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李煜同人耽美文~李煜玉树后庭花原文~百度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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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树欲静,风不止。&
四周窃窃私语之声起伏,用我恰好能听闻的音量,汇作一股股险恶的暗流。又如
一支支毒辣刺骨的唇枪舌箭,毫不留情地向我投掷,恨不得叫我千疮百孔。&
&&&男子生得这般殊容,必为妖孽&&&&
&&&快瞧他右目,果真是目有重瞳,瞳色琥珀,异相啊&&禹帝、项羽皆重瞳
,一为圣人、一为英雄,他倒做了阶下之囚&&&&
&&&传闻他的宫女曾犯下大逆之罪,皇上竟未将他抄斩,只罚了一百鞭了事&
&今日圣宴居然一身素服,还真是有恃无恐&&&&
&&&王大人难道未闻他所作之词,&眼色暗相钩,秋波欲横流。雨云深绣户,
魂迷春梦中&,一派淫冶香艳啊!嘿嘿,其中奥妙,王大人还不明白么?&&&&
我垂目而坐,一言不发,将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只有躯体上的痛楚,才能稍缓我
心中血泪与苦痛。&
许久之后,赵匡胤一身明黄龙袍,于众多内侍簇拥下进了殿来。&
他一眼便见我一身素服,目中怒芒簇簇跳动,终却隐忍,并未当众发作。&
众臣上献贺祝之后,堂下乐师鸣钟击磬,开始奏乐。乐声中,宫女手捧豆、勺、
爵、箸等食器,与糜、醑、醢、羹等食物,雁行而上,一一陈设。&
一时觥筹交错。酒至半酣,赵匡胤微有醉意,与臣子们肆意谈笑着。&
南汉主刘鋹举爵,对着上座一脸谄媚道:&皇上丰功伟业,一统天下。原诸国伪
主皆已归附,俱已在场。不日北汉既平,再添个刘继元,可就全齐了。微臣来得
最早,乞求皇上封微臣作个降王队长罢。&&
赵匡胤大笑。如看个跳梁小丑卖力迎奉的表演,带着一抹得意的轻鄙的眼色。&
哄堂大笑中,我冷冷看着那个犹自得意洋洋的南汉主,忍不住想作呕。&
刘鋹一转眼,似乎瞧见了我的眼神,面上一沉。&
他转而对赵匡胤卑躬屈膝,道:&皇上,微臣听闻&违命侯&擅长作曲填词,何
不令他当场奏唱一曲,恭贺皇上万寿无疆,大宋国运永昌?&&
我目中微露怒意。这个刘鋹,作践自己不够,还要借机来羞辱我么?&
赵匡胤醉意酡然,斜睨了我一眼,不怀好意地浅笑道:&好主意!违命侯,你就
当场奏唱一曲如何?&&
左右即刻上前撤案摆琴。&
刘鋹一脸小人得志之色,晃首吟道:&&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
,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违命侯这曲《后庭花破子》
端的是祥云瑞气,正合今日之宴,不若就这一曲好了!&&
我满心羞恼愤懑,双手微微颤抖了。&
朝臣们调谑折辱的目光尽数聚集在我身上,恶意的,轻薄的,比这江北的朔风更
加冷峭萧素。&
刘鋹犹不肯放过我,步步紧逼:&怎么?违命侯又欲违命不遵么?&&
我缓缓凝起眉眼,漠然道:&臣遵旨。&&
手一扬,清商随风发。&
却并非《后庭花破子》。&
而是一曲《虞美人》。&
深沉哀婉的琴音中,我凄然作歌:&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
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殿中一片沉寂。&
这哀艳欲绝的乐声,幽思婉转的愁郁,不由令人于千思万绪之中,窥见自己内心
最深处的伤痛,与眷恋。&
窥见绵绵不绝的情思,窥见深不可测的天意,窥见回首惘然的错过,窥见咫尺天
涯的别离&&&
待唱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时,座下无不泪眼迷蒙,黯
连一贯嬉皮笑脸的刘鋹,也似乎忆起山远天高烟水寒的故国,几欲潸然泪下。&
我一拨琴弦,最后一声清音如袅袅檀香,欲断还萦,氤氲不绝。&
这架古琴,竟是&绕梁&。&
一片寂然中,猝然响起巨响!&
众人惊醒,循声望去,赵匡胤怒容满面,掀翻了面前桌案。&
朝臣们不甚惶恐,纷纷伏地哀告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赵匡胤对这一地臣子视而不见,紧紧逼视着我。&
目光如刀。&
我不避。尽管我知道方才的举动,简直是将自己置身他盛怒的刀锋之下,将自己
逼入死地。&
我凄楚又决绝地望他。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有些事,即使我明知不能做,也终会
忍不住去做&&&
他脸色数变。许久之后,目中的狂怒之色渐渐淡去,散去,浮出的,竟是微不可
觉的郁悒与苦涩。&
他沉声道:&违命侯酒醉无状,来人,将他送回府去,闭门思过!&&
我错愕了,他竟未责罚我&&他为何不责罚我?&
左右内侍上前来,将我搀架而起。我推开他们的扶持,默默向殿外走去。&
蓦地感觉,一道极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如影随形。&
我微侧顾,赵匡胤的身边,一个紫衣袍之人,目不转睛地看我,若有所思。&
他有着与赵匡胤颇为相似的五官轮廓,却更年青一些,较他多了分清俊,少了分
只是我不喜他的目光,深藏不露,非拓达之人。如鹰隼般凌厉森然的目光,却偏
要掩蔽在一片深邃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让我有种被寒刃剖开肌理、
一览无余的错觉。&
步出殿外,我低声问身旁内侍:&皇上身旁着紫衣的,是何人?&&
内侍阴恻一笑:&是晋王。&&
我听过这名号,晋王赵光义,乃赵匡胤胞弟,文武双全,多艺能,深受他喜爱与
回想起他方才的目光,我有些悚然。夜风卷起黄尘枯叶,素白的衣摆也蒙上层淡
淡的污迹,我感觉身心俱疲,只想尽快回到荆馆。&
只有那里的荧荧灯火,才让我觉得温暖。&
第05-06章&
五 佳人之殇&
&花蕊夫人?你说的可是蜀主孟昶的贵妃花蕊夫人?&我不觉笔下一滞,心中大
为懊恼。这一幅翎毛墨竹,老于霜皮,烟梢露叶,披离俯仰,宛若古木,本该是
一派清爽不凡的神韵,只可惜这收尾一笔凝滞死板,硬是将原先的灵气抹杀了不
败笔&&我将画卷一揉,丢到案角。&
秋水眨着她那双似水明眸:&可不就是那个人称如花蕊般轻飞绝艳的花蕊夫人?
听宫中内侍们私下议论,她入宫才半月余,便得赵匡胤专宠,人都道&三千宠爱
在一身&呢!&&
我又铺了张新纸,&那花蕊夫人真有如此美艳?可比得过我的小周后?&&
秋水边研磨边笑道:&主上明日不是奉诏陪同宋帝上苑狩猎么?花蕊夫人定也在
场,何不亲眼去瞧瞧?&&
我紧蹙了眉,&秋水,有一事我一直忧心忡忡&&小周后,莫非也入了宫?&&
&主上,秋水查问过了,小周后并不在宫中,你就放宽心罢!&&
&但愿如此&&&我轻叹。&
被罚在荆馆禁足已有半月余,如今正是仲春三月。&
赵匡胤准备在上苑举行一场春猎,命三品以上的官员悉数陪同。&
次日,风和日丽。&
还未至上苑,便闻号角声起,响彻云霄。&
我步下马车,远眺一大队烟尘滚滚的人马负索持箭,在林中往来穿梭,驱虎逐鹿
。披甲执戬的御林军在外场警戒,手持明黄龙旗的士兵林立在后。&
朝臣们已等候多时,但见赵匡胤一身骑猎装束,挽着一名宫装女子下了銮轿。&
当场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于那女子身上。&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她凝立于绿茵之上,如一朵飘下巫峰的彩云。&
我心中暗叹,世上竟有如此完美无暇的容貌。即使是娇艳无双的小周后可与她神
韵相当,可在眉目上,还是略逊了一筹。&
如此绮丽女子,只有四个字可形容:&
绝世佳人。&
赵匡胤与她低声细语,面上满是宠溺之色。&
不仅是朝臣,连内侍与宫女们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流连,不忍移去。&
号角声再次响起,围猎开始。&
众马奔突之间,林中鸟飞兽走。一只白唇麋鹿在林叶间一蹿而过,晋王赵光义抽
箭弯弓,眯起了眼。&
我陡然惊觉了,他不是在看鹿,而是在看我。&
他目中杀机一闪,就在那飞电过隙之间,身势一转,翎箭脱弦而出。&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必定中箭身亡,本能地紧闭了双眼。&
一声惊叫划破如洗碧穹。&
我猛然睁眼,捂面惊叫的,是赵匡胤身旁的一个宫女。&
花蕊夫人,倾国倾城的花蕊夫人,以一种极幽婉凄美的姿势,冉冉滑落于地,心
口一枝翎羽在微风中轻颤,翎色嫩黄,如粉英吐蕊,含羞带怯。&
红衣委靡于一片翠莛之上,已是菡萏香销碧叶残。&
晋王赵光义,竟当众射杀了宋帝最宠爱的女人。&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赵光义一甩弓箭,大步行到赵匡胤面前,并膝跪下
赵匡胤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面沉如水:&义,给朕个理由。&&
赵光义仰首,怃然道:&四海方定,天下初平,正是勤政务国之时。陛下当以国
家大计为重,何以沉迷女色?&&
赵匡胤面无表情:&还有呢?&&
赵光义暗一咬牙,朗声道:&花蕊夫人仗着陛下宠爱,盛气凌人,肆意妄为,将
来必成国之祸水,义除之而后快!&&
赵匡胤竟缓缓笑了:&所有理由,都不及你这最后一句,&除之而后快&。你既
厌恶花蕊夫人,何不直接告诉朕,朕会为你杀了她。&&
赵光义闻言,目中隐有泪光:&皇兄&&&&
赵匡胤从内侍手中接过弓箭,翻身上马,道:&走,随为兄一同狩猎去,莫为区
区一女子,坏了兴致。&&
我愕然了。前一刻,他还对花蕊夫人百般宠爱,后一刻,便已翻脸无情,难道连
这般绝世佳人,他也不存丝毫怜惜之心么?&
身旁一内侍暗自摇头叹道:&第二个&&&&
我惊问:&公公此话何意?&&
那内侍低声道:&侯爷有所不知,当年的金城夫人也是如此,就因她将晋王插在
她鬓上花枝抛落于地,陛下便一刀斩去了她的手腕&&&&
我望着花蕊夫人香消玉殒的芳躯,黯然叹息,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即使是死去,花蕊夫人的容颜依然艳丽无比,连敛尸的内侍们都面有不忍之色。&
