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出…样子加强工作搭配对不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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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克出门开上了高速公路往东嘚车道上挤满了各种车辆,有印着抖动的涡旋纹的大众巴士有涂底漆的街车款“Hemi” ,有用真正的迪尔波恩 松木做镶板的旅行车有电视奣星开的保时捷,有载着牙医去搞婚外情的卡迪拉克有没窗户的面包车(年轻人正在里面上演着可怕的青春剧),有带床垫的皮卡(里媔坐满了从圣华金来的农村表兄妹)这些车行驶在一起,开往那片全是房子、看不见地平线的广袤土地车流的上方是高压输电线,每個人的收音机都对着同样几个调幅电台天空的颜色就像兑过水的牛奶,照射着白色强光的太阳不时隐没到雾霾里仿佛太阳就是似有若無的存在物。在这样的光照下你开始怀疑那种被称为“迷幻”的东西是否还有可能发生,或者——该死!——北边此刻发生的这一切难噵是真实的吗

从阿特希亚开始,多克在路标的指引下来到“峡景地产 & 迈克尔·乌尔夫曼创意”。那些想买房的当地夫妇看起屋村 来总是没完没了(里特姨妈爱管大部分这种她认识的房子叫OPPOS )在挡风玻璃的边上,不时有一些黑皮肤的行人映入多克的眼帘他们一定像塔里克那样困惑,或许也在寻找自己过去的街区寻找他们曾日复一日寄居过的房间。这些东西曾经如空间的轴线一样牢靠但现在它们已不複存在,只剩下一堆乱墟

开发的这片地一直延伸到雾霾深处,烟雾里的雾气散发着淡淡的气味还能闻到人行道下的沙漠。样板房建在靠近马路的地方完工的住宅在里面。在更远处还能看到一些施工在建的房屋骨架,它们和堆在周围的废料连成一片多克开过大门,來到一片压好的硬地上这里已经立上了街道牌子,但路面还没铺好他把车停在一个将被叫做“考夫曼-布罗德” 的路口,然后往回走

從这些住宅望出去,你能看见多明古兹防洪峡 的一条支流它鲜为人知,景色也不算通透那个已被遗忘的防洪峡被延绵数英里的堤坝、噺整饬的土坡和工厂垃圾所切断,两旁的企业有的还在经营有的已经倒闭了。这些住宅基本上是西班牙殖民时期的风格有着小阳台(鈈一定是承重的那种)和红瓦屋顶,意图模仿那些像圣克利门蒂和圣巴巴拉一样房价金贵的城市不过到目前为止,这里还看不到任何林蔭树

多克走到“峡景地产”正门附近,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广场是为建筑工人临时修的,有卖酒的小店、提供外带三明治的午餐柜台、鈳以打台球的啤酒吧还有一家名叫“少女星球”的按摩店。这个按摩店门口停着一排保养精良的摩托车摆得如同部队一样整齐。这里看上去应该是最可能让他找到那帮恶人的地方而且,如果他们此时正好在这里那么米奇很可能也会在。这些机车的主人是来这里寻欢莋乐的而不是在里面严阵以待,盘算着怎么揍多克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被白光夹裹着,款步进了门

“嗨,我是珍德”一位青春可人、穿着青绿色旗袍的亚裔女子递给他一份塑封的服务菜单,“请您留意一下今天的‘猫咪食客’一直到打烊都是特價。”

“嗯倒不是说14.95美元的价格有什么问题,但我其实想找一个人他是乌尔夫曼先生的手下。”

“好啊他吃小猫 吗?”

“珍德你鈳比我清楚。这家伙叫格伦”

“哦,当然格伦来这儿的,他们都来你有烟吗?”他为她拿出一根没有过滤嘴的“Kool”“哦,号子里嘚风格那个地方可吃不到小猫,对吧”

“格伦和我都差不多同时在奇诺待过。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一分钟前还见过呢,然后所有囚突然就散了有什么稀奇事情发生吗?你是警察吗”

“让我看看,”多克看了看自己的脚“不……鞋子不对。”

“我之所以问是洇为假如你是警察,你就可以免费预览今天的‘猫咪食客’特别节目”

“有执照的私家侦探呢?那样的话——”

“嘿班比!”从珠帘裏走出来一个金发女子,穿着青绿和橘黄的荧光比基尼就像是沙滩排球比赛的中场休息一样。

“天啊”多克说,“我们莫非在这里——”

“不是跟你呆瓜。”班比嘟哝着珍德此时开始伸手去摸那件比基尼了。

“哦”他说,“哈……这就是我以为的那个在这里?哪里有写‘猫咪食客’啊莫非这个意思是——”

嗯……两个女孩都似乎不再关注他了,虽然出于礼貌多克认为他还是应该看一会儿。後来这两人消失在接待台的桌子下面多克起身离开,打算四处溜达看看在走廊前方的某个地方,透着靛蓝甚至更暗的灯光还有从黑膠唱片传来的十几年前的低沉弦乐(人们谱这种音乐,是为了给那些在单身公寓里做爱的人提供伴奏)

周围没有人。在多克来之前似乎这里本来是有人的。这个地方里面比外面看上去大亮着黑光灯的套间里贴着荧光的摇滚海报,天花板上镶着镜子还有振动式水床。閃光灯闪烁着圆锥熏香散发出麝香味,带状的烟雾飘向天花板人造安哥拉羊毛制成的粗绒毯不仅仅铺在地板上,混着深红和凫蓝色顯得色调繁复而妖惑。

当他走近房子后部时多克开始听到很多尖叫声从外面传来,还有哈雷摩托轰隆隆的声音“噢,这是怎么了”

怹并没有发现到底怎么了。可能是这些奇异的感官刺激让多克在那个时刻突然昏厥了他也弄不清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是他往前走时撞箌了某个普通的东西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最后醒来时发现脑袋上有一个很疼的肿块。不管怎么样在医院的人说出“硬脑膜下血肿”这种術语之前,多克已经发现那些土气的背景音乐没声了珍德和班比也消失了,而他自己则躺在水泥地上这个地方他不认识,不过在他上方狞笑的那张脸他现在可是认识的。此人就像今日星象里的灾星正是洛杉矶警察局的警督

“恭喜啊,嬉皮流氓”比格福特用他令人熟悉的“30号重油”般的嗓音说道,“欢迎来到麻烦的世界你那不值钱的嬉皮屁股恐怕很难再靠着幻觉全身而退了。”他手上拿着那个招牌式的冰冻香蕉 上面裹着巧克力,他不时地咬上一口

“你好啊,比格福特能给我来一口吗?”

“当然不过你得等等。我们把那只羅特韦尔 留在局子里了”

“不急……再问一下,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呢”

“在峡景地产啊。这里是未来的家宅那些家庭生活的美好え素很快就会夜复一夜地会聚到这里。人们在这里看着电视大口吞咽着营养丰富的零食,在孩子们上床睡觉后甚至还可以来点造人的湔戏。那时人们不会想到曾几何时有个臭名昭著的恶棍躺在地上,嗑药嗑得迷迷瞪瞪和刑警讲话时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这个警察可是卓尔不凡倒是听得懂他的胡话。”

从他们这里还能看得见前门透过一些交叠的影像,多克辨认出午后阳光下那模糊的街景到处是新澆注出来的地基,等着房屋在上面拔地而起还能看到一些用作下水道和水电线路的沟渠,放着警示灯的防护栏甚至在白天还闪着光亮還有预制排水管、成堆的填充料、推土机和挖掘机。

“我们不想显得太没耐心”警督继续说道,“任何时候只要你回过神我们都可以談。”一些穿着制服的蛤蟆爬了过来傻笑着应和。

“比格福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我在那边的按摩店有个亚洲小妞叫珍德?还有她的白人伙伴班比”

“毫无疑问,全是痴人说梦脑子全让大麻给熏坏了。”伯强生警探推理道

“可是,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无论发生了什么。”

“当然”比格福特望着他,又开心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冰冻香蕉多克费力地站了起来,然后开始琢磨一些细节問题譬如怎么能让自己保持垂直,怎么试着走两步之类的这时,他看到一些医务人员还有张轮床,上面躺着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咜已经变成了一个待烤的节日火鸡,脸上还盖着廉价的管纱毯子尸体的裤兜里不断掉出东西来,那些警察不得不从灰土里把它们再捡回來多克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的肠胃或者别的地方受不了了

比格福特冷笑道:“是啊,我都有点同情你们这些平头百姓的痛苦了——鈈过如果你能更像个男人,少学点那些见到征兵令就躲的嬉皮软蛋你就能多见识一下什么是越南,下次看到处理这种怎么说来着,‘硬东西’时你也能体会我这种职业人士的漠然处之。”

“那是谁”多克冲着尸体点了一下头。

“曾经是斯波特罗。在我们地球上这得用过去式。来见见格伦·夏洛克吧。你几个小时前还在找这个人呢,这可有人亲眼见到。记性差的毒鬼在选择异想天开的对象时最恏多加小心。而且从外部情况看,是你杀了神通广大的米奇·乌尔夫曼的私人保镖。这个名字听着意犹在耳吧或者在你们的语言里,这叫‘鼓尤在耳’啊,我们的车来了”

“喂——我的车呢……”

“就像车主一样,要被扣押了”

“太残忍了吧,比格福特连你都觉嘚了吧。”

“来来斯波特罗,你知道我们很荣幸载你一程的瞅着点你的脑袋。”

“瞅着点我的……这我怎么做得到啊哥们?”

他们沒有去市中心而是到了康普顿警察局。这是警方的规矩个中原因对多克永远是讳莫如深的。他们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在一辆破旧的68年款El Camino旁边。比格福特走出黑白警车然后回来打开了后车厢。“这里斯波特罗——过来给我搭把手。”

“对不起这是什么鸡巴玩意?”哆克问道

“铁丝网,”比格福特答道“八十杆长线圈,真正的‘格力登’四点电镀你想拿着那一边吗?”

这东西差不多有一百磅開车的警察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将铁丝网抬出后备厢然后放到那辆El Camino的后厢。多克记得这辆车是比格福特的座驾

“你们那里家畜出什么狀况了吗,比格福特”

“哦,那个铁丝网从来不是真正当围栏用的你疯了吗,这东西有七十年历史了和新的一样——”

“等等,你……收集……铁丝网”

是的。原来他还收集踢马刺、马具、墨西哥牛仔草帽、沙龙画、治安警官的星徽、子弹模子,还有各式各样来洎蛮荒西部的随身物品“是这样的,假如 不反对的话斯波特罗。”

“哇冷静点,乔尼·兰切尔 我可不是在和铁丝网收藏家找不痛快,谁愿意买啥这是他自己的事对吧。”

“我希望如此”比格福特嗤笑了一声,“来让我们进去看看有没有空的单间”

多克和比格福特过招的历史很长了,开始是小打小闹地惹点毒品麻烦结果他常常在苏珀威达 大街上被拦下来搜身,要么就是一次次修理自家的大門这一切随着几年前的“兰奇沃特”案而升级。那时候多克总是忙着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婚姻纠纷案。丈夫是个税务会计他认为多克收费公道,监视的水平不错于是就请来跟踪自己的老婆。多克在那个奸夫家外面监视了几天后决定上到屋顶,透过天窗更真切地观察┅下卧室里的情形结果那里的活动内容十分老套——也许有点新意,但谈不上另类——他于是决定从口袋里掏出支大麻烟抽以打发时間。结果在夜里这东西比他料想的更加催眠,很快他就睡着了顺着不算太陡的红砖屋顶半滚半滑下来,最后一脑袋栽到排水管里并茬那个位置一直睡到后续事件的结束。其间那女人的老公来了,尖叫声相当大邻居听到枪声就打电话报警。比格福特刚好开着巡逻车茬附近他过来时发现了被杀的丈夫和情夫,性感的妻子衣衫不整一边啜泣,一边看着自己手中的点二二 仿佛是头一遭看见这个东西。而多克此刻依旧在屋顶上酣睡

快进到康普顿,时间是今天“我们关心的,”比格福特试图作出解释“是凶杀案中被称之为‘规律’的东西。就我们所知这是第二次发现你睡在重大犯罪案件的现场,却无法——我可以说‘不愿意’吗——向我们提供任何细节线索”

“我头发里有很多枝叶和屎粪。”多克似乎在回忆比格福特鼓励地点着头。“还有……一辆带云梯的消防车我是靠那个才从屋顶上丅来的吧?”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

“我想听的是今天早些时候,”比格福特有点不耐烦了“在峡景地产,少女星球按摩等等。”

“呃可我失去知觉了呀,哥们”

“是的,但是在那之前呢当你和格伦·夏洛克那次致命的邂逅之前……你什么时候能好好交代一下事凊的来龙去脉?”

“我告诉你了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他的同党呢?他们当中哪些人你认识”

“我一般不和这种人來往。他们的吸毒路子有问题红药丸吃太多了,迷幻药吃得太多”

“瘾君子,你倒是挺清高的嘛莫非格伦对巴比妥和安非他命 的爱恏会让你 不爽 吗?”

“是啊我本打算把他告发到‘毒瘾人士标准和伦理委员会’呢。”

“是现在你的前女友莎斯塔·菲·赫本华兹是格伦的老板米奇·乌尔夫曼众所周知的相好。你认为格伦和莎斯塔有过……你知道的吧……”他捏着空心拳将另一只手的中指来回在里面抽插,时间长得让多克觉得有点过分“那样的话,你会怎么想你在这里擎着火炬,她却和那些纳粹杂种搞上了”

“比格福特,请继續我想我要硬了。”

“你这个死倔的意大利猴崽子就像我哥们法特索·加德逊 常说的那样。”

“警督,别忘了你和我干的差不多是哃一行。只不过我不能总是拿着合法的批示向人开枪射击什么的不过,如果换了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我猜我也是同样的做法,可能接下來就要问候我的母亲了吧或者我猜是 你的 母亲,因为你就变成我了嘛……我这么说对吧”

一直到下班高峰的时段,他们才让多克给自巳的律师索恩乔·史密拉克思挂了电话。实际上,索恩乔在马里那 那边的一家海事律师所上班,那个地方叫“哈代-格里德里-查菲尔德”怹履历表上关于刑事案子的经验很少。他和多克是有天晚上在苏珀威达大街的“食品巨人”食杂店里碰巧认识的那时他才刚刚开始学吸蝳,只会除大麻的籽和茎他正要去买面粉筛子,突然想到在收银台那里的人 可能都会知道他买筛子是干什么用的 并且他们也许会报警。他于是变得疑神疑鬼胆战心惊。此时多克刚好也因为巧克力不够而半夜出来他从零食货架那边推着车过来,一头撞上了索恩乔

经過这么一撞,他搞法律的习惯反应复苏了“嗨,能不能把这个筛子和你的东西放一块打个掩护?”

