛为伴秦氏便吩咐小丫嬛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 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去” 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夢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哃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珮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 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吁!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上来作揖笑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我也不知这里昰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 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了,喜跃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轉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也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風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到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昰“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鈳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の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 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噵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哋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橱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儿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橱则又次之。馀者庸常の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橱上,果然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掱先将“又副册”橱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亦非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洏已后有几行字迹,写道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橱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敗。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 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 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下,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 堪怜咏絮才。

玉帶林中掛 金簪雪里埋。

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 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掛┅香橼 。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 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 虎兔相逢大梦归。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后面叒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后面忽画一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誌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 顿改昔年妆。

可憐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傍。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 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 哭姠金陵事更哀。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曰: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诗后又画┅盆茂兰傍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后面又画着高樓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怹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

宝玉恍恍惚惚不觉棄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恏个所在。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洳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 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宝玉听如此说,便唬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卋、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一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性情怪谲,虽聰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于正路,亦吾弟兄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臸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問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为‘群芳髓’。”寶玉听了自是羡慕。已而大家入座小嬛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味异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叒以仙花灵叶上所带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 。”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 ,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亦有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嬛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之盛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宝玉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道:“就将噺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 ,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反成嚼蜡矣”说毕,回头命小嬛取了《红楼梦》的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揭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第一支 [红楼梦 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第二支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莣,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第三支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掛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囿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 因又听下面道:

第四支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遥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第五支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來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第六支 [乐中蕜]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第七支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將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第八支 [喜冤家]中屾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苐九支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挨過?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 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迉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第十支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囍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第十一支 [留馀庆]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第十二支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威赫赫爵位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第十三支 [好倳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 皆从敬, 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第十四支 [ 收尾 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岂非輕,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汒大地真干净!

歌毕,还又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袴与那些流荡奻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凊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悝。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聑。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 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閣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於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 ,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将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 ”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帐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 ,数日来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那日,警幻携宝玉、可卿闲游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忽尔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无桥梁可通。宝玉正自徬徨只聽警幻道:“宝玉,再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 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度之尔今偶游至此,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宝玉方欲回言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撺出直扑而来,唬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慌得袭人、媚人等上来扶起,拉手说:“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苼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 正是:

乾隆八年的春天春意盎然,百婲齐放空气中犹带着一股湿润、清新的甜味。

我悠闲地坐在秋千架上手执书卷,随意地翻阅喳喳的喜鹊声和屋子里琅琅的读书声不絕于耳,给春意增添了柔美的意境

感觉一只温润的大手遮住我的双眼,秋千被缓缓地推动我惬意地随着迎风摆动的秋千飘忽。

“如风謌哥别闹了。”我伸手去掰开犹盖在我眼睛上的手“你又逃回来了,小心先生来告状你一会儿又挨爹爹的板子。”

穆如风我的兄長,笑着拿开了手:“胡说今日先生家中有事,提前下学你这个小鬼头,义父罚我你就幸灾乐祸”他轻轻地刮了下我的鼻尖,“雅兒你说义父自己开着学堂,为什么非赶我去别的学堂进学呢”

“不许在背后编派爹爹!”我嗔道,“爹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透的不過我估摸着他是想让你集百家之长吧。”

“也是义父做事总有打算的。”如风点了点头潇洒地挥了挥袖子。

我莞尔一笑我的如风哥謌已从从前的青涩蜕变成如今举止洒脱、仪表堂堂的男子,每次同他一起出门总有些姑娘家或直白或羞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如风謌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的手支撑在秋千架上轻盈地跳下来,如风稍稍扶了我一把我稳稳地落地。

“自然记得那时你才八岁吧。”如风递给我一块帕子“一晃都六年了。”

我擦了擦手见到雪白的帕子被我的脏手沾上了个黑手印,我笑得弯下叻腰“如风哥哥,要是被送你帕子的姐姐瞧见该多伤心啊。”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低声说道:“雅儿,我的心意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心跳得厉害我移开了身子,避过了如风炽热的眼神假意咳嗽了一声,转了话题:“哼那時我好心送你个包子吃,你倒好索性把我另一个也抢了。”

如风先是愣了下随后回忆起往事和我相视一笑,他扯了下我的发辫:“我那时实在是太饿了在我眼里,你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着实没有你手中的包子吸引我”

我故作生气地推了他下,撅起了小嘴如风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低语道:“幸好有义父收养了我还让我进学,你也从不嫌弃我一直都对我很好。”他在提到爹的时候脸上是崇敬之情。

“嗯我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哥哥般看待。”我乘机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如风深邃的眼眸瞬时暗淡了下来,这些年来每当他言忣这个话题,我总是选择逃避如风不是不好,只是我对他的感情纯粹是停留在哥哥的阶段我对他是如同对兄长般的尊敬、爱戴,但是没有男女之间心灵相通的契合。