赵光义淡淡地看了眼那一袭红衣,如看庭前花落,目光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惋
惜,转身离去。&
我今日的心情,有一种莫名的凝重。&
围猎之后,便欲及早回到荆馆。&
马车已驶出天波门,后方却追来了几个内侍,传皇上口谕,宣我进宫。&
我有些不解:&天色已晚,皇上何以忽然宣我入宫?&&
那内侍面上颇有善意,道:&圣意难测,侯爷小心伺候便是&&皇上今日似乎心
情不佳&&杂家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谢过他,调转马头往皇宫而去。&
一进内殿,便闻到满室酒味。&
赵匡胤独自坐在案边喝酒,看上去已有五分醉意。见到我,也不待我行礼,挥手
道:&过来,陪朕喝酒!&&
我走近,见他浓眉紧锁,似有满心焦躁抑郁难以排解,转念一想,看来花蕊夫人
之死,还是令他心中郁结的。不由愀然,对案而坐,伸手为他斟酒:&人死不能
复生,皇上还请节哀&&&&
他眉一皱:&你说什么?&&
&皇上不是因花蕊夫人之死才借酒浇愁么?&&
他灌下杯中之酒,嗤然一笑,道:&你错了,花蕊夫人死了,朕却没有半点心痛
怜惜之情。多亏她的死,朕才想通了一件事&&&&
我奇道:&什么事?&&
他俯身过来,凑得极近,酒气扑鼻,&后宫佳丽如云,你可知朕为何专宠花蕊夫
我忽觉眼前的赵匡胤与以往不同,他的神思心绪,如绷紧的琴弦,顷刻将要断裂
;又如蓄积已久的火山,一触待发。我心中顿觉惴惴不安,忙向后避了避:&臣
他愈发往前逼近,一瞬不眨:&你没发现么,那个花蕊夫人的眉目,像谁?&&
我被他逼得毫无退路,几欲仰面跌在地,&臣不知&&&&
他竟伸手抚上我的脸:&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与你右眼的重瞳像极了&&重
光,重光,朕怎么没发现呢&&朕一直透过她的眸子,在看你啊&&&&
我大惊失色:&皇上,您喝醉了。下臣不敢打扰皇上休息,下臣这就告退。&&
我慌乱地正欲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攫住手腕向后一扯,重重摔在桌案上,腰痛如
他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我身上,令我喘不过气来:&李重光,你为何总
要惹怒朕!&&
灼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带着股浓醇的酒气,正如他此时迷乱激狂的目光般,理
智渐失。我心中又急又乱,伸手去推他,可哪里推得动,反而被他钳制住双腕。
他手劲奇大,我只觉腕骨格格作响,几乎要碎裂了,忍不住泪盈眼眶:&放开我
他喘着粗气,满面狂乱,厉声道:&我放开你,谁来放开我!你这眉目,这韵味
,这风骨,这沉阴永昼的孤凄愁郁,还有这若隐若现的紫檀香气,几乎要将我逼
他猛地抱起我,一路踢翻了桌案酒瓶砸落满地,将我丢在一旁软榻上,狠狠撕扯
着我身上衣物:&我一次又一次忍了你,一次又一次放了你,连我自己都不知为
何独独对你下不去手!这一次,你休想我会放过你!&&
我骤然明白了,他竟欲&&我惊骇至极,拼命挣扎,却被他死死摁住,捏着脚踝
他连衣物都未脱尽,一撩衣裾,就这样挺身冲了进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身下传来,我只觉五脏六腑被一柄钢刀狠狠翻搅,冷汗涔
涔,张口欲吐,却只能发出阵阵干呕。&
他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在我体内粗暴地横冲直撞,旋绞翻转;掐住腰身
,拧住双臂,重重戳刺。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次次撕开,合拢,再撕开,再合
拢,痛倒极处浑身都痉挛了,只听见体内的鲜血汩汩流出之声,与他在我耳边一
次次迷醉的低吼:&重光&&重光&&&&
我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这哪里是交欢,分明是一场比鞭
笞惨烈的酷刑。&
而这酷刑,似乎永无休止之时。&
我呆滞的目光,直直盯着上方错彩镂金的梁栋,不知何时,不知所处,终于等到
酷刑结束。我吐出最后一口气,筋疲力竭地昏了过去。&
六 梧桐之风&
我醒来,在一片雨晴风晚的漠漠夕照之中。&
窗外梧桐树上春鸟啁啾,隔着淡烟流水般飘拂的轻罗绣帏,空气中沉郁的紫檀香
气若即若离。&
我一时不知身在何方,茫然望向侧坐于软榻枕障旁,俯首凝视着我的人。&
那人目光中满是惊喜与愧歉:&你终于醒了&&&&
被剥离的记忆一脉一脉牵扯了回来,笼烟聚雾般,逐渐拼接成形。&
他是赵匡胤。&
他一脸愧疚,道:&昨夜朕&&酒后乱性,并非有心伤你&&你的伤太医已处理
妥当,先安心在宫中调养罢。&&
我漠然阖眼,心中冷笑,一句轻飘飘的&酒后乱性&,便可将一切秽行抹煞干净。
的确,他是君,我是臣,他是主,我是虏,我失却了权位,失却了家国,失却了
自由,可并不表示,我可以连为人的尊严也一同抛弃。赵匡胤,你太小瞧我了。&
他的手在我发间抚摩,低低道:&你还不能原谅朕么,朕&&我也是一时情难自
禁&&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补偿?要我以什么身份接受他的补偿?禁脔?便嬖?&
我虽孱弱无能,却非以色侍人之辈;纵然是风雨中无根漂萍,不知会被命运吹向
何方,我也不甘任人随意采芼践踏。&
我淡淡开口:&放我回荆馆。&&
他一怔,道:&为何想回那枯涩寂寥之地?你看这桐宫,雕梁画栋,奇花异草,
不比荒芜的荆馆好上百倍?若有何不称心不合意之处,届时我再为你增添修葺,
一切都依你意愿,可好?&&
我依旧淡漠:&放我回荆馆。&&
他叹道:&重光,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我要留你在身边,好好宠爱你,再
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冷冷道:&放我回荆馆。&&
他怫然不悦,还是耐着性子反复劝慰。无论他说什么,听到的,总是那冷冰冰的
他终于不耐烦了,悻悻然拂袖而去。&
我轻舒口气,只觉头疼欲裂,腑脏骨骸之间隐隐作痛。那次隆冬所受的鞭伤,终
究还是落下了病根。&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昏沉沉卧在榻上。期间太医来过几次,我也没甚精神搭理。&
他常来,见宫女们送来的膳食,次次都原封不动地撤下,眼底的阴霾愈发浓烈,
亲自端了碗芜菁羹要我服下。&
我实是半点食欲也无,道:&太医吩咐,伤势痊愈之前要禁食。&&
他满面愠色:&禁食?朕看你是想绝食罢!&勺子舀了便往我口中灌。&
我被他逼得没法,硬咽下去,怎奈多日不沾烟火的空腹不肯接纳,一阵翻搅,呕
他以为我存心,怒道:&你再敢呕出来,下次朕端来的,便是用你那两个侍女做
成的肉糜!&&
我见识过他的手腕,怕他真被怒火烧了理智,只得硬忍着一勺勺吞进,未及须臾
,又如数倾倒出来。&
他见我着实是食不下咽了,干脆含在口中,喂哺过来,待我忍不住直欲作呕,再
狠狠堵住唇舌。如此反复折腾几遍,腹中不适才渐平息。&
我被他拉来扯去,衣襟不整,连发丝也散乱了,伏在榻上喘着气。他目光一炽,
挥手摒退了宫娥,一把扯去我的衣袍,翻身覆上来。&
这次,我足足半个月下不了榻。&
我喜爱这满院净碧梧桐,却觉它们与我一样凄苦孤寥。我被他软禁在桐宫,身边
的宫娥内侍全是他精心安排,无一肯与我说句体己话。我很想念秋水与流珠,只
有她们,才能在这远离江南的异乡,在这寒窗残月的深宫,在这人心凉薄的世道
,带给我些许温煦的暖意。可他不允许我见她们。&
他的脾气,因我的冷漠而愈发暴烈,常常乘着酒意,将我摆弄得半死不活,待到
清醒了,再万分愧悔百般温存地恳求我原谅。&
我觉得累极了。&
身与心,俱疲竭不堪。&
宫内宫外的蜚短流长,也逐渐传到我耳中。自然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圣明的君主行
为不端,而是我这佞臣鄙虏,妖媚惑主,靡乱宫闱。&
我从宫女们在我追问之下闪烁的言辞和慌乱的神色中,便知外面传得有多难听。
我自归附了宋国,早已无甚名誉可言,但闻言还是觉得心中苦痛凄切,终日赋诗
作词,排遣愁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
人生长恨水常东!&
&好个&人生长恨水常东&!&有人抚掌道。&
我一惊,回头望去:&晋王?&&
晋王赵光义漫步行到近前,目光阴郁:&李重光,我早该杀了你的!&&
我一怔,顿悟:&春猎那次,你欲杀之人,不是花蕊夫人,而是我。&&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凌冽如霜,&花蕊夫人是祸水,而你,简直就是妖孽
!我从未见皇兄为任何人任何事,如此颓废不振,心神恍惚,镇日里借酒浇愁,
连我这亲弟弟的话也听不进了。长此以往,大宋必是毁在你的手上!&&
妖孽?我心中冷笑了,若真是妖孽,也是被你们逼成了妖孽!&
他的剑锋,凛凛抵在我胸口:&你&&还有何遗言?&&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与那人当日,说得一模一样。&
冷落梧桐,几树惊秋,飒飒风声中,正当晚凉天净月华开,如水如银。我微微敛
目昂首,似乎可以感觉月光如柔纱般轻拂在身上,一如江南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可以在如斯月夜,乘风归去,我没有丝毫遗憾。&
我抬眼,迎着月华,定定望他:&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我早已心灰意冷&&晋
王,请你杀了我。&&
他的脸,隐在重重枝影叶翳下,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却是狠狠劈在梧桐树干上。&
&李重光&&你果真是妖孽!&&
错愕中,我见他一剑一剑,纷乱如雪,挥舞间枝折叶落,飘零一地残碧。&
最后一剑,深深戕在我身后的桐枝之上。他揪住我的衣襟,拖过去,&离开他!