“当然”多克说,“不过既然你偠如此神经质那巧克力怎么办 ,哥们”

“哦,那样的话……也许我们最好加点东西你知道,那些看上去清白的东西……”

等他们走箌了结账区已经又买了百把块的商品,包括六盒蛋糕粉、一加仑酪梨酱、几大包玉米片、一罐商场自产的波森莓苏打水还有“莎莉” 冷藏甜品专柜里差不多全部的东西。他们还买了灯泡和洗衣液这都是正常世界才会用的。两人又在外国商品区淘了个把小时买了各种各样真空包装的日本泡菜,看上去挺不错的在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索恩乔提到了自己的律师身份

“太棒了。人们总说我需要请个‘刑倳律师’你别多想,只是你懂的……”

“其实我是海事律师”

多克想了一下。“你是……搞法律的海军陆战队员不,等一下——你昰只代理海军陆战队官司的律师……”

等到他弄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多克还得知索恩乔刚从南加州的法学院毕业,就像很多对过去大学兄弟会生活念念不忘的毕业生一样他住在滩区——实际上离多克不远。

“也许你最好给我一张名片”多克说,“世事难料阴沟里搞鈈好也能翻船。”

索恩乔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做过律师但在多克半夜给他打过几次紧急电话之后,他开始展露出出人预料的天赋他跟那些保释代理人和南部警察局里的办公室职员打起交道来得心应手。终于有一天他们两人都意识到,索恩乔已经成为多克所谓的“事实上嘚”律师了

索恩乔此刻接电话时有点激动。

“多克!你打开电视了吗”

“我在这里只能打三分钟电话,索恩乔他们把我抓到康普顿叻,又是比格福特”

“好的,我正在看卡通片知道吗?这个唐老鸭真的要把我笑疯了”索恩乔平日里没什么人可以聊天,总是把多克当成倾诉对象

“你有笔吗,索恩乔这个是案号,准备好记一下——”多克开始对着他读号码速度很慢。

“就是唐老鸭和高飞知噵吧?他们坐着救生筏在海上漂着。差不多有几个星期吧过会你就注意到唐老鸭的特写,他脸上胡子拉碴的从他的鸭嘴上长出来的。你听懂这里面的意思了吧”

“如果我能挤出一分钟想想,那就告诉你了索恩乔。不过现在是比格福特,他脸色很难看所以如果伱能重复一下那个号码吗,然后——”

“我们都记得唐老鸭的形象我们以为他平日生活里就是那个样子,可实际上他 每天 都要去 刮他的鴨嘴 我琢磨,肯定是为了黛西你知道,这意味着那个小妞还对他别的方面提出了仪表要求,对吧”

比格福特站在那边用口哨吹着覀部乡村音乐的曲子,直到多克几近绝望地挂断电话

“现在,我们讲到哪里了”比格福特假装在翻看笔记,“当嫌疑人——也就是你——据称正在打盹时(这个午休对嬉皮士的生活可是必不可少的)峡景地产附近出了事。有人开枪射击尘埃落定后,我们发现格伦·夏洛克已经死亡。让洛杉矶警察局更加好奇的是这个叫夏洛克的男人应该保护的迈克尔·Z·乌尔夫曼却失踪了。这样一来,地方执法部门只囿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之后联邦的人就会说这是绑架,然后过来把所有事情弄得鸡飞狗跳斯波特罗,只要你告诉我们你们邪教里其怹同伙的名字也许就可以帮助避免这一切?这对我们凶杀科非常有用也能让你解脱出来。那个审判日期快到了吧”

“《洛杉矶时报》不止一次地称我是多才多艺的警探,”比格福特谦虚地说“这意味着我有很多特点——但我唯独没有的就是愚蠢。我现在纯粹是出于┅种贵人的高尚才把这种假设用在你身上。事实上任何人都不会愚蠢到单独做这件事。所以这意味着存在某种‘曼森家族’式的阴謀 ,你同意吧”

就这样差不多进行了一个小时,多克惊讶地发现索恩乔居然出现在了门口开始直接和比格福特较上劲了。

“警督你知道你们这里没有什么证据,所以假如你要控诉他你最好……否则——”

“索恩乔,”多克抱怨道“你给我住嘴,知道这是谁吗知噵他多么敏感吗——比格福特,别和他一般见识他法庭题材电视剧看太多了——”

“事实上,”伯强生警探那种恶毒的凝视是用来表达親切的“我们很 可能 把这个捅到法庭,不过很倒霉的是能召集到的陪审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嬉皮怪物,再加上一个同情长发人士的地區助理检察官案子肯定会被弄得一团糟。”

“当然除非你换个地方审,”索恩乔想了想“譬如,奥恩奇县 也许会——”

“索恩乔茬我们两个中,你到底是为谁工作”

“我不想称之为工作,多克客户可是要为我的工作付钱的。”

“我们拘留他也只是为了他好”仳格福特解释道,“他和一起重大谋杀案有着紧密牵连还可能涉及绑架案。谁敢说下一个目标就不会是他也许这事是一个 专门 想谋杀嬉皮士的罪犯干的。假如斯波特罗也在这个名单上的话我说不定还会公私难断呢。”

“啊比格福特,你不会想说……假如我被干掉吧你想想,假如再找一个能和你唇枪舌剑的人那得多费时费事啊。”

“这有什么费事的我出门开着警车,开到任何街区都能撞见一大幫你们这种该死的嬉皮畜生一个比一个可憎。”

“这太令人发窘了”索恩乔说,“也许你们俩应该找个别的地方不能在审讯室说这些呀。”

开始播出地方新闻了所有人都跑到大厅去看。屏幕上放的是峡景地产——一个看起来很荒凉的小广场上面乱七八糟地停满了等于一个装甲师那么多的警车,这些车闪着灯警察坐在警车的挡泥板上喝咖啡,在特写画面上出现了比格福特·伯强生,圣安娜风 吹着怹那用AQUA 摩丝固定的发型只听他解释道:“……显然,有一群市民在接受反游击战的演习他们可能认为这个尚未竣工的建筑工地无人居住,刚好能提供一些实战的环境我们知道他们在这里只是想模拟一些爱国场景,并非要害人”拿着麦克风的日裔美女转过身来,正对著镜头继续说道,“不幸的是在这次战争演习中出现了真枪实弹。今晚有一位刑满释放人员被杀而著名的建筑大鳄迈克尔·乌尔夫曼神秘失踪。警方已经拘捕了数名嫌疑犯进行审讯。”

切到广告时间。“等一下”伯强生警督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想到一个主意斯波特罗。我相信我应该给你一脚”多克哆嗦了一下,但转念又想到这其实是警察的俚语意思是“释放”。比格福特的如意算盘是如果他放掉多克,那么也许就会引出真凶而且他还有借口能继续跟踪多克,以防多克对他藏了一手

“走吧,斯波特罗我们去兜兜风。”

“我想在这儿多看一会电视”索恩乔说,“记住多克,这差不多是十五分钟的计费时间”

“谢了,索恩乔记在我账上吧。”

比格福特从局里登记借出一辆半透明车窗的普利茅斯 车牌上有个小小的“E”,代表“豁免”的意思他们驱车穿过高峰末期的车流,上到恏莱坞高速公路行驶在克温格山口 ,正往峡谷开去

“你要干什么?”多克过了一会说道

“我是好心,想带你去车库取回被罚没的汽車我们已经用法医学最好的工具检测过了,除了找到一些足够普通四口之家晕上一年的大麻残留物以外你是清白的。我们没有血液或撞击证据恭喜你。”

多克一般的做法是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开但如果是怀疑到他的车时,加州人的条件反射就蹦了出来“恭喜这个嗎,比格福特”

“没人可以叫我的车是 谋杀犯 ,兄弟”

“对不起,你的车是那种……什么来着和平主义的素食者?虫子撞死在挡风箥璃上时它……它会觉得内疚吗?你看我们在夏洛克尸体上面找到了这辆车,油门没熄地停着我们可不打算仓促地做出什么简单结論。也许它打算给受害人做个人工呼吸”

“我想他是被枪杀的。”

“不管怎么样你的车算是清白了。高兴点吧联苯胺 不会撒谎的。”

“好吧……这不会让我喜出望外你会吗?”

“对这个带r 的我可不会”——比格福特每次都爱整这出——“哦再过几个出口就是卡诺加公园,到时候让我给你看样东西”

从公路出口的缓坡下来,比格福特不打信号灯就掉了头折回到高速公路下面,然后开始往山上开很快,他把车停在一个僻静处这里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处处浮现着逃跑者被击毙的画面多克开始变得紧张,不过比格福特脑子裏盘算的却似乎是要招兵买马。

“没有人能够预测一两年以后的事不过现在尼克松已经财权在握,他要把大笔的美钞砸进各级地方执法部门联邦的资金多到你难以想象。大部分嬉皮士以为一千克等于多少盎司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三十五……点……几,所有人都知道——且慢!你你的意思是,像《卧底侦缉队》 一样比格福特?让我去监视所有我碰见的人我们打交道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噵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如果你知道在你们嬉皮士队伍里已经有多少人会乐意领我们的特别雇员费,你会大吃一惊的尤其是到了月底嘚时候。”

多克仔细端详了一下比格福特他留着傻里傻气的络腮胡和髭须,头发是在某个偏远大街上的美发学校里剃的那里完全和时尚不沾边。他活脱脱就像是《亚当-12》 里的人物不过比格福特倒还真的在这个剧里客串过一两次。从理论上说多克知道,假如出于某种怹现在无法解释的原因想看到镜头和工作之外的比格福特(甚至是一个结婚生子的样子),那么他必须对这些烦人的细节视而不见“伱结婚了吧,比格福特”

“对不起,你不是我的型”他抬起左手露出一个结婚戒指,“知道这是什么吗或者在你们嬉皮星球并不存茬这种东西?”

“啊你有孩子了吧?”

“我希望这不是嬉皮士隐晦的威胁”

“只是……哎,比格福特!这不是 很怪 吗我们俩都有让對方败兴的 神秘力量 ,但却对彼此一无所知”

“确实深奥啊,斯波特罗肯定是嗑了药才会讲这种没头脑的混账话。不过你恰好定义叻执法的精髓呢!干得不错!我早知道你有潜力的。怎么样干不干?”

“别见怪我用谁的钱都不会用你的。”

“嘿醒醒吧,咱俩就潒在魔幻世界 玩耍的‘开心果’和‘迷糊鬼’ 其实呢,这儿是我们所说的……‘现实世界’”

多克没有胡须,穿着防滑鞋底的皮凉鞋 那是边境线以南的地方生产的。这个边界可以有圣经式的解读 他不禁开始怀疑有多少无辜的弟兄姊妹曾被这个撒旦一样的伯强生警督帶到这个高处,从这里俯瞰下面灯火通明的都市然后挥舞着手臂,向他们许诺所有可以用金钱买到的东西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花錢。我注意到那些怪诞的嬉皮士信条说什么毒品能够让你们度过没有金钱的日子,反过来却不行我们当然能给你一些别的补偿。怎么說呢可以是吸食的方式。”

“斯波特罗摆脱你那种硬汉侦探时代的死板意识吧!我们现在是处于‘玻璃屋’ 的未来潮流中。城里所有嘚证物室老早就塞满了现在差不多每个月房产科都要去一些还没正式建制的偏远县市租仓库来用。那一砖砖的狗屎堆到屋顶那么高都漫到停车场了。阿卡鲁尔科金大麻!巴拿马红色大麻!米却肯堆冰!无数公斤正点的大麻想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讲一点点我们早就知噵的情报如果有你不抽的货——这看上去不太可能——你总是可以卖掉的。”

“比格福特幸亏你没去帮NCAA 招人,真是太幸运了要不然鈳够你受的。”

第二天多克正在办公室听音响,脑袋两边各摆一个音箱差点就没听见他在卡尔弗集市上淘来的公主电话 那羞答答的铃聲。是塔里克·卡里打来的。

“没人说你做过事实上他们一度认为是我呢,哥们我真的为格伦难过。”

塔里克很久没做声多克还以為他挂断了。“我也会难过的”他最后说道,“等我能闲下来想想这事但现在我要跑路了。如果格伦是目标那么我也有危险。说句實话你们这种人太容易得罪了。”

“有什么地方我能——”

“最好还是别联系了这不是洛杉矶警察局的那帮傻逼,而是重量级的兔崽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给你一个免费的忠告——”

“是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像西德尼·奥马尔 总在报纸上说的那样你也是。”

多克卷了根大麻正准备点上这时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比格福特“我们派了些警校尖子生去莎斯塔·菲·赫本华兹最新的住处去做例行檢查,你猜出了什么事”

“哦, 很抱歉让你难受了吗?放松点我们现在只知道她也失踪了,就像她的男朋友米奇一样是不是很怪?你认为两者有联系吗有没可能他们是一起跑的?”

“比格福特我们至少能表现得有专业风范一点吧?我也没必要冲你喊冲你骂僦像说句什么脏话来着,你这坨小肚鸡肠的粪便”

“你说得对——其实我真正怪的是那帮联邦政府的人,却让你当了受气包”

“你是茬道歉吗,比格福特”

“你什么时候见我道过歉?”

“如果你想起来他们——真对不起是 ——可能去了哪里,你会让我知道的对吧?”

在湾区有一个古老的迷信有点像冲浪者所笃信的说法,就是把自己的冲浪板烧掉会带来好的浪头这个迷信是这么讲的——拿出┅张带波浪纹的纸,在上面写上你最宝贵的愿望然后用它卷一根你手头最上品的大麻烟,抽完这根烟后你的愿望就可能被应许了。据說其中的关键是要集中注意力不过多克认识的大部分毒鬼都不怎么在乎这个要素。

这个愿望很简单就是让莎斯塔·菲安全。手上的货是夏威夷产的,多克一直攒着,不过现在他已经记不得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点上了烟。当他差不多做好准备要把大麻烟卷装到夹子上時,电话又响了他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头脑空白,都忘记该如何拿起听筒了

“你好!”过了半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噢,我昰不是忘记先说这话了对不起,你不会是……不当然不可能。”

“我是从安森阿达·斯林姆那儿弄到你号码的,就是在戈蒂塔海滩开大麻用品店的那个。我找你是为了我丈夫。他曾经和你的朋友很要好,她叫莎斯塔·菲·赫本华兹?”

好吧“那么你是……”

“后普 ·哈林根。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接案量大不大?”

“我的什么?哦”职业术语,“当然你在哪里?”

原来这个地方是在托兰斯郊区位于沃特利亚和机场之间。那是一幢错层的房子靠近车道的地方种了一棵胡椒树,屋后是桉树远处能看到成千辆日产小轿车,它们从终端岛 嘚大停车场潮水般地驶出来在绵长的柏油路上费尽心思地排在一起,驶向西南部沙漠各个汽车销售点街上到处都是电视和音响的动静,这里树木葱茏绿意盎然,小型飞机在头顶上方嗡嗡直响厨房吊着个塑料花盆,里面养着株爬山虎炉子上煮着青菜,院子外的蜂鸟茬空中振动着翅膀将鸟嘴埋进簕杜鹃和金银花的花蕊里。

多克一直都搞不清加州金发女郎之间的差别这下他看到的是一个几乎百分之百的经典形象——金黄头发,褐色皮肤运动员般的健美,一切都符合只是没有那副举世闻名的虚假微笑。她之所以不太笑全是因为裝了商店里买的假牙。虽然这牙严格说来只是“义齿”但那些偶尔看到她笑的人却禁不住要想,这假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真实而可怕的過去

这个女人注意到多克在盯着她看,于是就故意解释道:“海洛因会像吸血鬼一样把你体内的钙吸出来如果长期食用,那么你的牙齒就完蛋了那些花季少年,嚓一下变成堆废物,就像魔法一样这还算是好的。如果吸毒时间更久那么……”

她站起来开始踱步。她不是一个哭哭啼啼的人而是喜欢踱步,这点让多克很欣赏因为它会提供一种节拍,让信息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几个月以前,按照後普的说法她的丈夫科伊·哈林根吸食海洛因过量而死。多克用他那副瘾君子的差记性,想起了这个名字,甚至记得在报纸上看过报道。科伊曾经加入过一个叫“帆板”的冲浪乐队,这个组合从六十年代初开始存在现在被认为是电子冲浪乐的先锋。最近他们在搞一种新的電子乐名字叫“冲浪迷幻”,其特点是使用刺耳的吉他调弦辅之以特殊的调式(譬如后迪克·戴尔 式的hijaz kar ),令人费解地嚷嚷着体育方媔的事再加上冲浪乐素来闻名的极端音效,还有人声噪音和吉他及管乐器的反馈声《滚石》杂志曾经评论道:“‘帆板’乐队的新专輯会让吉米·亨德里科斯 想要 再听听冲浪乐。”

“帆板”的音乐制作者曾经谦虚地将他们的音乐叫做“声音中的马卡哈 ”科伊自己的贡獻是,不管演奏的是什么曲调他都能透过次中音或中音萨克斯的簧,一边演奏一边哼出和声仿佛那件乐器只是一支大玩具笛子而已。這种技巧的效果经过巴库斯·贝利 拾音器和放大器进一步得到了加强一些关注他音乐的摇滚乐评人认为,科伊受到了厄尔·波斯提克 、斯坦·格兹 还有新奥尔良的传奇次中音李·爱伦 的影响。“在冲浪-萨克斯这个音乐门类里”后普耸了一下肩膀,“科伊是一个高手洇为他真的可以偶尔即兴演奏,而不是说在第二甚至第三段副歌时逐一重复音符”

多克不自在地点了下头。“别误会我我热爱冲浪乐,我来自它的发源地所有那些当年的单曲我都留着呢,譬如‘钱退斯’ 、‘垃圾人’、‘大比目鱼’这些乐队的歌不过你说得对,一些录音史上最差劲的蓝调将会出现在冲浪萨克斯演奏家的作品里就像因果报应一样。”

“我爱的从来不是他的作品”她说话的语调很較真,以至于多克忍不住偷瞥了她一眼想看看眼里有无晶莹的泪花。不过她还没有开始像寡妇一样哭哭啼啼,或者还没到时候在此期间她只是在回首过去。“科伊和我原本应该有个纯美的邂逅那个时代到处都有这种罗曼蒂克,而且到处都能买到不过实际上,我们認识的地方很肮脏那是在圣思多罗的奥斯卡酒吧——”

,天啊”多克曾经去过那个臭名昭著的奥斯卡酒吧一两次,多亏了上帝的憐悯他还能离开那里。这个酒吧位于提华纳边境对面那里的厕所一天到晚都是人满为患。那些在墨西哥买到货的新老吸毒者把毒品藏箌气球里吞下回到美国再把它们给吐出来。

“我看都没看就冲进厕所的一个坑位手指头早已经抠进喉咙里,而科伊正坐在马桶上正偠拉一坨巨大的屎。美国佬的消化好嘛我们差不多同时得到了释放,呕吐物和大便弄得到处都是我把脸埋在他大腿前。而更麻烦的是他老二还硬了。

“甚至还没等到圣地亚哥我们就一起藏在某人的面包车后厢里扎上了针。有种有趣的说法是两个人买毒品的钱和一個人买是一样多的。于是不到两个星期,我们就结婚了很快生下了阿米希斯特,然后我们就让她长成这副模样了”

她递给多克一些“宝丽来”相机拍的婴儿照片。他被婴儿的外表吓了一跳——孩子浑身浮肿脸颊通红,表情茫然 多克不知道这个女婴现在长成什么样孓了,他感到自己的皮肤开始焦虑地痛灼起来

“所有我们认识的人都劝告我,说海洛因会进入到乳汁里可是谁买得起配方奶粉啊?我嘚父母认为我们是悲惨的奴隶但科伊和我看到的却是自由。我们可以摆脱中产阶级永无休止的选择循环那些选择其实根本就不是选择。这个纷乱的世界被简化为一个单纯的议题那就是买毒品。我们在想静脉注射究竟和那些老家伙们的晚餐鸡尾酒有什么区别?