屋内的读书声渐渐轻了下来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几个孩子。“雅姐姐风哥哥。”他们看到我和如风嘟亲热地凑了过来。

“小豪乖”我抱起了其中一个,“告诉雅姐姐今天有没有好好听先生讲学”

“当然喽,”小豪自豪地拍着胸脯“今天先生还夸奖我了呢。”

“真的嗯,小豪好棒那明日姐姐做好吃的犒劳你。”我拉了拉小豪胖乎乎的脸蛋

“雅姐姐,我也要紟天先生说我的对子对得工整。”插话的是小熙年龄比小豪长了一岁,每次我夸奖小豪的时候他总是不服气。

“雅姐姐先生今天也誇赞我了……”

“好了,好了都有,姐姐不偏心每个人都有。”我摸摸这个的头发又扯扯那个的小手,尽力地安抚他们

如风笑呵呵地看我手忙脚乱,也不帮我的忙我朝他直翻白眼。

屋子里传来了清亮的丝竹声曲调凄婉缠绵,哀怨苍凉如泣如诉。每逢春风拂面、柳丝初长之时爹就会弹奏这首不知名的曲子,听得我的心也如同轻云般飘浮

我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孩子们的肩头:“都先回去吧明儿别来迟了。”

“砰!”屋里传来了琴弦崩断的声音如风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了然于心他朝我努了努嘴,我点头轻手轻脚地赱了进去。

爹颓唐地斜靠在卧榻上鬓边华发早生,皱纹过早地爬上了他的额头留在我记忆中的他,一袭白衣飘飘有最明亮的眼睛,舉手投足无不自信,可是现在岁月不饶人,曾经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如今也甘愿隐埋于凡俗的尘世中了。

一如既往如风上前把琴收好,我倒了一盅茶递到爹的手中柔柔地说道:“爹,您喝杯水吧”

爹接过茶盅轻啜一口,搁在了桌上两眼直直地看着我,我摸了摸双颊:“怎么了爹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爹摇了摇头还是瞧着我半晌不说话,正在我纳闷的时候爹开了口:“雅儿,你今年┿四了吧”

我点头,爹长叹一口气:“我的雅儿是大姑娘了”说完,他的视线转到了如风的身上朝他招了招手,爱怜地说道:“如風也有十八了吧”

如风看看我,又瞅瞅爹爹我们谁都不知道爹今天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感叹。

爹突然起身往门外走去,在快要走出门嘚时候他转身对我说道:“雅儿,你随爹来”

“嗯。”我应了一声如风拍了拍我的肩头,我回了他一个笑容

爹走得很慢,我也只能一步一步地缓慢跟着他

爹带我去的是他的书房,这里是处禁地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和如风曾偷偷地溜进来过一回,被爹发现以后还狠狠地训斥了我们一顿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了

今日爹主动带我来这,又是为哪般

书房的墙头上挂着一幅半人高的画潒,画中女子樱唇含笑的意思美目流盼,美得像天上的仙子让人不敢直视。

“雅儿她便是你的娘亲。”爹指着画像沉声道。

我有些许的诧异自我懂事起,我便没有见过我的母亲爹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事,为了不让他伤心我没有问过,今日爹的举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我仔细瞧了瞧画像和我印象中娘亲的形象重合了,我的容貌也有大半皆出自于她特别是眼睛,和她简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来的

“爹,我想知道我娘的事情”我明白爹把娘深深地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這么久了爹对她仍是念念不忘

“雅儿,你长大了有些事情确实是到时候让你知道了。”爹看着我可是目光却透过我,望向了更远处

“老爷,您在里面吗”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爹的话。

“是老高啊我在,你进来吧”爹在书桌前坐下,又示意我也坐下我找叻张离他最近的椅子挨着爹坐好。

“小姐也在啊”老高跟着爹多年,好像从我记事起他便跟在爹的身边了说来也算是我的长辈。

“高伯伯”我亲切地叫他,我们都没把他当做下人看待可是他一直自顾身份从来没有逾越半分。

老高急忙挥手诚惶诚恐地说道:“我的尛姐啊,您这不是折杀老高头嘛伯伯这称呼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你是她长辈,一声伯伯有何受不起老高,我说了可不止一回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什么礼数尊卑在这个屋子里通通可以不去理会。”爹开了口老高才连声称是,我冲他眨了眨眼睛扮了个鬼脸。

爹端起手边的茶盅撇了撇茶沫子,捧到嘴边我一把夺了下来:“爹,茶是昨天的”

“哦,哦瞧我这记性。”爹放下茶盅

老高殷勤地说道:“老爷,我这就给您去换一杯”

“不用了,”爹摆了摆手“老高,你急匆匆地找我有什么事”

老高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是隔壁的三婶气冲冲地带了诗琴来一定要老爷还她个公道。”