我要你离开他!&&
我凄楚一笑:&长恨此身非我有&&晋王,你还不明白么?&&
他几近疯狂地吻我,喃喃道:&我真想杀了你&&真想杀了你&&&&
我似乎已麻木了。&
无数流光碎影在我脑中转瞬既逝,又纠缠不清。烟雨宫阙,绯樱庭院,寂寞画堂
,笙歌缥缈中,临春阁主香宫娥纤手微扬,紫檀香末漫天飞舞,小周后的丽颜,
在旖旎烛光下渐渐模糊&&&
赵光义,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我无法&&无法杀你&&&
我活着,生不如死&&&
我会救你&&哪怕是&&忤逆他&&重光&&给我&&&
我心中一凛,一把推开他。&
原来,他是第二个赵匡胤。&
我望着他欲火燃烧的目光,淡淡笑了:&若你能帮我件事&&&&
他问道:&什么事?&&
我答:&帮我找到一个人。小周后。&&
秋风萧瑟地吹过,梧桐叶哗然作响,我听不清他的回答,只听见清冷月华片片碎
在地上的声音,泠泠,泠泠&&&
这一阵梧桐秋风,彻夜不息。&
七 桐林之遇&
此后的日子,便是在焦急又耐心地等候中度过。&
因为心中有了不能与人知的念想,我虽热望着飞星传恨、青鸟寄书,却也只能在
夜来梦魂中尤花殢雪,不敢在面上露出滴水半分来。&
赵匡胤却是个极明眼之人,渐渐发现我不时心神恍惚、若有所思,追问不果之下
,又用了不少软硬兼施的法子。无论他如何折腾,我只作个咬紧了的蚌壳,死活
不肯吐露出些津液出来。逼得极了,在心底将她的名字念了百千遍,为了她,不
论怎样的折磨,我都忍得住。赵匡胤最终还是没问出他想要的答案,狠狠发泄了
几番,也便偃旗息鼓了。&
我很是松了口气,将寝室移至后院梧桐林畔的凤栖阁中,那儿僻静,又靠近侧门
,再借故将一干宫女内侍遣得远远的,便于他潜进。&
已逾数日,却迟迟没有音讯。&
那日,我禁不住疲倦,卧在梧桐树下的凉亭软榻上昏昏欲睡。&
三魂七魄尚在幽明一线间飘忽悠荡,面上唇上飞絮拂羽般的触感阵阵烦扰而来,
我以为是桐叶、白蛉之类,也懒得睁眼,伸手随意一挥。&
&啪&的一声脆响。&
我一惊而醒。&
面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右掌捂了面颊,一双瞪圆的眸子惊愕地盯着我。&
我还未及反应,他恼羞成怒,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本&&公子!
看我不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我忽然间明白了这陌生少年是谁,他发怒的模样,与那人如出一辙。只是,同样
的神情声势,在那人身上,是不怒自威令人畏服的天子威仪;而在这少年身上,
倒更像只张牙舞爪的大猫,反而令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起身,作惶恐状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未能远迎,是下臣之罪。下臣这便
向皇上请罪去。&&
他先是一愣:&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言语未尽,顿悟,大急道:&不准你
禀告父皇我来此过,听见了没?&&
我暗暗发笑,面上不露声色:&太子殿下这是命令下臣么?可惜下臣天生性子乖
剌,最是吃软不吃硬,只怕要令殿下失望了&&&&
他果然中计,又恼又窘,拧眉跺足半晌,不得已逼出几个蚊呐般的音调来:&这
桐宫我早就想来瞧瞧了,可每次都被父皇呵斥了回去&&这次偷偷潜进,若是被
父皇发觉,定又免不了一顿惩艾&&&&
我见他面上委屈又倔强的神色,不知为何觉得很是讨人喜,微笑道:&既然殿下
软言相求,今日之事,下臣只字不提便是。&&
他怔怔望我,忽道:&你&&真是李煜?江南李煜?&&
我微颔首:&正是。&&
他又发了一阵呆,道:&宫中上下俱传你是媚上乱闱的佞幸,可我觉着不像&&
你生得真好看&&&&
我心中苦涩不已,别过脸去,&人言可畏,太子殿下还请避嫌,免坏清誉。&&
他哼了一声,一脸桀骜不驯:&人言可畏,畏得过我太子?若是谁敢在我面前身
后乱嚼舌根搬弄是非,我灭他满门抄他三族!&&
我暗叹,太子德昭也不过十五稚龄,却早已习惯了至高尊荣所赋予他的淡漠众生
的生杀大权。从他稚气尚存却英华内蕴的早慧的面容之上,我似乎预见了这个皇
朝的脉脉生机,百年繁华。&
我淡淡道:&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及时回驾。&&
他不动,抿了抿唇,道:&我听闻民间晦言私语,道是&江南剩有李花开,也被
君王强折来&,他们所言,可是确凿?&&
我攥紧拳,抑制着胸臆间几欲沸腾的愤懑与屈辱,冷冷道:&我身在深宫,哪知
宫外之事,殿下请回罢!&&
他被我一句不凉不热的奚落,气得面色涨红,半晌不言语。忽然两步走到我面前
,平视着我。&
北人素来身形颀长彪悍,不同于南人的羸秀挑拔。我这才发现,他几乎与我身高
他极认真地说道:&等我日后登基,定要娶你做我的妃子,你要等着我知道么?