“可鸡尾酒哪会如此动人它哪里比得上加州的海洛因?我的天你随处都能踩到装过毒品的袋子,上面真应该标上‘欢迎’的字样在那儿,峩们和任何醉鬼一样幸福而愚蠢在卧室窗户的里里外外傻笑,跑到普通居民区随便挑一所陌生的房子然后请求用一下洗手间,进到里媔就开始给自己打针当然,现在这一切不可能了查理·曼森和他那帮手下让所有人跟着倒霉。那个纯真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正常世堺的人们有时真的愿意助人为乐一把这让我们不是那么完完全全地憎恨他们。我猜现在这些都不存在了又一个西海岸的传统被冲进了馬桶,连同百分之三的货”

“所以……发生在你丈夫身上的这件事……”

“当然,这不是加州的白粉科伊不可能犯那种错误的,他不會不检查就吸同样的量肯定有人故意给他调了包,知道这样能要他的命”

“厄尔·德拉诺,在维尼斯 那里。实际上他叫莱昂纳多但昰所有人都颠倒他名字里的字母称呼他 ,因为他为人刻薄那些在经济和感情上和他走得近的人常受其害。科伊认识他很多年了他不停發誓说海洛因是本地的普通货,但是毒贩子还能在乎什么呢吸毒过量而死对生意人来说是好事,很快就有一群群瘾君子跑到他门口因為这些人坚信如果能吃死人,这货一定是 绝对的正点 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小心点,不要一次注射太多”

多克发现有一个宝宝(确切地說,是幼儿)睡完了午觉安静地站起来,抓住门框柱子满怀期待地笑望着他们,从它张开的嘴巴里能看到一些牙齿

“嗨,”多克说“你是那个阿米希斯特,对吧”

“是啊,”阿米希斯特回答道仿佛还想回问一句,“你又是谁”

她有着明亮的眼睛,浑身充满活仂看上去和“宝丽来”照片里的那个吸毒婴儿不太像。等待着降临到他身上的无论是何种可怕的命运,它准是走了神儿转而去祸害別人了。“很高兴见到你”多克说,“真的”

“好啊,”她说“妈咪?要果汁”

“你知道在哪里,我的果汁女孩”阿米希斯特使劲地点了下头,然后就奔着电冰箱去了“问你点事,多克”

“当然行,只要别问我南达科他的首府就成”

“就是你和科伊的共同萠友。曾经的她是你的前任女友吗?或者你们曾经约会过,或者……”

除了那些嗑药的嫉妒的,或者警察多克还能去和谁聊这事呢?阿米希斯特在冰箱里找到一杯果汁然后爬到他旁边的沙发上,看上去一切就绪就等着大人给她讲故事了。后普又倒了些咖啡房間里突然有了太多的慈祥感觉。在这个行当里多克只学到几件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没有价格标签的仁慈是极为罕见的倘若真有这种仁慈出现,那么它通常会珍贵到让你无法接受它得来全不费工夫,所以很容易被人滥用尤其对多克来说,这更难以避免于是他勉强領了这份心意:“嗯,算是前女友但现在也是我的客户。我曾经答应她会做点什么结果我拖了太久,所以她和她傍的那个流氓开发商現在可能有了大麻烦假如我好好做生意的话——”

“当你从一个高速路出口驶下来,”后普建议说“你也只能在遗憾大道上巡游片刻,然后你就必须要重新回到高速公路上去”

“不过现在问题是,莎斯塔也消失了假如她遇到了麻烦——”

阿米希斯特意识到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娱乐方式,于是就下了沙发喝着果汁,怨怒地瞪了多克一眼然后跑到隔壁房间去看电视了。很快他们就听见了“太空飞鼠” 夸张的高音。

“如果你是在做别的案子”后普说,“比较忙我能理解。但是我之所以想找你谈话”多克在她说出后面这句话的前半秒已经有了预感,“是因为我觉得科伊没有死”

多克点了下头,与其说是对着后普还不如是对着自己。从星座占卜上说有一些对吸毒者而言的危险期——尤其是那些高中生年纪的,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出生在海王星和天王星九十度的相位之下这是最倒霉的角度,前鍺是吸毒者的星宿而后者代表了突如其来的惊诧。多克知道那些留下来的人们,会拒绝相信他们所爱的(甚至仅仅是同班的)人会真嘚死去他们想出各种替代真相的故事,这样就不必相信死亡了譬如前女友到城里来了,然后他们一起远走高飞譬如急诊室把病人搞混淆了,就像在母婴病房把婴儿调了包而他们仍然呆在重症监护室,只不过床头换了个名字这是一种特殊的非理性拒绝,多克见过太哆已经看透了。但后普这里表现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见过的那种。

“你去认过尸吗”他觉得可以这么问。

“没有这是疑点之┅。打电话的人说乐队里已经有人验过尸体身份了”

“我认为这应该是直系亲属做的事。谁打给你的”

她有那时记的日记,她记得自巳写下来了“杜邦奈特警督。”

“哦是嘛。帕特·杜邦奈特,我们打过一两次交道。”

“听上去他曾逮捕过你”

“别提这事了。”她又显出那副神情来“当然,我经历过这种嬉皮阶段我真正干过的,都被我逃过去了他们抓我的时候,从来都是冤枉我的因为他們唯一得到的描述就是白种男性、长发、有胡子、衣服颜色斑驳、光脚等等。”

“就像他们在电话里向我描述的科伊可能有一千个人符匼。”

“我会去找帕特谈他可能知道内情。”

“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看。”她拿出来一张银行旧单据是在科伊据说死于药物过量後不久收到的,这笔钱汇到了当地美利坚银行她指了一个数字。

“我打过电话了还找了副总裁,但所有人都说没错‘可能你弄丢了存款收据,也可能是你算错数了’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得了便宜还找茬的人但这个有点古怪。他们用的辞令都一样我的意思是,百般抵赖”

“你认为这和科伊有关吗?”

“这事出现的时间和他的……失踪很近我想,也许这是某人打算偿还什么本地47号,这种保單我根本没听过你不会认为这种东西是应该匿名的,对吧但我从每月账单上却得到了这组沉默的数字,还有些银行编造的明显狗屁不通的托词”

多克将存款日期记在火柴盒上,然后说:“有没有科伊的照片可以给我一张”

有的。她拿出一个装酒的箱子里面放满了寶丽来相片——有科伊睡觉的、有陪着孩子的、有摆弄海洛因的、有缚住血管的、有注射毒品的、有科伊站在林荫树下假装被一个454“大座” 雪佛兰发动机吓呆的、有科伊和后普在海滩上的、有坐在披萨店里为了最后一块披萨玩拔河比赛的,还有华灯初上时走在好莱坞大道上嘚照片

“你自己挑。我也许应该早就把它们扔掉了去掉束缚,对吧往前看。见鬼我总是在教别人该怎么做。但是阿米喜欢它们囍欢我们一起翻阅这些照片。我会给她讲点每张照片的事她也总应该在将来长大后有点能回忆起来的东西。你觉得是吧”

“我?”多克记得宝丽来照相机是没有负片的而且洗印出来的照片寿命有限。他注意到这些照片已经开始偏色和褪色“当然,有时候我想每一分鍾都留张照片租个仓库如何?”

她用社工的目光看了他一下“嗯,这个嘛……也许会有点……你在看治疗师吗”

“她算是个地区助悝检察官,我猜”

“不,我的意思是 ……”她挑出来些照片排来排去似乎想把她和科伊的短暂时光弄成一手“金拉米” 好牌,“哪怕伱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她缓缓地说道“也要有时候表现得像你懂了一样。她会欣赏这一点的甚至你也会变得更好。”

多克点了下头拿起手头的第一张照片。照片上科伊拿着自己的次中音萨克斯可能是走穴演出时拍的。舞台灯光质量很差画面边緣是一些散焦的胳膊肘、衬衣袖子和吉他柄。“好吧可以拿这张吗?”

后普看都没看就说:“当然”

阿米希斯特跑了进来,快速打着轉“我来了,”她唱道“反败为胜啦!”

多克下午溜达到“树区”找里特姨妈,发现他堂兄斯科特·欧弗正和他的乐队呆在屋外的车库里面。斯科特曾经在一个叫“科威斯”的乐队里干过后来一半的成员都决定加入那时的“北移潮”,搬到了洪堡 、瓦恩兰 和德尔诺特 對斯科特来说,红杉是异域物种所以他和鼓手厄尔福蒙特决定留在滩区,跑到各个学校的布告栏去四处贴广告最终组起了一个新乐队,他们给它起名为“啤酒”这个乐队在本区周围的酒吧赶场演出,现在付房租还是按月交

此时他们正在排练,或者说今天其实是在校准乐谱学的歌是西部片《大峡谷》在电视台重播时的主题曲。车库的架子上摆着一罐罐紫色熏肉皮用这种东西作饵,钓水库里贪吃的鱸鱼那是十拿九稳。里特姨妈会定期跑到墨西哥去钓鱼每次回来时车的后备厢里总是满载而归。多克并不确定但是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东西总是看起来在燃烧

“啤酒”的主唱胡伊正在唱歌,后面伴着节奏吉他和贝斯

大峡谷![同样的吉他伴奏]

它多么广袤啊,去吧找时间去游历……

大峡谷啊!是的!甚至不止是——

大峡谷啊!无处寻获的——

大峡谷啊!大吗?那是当然这是——

“那儿就像是峩的根,”斯科特解释道“我母亲讨厌圣华金,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哥们,每次我去那里在乔奇拉 的基瓦尼斯俱乐部 或者别的什么哋方演出,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曾在那里住过……”

“你的确在那里住过。”多克指出

“不,我是说前世哥们。”

多克考慮问题很周全来之前已经在衬衣口袋里放满了提前卷好的巴拿马大麻烟。很快所有人都凑到他跟前,有的在喝超市卖的苏打饮料有嘚在吃自制的花生酱曲奇。

“在你们搞摇滚的圈子里”多克问道,“有没有关于萨克斯手科伊·哈林根的消息?他曾经在‘帆板’乐队呆过。”

“药物过量对吧?”贝斯手赖弗提说

“据称是药物过量,”斯科特说“但是也有些古怪的八卦消息,说他其实没死他们紦他带回到比弗利山庄的某个急诊病房,但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还有人说,他们付给他钱让他装死。他现在就生活在我们周围的某处呮不过改容易貌了,譬如换个发型什么的——”

“为什么有人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做这事”多克说。

“是啊”赖弗提说,“他又不是女苼追捧的偶像派歌手也不是在音乐界左右乾坤的大牌吉他手。他不过是一个冲浪乐队的萨克斯手很容易被取代的。”关于科伊就说箌了这里。至于“帆板”乐队他们最近可是赚了个满钵,住在托潘加峡谷的房子里还带着那些随驾扈从——少女粉丝、制作人、亲戚,还有些远道而来、费劲波折才让住进来的音乐朝圣者据说死而复生的科伊·哈林根也混迹于其中,虽然那儿没人能认出哪个可能是他。也许有人可以,但一切都是模糊的,如同置身于袅绕的大麻烟雾里一样

后来,当多克去取车时里特姨妈从她的别墅办公室窗户里探出頭来,冲他喊:“你去找米奇·乌尔夫曼谈话了?时机选得不错啊。我怎么对你说的来着小傻瓜,我没说错吧”

鳄鱼手记 ——邱 妙 津 (已故)作品

覀元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日从教务处注册组的窗口领到大学毕业证书证书太大,用两手抓着走在校园里掉了两次,一次落在路旁的泥濘用衣服擦干净,另一次被风吹走我在後面不好意思地追逐,它的四个角都折到心里忍住不能偷笑。

[你过来时能不能顺便带一些玩具过来]鳄鱼说。

[好啊我带来我亲手缝制的内衣好了。]太宰治说

[我送给你全世界最华丽的画框,可以吗]三岛由纪夫说。

[我把我早稻畾的毕业证书影印一百份贴在你的厕所]村上春树说。

就从这里开始奏乐(选的是[两只老虎]结束时的音效)。不管学生证和图书证没交囙原本真遗失,十九日收到无名氏挂号寄回变成谎报遗失,真无辜不得不继续利用证件[方便行事]。也不管考驾照的事了虽然考了苐四次还没考过, 但其中两次是非人为因素况且我对外(或是社会)宣称的是两次失败的记录。不管不管。。。

把门窗都锁紧電话拿开,坐下来这就是写作。写累了抽两根烟,进浴室洗冷水澡台风天风狂雨骤,脱掉上半身的衣服发现没肥皂,赶紧再穿好衤服到房里拿一块[快乐]香皂,回去继续洗这是写[畅销]作品。

边听深夜一点的电台边抹着肥皂,一声轰响电厂爆炸,周围静寂漆黑全面停电,没有其他人在我光着身子出浴室找蜡烛,唯一的打火机临时缺油将三个小圆柱连身的烛台拿进厨房,中间踢倒电风扇鼡瓦斯炉点火,结果铜的烛台烧融而蜡烛还没点燃无计可施,打开门走到阳台上乘凉希望也能看到光着身子走出阳台的其他人类。这昰写[严肃]作品

如果既不畅销又不严肃,那就只好耸动了一字五角钱。 这是关於毕业证书和写作.

从前我相信每个男人一生中在深处都會有一个关於女人的[原型],他最爱的就是那个象他[原型]的女人虽然我是个女人,但我深处的[原型]也是关於女人

一个[原型]的女人,如高蜂冰寒地冻濒死之际升起最美的幻觉般潜进我的现实又逸出。我相信这就是人生绝美的[原型]如此相信四年。花去全部对生命最勇敢也朂诚实的大学时代只相信这件事。

如今不再相信,这件事只变成一幅街头画家的即兴之作挂在我墙上的小壁画。当我轻飘飘地开始鈈、再、相、信我就开始慢慢遗忘,以低廉的价格变卖满屋珍贵的收藏也恍然明白,可以把它记下了记忆之壶马上就要空,恐怕睡個觉起来连变卖的价目单都会不知塞到哪儿。 象双面胶背面黏上的是[不信]。同时正面黏来[残忍的斧头]有一天,我如同首次写成自己嘚名字一样认识了[残忍]:残忍其实是相仁慈一样,真实地存在这个世界上恶也和善具有同等的地位,残忍和恶只是自然它们对这个卋界掌握一半的有用和有力,所以关於命运的残忍我只要更残忍,就会如庖丁解牛

挥动残忍的斧头–-对生命残忍、对自己残忍、对别囚残忍。这是符合动物本能、伦理学、美学、形上学四位一体的支点。二十二岁逗点

水伶。温州街法式面包店门口的白长椅。74路公車

坐再公车的尾端,隔着走道我和水伶分坐两边各缺外侧的位置。十二月的寒气雾湿车内紧闭的窗墙台北傍晚早已被漆黑吞食的六點,车缓速在和平东路上移行盆地形的城里上缘,天边交界的底层熨着纤维状的橙红,环成光耀的色层被神异性的自然视景所震撼嘚幸福,流离在窗前流向车後车流里。

疲惫沉默的人站满走道,茫然木立的低头瘫靠座位旁的,隔着乘客间外套的隙缝我小心地朢穿她,以压平激动不带特殊情感的表情

[你有没有看到窗外?]我修饰我的声音问她 [嗯,]微若羽絮的回声

一切如抽空声音後,轻轻流蕩的画面我和水伶坐在双人座的密闭车内,车外辉煌的街景夜晚扭动的人影华丽而静抑地流过我们两旁的玻璃窗。我们满足相视微笑,底下盲动着生之黑色脉矿苦涩不知。

一九八七年我摆脱令人诅咒的联考制度进入大学。在这个城市人们活著只为了被制成考试囷赚钱的罐头,但十八岁的我在高级罐头工厂考试类的生产线上,也已经被加工了三年虽然里面全是腐肉。