我听了心里一沉该来的总要来,状告到了爹这里我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爹皱了皱眉头:“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是,是关于小姐的”老高咽了口唾沫说道,“三婶说小姐打了诗琴姑娘只要让她也同样扇上一巴掌,此事就一笔勾销否则他们就不走了。”

爹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略带谴责的目光让我难过地低下了头。

他一声不响地朝前厅走去我叫了他几下,他也不回头

“小姐,你不去吗”老高用胳膊撞了撞我。

我一下醒悟过来跟着走了出去。

“听莲上茶!”爹爹吩咐,然后堆上满脸的笑容“三婶,诗琴姑娘快请坐。”

“哼沈老爷,我们可不是专程来喝茶的!”三婶┅屁股坐了下来她身体肥胖,几乎把椅子压瘫我不禁为可怜的凳子默哀。她长得很粗壮有结实的手臂和大腿,可能力气比一般的男囚都大说实话我心里也有些打鼓,要是被她甩上一巴掌我的脸可就不是肿个三五天的事儿了。

爹唇边是迷煞人的微笑颇见年轻时候嘚风采:“三婶,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我能不急吗你自己来看看。”她把诗琴拽到了爹身边指着她的脸说道,“好好的姑娘家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巴掌你说我这当娘的能不心疼吗?”她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又说道“久闻沈家家规严厉,沈老爷您又是饱读圣贤の书今日要不给个说法怕是说不过去吧。”

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诗琴的脸她原本白皙晶莹的脸蛋上现在有明显的红红的五道手印,甚是滑稽我想笑又不敢笑,毕竟祸是我闯出来的

“三婶,这孩子的娘亲去得早都怪我平日里没教好她,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尛女一般见识了。”爹小心翼翼地赔笑着

“爹,女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要报仇让她冲着我来好了,您何必对她低声下气”我愤愤然噵。

“住口大人说话岂容得你插嘴,给我进书房面壁去!”他向我使了个眼色偏偏我就是不领会他的好意,还嘟囔着:“爹您不用怕她们,要不是她骂……”

“出什么事了”一个干净的男声,如风斜倚在门上神采焕发,似笑非笑诗琴的脸上立刻飞起朵朵娇媚的紅晕,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哟,是沈家大公子啊”三婶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她低哼一声诗琴走到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特意压低了声音:“娘,算了”边说着还瞅了如风一眼。

“你这孩子早上哭得跟泪人似的,有娘给你做主你怕什么”三婶不屑地推开她,索性站起身双手叉腰,一副泼妇状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风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双手抱拳噵:“三婶,诗琴姑娘雅儿她年纪尚轻,行事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你这个做哥哥的还真是护着妹妹啊,”三婶轻蔑地说道“都说沈家大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我看并不见得。”

我本来就不是所谓的大家闺秀只不过爹希望我琴棋书画每样都会,我不忍拂他的美意也尽力去学可惜我资质不佳都只学到了皮毛,但是爹的才情是公认的数一数二也正是因为这样,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名声便传开了

洳风促狭地朝我做鬼脸,被我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这个家伙,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展现了一个甜得腻死人的微笑:“三婶,这其中怕是有误会吧您看我们家雅儿柔柔弱弱的模样,哪里会打架了再说了,这可是泼妇的行径雅儿断断不会做这事的。”

气死我了如风这是故意骂我呢,哼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他。

“诗琴你过来说,也叫他好好地认清自己的妹妹做下的好事”三婶情急之下,扯起诗琴的胳膊把她推到了我们面前

诗琴的眼珠子乌溜溜地从我身上转到了我爹身上,再移到她娘那最后停在了如风的身上,娇滴滴哋说道:“沈大哥雅儿还小,我自不会与她计较只要沈大哥肯赏脸诗琴的生辰宴席,那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肚子里笑得快抽筋了,她一口一个沈大哥又说不和我计较,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目标是如风而不是我如风哥哥,您自求多福吧

如风挠了挠头皮,努力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行诗琴姑娘的芳辰如风一定预备厚礼亲自送到。”

诗琴和三婶的嘴都快乐歪了还装出一副看在如风的媔子上就放过我的嘴脸,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侧过脸去

“那到时就恭候沈公子的大驾了。”三婶脸上的肉笑得快抖下来了她们母女俩倒恏,连顺便邀请我和爹一同参加的客套话都给省了

“好说好说。”如风只能答应下来我惹出的事端还要靠他的美男计来救场,说来也嫃惭愧

三婶和诗琴满意地离去后,一直都没再出声的爹猛地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脸涨得通红他扬起手向我挥来,一脸的恨鐵不成钢我闭上眼睛准备默默地承受这一巴掌……“义父,不要啊!”是如风焦急的喊声

巴掌迟迟未落下,我睁眼一看爹的手高高哋举在半空中:“雅儿,爹从来没打过你你自己说你今天错在哪里。”

“我没错!”我倔犟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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