我哑然失笑。&
前言撤回,他分明还是个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孩子,居然生出这般荒诞不堪的念头
忖思间,那孩子忽然凑了过来。&
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摩挲,带着一股春荑嫩草般清新又青涩的气息。&
我一惊,忙推开他,愠道:&堂堂太子,净做些龌龊放诞的泆行,也不学好!&&
他也不恼,扯着我的衣袖,得了便宜似的涎着脸道:&你不是检校太傅么,你来
教我,我便学好了。&&
我哭笑不得,正待反诘,身后遽然一声怒喝。&
&你们在做什么?&&
太子德昭面色一白,急忙撤了手,低头行礼:&父皇&&&&
赵匡胤大步走入凉亭,阴沉着脸,声色俱厉:&你不在东宫好好读书习武,跑到
这来做什么?&&
德昭嗫嚅道:&父皇,我&&&&
赵匡胤深吸口气,冷声道:&身为太子,愆行失礼,朕罚你去太庙宗祧之前跪省
两昼夜,不得沾水米!&&
&皇上,这惩戒未免过于严苛,太子他还是个孩子&&&我忍不住道。&
赵匡胤眉一扬,未及开口,德昭抢先道:&我行为失愆,理当受罚,父皇的惩治
我心服口服,太傅不用替我求情了!&&
说罢行了礼,转身极快地瞥了我一眼,退下去了。&
我从那一眼中看出他隐隐的担忧,微叹口气。&
赵匡胤缓缓伸指,钳住我的下颌,目光中怒芒闪动:&你对旁人,甚至下人都能
和颜悦色、言笑宴宴,为何独独对朕凛若冰霜?&&
我撇开脸,漠然道:&皇上言重了。&&
他愈发怒火中烧,猛然将我推倒在榻,压了上来,&言重?你连朕的儿子都敢勾
引,还装的什么冰清玉洁!好好看清自己的身份,你也不过就是个朕的胯下玩物
,摆出这副脸色便以为朕会放过你么?你休想!&&
我僵硬地摊着,死尸般任他折弄。半年多来,我渐发觉,无论我挣扎或是抗拒,
只会遭到他更激烈的对待。他似乎疯狂迷恋着征服并驾御这具肉体的强烈快感,
如同旌旗猎猎,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挥鞭所指,踏步江山睥睨天下的快感一
般,令他目眩神迷、不可遏止。我若冷淡到底,纵然他发怒,狠命折腾,可终归
扫兴,我的受刑时间也短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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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关信息[李煜同人]玉树后庭花(修改+完结版~) 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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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同人]玉树后庭花(修改+完结版~) by
玉树后庭花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 一 暮霭沉沉地弥漫,未央殿的烛火一盏接一盏点燃,映着重重红绡秀帏,深的朱,浅的红,浓的影,淡的光,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整座宫殿笼罩在一片妃色的光晕中。 箜篌与丝竹的柔靡之音,混杂了馥郁的紫檀香气,幽幽地氤氲着,一如天际云遮雾掩朦胧烟月,一如庭前旋开旋落漫舞绯樱。 我极爱这沉郁暧昧的紫檀香气,它常令我忆起诸多流醉往昔:忆起霓裳歌遍彻的春殿,忆起晚妆明肌雪的嫔娥,忆起吹断水云间的笙箫,忆起寒烟笼细雨的庭花,忆起露华新月春风度、车如流水马如龙…… 我想,或许我更适合作个诗人、仕子、文者、画匠、乐师,甚至折枝买醉的浪子,也好过于连半壁江山都保不住的亡国之君。 而我别无选择。 正如宋人嘲讽的一般,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我显赫的身世、尊荣的血统,注定了我生来便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帝座于我而言,是个华丽的囚笼。 而今,这桎梏已然被南下的金戈铁马彻底粉碎,我却毫无如释重负之感,只有亡国破乡的愁郁。 我敛目,漠然而视帘外匍匐一地的苍白头颅。 他们尖锐失措的声音在空中仓皇相撞:&皇上,宋军已攻至宫门,禁军不撄其锋,三步溅血,五步横尸。皇上,趁这一时半刻还未及内殿,快随微臣等逃命去罢!& 管弦之音忽地散乱了。 我凝眉,开口道:&继续奏,不准停。& 朝臣们沉痛绝望的目光,穿透错彩珠帘,一枝一枝射向我、洞穿我。 而我,视而不见。 我一身素袍,乌发不簪,跣足跪坐,静静等待最终的宿命。要么生,要么死。 刻漏的落沙之声仿佛刺破乐音,清晰可闻。 殿外嘈杂声渐近,这些平日自诩忠君爱国的臣子们,终于忍不住起身,四散奔逃。 我依然纹丝不动,对着殿角畏缩的优伶们淡然道:&继续奏,不准停。& 殿门砰的一声撞开了,明晃晃的刀光剑影潮涌而入,溢满四壁。 为首那人,一步一步踏近,人影未至,杀气已扑面而来。 剑光一闪,珠帘碎作漫空雪霰,脆响声声中,一地流玉珠光。 箜篌筚篥已溃不成声,优伶们颤抖着蜷在殿角。 剑刃破空之声响起,我不禁侧仰了脸,去望那执剑之人。我终不愿死得不明不白。至少临死之前,让我看清,那陈桥兵变黄袍加身、铁骑踏尽中原月的赵匡胤,究竟是何等模样。 剑光一滞,堪堪在我额前顿住了。 剑气却已先至。 几缕飘忽而坠的发丝间,我看清这大名鼎鼎的武将皇帝、马上君王,魁梧高壮的身形、粗犷刚硬的轮廓,与筋肉纠结的臂膀。一身戎装战甲,一身恢弘气势,于这群雄逐鹿的纷纷乱世,确是比我更适合做个定世安邦之君。 他的目光,与剑光一齐凝固。 纵然凝固,凌寒之气还是刺痛了我的肌肤。我不禁微微侧开了脸。 他缓缓开口:&你……是江南国主李煜?& &是……&我垂了睫羽,心中苦涩。山河破碎风飘絮,我还有何颜面自称江南之主?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可是你所作?& &是。& &'纵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可是你所作?& &亦是。& 他每吟一句,剑尖便往下几分,由额,经颊,滑过下颌,直至咽喉:&这曲'后庭花破子',也是你所作?& &俱是我所作。& 他一脸讥嘲:&悱恻之词,靡靡之音,无怪乎亡国!& 我淡淡一哂:&我荒于国事,疏于政务,因自亡国;诗词音律何罪之有?& 他愠怒,剑尖往前一送。 咽上泠泠一寒,一丝温热的血蜿蜒而下,点点滴滴,洇于雪白衣上,残英落尽,红泪沾巾。 我瞑目待死。 他的剑却停滞不前了。剑尖在肌理间微微颤动着,春日破蛹的蝶翅,微微地,窃窃地,颤动着。 &你……还有何遗言?& 遗言?人死归尘,一抔黄土,留遗言何用? 我不由凄凄笑了,转了眼波,望向他:&即便是死,我也想保留点帝王的尊严。一丈黄绫一杯鸩,让我自行了断了罢!& 他面上阴晴不定,目光如炬,却迟迟不语。 我绝望地叹息,生之所在不由我,就连死之方式,亦不由我!心下一横,将颈向前一送。 不料扑了个空。 他在那倏忽之间,剑尖遽然一撤。 我又惊又惑地望着他。 他猛地别过脸,拧声道:&你想以身殉国,博取个好名声?朕偏不遂你愿!亡国之君,与庶民何异,朕命你北面为臣,拜服于宋!& 我怔忡了。 我曾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凌驾众生的天子,天地宗庙父母之外,我从未叩拜过任何人。而如今,他竟要我臣服于他! 我从未如此怨艾过自己的优柔寡断。我既一心挣脱至高权利的束缚,却又终究不能抛弃身为帝王的尊严。 他见我不答,面聚怒容,厉声喝道:&来人!将那些个擒住的江南旧臣,以刻漏时计,一刻杀一个,二刻杀一双,江南国主何时降,你们便给朕杀到何时!& 兵士一声诺,殿外便起哀惨嚎叫之声。 我的心被这哀嚎声狠狠揪住、掐紧,痛彻心扉。这些都是我的子民啊,因我受戮,我于心何忍! 他一脸凌厉,满目煞气。 我心乱如麻,如焚如釜。 他一挥袖,殿外又一声哀嚎。 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扑上去扯住他袖:&别再杀了!& 他一指勾起我的下颌,冷冷道:&你肯臣服了?& 我缓缓滑落,感觉他的膝顶在我胸口,彻骨的寒冷。 &我降……求你……求皇上别再杀了……& 他满意地笑了,伸手扶起我,吩咐左右:&研墨铺纸。& 我惨淡地起身,执起狼毫,在云纹宣纸上憀然展墨:&臣猥以幽孱,曲承临照。僻在幽远,忠义自持,唯将一心,上结明主。比蒙号召,自取愆尤,王师四临,无往不克。穷途道迫,无实为之,北望天门,心悬魏阙……& 我丢了笔,将降表跪献而上。他取过细细浏览,面有欣赏之色:&文辞清新流转、舒卷自如,字体孤瘦俏拔、松寒竹霜,果然是文家。& 文家……为何我不能只是文家…… 他收了降表,居高临下看我,眉目倨傲,意气飞扬:&卿既已为我大宋之臣,即日随朕北上汴京伺君。& 我领旨,谢恩,潸然泪下。躯壳拜服于地,魂灵却仿佛飘在空中,冷冷看着脚下一幕。 夜深更漏稀,一弦残月照着窗,白银泄地,案上烛焰微微跳跃,红泪一滴一滴,尽了春夜。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风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二 次日拂晓,寒星微末之时,我一身白衣乌纱,踏上了去国离乡的漫漫长路。