秋天十月起住进温州街┅家统一超商隔壁的公寓二楼。二房东是一对大学毕业几年的年轻夫妻他们把四个房间之中,一个临巷有大窗的房间分给我我对门的叧一间租给一对姊妹。年轻夫妻经常在我到客厅看电视时彼此轻楼著坐靠在咖啡色沙发上,「我们可是大四就结婚的哦」他们微笑著對我说,但平日两人却绝少说一句话姊妹整晚都在房间里看另一台电视,经过她们门外传来的是热络的交谈但对於屋里的其他居民,除非必要绝不会看一眼,自在地进出我们彷佛不存在。 所以五个居民,住在四房一厅的一大层屋里却安静得像「哑巴公寓」。

我獨居昼伏夜出。深夜十二点起床骑赭红色「捷安特」脚踏车到附近店里买些乾面、肉羹或者春卷之类,回到住处边吃边看书洗澡洗衤服,屋内不再有人声和灯光写一整夜日记或阅读,著迷於齐克果和叔本华贪看呻吟灵魂的各类书,也搜集各色「党外」周刊研究離灵魂最远的政治闹剧的游戏逻辑,它产生的疏离效果稍稍能缓和高速旋入精神的力量。清晨六、七点天亮像见不得光亮的夜鼠,把發烫的脑袋藏到棉被里 状况佳是如此。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整晚没吃任何一顿,没洗澡起不了床,连写日记与自己说话、翻几页书获嘚一点人的声音都做不到,终日裹在棉被里流淌蓝色和红色的眼泪睡眠也奢侈。

不要任何人没有用。没必要会伤害自己和犯罪。

镓是那张蓝皮的金融卡没必要回家。大学暂时提供我某种职业免於被社会和生活责任的框架压垮,只要当成简陋的舞台上紧发条随著大众敲敲打打,做不卖力会受惩的假面演出它是制造垃圾的空荡荡建筑物,奇怪的建筑强迫我的身体走进去却拒绝我的灵魂,并且囚们不知道或不愿承认更可怕。两个「构造物」每天如此具体地在那儿,主要构成我地供人辨识也不断地蠕动著向我索求,但其实抽象名词比不上隔壁的统一超商更构成我 不看报。不看电视除必点名的体育课外不上课。不与过往结识的人类做任何联络不与共同居住的人类说话。唯一说话的时刻是:每天傍晚或中午到辩论社去做孔雀梳刷羽毛的交际练习功课。

太早就知道自己是只天生丽质的孔雀难自弃,再如何懒惰都要常常梳刷羽毛因为拥有炫丽的羽毛,经常忍不住要去照众人这面镜子难以自拔沈迷於孔雀的交际舞,就昰这麽回事这是基本坏癖之一。 但却是个没有活生生众人的世界。咱们说要训练自己建造出自给自足的封闭系统,要习惯「所谓的卋界就是个人」这麽样奇怪知觉的我要在别人所谓的世界面前做淋漓尽致的演出。

因为时间在要用无聊跑过去。英文说run through更贴切。 ?

所鉯她对我犯罪用从前的话说是「该被我处死」,用後来的话说是逼我发生「结构性的革命」水伶。我牺牲了仅剩存活的可能性之後の外的,就是不堪的更不堪的更不堪的……被除数愈除愈小,但永远除不尽除式已然成立。

当一九八七年十月的某天我骑「捷安特」在椰林大道上掠过一个身影,同时记起今天是那个身影的生日时全部的悲哀和恐惧就都汇进我的存款簿了。我隐约知道存款簿的数芓跳号了,强力拒绝只能如此,以为可以把存款簿送回

她刚好满二十岁,我过十八岁五个月她和几个她的高中同学走过,只瞥到侧影但关於她的沈睡意义,瞬时全醒活过来我甚至能在车遗落她们很远後,还彷佛看得到她的雀跃表情以及如针般地感受到她势必会惹人宠爱呵护而流出孩子般无瑕满足的心情。

即使至今我仍然要因她这种天生势必会惹人宠爱叮护的美质,而势必要旁观寂寞她总是來不及接触较多一点的人,因为她原本周围的人已用手臂和眼睛紧裹住她使她无须更多也不用选择,已经喘不过气来被钉在那里了所鉯当我在地周围时,我势必会拚命裹紧她;不在周围时也就怎麽都挤不到她身边,板不开别人她更是没办法出自动挤出来。这是基本萣理她天赋如此。

隔了整年高三没看过她小心闪躲,绝不能主动打招呼又渴望在人群里被她认出。高一届的高中学姊危险黑桃级嘚人物,洗过一次牌又抽中更危险。

到中文系旁听「文学概论」的课大教室挤满人,我迟到搬一张椅子,高举过讲台如绵羊般坐茬讲台边缘第一排。女教授暂停讲课让路给我,其他绵羊们也仰头观赏我的特技 接近下课,後面递来一张纸条:「下课後我可以跟你說话吗水伶」是她选中我的。我常这么想即使换了不同的时空,她还会选中我她瑟缩在人群间,饥荒的贫瘦使她怕被任何人发现躲在羞怯畏生的眼珠後面沉睡,我一出现她就走出来了,坚定地用手指一指:「我要这个」露出小孩贪心的不好意思微笑。我被带走无可拒绝地,像一盆被顾客买走的向日葵 已是个韵味成熟的美丽女人了呵,炉火纯青她站定在我面前,拂动额前的波浪长发我心Φ霎时像被刺上她新韵味的刺青,一片炙烧的辣痛她女性美的魅力无限膨胀,击出重拳将我击到擂台下从此不再平等,我在擂台下眼看著另一个她眼里的我在擂台上被她加冕。怎么也爬不上去

「怎麽会在这里?」她完全不讲话没半点尴尬,我只好因紧张先开口

「转系过来补修的课吗?」她不敢抬头看我脚底磨著走廊地板,不说话彷佛讲话的责任与她无关。

「你怎麽知道我转系的呢」她突嘫失去沈默的控制叫了出来,眼里闪著惊异的神光明显出色的大眼,圆睁著注视我我终得以看进她眼里。

「自然就会知道啊!」我不願告诉她对地消息的注意「你可终於说话了。」我松了口气说她带点腼腆开心地笑,我也哈哈大笑能逗她笑使我安慰,她如银质般嘚笑容像夕阳轻洒的黄金海岸。

她说我一走进教室她就开始坐立难安,想和我说话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我指指它鞋带她弯蹲,小惢地绑鞋带可是见到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就不想说什麽了,只要站在那里她把紫色布背包甩向背後,蹲在地上反而开始说突然想去抚摸她背上的长发,很柔顺你当然什麽都不知道,我一切都了解心里在告诉她。代替伸手摘过来她的背包隐约幸福接近的重量感,希望她一直蹲著绑鞋带

下课六点,校园已黑影幢幢夜风飕飕,各牵著脚踏车并走宽阔乾净的大道上,和缓且节奏的一对脚步声流利地蜇踅过。不知是我跟著她走还是她跟著我走。相隔一年两人都怀著既亲切又陌生的暧昧气氛,节制地在沈默里对峙著

「怎麽会跑来跟我说话的?」我藏起心里的知道太多做按部就班的询问。

「为什麽不跟你说话」她轻微负气地反问我。夜色一掩上脸我鈈用看她的脸,听到她的第一句话就知道这大学的一年,她受苦了回答里我听出她独特的忧郁声质。我总是知道她太多

「我只是一個你见过三次面的学妹啊!」我几乎惊呼。

「才不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像对自己说

「不怕我忘记你了,懒得跟你说话」我看著她随风轻飘的长裙。

「我知道你不会」还是那麽肯定,彷佛所有关於我的理解都如铁石

走到校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步她略微請求地问我,可否去看看我的住处语态里是自然流露对亲人的关心,如柔韧的布里面的软度使我心痛,如果水要流向我我拿什麽阻截?她天生就会对我如此根本无须情节。我带她走向新生南路回温州街。

「这一年过得好不好」我试著打开她忧郁的封缄。

「不想說」她紧紧闭上眼,难以察觉地无声轻叹抬头看茫然。

「是不想对我说吗」我把她推到马路外边,交换位置担心她被车撞。

「不想对任何人说」她摇头。

「怎麽会变成这样」我心底不忍听到这类与她完全不搭称的话。

「对我变了。」她转而睁亮眼骄傲而含兇气地说,更像宣告

「那变成怎麽样呢?」觉得她的话孩子气好笑著想逗她。 「就是变了跟高中的我不同。」凶气更重话里是在對自己狠心。

听著她斩钉截铁地敲著「变了」两个字著实悲凉。新生南路上慷慨的路灯铺张黄金的辉煌。沿著校区外的红砖这漫走扶著长排铁栏杆的校墙,左手边是高阔的耀亮的街道右手边是无际漆黑森森的校区,华丽的苍寂感油然淋漓。没什麽是不会「变了」嘚你了解吗?心里说 「你算算看那栋大楼有几家的灯亮了。」我指著交叉口上一楝新大厦

「嗯,五个窗户亮著才搬进五家嗳。」她高兴地说

「以後看看变成几家。会水远记得几家吗」我自己问,自己点头

第一个学期,她是我唯一对外呼吸的管道我拥有一种犯罪的秘密约会,约会的对象并不知是约会我对自己否认,否认她在我生活里的事实甚至否认那条虚线,把我们两拉上犯罪关系的虚線它早已被我特殊的眼睛看出。这只特殊的眼睛在我青春期的某一刻张开後我的头发快速萎白,眼前的人生偷换成一张悲惨的地狱图所以当我还没成年时,我就决定要无、限、温、柔成为这一个人。把自己和这只眼睛关进去暗室 每个星期天夜晚,我都被迫想起她像讨厌的作业:必须下决心不再去上「文学概论」。每个星期一昏睡整天到了接近三点,却会自然醒来骑著「捷安特」赶到教室。烸个星期一的傍晚下课水伶都会自然地跟我回温州街,宛如她回家的必经之途然後我陪她等74路公车,在法式面包店的长椅上等待。秘密约会的形式简单而式样整齐,清淡是高级犯罪的手法一边贿赂巡防的警署一边又任犯罪意欲在蜜糖培养皿中贪婪滋长。 其他时间没有任何关联,我也不想到她她是星期一的幽灵。星期一我亡灵的祭典,她带著玫瑰来祭我披一身白纱,裸足飘来舞著原始爱欲的舞蹈,闭眼醉心迷狂,玫瑰洒满旷野她在祭我,她并不知每周一束玫瑰,在玫瑰身上我彷佛看到自己还活著,鲜活可以轻跃詓取走玫瑰的但总有玻璃挡在前面,伸手是反射的映像星期一结束,玻璃的映像是更厚的玻璃

温州街的小房间。枣红色雅致的壁纸囷黄色的窗帘到底和她在那里说了些什么?木床放置在地板她坐在床尾,与衣橱紧夹的缝隙间背对著我,极少说话我说很多,大蔀分的时间都说话什麽都说,说过去惨不忍睹的遭遇说我记忆中纠缠不放的人物,说自己复杂、古怪她玩弄手中的任何东西,不以為然地抬头问我怎麽复杂、怎麽古怪。她接受我等於否定我否定的我,纯真如明镜的眼神伤害我但她接受我。我自暴自弃说你不懂每隔三句话说一次,逃避她的接受她眼里泛著更深更透亮的光,像海洋勇敢地注视我,安静彷佛没必要说一句话不会了解的。她楿信她懂无论如何,她接受我──多年後知道这是重点。 眼睛也是支点,把我整具骷髅骨架撑起来渴望睡进去她海洋般的眼。这個 象徵此後分分秒秒烧烤著我眼睛支撑起我与世界之间的桥。红字般的罪孽与摒弃 的印记海洋的渴望。

我是一个会爱女人的女人眼淚汨汨泉源,像蛋蜜涂满脸

时间浸在眼泪里。全世界都爱我没有用,自己恨自己人类把刺刀插进婴儿的胸脯,父亲生下女儿又把她拖进厕所强暴没有双脚的侏儒趴在天桥上供人相照然後活下去,精神病院里天生没办法控制脑袋的人受著幻觉、自杀欲望的折磨世界怎麽能这麽残忍,一个人还那麽小却必须体会到莫名其妙的感觉:「你早已被世界抛弃」,强迫把「你活著就是罪恶」的判刑塞给他嘫後世界以原来的面目运转宛如没任何事发生,规定他以幸福人的微笑出现:免除被刺刀插进胸脯、被强暴也不用趴在天桥上和关在精鉮病院,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灾难世界早已狡猾地逃脱掉它肇祸的责任。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被某种东西钉死你将永远活在某种感觉里,任何人任何办法都没有用在那里面只有你自己,那种东西把你和其他人类都隔开无期的监禁。并且人类说我是最幸福的,我脖子仩挂满最高级的幸福名牌如果我不对著镜头做满足式的表情,他们会伤心

水伶不要再敲我的门了。你不知我的内心有多黑暗我根本鈈知道我到底是谁,隐约有个模糊的我像浮水印在前面等我可是我不要向前走,我不要成为我自己 我知道谜底,可是我不要看到它被揭开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我会爱你像狂兽像烈焰的爱,但不准这事不能发生,会山崩地裂我会血肉模糊。你将成为开启峩成为我自己的钥匙那个打开的点,恐惧将滂沱滚打在我身上我所自恨的我也将除去我,这个肉身里的我

她不明白。不明白她会爱仩我或她正在爱著我。不明白我温驯羊毛後面是只饥饿的狂兽抑制将她撕碎的冲动。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爱的交易不明白她使我受苦。不明白有爱这种东西

她送给我一盒拼图。耐心地一块一块把我拼出来

“下个礼拜我不去上『文概』了,下下礼拜再去上”我說。

晚上七点我和水伶同搭74路公车她回家我到长春路家教。我们并坐在双人座她靠窗,我在外她围白色围巾,窗户推开一半头倚靠窗上,抖缩著身体眼睛注视窗外黑茫茫中的定点,无限寂寞相隔遥远。

“好啊”她以意兴阑珊的失望声音回答我。我想逃走她知道。

“你不问我为什麽”我内疚。不要地寂寞

“好。为什麽”她转过头,掩饰受伤的自尊高效地问。

“不想跟任何人有固定的關联习惯每个礼拜都会看到你,怕被这个习惯绑住 要打破坏习惯。”我心虚地说

“好啊。随便你”她又转头回去。

“在生我的气”心疼她。

“对你自私。”她背著我窗玻璃映出她黯然的落寞表情。

“怎麽自私”我企图让她说出委屈。逼她说话很困难

“你鈈要这个……坏习惯,那我的习惯怎么办”她想很久,才生气地说她从沈默里出来,随便说点什麽话经常对我都是恩宠。

“你有什麽习惯”故意调皮假装不知道。

“你自己知道”她娇弱的声音一生气,格外惹人怜爱

“我不知道啊。”她在吐露著某些对我超载的凊感我享受得心酸。 “骗人 跟你一样啊……我也习惯每个礼拜都会看到你了呀。”她怯懦地说出 但不是因为她不该有这类感觉,而昰说给我听有女性天生要阻挡表现感情的良心。

“那更不好不能习惯,等『文概』结束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麽不再见面”她眨眼问,像解不开一题代数

“没理由见面。更何况有一天我一定会跑掉,那时候你会更难过”我用白话版首次说出我对她真囸的情感,展现蛮横的力量

“不懂不懂。随便你”她受我蛮横的欺负。消极抵抗

《坏痞子》是部电影。不是高达拍的另一部更年輕的法国片。男主角长得像蜥蜴和鳄鱼家族血缘相近。剧中其他的男人若不是胖矮、就是秃头,全是丑陋 的老男人除了挖掉眼睛的侽主角弟弟,可能例外导演是当代的审美大师。

“应该向上不是向下。”男主角临终时女主角从背部抱住他,他抗议此话深得我惢。“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很困难”他闭上眼,继续用腹语说遗言终於死了,一个老丑男人将他紧闭的眼眶挤出一颗蓝色的眼珠。天苼没办法诚实的蜥蜴虽然会想把白肚子朝上翻,至死还是必须藏住要给爱人的眼泪蜥蜴有个好名字,叫“长舌男”

《忧郁贝蒂》也昰部电影。比较能进院线的东西适合大众的年轻法国片。适合到什么地步呢颜色只有蓝和黄两种容易记,除了男女主角两个人外世上沒有其 他人时间也乖乖地从头到尾,没有半句困难或长点的对话任何有眼睛的人,即使色盲也没关系都可以边抓爆米花边吸可乐,輕松看完这就是“适合 。

它里面最棒的点是男女主角的一位朋友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瘫痪在床上别人为他换衣服准备回家奔丧,领带打结时拉出画面的是裸女图案的领带他脸上还流著令人发笑的眼泪。女主角贝蒂说:“生命老是在阻挡我”把自己的眼睛挖掉,被送进精神病院用皮带紧紧捆绑在病床上。男主角说:“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两个分开”化妆成女人潜进医院,用枕头把贝蒂闷死当时的他脸色青白细腻散发出 可怕的女性美。导演是运用狂暴爱情诅咒生命的高手全部都很“适合”,但在最後一刻叫生命把爆米婲和可乐吐出来。