后宫嫔娥,殿下旧臣,拖袂扶邙逶迤而行。可怜昔日花容月貌、鲜衣怒马,俱蒙昧于一片黄尘垢土中,一路泣声幽咽,日夜不绝。 宋军押送过江北时,我扶着船弦阑杆,回顾雾霭迷茫的故国,黯然神伤。南唐自开国来近四十年,历经三代,丰饶河山、嘉裕基业,却经年积弱,终亡于我手。我深感愧疚,自责不已。 心中悲慨之气翻涌而起,我终于忍不住拍阑长喟:&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好个'垂泪对宫娥'!亡国之君,不恸哭于宗庙、谢罪于臣民,反倒对宫娥垂泪听乐,好个软骨头的国君!& 我心中一惊,回身看清来人。 正是宋帝赵匡胤。 他轻蔑之色溢于言表:&幽孱柔弱,朕看你除了文才乐赋与一副皮相之外一无是处!既然江南国亡,你也用不着牵怀挂肚了,乖乖随朕回汴京做个忠驯臣子,依旧能享受荣华富贵。& 我别过脸,去望那烟雨朦胧中的江南:&亡国之际,挥泪对社稷又有何用?江南有幸,只要得遇明主,百姓依然能安居乐业;宫娥无辜,自此孑孓飘零,终将成昨日黄花。难道社稷可贵,孤女之命就该轻贱么?& 他语塞,冷哼一声道:&一派文人心性,岂能安邦定国?乱世群雄,万马逐鹿,能者得之。你这般苒弱,根本不适合作皇帝!& 我黯然闭目:&只求皇上能善待我的妃嫔旧部,他们受我拖累、负我罪过,实在无辜……& 他话音一沉:&你当朕是个嗜血好杀的暴君么?既已归顺我大宋,便是朕的子民,朕又何必为难他们!& 我心头稍霁,轻舒了眉目,诚心向他行礼致谢。 他反倒流露出一丝不自在了,欲伸手扶我,待指间触及肩臂,又蓦地缩了回去。他搓手立在那里,带点焦躁,又带点惶惑,忽然突兀地丢下一句&风寒浪急,不宜凭栏。&转身便去了。 我怔然望他背影,忽觉这个看似粗犷刚硬的武夫身上,竟也有赤忱厚直的一面,倒是难得。 开宝九年,正月丁卯,小雪。 我来到了宋都开封府。 雪中的汴梁京城,巍峨肃穆。 内城明德楼前,依照后周惯例,要举行一场献虏阙下的仪式。 我领着一干臣僚,抑制了满胸屈辱,向宋帝叩拜称臣。一时间,四周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我将掌心掐得见血,却丝毫不能减轻心中惨晶泣血的悲痛凄切:自此之后,南唐,再不复存在了! 宋帝赵匡胤走到我面前,宣读檄文。 正在此时,跪拜一地的人群中,陡然冲出个宫装女子,猛然扑向他。袖中一柄短剑寒芒凛冽。 她本就离赵匡胤很近,加之事发突然,他惊愕之下避之不及,还是伤到了手臂,登时血染衣袖。 禁卫军即刻一拥而上,按住了她。 那女子奋力挣扎,云鬓蓬乱,凄厉地喝道:&狗皇帝!还我父兄命来!& 我闻声一惊,是秋水! 秋水是宫中很受我喜爱的一个宫女,她有一双波光流转如秋水的明眸。我还记得,她最爱佩带奇花异草,发髻芳香缭绕,常引来蝴蝶在她发间翩翩起舞、留连忘返。 而她的父兄,皆是我宫中禁卫,在那一夜血洗未央殿中,死无全尸。 赵匡胤震怒了。 在宣扬他威德的献虏仪式上,居然被个虏国的女子所伤,这简直是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奇耻大辱。 他大发雷霆,当场下令将秋水腰斩处死。 这种情形下,我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管,不能插手,否则只会引来一场更酷烈的逆鳞之怒。 但我又犯了个错误。 我的理智,永远敌不过感情。 我不忍心,看这那明眸顾盼如秋水的女孩子,血溅当场。 她今年,才十六岁。 我跪拜于赵匡胤身前,恳求道:&皇上息怒,秋水还是个无知稚子,一时糊涂,还请皇上看在臣国初降、未及教化的份上,饶她性命罢!& 他望着我,满目寒霜,厉声道:&无知稚子便可以大逆不道、谋刺天子么?她是你的宫女,看来你这旧主也难逃其咎!& 我哀切顿首:&是下臣管教无方,下臣甘受责罚。请皇上下旨降罪下臣,饶过她罢!& 他愈发怒不可遏了:&只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也值得你为她揽罪求情?好!既然你自愿替她受罚,朕就成全你!看在你是归服大宋的重臣份上,朕饶你性命,赐你一百鞭笞之刑!& 我暗松了口气,至少秋水的性命保住了:&谢皇上不杀之恩。& 他目中有瞬间的错愕与懊悔,却在倏忽间一闪而过,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 我被剥了外袍,双手绑吊在柱上。 行刑官手持一根牛皮绞成的鞭子,在装了盐水的铜盆中仔细浸泡。用盐水浸泡牛皮鞭,既可增加受刑者的痛楚,又可辟风止疮、不伤性命。 我紧闭了眼,风声呼啸中,一鞭重重地抽在背上。 我浑身一震,如遇雷殛。明明是背上剧痛,却如从脚底直冲四肢百骸一般,头皮几乎都要炸开来了。 不待我缓过气,第二鞭、第三鞭……一鞭接一鞭如骤风暴雨般劈下。行刑官的经验极老道,鞭与鞭之间,算准了间隔,令人充分承受到每一鞭的痛楚,又不给半点喘息的机会。 前几鞭,我还咬紧了牙去数,多了之后,鞭痕相互重叠,又是双倍的痛苦,撕心裂肺,脑中除了疼痛,再没有其他的感觉了。就这样生生撕裂肌肉、扯断筋脉,血沫飞溅中,我听见自己压抑不住的痛呼,由齿间紧咬的布卷中挤出,受伤孤雁的哀鸣一般。 又一鞭抽下,我只觉胸臆间锥心地抽搐,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额际面颐一阵湿烫的触感,我悠悠转醒。 是个内侍,用条热巾擦拭去我满面的冷汗。 我艰涩地睁眼,见他立在我面前,一脸阴霾,目光复杂:&就凭你这文弱之躯,居然撑了五十鞭……不过还有五十鞭,你打算如何承受?若你肯向朕赔罪,收回方才求情之语,朕就赦免了另外五十鞭。& 我微微转了头,望见秋水泪流满面、拼命挣扎着,她被五花大绑,塞住口舌,一双红肿泪眼却紧紧盯着我,迸出极凄怆悲痛的光。 我冲她抚慰地笑笑,回过脸来正欲开口,却发现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皇上莫要忘了方才的许诺,饶过秋水,另外五十鞭,下臣拜领……& 他满面铁青,拳头攥得格格作响:&接着行刑!& 当我被人半搀半架着由刑台下来时,几乎虚脱了。浑身骨骼、肌肉都不属我所有,它们被拆散、撕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残片,我只是由这些碎块拼接在一起的傀儡,任人摆布。 而我的神智居然还清醒着。 异常地清醒。 我甚至可以听见雪花片片坠地的声音。不知为何,竟忆起未央殿庭下的白梅,每当月华如银之时,也是这般落英缤纷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赵匡胤背负了手,立在高台之上,神情隐在绵密的霰雾中,看不甚分明:&既然你替她受了刑,朕也绝不食言,赦免其罪。另外,朕封你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傅,拜上将军之衔,列于上品。但你违命犯上,朕不能不罚你,就封你个'违命侯',自行反省去罢!& 违命侯……我心中凄苦一笑。连封号也要受一番羞辱,看来他真对我深恶痛绝了。但又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呢?非要将我千百般羞辱,将我的尊严尽数践踏之后才觉快意么? 左右低喝道:&李大人,还不快拜谢皇恩?& 我艰难地伏地谢恩,只觉身下的雪地忽地变得无比绵软,如身在云里雾里一般,神思缥缈,细细密密的雾气,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将我包围。身上的疼痛骤然消失了,只有轻软温热的触感,和极浓的倦怠,我就沉沉地滑入这一片雾白中,失去了知觉。 三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 檀烟低迷中,我隐约看见,那个愁云惨雾的女子,云鬓乱,晚妆残,蹙眉托腮,含泪斜倚牙床。 我乍惊还喜,不禁伸手去揽她:&娥皇……& 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却是空空荡荡。 她目中泪光盈盈,轻启檀口。 只见樱唇翕动,却不闻燕呖之声。 我恓惶不安,乱舞双手,不住唤她名字。 她却如同雾气凝聚而成的曦霭,渐渐消退,一缕一缕飘散了。 &娥皇……娥皇……&我扑上去挽她,却只攒住满手滑腻如脂。低头瞧去,哪里是什么柔脂,分明是一手滑腻的鲜血。 我大骇,只觉有一股力量在我胸前重重一推,耳边一声磬钟惊雷般炸响,刹时灵台骤明,如梦初醒。 &醒了!醒了!皇上……终于醒了……& 我涩然睁眼,却见面前一双红肿如桃的眸子。原来,被我紧攥在手的,是她的柔荑。 我淡淡一笑:&秋水,别哭了……眼都哭肿了,难看得很……& 秋水胡乱揩着眼泪,又哭又笑,语无伦次:&皇上……你终于醒了……秋水就算哭瞎了也值……你都昏迷三天了,太医说,若是还不醒,就……可把秋水吓坏了……& 我见她一脸残泪斑斑驳驳,心怜不已,正欲去抹,才稍稍抬了肩膀,背上一阵剧痛撕扯,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一只素手抚在我肩上,&皇上,您背伤极重,千万不可擅动。& 我抬眼望去:&流珠?& 流珠轻盈立在榻边,温婉娴静地微笑着。 我的保仪流珠,竹声新月似的灵慧,弹得一手好琵琶。每每我与大周后作了新曲新词,都是由她先试音,一曲清歌,流珠溅玉般柔脆。 &流珠,方才我见着了大周后……& 流珠黯了眸,凝声道:&皇上,您方才定是做梦了……昭惠皇后病逝已多年了。& 原来是南柯一梦……我幽然叹息。 秋水急匆匆端了碗药进来:&皇上,太医吩咐了,一醒便要喝药的。& 我在流珠的服侍下,吞咽那碗漆黑苦涩的药水,不由揪紧了眉。 &秋水流珠,切莫再唤我'皇上'。我如今是臣非君,不可僭越。& 秋水撅起嘴:&在秋水心目中,你才是真正的皇上!你又有才华,生得又好看,那个粗暴的武夫,凶神恶煞的,哪里像个皇上嘛!& 我失笑,皇帝只有做与不做,哪管像与不像?秋水果然还是个孩子,天真可爱得紧。不过,她既随我为臣虏,不收敛那口无遮拦、出言无忌的性子,迟早又会惹祸上身。 心念一动,佯怒喝道:&秋水!你又不听我话,想让我再挨一百鞭子么?& 秋水吓了一跳,面上又愧又悔又痛,哭哭啼啼道:&皇……不能叫你皇上,那秋水该叫你什么呢?& 我柔声道:&秋水乖,别哭了。宋帝不是赐了封号么,照着叫便是了。& 流珠愤然道:&'违命侯',那宋帝居然如此羞辱您,我们才不买他账!我们就唤您'主上'好了,您永远是我们的主上!& 我心中一酸,几欲流下泪来,忙开口道:&我有些倦乏了,想休息一下,你们两个先退下罢。& 秋水、流珠欲言又止,对视一眼,行礼退了下去。 我俯卧在榻上,将泪湿的脸埋进锦衾中,不愿泄露出半点呜咽声。 夜半时分,残月照窗白。 我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嘴唇皲裂,咽如焦灼。 茶杯就在榻边案上,可我连抬手都扯动伤口,撕裂般疼痛。秋水、流珠忙累了一天,在侧室睡下了,我不忍将她们唤醒,只得咬牙忍痛,挪至榻边,一点一点去够那杯子。 眼见就要触到杯沿了,房门忽地吱呀开启。 我一惊之下,翻落矮榻,背部正正压在地上,登时一阵彻骨的疼,冷汗骤然渗出,血染白衫。 门口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手忙脚乱去扶我,不慎又触动了伤处。我低呼一声,只觉眼前发黑。 这下他再不敢乱扶了,将手臂笼在我的胸腹大腿处,轻轻移到榻上去。 我大口喘着气,好容易缓过劲来,定睛一瞧:&……皇上?& 赵匡胤避开了我的目光,只盯着我背上濡湿的中衣,拧紧浓眉:&受了伤也不安分,非要将自己弄得凄凄惨惨,才能衬合你的满心怨慊么?& 听他这般说,好像我这身伤不是拜他所赐,倒是我咎由自取似的!我心中气苦,恨恨然别过脸去不应他。 却觉他伸手来解我腰侧束带。 我一惊,直欲闪躲。 他大手按在我肩上:&别动!你伤口迸裂,须得即刻上药。这里有瓶生肌止血的紫玉芙蓉膏,朕替你敷上。& 我心中没来由一阵慌乱,如群鸟夜惊,扑棱棱振翅,拍皱了一池春水。忙伸手去拦:&敷药这点小事,下臣自己动手便好,不敢劳动皇上金玉之体。& 他面色不悦:&你敢抗命?& 我一怔,无奈收手,静静伏在榻上。 他一点一点揭开我的衣衫,颈,背,腰,一寸一寸曝露在满室清辉的月华中,曝露在他幽炽的目光下。 他的剑眉拧得更紧了:&只不过一百鞭,怎会伤成这样?听太医说,你还昏迷了三天,差点醒不过来了?细皮嫩肉的文人,还真是没用……& 我心下苦笑,他当我是他帐下那群虎豹猛将,皮糙肉厚的,挨上一百鞭还能若无其事么?我自生来从未受过半点皮肉之苦,这一百鞭险些要了我的命。 正忖思间,忽觉背上一凉,砭肤的寒气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炙痛。我一声呜咽,忙咬紧了身下锦衾。 他低声道:&这药初敷时是有些疼痛,不过药效极好,你忍着点。&手上劲力却轻柔多了。 待到炙痛过后,倒有些丝丝凉凉的感觉,我顿觉舒爽了许多,伤痛也似乎减轻了不少。这才松了口中衾角,微微吁了口气。 他边敷药,边道:&朕都有些迷惑了,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看上去苒弱不堪,却胆敢当众忤逆朕,居然还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硬挨上一百鞭,你莫不是疯了?& 我苦笑道:&我自然没疯,也知道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这一百鞭,已是皇上宽赦。只是,有些事,即使我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就如我从前,明知国事政务紧要,却还是一味放任地纵性纵情,去吟花弄月,去抚琴吹箫,终导致亡国。& 他轻叹道:&你分明对政务没有半点兴趣与能力,只合作个文人雅士,却被时世推上帝座,倒也是造化弄人了!& 我黯然不语。 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一一敷了药膏,还有几鞭却偏了点准头,亦或是行刑之人不忍再鞭上重叠的伤口,抽到臀上去了。他伸手去掀我的亵裤。 我急欲阻拦,被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将脸埋进衾中,羞愤难当。 腰下一凉,我揪紧了枕褥,竟浑然不觉药力渗透开的炙痛,只感到那粗糙的指腹掌心,在我臀上缓缓游走、摩挲。敏感处的肌肤,如抚如灼,一片片酥麻开来,微微颤栗着。而我也辨不清了,那轻风拂柳般,飞花沾水般,微微颤栗着的,究竟是我的肌肤,还是他的指掌? 只闻胸臆间搏动之声,如擂鼓般砰然作响,混合着他逐渐粗重的气息,不断蔓延、弥散,充溢了整间内室。 急促的呼吸声中,他的指,沿着起伏的臀线,似不经意间,抚过我的隐秘之处。我不禁浑身一颤,终于抑不住一声柔靡的低吟逸泄而出。 他猛地一震,倏然顿醒。急急为我掩好衣衫。 只是举动异常急燥了,反倒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羞愤欲绝,他尴尬不已。 一时间,一室寂然,只有清冷如银的月华,幽幽地洒落一地。 他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该说什么似的,我亦是心乱如麻,胡乱道:&我……口渴得很……&话音甫落,便惊觉语中指使之意,是大不敬。 他却意外地没有怪罪,起身倒了杯水,甚至扶起我的上身半倚着他,将水送到唇边。 我着实渴得厉害了,大口吞咽着,细细的水流漫出唇角,蜿蜒而下。 他竟用指去抹,却正巧触到了我舔舐唇角的舌。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指尖是凉的,带着点淡淡的咸味。 他火燎般缩了回去。 我倚靠在他胸前,只觉他浑身都绷紧了,如一张拉得满满的弓,几欲弦断弓裂。 我心中忽然有些惊惧不安,忙移开身子,滑落在榻上。 抬眼望他面上,却是一片无法置信的惶然,我疑惑地唤道:&皇上?& 他浑身一震,目中却涌出莫名的怒气,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我趴在榻上思索了半晌,也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发怒。若是因我的不敬之举,可他又毫无责罚之言;若非因为我,那又是为何? 我微侧了脸,只见那一窗如水月色,斜浸在枫丹画屏之上,泛着蒙蒙的银光。 窗外梅花瘦影疏横。 四 那一夜之后,赵匡胤再不曾来这汴京城西北的荆馆。 我每日除了静卧养伤,便是观望庭院中瘦梅虬枝,野塘荻芦。江北寒冬,冷峭萧素,即使是彤云风扫雪初晴之时,也只有天外三两声孤鸿,令人倍觉凄凉。 我无比怀念那柳丝春雨、香雾重幕中的江南,怀念玉碎花凋于病榻的大周后,怀念与我一同归为臣虏、音讯不明的小周后,每每思及,凄婉悱恻。夜半梦回,于明月楼上吹笛,但见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流珠实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大周后遗有数百首旧曲,皆是灵音仙律,惜战乱之后失佚甚多,只有流珠能毫无疏漏地追忆出来,一曲曲弹唱,稍稍宽慰我思念之苦。 秋水因杂役之事往来于内城与荆馆之间,倒是听闻了不少宫闱密事,拿来与我说笑,逗我开怀。 最常被她戏谑讥诮的便是赵匡胤,尽管她赤子心性纯真可爱,毕竟还是对戮杀她父兄的仇人心怀怨怼。 一次,她带着天真又灵气的小女子所特有的狡黠神色,对我道:&主上,秋水跟您说个笑话可好?& 我捉弄她:&就算我说不好,你也忍不住要讲的不是?& 她鼓着腮帮生气,最后还是眉飞色舞地说了:&主上,秋水听说啊,前些日,赵匡胤去太庙祭祖,见庙中陈设着泗滨浮磬、云雷鼎簋、琮璜珩钺等物件。那个大老粗啊,一个都不识得,便问侍臣:'此乃何物?'礼官答:'皆是祭祖礼器。'主上,你猜猜,那赵匡胤如何说?& 我就想那赵匡胤介胄武将出身,定然不识这些贵族器物,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秋水憋着笑道:&他说,'我祖宗哪识得这些东西!'便命人将礼器撤了,换上日常百姓的碗碟。直至祭祀结束后,才猛然醒悟身份已不同以往,忙又命人将撤去的礼器重新摆上,好一番折腾!& 话音未落,不仅是秋水,连流珠都揉着肚子乐不可支。我伏在榻上忍笑,险些将衾面咬穿了。 转眼已至二月,我背上伤势好了甚多,可以下榻自行走动了。见庭下白梅又发了新枝,心中感慨,便铺卷研磨,提笔书到:&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墨迹尚淋漓,有内侍前来宣诏,命我于己卯日入宫,参加皇上寿宴。内侍临走时,留下一件浅蓝色锦袍,意味深长地道:&皇上特赐衣袍,贺寿之宴,侯爷切不可再着白衣。& 我拎起那锦袍一瞧,衣料竟是我江南宫中特产,用夜间露水染制而成的&天水碧&,睹物思故,不由愁肠百结。