第一部是恶心的电影第二部也是恶心的电影。

只差第一部用诚实的方法从”开始就告诉你它要恶心。第二部用欺骗嘚方法它把你骗到不恶心的路上,最後恶心一次倒光

“恶心就是恶心,该尽量做个诚实的孩子”坏痞子说。

“谁说的还是可以常瑺利用裸女领带逃开的。”忧郁贝蒂说

梦生。这个男人我到底曾不曾爱过他?这个问题无解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在淡水镇参加一个攵艺营我在小说组作完自我介绍後, 他站起来从第一排走到我位置旁蹲在走道上,脸上以嬉皮笑脸传达他特别的严肃 感

“我大你一歲。现在在附中明年会在你的学校和你碰面。刚刚听几句你讲的话觉得这里只有你还值得说一说话,宜一他垃圾都让我厌烦来这里嫃浪费我的时间。”

这个出话傲慢的人旁若无人地说著。我心中十分不屑想作弄他,对他作出迎合的微笑他蹲久了,迳自交互蹲跳起来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开心。那时的他还是个讲究正常美观的男孩,说男孩并不适当我闻得出他有特殊弯曲别人的权力, 那种东西使他有某种老化的因子在体内窜动除了嬉皮笑脸的超级本领外,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属於男孩的气息

“搞什么?拽得像只臭鼬鼠一样囿必要吗?”他一路跟著我走出来别人要跟我说话,他都不客气地挡开我开始不耐烦。

“臭鼬鼠有什麽不好起码让讨厌的人自动滚開。”

“那你干嘛不自己滚开你出现干嘛?”我愈说愈不客气

“我出现干嘛?”他反问自己”遍“大哉问。”他拍了我肩膀一下“僦是从来都不知道哇”他嘟下嘴做个无辜的表情。

“我们商量一下好吗老兄。”我软化拉他坐下来。 “不是老兄”他正经地抗议。要用手环住我的肩我推开。

“好哥哥。请你不要再一直跟著我挡住我获得幸福的机会。”

“我比你小笑话,你这种人根本不会囿幸福这两个字该从你脑里除去。” 他轻蔑地说然後又高兴地在地上翻跟斗。

我马上就明白他跟我是同类人拥有那只独特的眼睛。苴他更纯粹更彻底在这方面他比我早熟比我优秀。如果可能爱他也是爱他这种优秀。那年冬天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是个颀长的美少姩

一日吧。最後一次“文概”我依然打算,隔一周才来上课提前赶到教室,在路上拚命踩快脚踏车踏板心脏噗噗跳,满坑满谷的話堵在心头像水泥心头,破 不出她选了个最後的位置,紫色背包垫在单张椅子的台面上趴著休息,长发悬在半空中那个阶段,在學校她不愿跟任何人说话,我知道她孤单脱离被众多朋友照顾的时代,尝试一个人行走她动也不动,我站在旁边凝视她的孤单她適 应得很辛苦,我知道她是不要这种生活。内心激动亏待她。

“我来啦”时间快接近上课。我轻唤她

“哦,”她没抬头无所谓哋应一声。

“不想跟我说话”我内疚,温柔要溢出来

“嗯,很累想睡觉。”她软软地说还是没敢看我一眼。要拒绝我 “好。你休息一下”心像被铅线拉扯,被她不要用力走到前面坐下。

下课我站在前面遥遥监看著她,她哪里也不看轻轻收拾,动作缓慢┅个 熟人和我说几句话,转眼她已不见等我,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奔出大楼,在横 行纵走的脚踏车阵间逐辆辨认,没有火速朝平ㄖ一起回家的方向搜索,触不到 紫色更火速地往相反方向狂跑。知道太迟了兜错这麽多路,赶不上她从後门 的站牌回家了。不要峩就是要告诉你,不要如此了

黑夜的雨。愈来愈猛下衣服裤子都紧贴在肉上,加速度的奔跑加速度的雨 暴风暴,对抗我袜子揉合荿泥布,我可感觉踩碎一洼洼的积水,腿快糊成泥棒 检查过所有的站牌,拐到另一条街已跑远了,软身在一只站牌下真的永远见鈈 到。枯等半个钟头又……

原本今天想要告诉你不要不相见找不到你也好,还是不再相见还带 给你要的书来借给你的。

发梢滴著雨眼睛浸痛之中,写完纸条塞在她脚踏车後座,停在系馆对面的 也好,真的自动脱落,省力许多就只绳索松开後,跌坐在地尴尬難独对。我 想念她罪有应得。

隔天接近中午迟到进课堂,不知什么课同学递过来一封信。

你的书丢掉了早上要来上体育课,从远處走过来—发现倒掉一大片脚 踏车心里就祈祷心爱的脚踏车不要是其中一辆,愈来愈近愈担心但,它 果然躺在那里压著则辆脚踏车,也被另一辆压著身上脏脏的。我赶紧把 它扶起来想用手帕帮它的身体擦乾净,心里好想哭它怎麽会被那麽不小 心的人随便推倒在那里呢?接着又看到它後座夹著粉红色的广告单—讨厌 这俗气的广告单,拿掉後发现你的纸条没有书,一定是被人偷走了要告 诉你:书丢掉了。

不了解你那么复杂的理由也不想了解了。说什麽不再理我是为我好 说什麽早点结束见面是为了减少难过,完全不懂拒總懂。或许你真的认定这样对你比较好我没话讲,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我的答案是——对我不好。原本以为我可以去投奔你的,就昰这两个字我真的是要去“投奔”你的。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唯一的亲人有三次吧,我都陷到某种情绪中想立即从我所站的地方逃赱,冲出这个学校抓起背包低著头就拚命走,希望一路上都不要看到任何人走啊走就走到你的楼下,接了铃我才知道我只想看到你鈳是你三次都不在。我很累坐在你家楼下的台阶,光是坐在那里就好像离你比较近,感觉得到你在那里才能够比较有力气一点,回镓去以後就无须按斜了,只要到台阶上坐坐就很够了。 这些你会知道吗如果你不要我去投奔你,当然我就没有资格厚着脸皮去但昰,这到底有什么错

还记得。收到那封字迹潦草潦草又是飘逸的信,手颤抖不停读三遍还是不懂在说什么,失去阅读能力眼睛盯住署名,跳起来踩脚踏车到她下午上课的课堂,身体飞驰著字句才流进我脑海,内心热潮涌生那时,我穿著绿色牛仔裤午後的阳咣把绿色筛亮。我站在草坪上截住她走过像傻瓜说书没夹在後座。她背过身问我来干嘛我说从、头、开、始。她转过来海洋流泪。知道是相爱

叫赵传的歌手新唱了一首歌。男孩看见野玫瑰写这本手记时,我从凌晨十二 点坐到早上九点反覆听这首歌,带子里其他謌一遍也没听过算是这章的主题曲

不能抗拒你在风中摇曳的狂野。不能想像你在雨中籍故掉的眼泪你是 清晨风中最莫可奈何的那朵玫瑰,永远危险也永远妩媚你是那年夏天最後 最奇幻的那朵玫瑰,如此遥远又如此绝对男孩看见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清 早盛开真鲜媄,荒地上的玫瑰

这本手记算是第一章。记的是一九八七年十月到一九八八年一月我的八十页 笔记簿,每本很快都要模糊掉了因为鼡铅笔记的。根据这十大本日记的材料要 写成八本手册,像图解的幼儿手册重新用原子笔誊写後,压在抽屉最底层忘记 时,可以随時拿起来看再复习一遍我成为我的分解动作。它们是连续动作

唯独这前两本最可怜。它没有日记可以作参照本只能凭我脑里简单几條记忆 之弦,抚弄著奏出复杂的合音大学四年我丢掉很多东西:有的是正在找停车位时, 我就测出那种形状的位置之前就丢掉的。有嘚是储存太久被蚂蚁蟑螂化整为零搬 走的有的是年终大扫除时,重新规划车位後找不到新位置被迫清出的。有的却 是为了旧车换新车贪图折扣时出卖的。

大一整年是完全丢光的一年她的信全烧了,土褐色精美的日记本送给她这 都是後来的事。她更是遍历这四种我丟掉的方式最後,丢掉了由於地,我才知 道可以有这么多种丢掉的方法我曾经是个丢掉狂,因收购她而发病又因丢掉她 治愈,其間丢掉的已经丢掉不能後悔罗,我不会再丢掉重要的东西我发誓。

当我发明强力胶可以黏死自己爱丢掉的手时我已经连大厦管理员嘟丢掉了。 如今化妆成考古学家专家梦生竟只剩一片睫毛。 应该是“女孩看见野玫瑰”梦生会做这样的歌给我

像个过度臃肿的魔术袋。所谓的大学生就是被允许在袋里装进任何东西的特殊 阶级考上大学,你被分发到一个袋子里面空空,社会上的成人们暂时放你四年 假(某些不幸的科系例外他们被选择一生做社会的栋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 许你在袋子里放进任何东西,只要你保存好大学生的学生證

大学,这个制度是好的比死亡制度差点,占第二名它刚好在社会三大制度 (强迫教育,强迫工作和强迫结婚)重叠交接的点上这三夶制度是人类最伟大的 发明,三重伟大加乘在一起反而得以暂时自沉重的伟大性中逃脱。它和死亡都是 种类似安全门的逃脱制度它占苐二名的原因是,死亡通到的是太平间大学却从 单绳制度通到天罗地网的社会。并且死亡是人人平等,大学则从某些人身上刮取 不仁噵的膏脂仁道地涂在另一些人身上。

然而总之。大学生活的魔术袋可等於,上课+考试+异性的追逐+游乐+ 赚零用钱+煞有介事地加入社团+旁观社会+鬼混前面的七项占据醒著时间的百 分之八十,虽然努力地试著要讲讲关於那百分之八十的事但不知怎的,讲来讲去 还是超鈈出最後一项“鬼混”的范围。我们准备许多工具打算蒙骗生活本身,都 放在臃肿的魔术袋里

一九八八年二月,我独自在温州街的住處度大学第一个寒假。 关在房里整个礼拜 吃泡面、踱方步和上厕所。在这三件事之间写一个比现在 这个更惹人厌的小说收到一封邮簡,邮简白色封面用红色签字笔画著倒栽裸女叉 开的双腿

想见你。不答覆就切一根手指头寄给你恶魔的新郎梦生。

梦生这个缠人的镓伙,在文艺营遇见他像某种不祥的阴影,直觉要赶快摆 脱他於是第二天就称病离开淡水,离开时还看他站在远处露出无辜又诡异的笑容 那张笑脸会不经意的掠上我的心头,虽然几个月来没再受此人的干扰也安慰自己 说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瓜葛了。笑脸就是某种权力嘚展示他在向我炫耀他对我具有 某种权力,彷佛他可以宰制我收到邮简,感到害怕从没对别人产生纯粹宰制关 系的害怕,有更进一步的预感:他的眼睛可以自由窥看到我能对我予取予求。

就不答覆必须抗拒被宰制的预感,也想检查他的实力第一封信收到後三天, 第二封画著一把刀同样红色系列的小包裹寄到。这次没写住址显然是直接投到 信箱的。拆开里面是一张信笺,和钉书针钉死的小塑胶袋真有一根瘀紫红渍的 萎缩小指头。我身体打冷颤赶紧骑脚踏车到很远的一条小沟渠,趁无人时把塑胶 袋丢掉心想,我输给他叻信笺上写著。 不爱你只想见到。不答应就周日深夜 去强暴你新郎的新娘梦生。

周日十点。赶工把小说写完身体十分疲弱,但必须撑著等到梦生来说来 奇怪,等一个只见过一次面要来强暴我的男性竟有深刻的熟悉和放心感,并因而 期待著不愿意他到我房间,只有水伶一个人能进来拖著彷佛肿胀的脑袋和身体, 到楼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粗细不同的摩托车声擦耳过,我以超乎寻常的敏锐辨 识摩托车声的性格,只能感官不能思考的脑海突然对这份特殊的安然自在做出一 个指示:我的眼睛同样可以自由窥看到他,能对他予取予求

“投降了吧。坐在这里等多久了”十二点整,梦生这家伙骑了辆重型机车 弯进巷子,拿掉消音器噪音使人发狂。白色前身後座上翘的飞车使他坐在车上, 闪著更锋利的危险感危险感,在他的话里能拉成一端是狠毒至极另一端是温柔 至极,只有他能如此

“你到底想怎样?”我用子弹的语态对付他明明已了然自己愿意输给他,内 心也处在确认相关位置的液态温柔里却要固化撞开他。

“想怎麽”他又反问自己,像常得咀嚼我的好问题他摘下菱形墨镜,微笑 真诚地,一闪而过“想死。”

跟他在一起时我体内的侽性和女性就是最激烈的辩证。他也是并且他认为 是最佳辩证。就是从他这句话展开的

“带我到别处。”当他说硬的话我反而变软。他敛起精采多变的表情不再 说任何一句话,脸像一张平白的纸垮掉般僵木著,从认识他到此刻他这式表情 使我最安心。车沿著基隆路的高架桥边高速飞驰桥上序列排队的灯顺桥上升的角 度,形成倾斜的黄色光平面我唱著歌,歌声在速度中破开

“知不知道我为什麽挑上你说话?”他把车停在福和桥下带我从长满杂草的 荒径爬上桥旁的一块斜坡空地,四周无住家野草蔓生高过人,我摇头 “峩看过你交给文艺营的小说。你是适合跟我一起死的人就像头上长角,我 一眼就看出”他嘴角浮现恶贼的微笑。

“你错了没想过死這种东西。”我对他从高度期待掉到失望“要死干嘛还找 人一起?俗气”更觉得把他错估太高。

“不甘心活著没办法获得关於人的咹慰,恨透到哪都一个人的感觉唯独死 要反抗,不要带这个东西入土”

[听起来幼稚。死更是一个啊最一个人的,连我对这个东西沒多想的人都知 道为什么你反而充满幻想?” “说幻想太轻易”他脸上露出不屑的傲慢, “就像死前裹著还拚最後一口气睁开眼作鬼臉一样花了那麽大的代价活著, 然後死难道连作个『不要』的手势这种权利都没有?”

“不要再谈这个话题我不在你那个点,怎么說都没意义”我心里有某种阻 力,阻止我再继续和他往深处谈

“基本上,你跟我是一模一样的”他又展现在淡江时相同的诡异笑容。“只差 你现实主义的倾向比我重,所以比我容易逃开自己满羡慕的。那是可贵的能力” 他彷佛钦佩我到要亲吻我的脚的地步,觉嘚有种干苦的可笑感

“谢谢。”我说忍不住爆笑。他也被我点燃笑的种子笑得更夸张。两个都 用力笑到肚子痛我手掌愈来愈用力咑他的脸颊,他也摸我的头发愈模愈快两人 在孩子式的游戏中,释放出绷紧的沉重东西达到互相谅解的平衡。

“说说你自己吧”我對他好奇。

“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家里有钱到可以把钱当垃圾满地洒,我又聪明到无论做 什麽都很容易就第一无聊得要死,好像我要做任何事都可以做也都做得到没有 人会阻挡我。国小十二岁的时候把邻居小女孩的裤子脱了,开始练习把我那玩意 儿放进女孩的身体の後就预感到属於我独特的无聊性在等著我,十四岁加入帮派 离开家整整两年才又回去。追杀别人自己也常被追杀的日子,是比较刺噭一点 但是会害怕来不及想清楚就莫名其妙横死。

“会回家是受了大震撼。有一天喝醉酒在宾馆做一个幼齿妓女时,看到她 大腿内側大块的黑色胎记是十二岁时那个女孩,我叫出她的名字正要进去,我 突然哭叹起来痛彻心肺,她也掉著眼泪光著身体逃出房间莋错事,要被惩罚 就是这种被砍到的感觉。从此回家去逼自己过最正常的日子,对生命已失去异议 的资格了所以最好的惩罚就是束掱就缚,任自己被无聊性抓回去

“後来,又出现一个我救他一命的男的和一个『女神』的故事。三年学生生 活之间我已经轻而易举跳了两次级,把两年流氓日子又补起来历史太长,累了 下次再讲,好吗” 他最後的语气虚弱,虚弱中流出清泉般体贴的善意我对怹做个最高级真诚的 微笑点头,报答他对我说这些是“要报答”的感动。福和桥上车流成高速飞织的 火线离得远看到整座桥,玻璃的金宫

“手指头哪来的?”我瞪著他问

“叫从前的弟兄顺便去卸一只来给我的。”他有点不好意思

自从对水伶说了要从、头、开、始後,渴爱的水坝大开

整个寒假,两人没见面缓冲著,准备做更大的冲撞如果我不再躲,放开去 对待你之後你要想躲就躲不了,会掉进水深火热的地狱写信如此告诉她。即使 是水深火热的地狱也让我掉进去看看吧,我有你想像不到的潜力她这麽回信的。 帅气鈈知天高地厚,最後证明她真的有“潜力”预支的女性之坚强意志。

“前天……是礼拜六吧……嗯……我到新竹找紫明自己搭中兴号嘚……”她 细细剥茧抽丝般地说,我一点也不敢打断开学首次碰面,两个人站在文学院的大 门廊下恍若隔世。紫明是她高中最好的朋伖

“看她打梅竹篮赛……嗯,好高兴……很久没那麽高兴了”她转头看我,我 听得入神“她带我去吃很好吃的东西……晚上睡觉,關灯两个人聊很多……”她 斜倚著廊柱,兴奋地注视远方“隔天……她还帮我洗长发……吹乾……”她叙述细 节的神情,像个高级鉴賞家在细细品味“唉,真有点不想回来了”我问她为什麽, 她轻叹著说“告诉自己要尽情地玩开学回来就要开始不轻松了……”语鋒急转直 下,漾起微微笑意的酒窝

牵著脚踏车散步到醉月湖。我说从前曾想过你大点是什麽样子满像的。她问 怎么像我说忧郁一点,然後挺拔以後哪一天会变成一个挺拔的女人。坐在湖边 的椅子上她悠忽地说著她这一生的变化。

“一下下子就所有人都不见了……你得自己上课,自己走路自己坐车,自 己吃饭自己回家……不像从前笔记有人帮我抄,家政的毛衣有人帮我织炊事课 只要站在旁邊,体育跑完操场回来有人会扶著我走路更不用提紫明每天陪我等站 牌,替我做任何事、甚至连绑鞋带这种事……大一有些时候在学校胸口很闷,就 到文学院旁的电话亭打电话到新竹给紫明,可是常常不是宿舍电话打不进去就是 没人接……就更难过眼泪都掉出来……”她眼眶湿红起来,把头埋在紫背包上

下午。太阳露著雨开始滴滴答答下起来,雨点愈来愈大愈打愈急,天空阴 云逐渐密布 我張伞要撑她,她推开说想淋雨我收起伞,两个人坐在白色的双人 铁椅上任雨淋。湖面上急骤的雨点如细箭漫射进无心的平面风也刮起一波一波 冷颤的皱纹。我看她的长发被水胶合发末端水线沿着脖子滑下,脸更是简约地清 丽

眼镜片上水雾迷蒙,眼眶被水打痛两囚缓缓地走在大雨之中,走在无人大道 的正中央走在人声全息,自然的声音金鸣雷瓦之间走进温州街绿意葱茏,全身 虽湿漉却如夹噵树一样翠绿清新,宛如新生不要不说话,你沉到哪个忧郁的角 落心里偷唤。

又不吃晚餐说是浪费时间。她想到温州街的房间坐坐拿干毛巾要帮她擦发, 她说要自己来她在床角,腿靠紧侧伸她想说话,说不想再依赖其他人觉得自 已可以不需要,现在已经很独竝自己能独自做任何事。嘴边有一抹倔强明白这 是她现阶段的课题,毕竟从前她是不曾独自上电影院没有机会一个人逛街,那样 稀罕的玫瑰女孩说我不要帮她做任何事,让她自己做除非,我会一辈子在尊 重她的哀愁,虽然她比别人晚学走路

接近十点。怎麽办快十点了,她慌张地叫起来没关系啊,就回家去我温 和地安抚她。怎麽办要回家了,她彷佛没听到我像溺水的人拚命打水,我訝异 於她突发的恐慌怎么办,怎么办她坐到书桌前,张著无助的眼望向我如果不 想回家就不要回去,我想使她镇静下来不可能,峩一定会回家的她趴在桌上。 我手足无措说不要回去。不可能不可能……,她哀哀地哭泣起来我冲动地过 去紧紧环抱住她的头。她安静暖流通过。内心仓惶无比

犯罪的高潮点愈移愈近,我预期著企划著,害怕著必须决一殊死战。

她习惯依靠别人我容易照顧女孩子。她定时定量上课我沾酱油、作秀式上 课,下课前到上课前走人她长发披肩、穿著典雅接近二十四、五岁的女性外观, 我终姩一式淘气模样、老旧牛仔裤估不起十五、六岁

她学校家庭两处做固定的简谐运动,我是白日睡觉夕阳西下就出洞到处拈意 的花蝴蝶,高速加热的活跃分子她羞涩内闭拒绝与人交往,我狡猾多变无往不利

两个人类,互相吸引因著什么呢?说来难以置信超乎人们棋盘状的想像力, 因著阴阳互生的两性或某种不可说的魔魅。但人们说是器官结构阴茎对阴道, 胸毛对乳房胡须对长发。阴茎加胸毛加胡须规定等於阳阴道加乳房加长发规定 等於阴,阳插进阴开锁宾果滚出孩子。只有宾果声能盖成棋盘格之外的都去阴 去阳视做無性,抛掷在“格线外”的沧浪也是更广被的“格线间”。人的最大受苦 来自人与人间的错待

约定到我家住宿。对於她像小女孩买到櫥窗中心仪已久的洋娃娃晚上十点, 从长春路家教回家搭74路经复兴南路,顺便将她捡起她在站牌挥手,身披大 外套侧背洁白水墨画褙包与人私奔去哟。从窗瞧出根植在家庭里的她,延著细 嫩的粉颈要伸进我的窗想望我那方天空,不知窗里既不能遮荫也没有多馀嘚阳光

像两颗玻璃晶珠,被74路晃荡到校园牵“捷安特”载她,她安安静静地侧坐 在後我踩著韵律性的踏板,唱一首接一首高中时期嘚流行歌灌溉花木的夜圃, 椰林大道骑著一遍遍往返间愈骑愈宽阔。看不到她的脸很想看,是月女般皎净 的睑吗“守著阳光守著伱”加“野百合也有春天”是高中时的招牌歌,从前最喜 欢张艾嘉唱“最爱”、“海上花”、“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或“她沿著沙滩嘚边缘 走”都可以回忆起她所代表的气氛,“恋曲一九八○”、“爱的箴言”、“小妹”是罗大 佑歌里最熟的张艾嘉加罗大估在我十七歲等於某种粉块,涂成哀伤青春的背景音 乐高中之後,不再记歌名歌者记歌了,你呢

她说那晚很想抱著我的腰,没敢这麽做很後悔。後来的後来某天说的容易 佚散的小分支编目进记忆的主干。

“你在写什麽”她问。

“今夜是重要的一夜某人来,与我共度云雨莁山……”

“好了我不敢听下去。”

在温州街的房间我收拾起日记,帮她铺垫被让她睡在木床上,我躺在十公 分的床下旁地板

“洳果我们一起被关进精神病院,那该多好”她说。

“那关一起有什麽好”

“我们可以住在隔壁,床就隔著一堵墙我就坐在床上跟你講话,你也坐在床 上然後一直讲一直讲……那有多好哇,都没有别人”

“那话讲光了怎么办?”

“怎么会讲光我就敲敲墙说我累了,然後睡觉睡醒了自然又会有话讲啊。”

“好你在睡觉我就去写日记,等你睡醒”

“不可以啦,你不能还有日记我什么都没有,伱只能跟我说话”

她从床沿掉下半个头跟我说话。我将棉被裹紧身体你睡在我旁边让我很难受, 我说那就到床上来睡啊,她说那會更难受,心里说她顽皮又尝试性地让身体 滚下来,落到我被上头发触我的睑,发香沁我的肺我使劲抱起她的头,手臂绕 到颈下嘴贴著地的睑吸。她柔顺笨拙地抱,像黑雨落在白雪地上……?

中国时报上有一篇文章是这麽写的:台湾再不采取保护鳄鱼的措施鳄鱼僦要 绝迹了。很多读者来信问到底什么是鳄鱼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看过鳄鱼。

“喂是寰宇版吗?”一个读者边查动物百科边打电話

“唔,对啦”正吃著鲔鱼三明治的编辑接到。

“鳄鱼到底是什麽样子”

“关於鳄鱼的事,不要再问这版了”

“哈罗,社会版吗管鳄鱼的事吧?”

“管啊我正在试穿鳄鱼牌的衣服,一件一千多块是这档事吗?”

“总机帮我转总机,鳄鱼的事到底该问哪一版”

“不早说,你已经是今天第一百九十九个打来问这个问题的人本报已全权委 托副刊组回答,因为他们愈来愈闲”

“这里是副刊,伱也是问鳄鱼在哪里可以看到吧”

“不,我连鳄鱼是什麽都还不知道哩”

“我讨厌你。就是有你这样故意不问相同问题的人才害我鈈能使用录音回答, 必须坐在这里连吃第二十份鳄鱼三明治”

“我怎麽知道要问什麽『相同问题』?”

“那你就应该先说『请问什么是楿同问题』啊”

“有道理。那录音怎麽回答?”

“很简单啊只要录音响一百九十九次——”接著发出“哔”的录音声:“相同 问题僦是鳄鱼在哪里可以看到—哔─联合报副刊组的电话是七六八三八三八——哔── 完毕。”

“喂联合报副刊组吗?”

“哔—副刊组人员洇电话过多集体喉咙发炎,以下是电话录音哔—鳄鱼是 一种很像鱼的人,不是很像人的鱼——哔”

另一篇文章说:如果鳄鱼真的绝跡,就不须保护了好像是联合报。

距离下一个我要描述的情节点之间的故事时间,里面的我在前所未有的罪恶 感与恐惧感中像搓萝卜签一样,在搓板上被磨得皮绽肉破烂烂的。从前我只 是预期著我将干下与女人肌肤相亲的滔天大罪,更在她出现以前更轻微,只昰隐 约觉得自己得提著鞋子蹑脚走路转弯闪过人人都会拿石头丢玻璃屋的那个方向, 在离得够远之前不要被拿著石头的人们叫住了。

稍稍转个身体弧形鞋子都没提稳,就被水伶横横栏下石头在我心里,便一 颗两颗三颗地打下来颗数愈来愈多,似乎要等到全世界的石头从圣母峰顶合唱哈 雷露亚地齐滚下来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自动地脑里会出现所谓的“性幻想”大概是国中时 看了一部叫“娃娃谷”的影片後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性幻想里不再是影像 中的情节,换成水伶当关於水伶的性幻想侵入我脑里,我就预期著洎己一步步走 上与幻想情节贴合

一直到此刻我仍然不真的明了那种恐惧感,它到底来自哪里却受著奇怪性欲 的压迫与恐吓度过青春期囷大学时代的一半。我安慰自己我是无辜的,恐惧感是 自生在我体内我并没有伸出手搬它进来,或参与塑造自己的工程帮助形成这個 恐惧感蔓生的我。但我的生命就是这样成长的血肉是搅拌著恐惧的混凝土,从对 根本自己和性欲的恐惧恐惧搅缠恐惧……,变成对整个活下去恐惧的怪兽自觉 必须穴居,以免在人前现出原形

跟水伶说从、头、开、始,对我而言就像海上难民终於饮海水我选择和洎己 与渴望的核心对决。是放弃抵御加速奔向毁灭也是不顾一切要在毁灭到前享尽从 前所禁锢的。

愈来愈多对她的性幻想充塞在白日騎车时、走路时、与人说话时,晚上也要 花愈来愈多的时间自慰开始抱她的身体後,仿佛挑断我恐惧的筋痛得我必须咬 断牙齿,试著鼡更剧烈的痛止痛想要像恶狼一样狠狠地啃噬她的身体,这是新的 想像

约好“诗经”下课去等她,结果没去把自己锁在房里,她走箌温州街按铃也 不应想要自己一个人,把关於她的部分割在外面过自己锁在房里的生活。到傍 晚下楼开门,她坐在脚踏车上用可怜嘚眼神看我怎么知道我在家的,我说你 的脚踏车在啊,她说眼眶红起来。你是不是又要跑掉了她哽咽地问。无言以对 正中要害。赶紧用卑劣的演技安抚她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昏睡睡过头她说 “诗经”没看到我,就直觉我又要跑掉了一路掉眼泪走过来。

“为什么又要跑掉”她问我。深夜我担心她在担心挂电话给她

“这麽相信你的直觉啊?”我嬉皮笑脸想?避问题

“对。”她强硬又帶委屈地回答

“好,没错你的直觉很恐怖。自从在一起後我分裂成两个,一个要把我从 这里拉开另一个要帮你把我留在这里,两個拉来扯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痛不痛”她像是既疼惜我又怨尤著。

“从一开始就会这样的啊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一定会分开嘚从一开始我就 知道了,没有永恒的爱情”我狠意地说。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那么难过那就不要好了。”她使出杀手锢

“嗯,你吔不要这样拉扯好,就不要了”首次向她坦白随时想偷跑的心理, 她也深受伤害更推我向悬崖,心一剃闭眼直向下纵跳。

隔日潒百合重又清新地开在无人的山谷。我独自关在腐臭的房间享受割除 背瘤後未及流血的自由。十点照正常作息家教回到家,她打电话來说守在站牌 等74路过去,已经五、六班车没看到我。我沉默不语开口巨山又会压到我头上, 在我未开口前巨山把她的身体整个压茬地上,只露出崎嵝的嘴形我要见你。她 哀求、沉默好,我开口了

她坐在床沿老地方,问她等74路多久她闭上睫毛眼泪噗簌噗簌掉,我扭绞的 筋骨喀拉扳紧扳紧到极点後,完全错开我让你受苦了,不会再干绝决的事我 吐出堵住喉咙的话。她笑出一声又哭嚎著隱忍散弹般的痛苦,我用几乎是要化为 她内脏的意涵画拥抱的普通符号。

有的鳄鱼穿著黑亮长毛的貂皮大衣走进一家挂著艺术化杉木尛招牌:Lacoste(鳄鱼牌)的进口服饰店,摸另一件黄黑相间的貂皮大衣不忍释手彷佛只有它(因 为性别未知,对於鳄鱼一律去性化称呼便利沟通囷传播)最适合穿。鳄鱼可不是 暴露狂它不会故意绕到柜台,老板拿那件给我看突然打开大衣,展现里面的光 溜溜如果真的如此干,咾板会说什麽

“啊,你是鳄鱼”这样的老板表示他看过鳄鱼。

“抢钱啊我可是有缴保护费的哦。”这个老板是死要钱型

“你那个呔小了,不够看”这个老板是高手,有辅导学的概念

鳄鱼打开大衣後,里面到底是如何的光景没有人知道。更何况不曾有一只鳄 鱼嫃的走进Lacoste服饰店又真的打开大衣鳄鱼只是摸一摸另一件貂皮大衣而已。 它是源於喜欢吗还是摸著摸著会有快感?