我自国破之日,便暗立誓言,终生只着白衣素缟,他的赏赐,我心领,却无从消受。 己卯日酉时,我依然一身素袍白衣,乘坐鱼皮为饰的帏车进了皇宫。 内殿中,烛明香暗,笙歌轻缭。不仅是朝堂重臣,连近来收降的楚、蜀、南汉等国的旧君,也各列一席。 赵匡胤还未至。臣子们于等候中交头接耳,低声言笑。 我入席,双手按膝,端然静坐。 然则树欲静,风不止。 四周窃窃私语之声起伏,用我恰好能听闻的音量,汇作一股股险恶的暗流。又如一支支毒辣刺骨的唇枪舌箭,毫不留情地向我投掷,恨不得叫我千疮百孔。 &……男子生得这般殊容,必为妖孽……& &……快瞧他右目,果真是目有重瞳,瞳色琥珀,异相啊……禹帝、项羽皆重瞳,一为圣人、一为英雄,他倒做了阶下之囚……& &……传闻他的宫女曾犯下大逆之罪,皇上竟未将他抄斩,只罚了一百鞭了事……今日圣宴居然一身素服,还真是有恃无恐……& &……王大人难道未闻他所作之词,'眼色暗相钩,秋波欲横流。雨云深绣户,魂迷春梦中',一派淫冶香艳啊!嘿嘿,其中奥妙,王大人还不明白么?……& 我垂目而坐,一言不发,将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只有躯体上的痛楚,才能稍缓我心中血泪与苦痛。 许久之后,赵匡胤一身明黄龙袍,于众多内侍簇拥下进了殿来。 他一眼便见我一身素服,目中怒芒簇簇跳动,终却隐忍,并未当众发作。 众臣上献贺祝之后,堂下乐师鸣钟击磬,开始奏乐。乐声中,宫女手捧豆、勺、爵、箸等食器,与糜、醑、醢、羹等食物,雁行而上,一一陈设。 一时觥筹交错。酒至半酣,赵匡胤微有醉意,与臣子们肆意谈笑着。 南汉主刘鋹举爵,对着上座一脸谄媚道:&皇上丰功伟业,一统天下。原诸国伪主皆已归附,俱已在场。不日北汉既平,再添个刘继元,可就全齐了。微臣来得最早,乞求皇上封微臣作个降王大队长罢。& 赵匡胤大笑。如看个跳梁小丑卖力迎奉的表演,带着一抹得意的轻鄙的眼色。 哄堂大笑中,我冷冷看着那个犹自得意洋洋的南汉主,忍不住想作呕。 刘鋹一转眼,似乎瞧见了我的眼神,面上一沉。 他转而对赵匡胤卑躬屈膝,道:&皇上,微臣听闻'违命侯'擅长作曲填词,何不令他当场奏唱一曲,恭贺皇上万寿无疆,大宋国运永昌?& 我目中微露怒意。这个刘鋹,作践自己不够,还要借机来羞辱我么? 赵匡胤醉意酡然,斜睨了我一眼,不怀好意地浅笑道:&好主意!违命侯,你就当场奏唱一曲以娱宾遣兴,如何?& 左右即刻上前撤案摆琴。 刘鋹一脸小人得志之色,晃首吟道:&'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违命侯这曲《后庭花破子》端的是祥云瑞气,正合今日之宴,不若就这一曲好了!& 我满心羞恼愤懑,双手微微颤抖了。 朝臣们调谑折辱的目光尽数聚集在我身上,恶意的,轻薄的,比这江北的朔风更加冷峭萧素。 刘鋹犹不肯放过我,步步紧逼:&怎么?违命侯又欲违命不遵么?& 我缓缓凝起眉眼,漠然道:&臣遵旨。& 手一扬,清商随风发。 却并非《后庭花破子》。 而是一曲《虞美人》。 深沉哀婉的琴音中,我凄然作歌:&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殿中一片沉寂。 这哀艳欲绝的乐声,幽思婉转的愁郁,不由令人于千思万绪之中,窥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伤痛,与眷恋。 窥见绵绵不绝的情思,窥见深不可测的天意,窥见回首惘然的错过,窥见咫尺天涯的别离…… 待唱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时,座下无不泪眼迷蒙,黯然销魂。 连一贯嬉皮笑脸的刘鋹,也似乎忆起山远天高烟水寒的故国,几欲潸然泪下。 我一拨琴弦,最后一声清音如袅袅檀香,欲断还萦,氤氲不绝。 这架古琴,绝似&绕梁&。 一片寂然中,猝然响起巨响! 众人惊醒,循声望去,赵匡胤怒容满面,掀翻了面前桌案。 朝臣们不甚惶恐,纷纷伏地哀告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赵匡胤对这一地臣子视而不见,紧紧逼视着我。 目光如刀。 我不避。尽管我知道方才的举动,简直是将自己置身他盛怒的刀锋之下,将自己逼入死地。 我凄楚又决绝地望他。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有些事,即使我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 他脸色数变。许久之后,目中的狂怒之色渐渐淡去,散去,浮出的,竟是微不可觉的郁悒与苦涩。 他沉声道:&违命侯酒醉无状,来人,将他送回府去,闭门思过!& 我错愕了,他竟未责罚我……他为何不责罚我? 左右内侍上前来,将我搀架而起。我推开他们的扶持,默默向殿外走去。 蓦地感觉,一道极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如影随形。 我微侧顾,赵匡胤的身边,一个紫衣袍之人,目不转睛地看我,若有所思。 他有着与赵匡胤颇为相似的五官轮廓,却更年青一些,较他多了分清俊,少了分英武。 只是我不喜他的目光,深藏不露,非拓达之人。如鹰隼般凌厉森然的目光,却偏要掩蔽在一片深邃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让我有种被寒刃剖开肌理、一览无余的错觉。 步出殿外,我低声问身旁内侍:&皇上身旁着紫衣的,是何人?& 内侍阴恻一笑:&是晋王。& 我听过这名号,晋王赵光义,乃赵匡胤胞弟,文武双全、多艺能,深受他喜爱与信任。 回想起他方才的目光,我有些悚然。夜风卷起黄尘枯叶,素白的衣摆也蒙上层淡淡的污迹,我感觉身心俱疲,只想尽快回到荆馆。 只有那里的荧荧灯火,才让我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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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花蕊夫人?你说的可是蜀主孟昶的贵妃花蕊夫人?\&我不觉笔下一滞,心中登时大为懊恼。这一丛翎毛墨竹,老于霜皮,烟梢露叶,披离俯仰,宛若古木,本该是一派清爽不凡的神韵,只可惜这收尾一笔凝滞死板,硬是将原先的灵气抹杀了不少。 败笔……我将画卷一揉,丢到案角。 秋水眨着她那双似水明眸:\&可不就是那个人称如花蕊般轻飞绝艳的花蕊夫人?听宫中内侍们私下议论,她入宫才半月余,便得赵匡胤专宠,人都道\'三千宠爱在一身\'呢!\& 我又铺了张新纸,\&那花蕊夫人真有如此美艳?可比得过我的小周后?\& 秋水边研磨边笑道:\&主上明日不是奉诏陪同宋帝上苑狩猎么?花蕊夫人定也在场,何不亲眼去瞧瞧?\& 我紧蹙了眉,\&秋水,有一事我一直忧心忡忡……小周后,莫非也入了宫?\& \&主上,秋水查问过了,皇后并不在宫中,你就放宽心罢!\& \&但愿如此……\&我轻叹。 被罚在荆馆禁足已有半月余,如今正是仲春三月。 赵匡胤准备在上苑举行一场春猎,命三品以上的官员悉数陪同。 次日,风和日丽。 还未至上苑,便闻号角声起,响彻云霄。 我步下马车,远眺一大队烟尘滚滚的人马负索持箭,在林中往来穿梭,驱虎逐鹿。披甲执戬的御林军在外场警戒,手持明黄龙旗的士兵林立在后。 朝臣们已等候多时,但见赵匡胤一身骑猎装束,挽着一名宫装女子下了銮轿。 当场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于那女子身上。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她凝立于绿茵之上,如一朵飘下巫峰的彩云。 我心中暗叹,世上竟有如此完美无暇的容貌。即使是娇艳无双的小周后可与她神韵相当,可在眉目上,还是略逊了一筹。 如此绮丽女子,只有四个字可形容: 绝世佳人。 赵匡胤与她低声细语,面上满是宠溺之色。 不仅是朝臣,连内侍与宫女们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流连,不忍移去。 号角声再次响起,围猎开始。 众马奔突之间,林中鸟飞兽走。一只白唇麋鹿在林叶间一蹿而过,晋王赵光义抽箭弯弓,眯起了眼。 我陡然惊觉了,他并非在看鹿。 他是在看我。 他目中杀机一闪,就在那飞电过隙之间,身势一转,翎箭脱弦而出。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必定中箭身亡,本能地紧闭了双眼。 一声惊叫划破如洗碧穹。 我猛然睁眼,捂面惊叫的,是赵匡胤身旁的一个宫女。 花蕊夫人,倾国倾城的花蕊夫人,以一种极幽婉凄美的姿势,冉冉滑落于地,心口一枝翎羽在微风中轻颤,翎色嫩黄,如粉英吐蕊,含羞带怯。 红衣委靡于一片翠莛之上,已是菡萏香销碧叶残。 晋王赵光义,竟当众射杀了宋帝最宠爱的女人。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赵光义一甩弓箭,大步行到赵匡胤面前,并膝跪下。 赵匡胤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面沉如水:\&义,给朕个理由。\& 赵光义仰首,怃然道:\&四海方定,天下初平,正是勤政务国之时。陛下当以国家大计为重,何以沉迷女色?\& 赵匡胤面无表情:\&还有呢?