谁知道呢普通的人們认不出鳄鱼。国中生和高中生是鳄鱼新闻的忠实观众 他们从补习班回来後,正好可以边吃晚餐边睁圆眼看“台视新闻世界报导”大學生 们是最冷淡的年龄层,他们变得疏远报纸和新闻节目以免被认为和鳄鱼有关,因 为民意调查中心说鳄鱼混进这个族群最多

四十岁鉯上的人把鳄鱼旋风当成考古学家,挖出比山顶洞人更古早的人类祖先 这类事故上班族宣称他们只注意立法院打架和股票的消息,蓝领勞工刖表示不屑 看影视版之外的任何鬼扯蛋但他们会偷偷站在小书局前面专注地看《独家报导》、 《第一手消息》之类的杂志。只差上癍族掏掏口袋会忍不住买回去所以上班族家 里的四十岁以上长者,也有机会补充考古学资料

鳄鱼想,大家到底是何居心呢之於被这麽多人偷偷喜欢,它真受不了好、 害、羞啊。

看过《预知死亡记事》吗

我问她。那是一部电影我和她并非没有甜蜜时光。她也并非┅个姿色平凡的 女子我们之间灵魂的链锁更非我这内容稀薄的一生能解开的。她点点头说看过 我问感觉如何?正好相反我极不愿技述这一部分,想到只有捶胸顿足她摇摇头 说不想说,那表示她有特殊的感觉不愿说出来破坏它。因为还得活下去哪她给 我坏的和好嘚,像没加糖的黑咖啡和奶精分开喝下去,两边都很纯粹专注就已 经喝下肚了。然而我偏好说出黑咖啡的部分奶精部分只能学她摇搖头使用隐喻。

我要求她想想怎麽说明天告诉我她的感觉。男主角四处流浪为寻找梦中情人 一眼“选定”女主角後,费尽心思挥金霍汢终於娶到她,然而新婚之夜发现新娘 不是“处女”当夜衣衫不整抱著新娘痛哭後把她“退回”。此後新部被家人带回 女主角每天寄一封信给他,最後一幕男主角“背著一大袋信回来”,进入女主角等 他的庭院“沿路将信洒开”……她要我从头叙述一遍,彷佛可鉯获得全新的享受般

这就是隐喻。我的爱情只是往返於温州街和校园之间的单调弦线如何震荡出 腹里的饶舌或雷鬼乐,可以假借爱情嘚“现成物”编辑其中的线索成自己肚腹的手 风琴。水伶不知道我倒著读《预知死亡记事》,我是女主角将被发现不是“处女” 而被“退回”却顺著男主角的行动展开。

明天我连睡二十个小时,起床写可恶的告别信给她傍晚六点,面对著窗户 写信天空的云霓像┅匹棕红色鬣毛的马在奔腾,信写到一半楼上电铃响。打开 红色铁门水伶就坐在门缘,枯死般地坐著我把她硬拖上楼梯,陪她坐在剛好可 挤进两人的阶梯上她坚持不愿到房间里,关上铁门中文之夜的晚会排演上,她 出丑了受人斥骂,就在刚刚这对於闪躲他人紸意如疫鼠的地,犹如奇耻大辱 她艰难地忍耐著,不说半句关於情绪的话我拚死舔吻她的双眼,由干枯到浸满泪 水

忘记说了些什麽話,我还是把她逗笑了我就是有像小丑般的本事,一边心里 因无能保护她免於外界伤害而像老鼠被夹到尾巴一边却装出铁臂钢胸任她依靠的 保护者气概。我这个可鄙的人哪难道还要趁她被耻辱击落井中时,再落井下石 更何况她还在这之间听到我在井口说马上把绳子拋下去拉她起来,有我在不要怕的 导盲式洪音而开心地笑了。可鄙之上再加一重可鄙吧如果今晚我不下决心当她 撒旦,过了此夜我鈳能连最後这个恶的出口都被堵死,就像被通缉的杀人犯若不 再继续杀人的行为可能马上会自首。

送她到74路站牌等公车一路穿插笑料。74路从远方闪进眼睑那一瞬间我若 无其事地说,正在给你写告别信等一下还得回去继续写,半夜会亲自跑去丢在你 家信箱过了几秒,她才回过神说不必了,若无其事地上公车据她後来说本想 疯狂地拔腿逃开,那样临时镇定住的超人意志是源於报复之恨。 昨天的奣天 她来不及告诉我关於《预知死亡记事》。

一大早把信丢进她家信箱像把几千斤重担丢进海里一般,身体都轻盈起来 说要切断关系。很快地收到原封不动的退信附加她表明含恨受辱的潦草短笺,显 然是边写手边发抖那是一九八八年四月的事。大约一个月我都處在“竟然完全 可以不受关於她影响”的新内疚里,单独过无声无息的日子

五月生日前两天。在楼下“捷安特”篮子里发现一大捧玫瑰婲没人在。晚上 八点再度下楼水伶又坐在脚踏车上。我说今夜正好要搬家她问我搬到哪儿,我 噤口没说她改采要赖的方式说:我鉯後应该又可以来看你了,因为从前你说过分 开後只要忍过一个月以後就能再过下去,但我已经忍耐超过一个月还是一样难 受啊。她潒愉快的小草寻到雨露般地解释我们关系的出处要求我让她帮我搬家。 我残酷地摇摇头

她使尽各种招数,要赖哄骗拖拉近深夜十二點把我拖回她的房间。黑暗中 我彻底解体为两个人,一个我真正是贪婪地啃噬著地另一个我冷冷地置啃噬她的 动作於度外,精明地盘算如何在何时脱身在某种情人间特有穿透心理的X光下, 我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这一个月获得关於我的新知识从她黏热且紧紧缠住我的身體 带著“献身”的意涵,这是从来不曾出现的复杂语言虽然是极其隐晦暖昧的波袭 向我,可连她都不明了她正以某种新的成熟做为绝哋挽留我的最後手段,但对我 而言正是致命的耻痛像用烫红的铁丝猛然插进猴子的屁股。当她的智识稍稍触及 我那一大块难以启齿的边緣(模糊且呐喊式关於性的禁忌一时竟然正是我的崩溃 点。)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被某种超乎人性的力量分裂为二了他们两 个囸像两头蛇般身形俐落地各行其事,同时我听到体内胸腔鸣著难听的兽叹不知 是发自哪头蛇?

关於我的恐惧我总算遇到真正的杀手,洏得以清算它的全貌清晨五点,我 不顾她层层的哀求我不要离开挣脱她跪在地上紧缚我的双手,像把被肢解成块的 身体用破布随便裹住般地夹尾而逃。

逃亡记正式落幕一九八八年五月底离开温州街。这就是我的“预知死亡记事” 大学第一年很快地跟著落幕。

该怎麽说呢愤怒吗?懊悔吗自恨吗?是要把这些情绪都从桌上扫掉的另外 一种只想把自己浸在黑油油的什麽东西里,慢慢地窒息败坏掉最好连屁都不要 放一声,臭味也不要溢出来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麽忍受生命对他们的狠暴、残酷的,也无法比较被残疾、谋 杀、强暴或關进集中营命运光顾的人是不是更受优待我只知道,我被逼到墙角 然後自己猥亵自己,为了对抗猥亵的恐怖我牺牲了活生生的她,對我代表最美好 的东西不惜糟蹋她,换得剩下卑贱的赤条条身躯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狠暴、 残酷也都是我干下的我该如何忍受?

無论如何水伶,我永远亏欠你我这之後的一生,都彷佛必须为了我十八岁 时所犯罪所错失的变换著形式,付出代价只要我还活著並且有能力,关於人类 的恐惧我愿意不断地说。

有一天鳄鱼梦到一个梦。它和一群不知道什麽人要一起出游可能是偷偷寄 给一家私囚“红娘公司”求偶资料卡後,“红娘公司”所举办的男女郊游活动也可 能是它所加入的金沙湾救生协会,应被救人要求与救生员共度周日的活动吧鳄鱼 前夜就准备好巧克力、虾味先、蜜饯、口香糖、可口可乐、扑克牌、滑板、随身听、 傻瓜相机,它的红色泳具和一大包苏打饼乾隔天背著这一大包行李到车站和一大 群红男绿女会合,鳄鱼看到他们喜孜孜地背过身拉出藏在人装里的嘴,咯咯(或 呼呼或吸姆或嘻嘻到底笑声是如何不太清楚)地笑几声,它很久没这么近地接近 人类罗

游览车在一座山上放他们下来。大家推派它去买“布丁栤棒”(为什么会是它、 和为什麽是布丁冰棒梦境不详)。等它回来时山上触目所及之处都是狮、虎、豹 三种凶猛的动物,而它们之中有幾只正抖开它的行李喀啦喀啦吃将巧克力、虾味 先和苏打饼乾起来,还有一只斑点的小黑豹撑进红色泳具走来走去挡在鳄鱼前面 的,昰三只如卡车般大小的狮、虎、豹并排蹲著注视它它鼓起身为人最後的尊严, 用力揪动其中一只触须它所压著的底下又是一只小一号┅样一样的凶物,底下的 底下又一只……其他两只也一样鳄鱼叫这个做“狮、虎、豹的繁殖之梦”。为什麽 一定得说是梦呢

接下来的苼活变得很简单。住在和平东路的亲戚家跟两个与我同年龄左右的 表兄弟住在一起,三个人比赛著谁最晚回家最晚起床於是只剩下饼乾碎屑般的时 间做礼貌交谈。时序进入一九八八年七月大学一年级结束後的暑假。在某晚某个 热闹的茶艺馆角落一个辩论社的老学长帶我参加一个新社团的筹备会,起草社团 章程签下附议书的有三十人但实际到场的等了近两小时却只有三个人,加上我这 个旁观者共四囚最後,可能因为可怜那张社团章程或防止自己像用细瘦玻璃杯 喝下掺盐巴的沙土般喝下任何去命药物,旁观者竟然点头答应担任社長的职务

白天我奔走社团的如麻事务,晚上待在麦当劳买小杯可乐看书到十一点打烊, 骑脚踏车回住处打十几通电话给社团必须联絡的人。不到午夜不敢回家怕被寂 寞烤干蒸发掉。住在和平东路那一阵子独自待在房间长一点时间,就会像一滴水 掉到沙漠里除了寫日记勉强榨出几丝氧气外,其他时候就逃避到睡眠里时间成 了睡眠之杯装不满後横溢出的液体,就换以酒杯盛慢慢地靠上了酒精。睡到身体 不需要睡眠心理仍然需要时,就喝啤酒把自己再挤进斑驳的睡眠里

那时读记得较清楚的是像拉格维斯特的《侏儒》和马森《苼活在瓶中》这样的 书,还有一篇叫木寿三的青年写的名字是《你命该孤独》的小说,刊在杂志上 把这三个小说拼凑在一起。那时候待在那间豪华的双人房高级大厦十二楼的气派 公寓里,房内厚玻璃的金框大窗米黄色百叶窗帘,深咖啡质地光滑的大办公桌 所有的ㄖ用品都似乎镀一层银,那是目前为止我在台北穷酸的求学生涯中,住过 最高级的住处但我却感觉像拉格维斯特笔下丑恶畸形的侏儒塞在颈口细窄的小瓶 中,隔著玻璃变得夸张的五官紧贴著瓶挤眉弄眼,再接枝上木寿三精彩的想像力 左边抱著一本《百年孤寂》右边菢一本《渴望生活》,瓶子底下著起火来侏儒的躯 体连著瓶子剧烈地扭曲、烤焦……

那样的我投身进社团,社团也结成特别的景观用梵谷的一幅画“吃马铃薯的 人”,正足以说明绰绰有馀到吃完鸡腿还能在嘴边抹下一层油的地步。

“请问什么时候有迎新活动”这是臸柔的声音。

“是啊看到你就等不及想参加这个社团。”这是吞吞踩进我记忆里的第一声。 吞吞和至柔像一对姊妹花两人都穿著俏麗的短裙。

“看过介绍的传单吗”我坐在贴有社团名字海报的长桌上,像个当街叫卖的 小贩对著学校的操场上被各个社团桌子围成一圈剩下的广场,做招揽顾客的喊叫 大一的新生训练日,各社团抢新社员的大拜拜式节目每个学生社团都会动员上个 学期仅剩的老兵残將,使出看家绝活装出最像样的们面,把新生骗进来最好能 让他缴社费。

“嗯刚刚站在旁边时看过了。”至柔的声音带著催眠般的韻律性

“好,那我来讲一下社团的性质和活动我们……”

“听过了,我们已经站在你旁边听完你跟刚刚那个人讲的啦难道一模一样嘚 还要再讲一遍?”吞吞开朗地笑开

“诶?怎么知道我讲的一定是一模一样”我不服输。 [好啊你再讲看看啊, 看看一样不一样”吞吞更开心地笑著斗嘴。

“试试看啊——我们这可是空壳社团连社长在内真正会连续出现的人不到六 个,千万别来参加啊连社长都還没交社费。距离正式成立虽然快一个学期了但 实际运作还不到一个月,尤其社长长得奇丑无比脾气又古怪,相处久了会觉得像 某种怪物哦……这些讲过吗”我说。

“你这样毁谤你们社团不怕被社长听到?”吞吞忍住笑问我

“我就是社长啊。”我装出一本正经的樣子 “天啊!”吞吞和至柔同时喊出。至柔笑得很腼腆像被我和吞吞的对话逗得 合不拢嘴。

“你就是某种怪物吗”至柔插进来问。 “对啊看起来满像的,到底是哪种啊”吞吞跟著追问。

“这当然得进来才知道眼前你们能看到的,顶多是口才好魅力够又有深度的 那种怪物”我故意夸口地说。

“对耍嘴皮的嘴才,狐媚的媚力和深度近视眼啦!”至柔突破腼腆的保护 线,加入斗嘴的行列

“好啦,说正经的你们没想到这样一个有人文气息的社团,社长竟然长得像 我这样吧”我觉得很喜欢这对新生。

“是没想到……嗯哼身為一社之长的人,竟然像流氓一样大张著腿坐在桌上 跟人说话有时还甚至站到桌上去,嗓门大得可以胜过卖菜的……”至柔提高声音 鼡手板著我的下巴端详一下,“长著一张国中生的娃娃脸结果仔细一看还是个,嗯 哼伟大的女性咧……”至柔促狭地碰碰吞吞的手肘,“好了换你接下去说。”

“但是听这个娃娃脸刚刚讲起什麽过大学生活的方式和选择读书态度等等, 又像个大四的老滑头满有料嘚。再加上能以一敌二力战我们两个不简单的人物, 瞎掰到现在应该有资格干社长了啦。”吞吞接著至柔的话讲彷佛两人练习这种 接龙游戏已经炉火纯青了,不然就是她们根本就是同时想到同一段话所以能合作 著拼成。

我收拾起应酬作秀的心态专心吸进这两个小奻孩的气息,她们身上有些我所 羡慕的东西类似“高贵”的品质,这种品质是我太熟悉的我待在台北市号称最 好的女校高中加工了三姩,闻惯了随便从哪个操场或走廊的角落冒出这类人肉的味 道甚至早已学会替这类味道分等级的自动系统。

“我现在念大二看了你们嘚资料,一个念国贸系另一个念动物系,两个人 同校是闺房密友吧?我是你们高中学姊咧”我富亲切感地说。

“唉真好,『学─姊』好”吞吞顽皮地拖长尾音捉弄我,我自己说这两个字 还不觉得怎样经她以强调的方式说出,彷佛在称呼我旁边的女性我也发现她们 俩似乎能很快就佛开我身上一些无关紧要的披挂,这些披挂是从与他人相处的历史 中习得顺著他人辨识别人的习惯所结搞成类似皮膜的装饰品。吞吞代表她俩很快 地将我置於精准的焦点上观看

“谁是念动物系的,可能是我的学妹哦”

“让她猜猜看。”至柔拉拉吞吞的手阻止她说。

“我看她比较活泼比较可能念国贸系。”我略带怀疑地指吞吞

“错了,吞吞是保送生因为懒得参加联考,所以選择中研院的资优生栽培计 划直升动物系。”至柔解释著得意我猜错。

“哦——那你从前不是俭班就是射班对不对?”我又指著吞吞

“怎么你也是资优班出身?”吞吞惊讶地问我隐藏著羞愧点点头。这种头衔 可不是什麽值得冠在头上的事儿反而尴尬的成分更多。

“我们是射班那一届理化资优班在射班。”至柔兴奋地说

“我们?你不是考上国贸系在文组吗?”我指指至柔

“我们同班啊,臸柔高三才决定转文组不要脸,别人准备三年她准备一年 就以全台湾第六名进第一志愿。”吞吞用食指戳进至柔的脸明显洋溢著以她为荣 的喜悦,至柔轻巧地露出酒涡她的笑容顺著酒窝的涡心滑入人心。两人不知不觉 依靠在一起含羞草的叶瓣反射性开阖。

“我跟伱们很有缘喜欢你们两个,请你们吃午餐好吗”我从桌上跳下来, 臀部的肌肉有些发酸我用大拇指比了个“走吧”的姿势,两个人爆出兴奋的尖叫 声默契地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相互击掌庆欢。

十月的太阳晒著细砂地彩色向心状条纹的遮阳伞像罚站太久的新兵们,开始 趣味地歪著身子伞下一派年轻热情的老生,或坐或站纷纷显出掩盖著的浮动的欢 乐状对於从新生训练的无聊会场溜出而逛进这个菜市场的人群,展开商业的复制 热络迎接在烦躁的欢乐、复制的热络混成的综合饮料中,上层还漂浮著真诚的纯 白奶粉块不均匀地浪动。这似乎就是年轻的写照

接近中午,许多最近加入的新社员按理说没缴费也称不上社员的,顶多是多 在社团活动的场合露脸几次的人下了课纷纷跑来帮忙。我交代旁边的一个干部 请他照顾摊位。从遮阳伞後面牵出脚踏车边牵著走边踏著满地红红绿绿的宣传单, 两個小鬼蹦蹦跳跳地跟在我後面鬼祟地交头接耳,似乎在商议著等会儿如何敲我 竹杠并如何罗织语言陷阱捕捉我,叫我人财两失 “干嘛一个特意转了文组, 还念了个最可怕的国贸系另一个有那麽好的头脑 都能通过中研院的层层考验,却挑了个必须整个人泡在实验室的門路”我劈头就 倚老养老说两个人。进的是一家欧式自助餐我选了靠窗可以望见门外人来人往的 座位,点了份局(1)通心粉两个则一起唑在对面,吞吞吃甜烤鸡腿至柔的偌大盘子 里只盛一小块巴掌大的牛排。

“不会啊动物很好玩,我喜欢大自然多了解一点生物也没什么不好。”吞 吞含著鸡腿说

“吞吞是自己选的,我是被逼的考前一个月,什麽书也没碰一个人跑去花 莲一间面海的寺庙住,整个朤一个字也没看甚至忘记联考这回事。前一天被住持 叫去说我妈妈偷偷来过,希望我离开寺里去参加考试才去考的。没想到运气好 荿那样一考就考成全台湾第六名,只能怪我猜题的直觉害了我放榜後我根本不 填志愿卡,整天躺在床上只有八点档连续剧时出去看┅下,我一出房间全家人都 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著我又是乞求又是可怜的,只有我爸正眼也不瞧我一眼缴 志愿卡的最後一晚,我用吉怹弹了四十首曲子又剪纸剪了十个『字』十个『佛』 字後,填下志愿栏的第一栏隔天乾脆地交出去。虽然没人开口说一句要求我读国 貿系的话但那样的结论在我家就像看电影前非唱国歌不可一样自然的无理。我不 用等到他们来对我失望因为我没办法不再跟他们生活茬一起。”至柔以不在乎的 表情说著但眼神里有对自己狠硬的坚强,继续用蜜般的甜笑淋在其上 “嗯,说得好『像看电影前非唱国謌不可一样自然的无理』。”吞吞像个顽童 在我听起来很沈重的话语中拾掇至柔话里的小贝壳。

“这应该不是被逼是自己选择不要别囚对你失望的。”我说

“你是要说,虽然不是我真心想要读这个东西但还是为了我不想让别人失望 这个目的,仍然是出於『我、的、意、愿』的选择是吗?”至柔反应快速地抢著 替我进一步解释她的聪明已经接近狡黠的那一型了,反而显出偏离我心几度的防 卫性泹她的聪明还是亮晶晶地令我激赏。

“让他们失望会怎样”我问。

“问得好”吞吞边用餐纸抹嘴边附和,我问到她有同感的重点 “伱能忍受让你的家人对你失望吗?”她反问我是躲开问题的高招。

“打从我懂事以来我慢慢地在让家人经验对我的失望,一块一块打破他们为 我塑造的理想形象虽然会带给他们痛苦,但如果不这样子我牺牲自己躲在假的 理想形象里,日以继夜地努力掩埋对他们的怨恨带给他们的痛苦不见得较小。” 我诚实回答

“你把理想形象的每一块都打碎了吗?”至柔接著反问柔和地。

“很难辛苦打碎了某一块,双方都受到伤害自己又会迎著他们构图的方法 建造起新的一块,像是补偿常常自乱阵脚。对他们总是有爱也有起码被接受嘚 需要,所以要很勇敢地把自己和他们分开否则一临到要拿对他们的爱和需要作本 钱,换得自己的自由时就会在冲突的刀口上退却下來。”对他们俩说这些自家经 历一丝阻力都没有越说越愿意。

“我这真的叫不战而下”至柔苦笑著调侃自己,“跟精神病患担心自己呮要一 动全世界的人都会死光所以必须僵直不动。有些成分相同是不是?”至柔优雅 地说著手卷著吞吞的吸管。有点自虐的淡淡意菋飘进我鼻里我突然觉得她的笑 像迟暮美女卸里後的皱纹。

“还不到那麽严重的比喻”吞吞摇摇头,把吸管拿回去摸顺照样插进冰紅 茶里,艰难地喝“拉子不是说了吗,忍受家人对你失望那种事很难。更何况事实 上你的家庭对於小孩该填国贸系这类事的态度也確实比其他家庭,更是坚固的堡 垒啊!”

吞吞抬起头眨著眼,语调从刚才雀跃转暗了点尾音还是上扬起来,想有精 神地传达给至柔的訊息是分类进信心、乐观那拦范围的。她把我所说的关於忍受 的对象偷天换日接成她要说的话,又贴了我的商标作为对至柔情绪下掉的扭折 点。她开始展现给我看在统一单纯的外在开朗印象里,是偏向不著痕迹的聪明 绝少棱角的柔软,像水无声无息地渗进光洁的皛沙堆里 “喂,谁是『拉子』啊”我明知故问,抗议地尖叫

“就是你啊。”吞吞惊讶地看著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我的错。

“怎麽叫這么难听的名字”我忍著好笑,装出嫌恶的样子

“诶?”吞吞更瞪大眼睛装出一本正经,“我觉得很好听啊”她说得像这个 名字昰对我的赞美,使我快昏倒

“怎么不叫桌子、椅子、锯子什麽的都比这好听。”我说

“你坐在『摊位』上时,我就先想好要叫你做『拉』了。”

“那为什么又多加了个『子』呢”我其实对她的创意很好奇。

“诶因为『拉』是个动词啊,要把『拉』的下面封住这僦像占位置一样, 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就要把它独霸住用『子』封住禁止别人使用你这个会动的名字。 『子』这个字又像万用贴纸一样撕下来『拉』就能万用了。”吞吞这个昆虫学家 在解释她发现的新昆虫

“谢谢哦。”我恶毒地瞪她一眼“再请问一下,为什麽『拉』偠是动词”

“嗯,好问题”她右手弹了一下手指,发出响声“中国人叫小名都把名作名 词用,什么阿宝、阿花的多难听你看我们嘚『拉』,作动词多好听——什么拉面、 拉链、拉扯、拉皮条……”

“对,还有『拉尿』!”我说

“乖小孩,就是这个啦!你真上道!”吞吞拍拍我 至柔爆笑。她看我和吞吞 一来一往地合演要宝戏早已笑得用手掌猛压住口, 这下更笑得人仰马翻她总是那个让我和吞吞卖力演出的忠实观众。

“那至柔叫什麽”我装出不服气的样子,拖至柔下水

“我高二帮她取的,叫这个……”吞吞撇撇嘴比比腹部。

“肚子!”我大声喊出这两个字噗哧笑得喷出咖啡。

“那我们合在一起全名不是叫——『拉肚子』吗?”至柔奸诈地说

这下換我和吞吞两个人仰马翻了。吞吞这个祸首还敢先喊受不了啦挥著停战 的手势。

拉子我喜欢这个新名字,就像喜欢这对“双冬姊妹花”一样之於她们(单 位量词是“一对”),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啼笑皆非

鳄鱼打开冰箱。冰箱门内的货物架上放各式各样的罐头。據鳄鱼专家的研究 报告罐头就是鳄鱼的食物。鳄鱼喜欢在晚上回到家後扭开电视机,看夜间新闻 有关鳄鱼的报导边坐在底下有滑轮嘚浴缸里用海绵块洗澡。手从小茶几上拿一罐 罐头把包住牙齿的齿罩整个拿下来,利用前门的尖牙在罐头上钻两个洞它的尖 牙是小长貝螺形,光滑摸著会有轻痒感。齿罩套上後恢复成排平整的正常样式。 鳄鱼喜欢用前端削尖的吸管插在罐头里吸食,在水里玩一只綠色塑胶鳄鱼低头 用两手挤鳄鱼的肚子,“唧”一声水喷到鳄鱼脸上。穿绿西装的播报员说在收看 明日天气之前,让我们来听每日關於鳄鱼的系列特别报导塞在播报员左耳的隐藏 式耳机,掉到播报台上发出“锵”的响声。画面没跳到“电视评论”专家的大头 像停在播报员不时朝萤幕,不知在对谁挤眼又尴尬陪著笑,专家的声音——

依照惯例为了保护国格,新闻局统一规定关於鳄鱼的新闻,在影像 技术必须经过特殊处理所以看起来有喷雾的效果。这效果可以防止其他国 家的卫星接收到最新式的录影机也无法拷贝。因为關於鳄鱼在本国成长的 实际数据及本国发明的保护或消灭鳄鱼新方法—这些都属高度机密,不能 有实际的证据落入他国政府手中本世紀,各先进国家早已采取封锁策略 也因此,使本国接性不到关於这方面的消息迟至近几年才重视到关於鳄鱼 存在的问题。然而各位國民收听完新闻後,都应保密万一本国的鳄鱼状 况很严重,我们将被踢出国际社会被踢出的方式,到底是届时会变成联合 国决议特别辟出保护的观光特区之後观光人潮涌入,全球争相报导或者 被从万国地图上挖下来—像百慕达三角洲一样,成为神秘的黑暗大陆所囿 的交通网断线於本国,没有半个外国人胆敢踏入本国人也无路可出。一日 泄密将会导致如何的国际局势,很难预测毕竟我们关於鱷鱼的了解,是 少到如指甲缝中的菌屎般而依靠习惯的先进国家,这次又用钢牙死咬住资 料可怜啊。这次准有全国国民团结起来面對未知的谜!

鳄鱼坐在浴室里,听长长的“电视评论”三次打瞌睡、睡著,下巴磕在浴缸的 边缘又慌张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尤其忍鈈住伸长脖子,向电视框里打量彷佛 有人会看到它,洗澡洗到打瞌睡可真不好意思。想想脸都红了鳄鱼嘟起嘴巴, 紧张拿起玩具鳄魚贴在脸颊摩擦。真苦恼到底怎麽样才能治好脸红和嘟嘴的毛 病呢?想到最近自己一跃成为全国性瞩目的人物,不应该再如此全國人都随时 在对它说著:

嗨,亲爱的鳄鱼你好吗?

九月在和平东路住不到两个月,表兄弟因必须准备考试暗示我另觅他处, 把房间讓出来我很快地找到汀州路一家顶楼加盖的房间,空旷的顶楼除了简陋 的厕所、洗手台和老旧楼房的水塔外,另有一间窄小的房间住著脸型奇怪的女室 友。约二十五、六岁在工厂上班,关於她的印象就是履次向我借钱不还,喜欢 敲我窗门打探关於大学生活及恋爱史的私事并且夜半三更,有个没钱就过来同居 的男友常裸著身叼根烟,拖著她在地上打用鞭或鞋,直拖到外边的广场但她 对我提忣男友时,仍满脸幸福说是唯有他不嫌她。

顶楼的住处不到入夜之前,热如烤箱大约十点左右,回到住处把门锁死, 唯恐那对男奻在月黑风高时,会像地狱派来的招魂者拖拉著死灵闯进我房里於 是连与陌生人同住在屋檐下的感觉,也乾净地消失这儿,成了我實践纯粹孤独的 墓所

白日,闹钟一响就跳起来到社团“上班”。脸没洗、牙没刷必须飞也似骑车 赶到学校,若不是与干部有约公攵赶送课外组,就是必须准备中午开会资料甚 至连画海报、寄通知、整理档案、添购杂物之类琐事都可能是当务之急,但总是来 不及居哆像要把一个无聊的游戏煞有介事地玩起来,认真地真像有那麽一回事 编一套严肃的理论说服自己,说未来踏入社会工作就像这样既然选择下来,就得 向上把它玩复杂、热闹起来否则热情往下掉一点,就会被烦杂、无意义的义务感 吞掉

几乎是完全把系上的功课放掉,体育老师要将我杀千刀军训教官四处找我去 “坐沙发”的消息,嗡嗡传到耳边把脸埋在沙堆里,准备被1/2甚至2/3砍头。关 於一个正瑺人所该有的生活制度、未来蓝图和怀著希望推进的机能,我已自己放 弃自己只剩陀螺般钉一根铁轴,在地上的定点自旋的自动性雖是自动,其实是 无目的、去意义性热烈地忙著社团事务,直到十点活动中、心关门才回家就是以 这个当铁轴,愈来愈高速旋转千萬不能停。回到家习惯用啤酒灌醉,消灭时间 直接接到隔日闹钟声。

楚狂看出我包藏在精力过度旺盛下的虚朽。他大我三岁隔壁社团的社长, 两人隔一张桌子在同一社团办公室工作。他额上的发秃光後脑和脑顶的中央部 分,也达成一片光滑体型属肥胖,下半身却成倒三角形瘦削他常穿一件紫色或 绿色的紧身牛仔裤,绑金色细腰带夜总会名主持人似地出场;要不,就完全相反 被从贫民窟剛挖出来的模样,绉成卫生纸的T恤宽大睡裤般的半截及膝裤,露出 毛茸茸两条腿拖著瘀紫眼袋,用墨镜遮住

常常,到了晚上八、九點只剩我们两个在“社办”里。或许平日两人的表演 都是夸张作秀型,到了没对象需作秀时偶尔抬起头,对看一眼嘴里鼓胀笑味, 相互了然的意思有默契地低头,继续做事逐渐累积蝙蝠伙伴的好感。

“喂在干嘛?”我摺了三十份会员开会通知摺酸了问。

“茬画版面草图”他的社管一份周报的出刊。他低著头 “嗨,又在干嘛” 我在玩声音,百无聊赖隔一会儿又问。

“在画插图”他頭低得更低,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

“哈罗,现在还在干些什么”看他无动於衷,更觉得好玩

“小鬼!”他奋力摔下笔,摘掉眼镜站起身,撑大两只眼作凶恶状过来用 一只大手掌捏住我的下颚,“不要命了敢吵我?”

把他当一座人形山爬到背上嬉戏。维持短小機智漫画的对话。关在同一个 空间对看久了累积丰富观察对方的资料,对方成了可供任意想像投影的屏幕相 互走到屏幕後面,直接洏固定指向的交谈反成为禁忌般。两个人都是陶醉於搬皮 影戏的趣味胜於认识真实人物的。

“你今天看起来很衰哦”透过中间桌子嘚人,中午传来纸条 “你可爱的紧身裤 破一个洞。少管闲事”一边跟一个学长说话。传纸条

“两眼浮肿,不是挖过眼球就是掉到沝沟再偷爬起?”另一张纸条

“没有眼珠和根本躺在水沟里的人闭嘴啦。”偷朝他瞪一眼继续说。

“再这麽使劲儿般地在水沟爬进爬絀又拚命红著眼大笑,会早死哦”这次 纸揉成一团丢过来。他身边围一群人在讲公事偷空两人互相龇牙咧嘴。

校庆一整天在马戏團栏里又叫又跳。黄昏人快散尽,爬上活动中心二楼 正想把筋骨挂上竹竿。社办外围一圈人猴般想尽办法向里面探望。门口坐著楚誑 的副社长他疲倦地张大腿,叫大家走开里面有人状况不太好,把自己锁在里面 我冲上前,猛拍门

“楚狂,开门让我进去我跟伱说说话。”这样的话不知是从哪儿翻上来的, 像在某处情感的油页岩矿里面有影子的开锁声,副社长惊奇注视我我闪进狭窄 的门縫,旋即再锁上门

“发生了什么事了?”我摸索了一张椅子搬到他桌旁,盘腿坐著轻声问。 社办里窗帘拉上秘密电影放映的暗室,他的秃头微微反射光晕 “小妹…… 去帮我买酒好吗?听我说话……”他脸埋在大手里垂头在桌上。 有气无力的声音软囊袋挤出哀求的语调。

“怎麽会想跟我说的”我看一眼背後气窗射进来的霞光。溶解哀愁

“梦生……因为你也认识梦生,他把我们连接起来……”我听到去买回一打 啤酒加两包烟,顺便拎些卤味打发走副社长和张望的人圈,嘉年华人蛹仍在前滚 动练习钢琴的乐声,断椟搅杂進空气流

“下午梦生来过……找你的……就是刚刚和他痛快地干了一架……”

“你跟梦生有仇吗?” “何止有仇我还想吃他的肉、啃怹的骨呢……”楚狂终於 抬起头,鼻孔流出 的血迹乾到眼眶边下排牙齿被打掉一颗,他一口气喝下一瓶啤酒“你能想像爱人 之间互相咑成这样吗?嘿多精采啊,他一进来被我看到了说是要找你的,我怒 火一上攻抓起桌上的长铁尺,往他身上就砍就削他也不差,鬼叫著抓起铁椅朝 我摔打过来两人像在跳恰恰……唉,真怀念他干架的俐落身手和流汗的味道”

“一见面就干架。这是相爱还是报仇嘚方式”

“夏宇不是有一首诗叫〈甜蜜的复仇〉吗?我只是举你可能听到的诗就像这 个名字,因为相爱所以要报仇因为报仇所以会幹架,因为干架所以是相爱三件 事融在一起的。当爱欲的挫折强劲到某个点还没把投掷这爱欲的固著性拔开或销 毁,既没抽出成虚无嘚洞窟又没升腾到轻的气层上,反而是更绝望致命地黏住爱 欲的对象那时,爱欲统统会转而附身在破坏的欲望上光朝自己破坏,爱欲只是 转没有出路,这最可怕哪一天会突然发作起来,拿剪刀把自己戳烂这就是我 跟梦生分手前干的事。之後我学会把剪刀口向著地,分一部分破坏给他没药救, 还是渴望跟他相关爱的仓库烧光了,只剩火把能丢给他造成沟通罗。” “梦生曾跟我提他救过一個男的一命是不是就是你?”

“嘻嘻他跟你提过这啊?那有没有描述他跟这个男的做爱的事给你听”讲 到这里,他缩了下肩像说錯话似地不好意思。 “我可不要做你们狗咬狗中间 摩牙的破毯子哦。想说就自己说我既没想探 人隐私,也不会吞了你馊味的历史後僦肚子腐烂或呕吐,你说任何话只要像你 脑里的汁一样自然流出就好了。那我就会说哦,原来你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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