\& 赵光义暗一咬牙,朗声道:\&花蕊夫人仗着陛下宠爱,盛气凌人,肆意妄为,将来必成国之祸水,义除之而后快!\& 赵匡胤竟缓缓笑了:\&所有理由,都不及你这最后一句,\'除之而后快\'。你既厌恶花蕊夫人,何不直接告诉朕,朕会为你杀了她。\& 赵光义闻言,目中隐有泪光:\&皇兄……\& 赵匡胤从内侍手中接过弓箭,翻身上马,道:\&走,随为兄一同狩猎去,莫为区区一女子,坏了兴致。\& 我愕然了。前一刻,他还对花蕊夫人百般宠爱,后一刻,便已翻脸无情,难道连这般绝世佳人,他也不存丝毫怜惜之心么? 身旁一内侍暗自摇头叹道:\&第二个……\& 我惊问:\&公公此话何意?\& 那内侍低声道:\&侯爷有所不知,当年的金城夫人也是如此,就因她将晋王插在她鬓上的花枝抛落于地,陛下便一刀斩去了她的手腕……\& 我望着花蕊夫人香消玉殒的芳躯,黯然叹息,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即使是死去,花蕊夫人的容颜依然艳丽无比,连敛尸的内侍们都面有不忍之色。 赵光义淡淡地看了眼那一袭红衣,如看庭前花落,目光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惋惜,转身离去。 我今日的心情,有一种莫名的凝重。 围猎之后,便欲及早回到荆馆。 马车已驶出天波门,后方却追来了几个内侍,传皇上口谕,宣我进宫。 我有些不解:\&天色已晚,皇上何以忽然宣我入宫?\& 那内侍面上颇有善意,道:\&圣意难测,侯爷小心伺候便是……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杂家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谢过他,调转马头往皇宫而去。 一进内殿,便闻到满室酒味。 赵匡胤独自坐在案边喝酒,看上去已有五分醉意。见到我,也不待我行礼,挥手道:\&过来,陪朕喝酒!\& 我走近,见他浓眉紧锁,似有满心焦躁抑郁难以排解,转念一想,看来花蕊夫人之死,还是令他心中郁结的。不由愀然,对案而坐,伸手为他斟酒:\&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还请节哀……\& 他眉一皱:\&你说什么?\& \&皇上不是因花蕊夫人之死才借酒浇愁么?\& 他灌下杯中之酒,嗤然一笑,道:\&你错了,花蕊夫人死了,朕却没有半点心痛怜惜之情。多亏她的死,朕才想通了一件事……\& 我奇道:\&什么事?\& 他俯身过来,凑得极近,酒气扑鼻,\&后宫佳丽如云,你可知朕为何专宠花蕊夫人?\& 我忽觉眼前的赵匡胤与以往不同,他的神思心绪,如绷紧的琴弦,顷刻将要断裂;又如蓄积已久的火山,一触待发。我心中顿觉惴惴不安,忙向后避了避:\&臣不知。\& 他愈发往前逼近,一瞬不眨:\&你没发现么,那个花蕊夫人的眉目,像谁?\& 我被他逼得毫无退路,几欲仰面跌在地,\&臣不知……\& 他竟伸手抚上我的脸:\&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与你右眼的重瞳像极了……重光,重光,朕怎么没发现呢……朕一直透过她的眸子,在看你啊……\& 我大惊失色:\&皇上,您喝醉了!下臣不敢打扰皇上休息,下臣这就告退。\& 我慌乱地正欲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攫住手腕向后一扯,重重摔在桌案上,腰痛如折。 他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我身上,令我喘不过气来:\&李重光,你为何总要惹怒朕!\& 灼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带着股浓醇的酒气,正如他此时迷乱激狂的目光般,理智渐失。我心中又急又乱,伸手去推他,可哪里推得动,反而被他钳制住双腕。他手劲奇大,我只觉腕骨格格作响,几欲碎裂,忍不住泪盈眼眶:\&放开我……\& 他喘着粗气,满面狂乱,厉声道:\&我放开你,谁来放开我!你这眉目,这韵味,这风骨,这沉阴永昼的孤凄愁郁,还有这若隐若现的紫檀香气,几乎要将我逼疯了!\& 他猛地抱起我,一路踢翻了桌案酒瓶砸落满地,将我丢在一旁软榻上,狠狠撕扯着我身上衣物:\&我一次又一次忍了你,一次又一次放了你,连我自己都不知为何独独对你下不去手!这一次,你休想我会放过你!\& 我骤然明白了,他竟欲……我惊骇至极,拼命挣扎,却被他死死摁住,捏着脚踝扯开来。 他连衣物都未褪尽,一撩衣裾,就这样挺身冲了进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身下传来,我只觉五脏六腑被一柄钢刀狠狠翻搅,冷汗涔涔,张口欲吐,却只能发出阵阵干呕。 他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在我体内粗暴地横冲直撞,旋绞翻转;掐住腰身,拧住双臂,重重戳刺。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次次撕开,合拢,再撕开,再合拢,痛倒极处浑身都痉挛了,只听见体内的鲜血汩汩流出之声,与他在我耳边一次次迷醉的低吼:\&重光……重光……\& 我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这哪里是交欢,分明是一场比鞭笞还要惨烈的酷刑。 而这酷刑,似乎永无休止之时。 我呆滞的目光,直直盯着上方错彩镂金的梁栋,不知何时,不知所处,终于等到酷刑结束。我吐出最后一口气,筋疲力竭地昏了过去。 六 我醒来,在一片雨晴风晚的漠漠夕照之中。 窗外梧桐树上春鸟啁啾,隔着淡烟流水般飘拂的轻罗绣帏,空气中沉郁的紫檀香气若即若离。 我一时不知身在何方,茫然望向侧坐于软榻枕障旁,俯首凝视着我的人。 那人目光中满是惊喜与愧歉:\&你终于醒了……\& 被剥离的记忆一脉一脉牵扯了回来,笼烟聚雾般,逐渐拼接成形。 他是赵匡胤。 他一脸愧疚,道:\&昨夜朕……酒后乱性,并非有心伤你……你的伤太医已处理妥当,先安心在宫中调养罢。\& 我漠然阖眼,心中冷笑,一句轻飘飘的\&酒后乱性\&,便可将一切秽行抹煞干净。的确,他是君,我是臣,他是主,我是虏,我失却了权位,失却了家国,失却了自由,可并不表示,我可以连为人的尊严也一同抛弃。赵匡胤,你太小瞧我了。 他的手在我发间抚摩,低低道:\&你还不能原谅朕么,朕……我也是一时情难自禁……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补偿?要我以什么身份接受他的补偿?禁脔?便嬖? 我虽孱弱无能,却非以色侍人之辈;纵然是风雨中无根漂萍,不知会被命运吹向何方,我也不甘任人随意采芼践踏。 我淡淡开口:\&放我回荆馆。\& 他一怔,道:\&为何想回那枯涩寂寥之地?你看这桐宫,雕梁画栋,奇花异草,不比荒芜的荆馆好上百倍?若有何不称心不合意之处,届时我再为你增添修葺,一切都依你意愿,可好?\& 我依旧淡漠:\&放我回荆馆。\& 他叹道:\&重光,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我要留你在身边,好好宠爱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冷冷道:\&放我回荆馆。\& 他怫然不悦,还是耐着性子反复劝慰。无论他说什么,听到的,总是那冷冰冰的五个字。 他终于不耐烦了,悻悻然拂袖而去。 我轻舒口气,只觉头疼欲裂,腑脏骨骸之间隐隐作痛。那次隆冬所受的鞭伤,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昏沉沉卧在榻上。期间太医来过几次,我也没甚精神搭理。 他常来,见宫女们送来的膳食,次次都原封不动地撤下,眼底的阴霾愈发浓烈,亲自端了碗芜菁羹要我服下。 我实是半点食欲也无,道:\&太医吩咐,伤势痊愈之前要禁食。\& 他满面愠色:\&禁食?朕看你是想绝食罢!\&勺子舀了便往我口中灌。 我被他逼得没法,硬咽下去,怎奈多日不沾烟火的空腹不肯接纳,一阵翻搅,呕了出来。 他以为我存心,怒道:\&你再敢呕出来,下次朕端来的,便是用你那两个侍女做成的肉糜!\& 我见识过他的手腕,怕他真被怒火烧了理智,只得硬忍着一勺勺吞进,未及须臾,又如数倾倒出来。 他见我委实是食不下咽了,干脆含在口中,喂哺过来,待我忍不住直欲作呕,再狠狠堵住唇舌。如此反复折腾几遍,腹中不适才渐平息。 我被他拉来扯去,衣襟不整,连发丝也散乱了,伏在榻上喘着气。他目光一炽,挥手摒退了宫娥,一把扯去我的衣袍,翻身覆上来。 这次,我足足半个月下不了榻。 我喜爱这满院净碧梧桐,却觉它们与我一样凄苦孤寥。我被他软禁在桐宫,身边的宫娥内侍全是他精心安排,无一肯与我说句体己话。我很想念秋水与流珠,只有她们,才能在这远离江南的异乡,在这寒窗残月的深宫,在这人心凉薄的世道,带给我些许温煦的暖意。可他不允许我见她们。 他的脾气,因我的冷漠而愈发暴烈,常常乘着酒意,将我摆弄得半死不活,待到清醒了,再万分愧悔百般温存地恳求我原谅。 我觉得累极了。 身与心,俱疲竭不堪。 宫内宫外的蜚短流长,也逐渐传到我耳中。自然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圣明的君主行为不端,而是我这佞臣鄙虏,妖媚惑主,靡乱宫闱。 我从宫女们在我追问之下闪烁的言辞和慌乱的神色中,便知外面传得有多难听。我自归附了宋国,早已无甚名誉可言,但闻言还是觉得心中苦痛凄切,终日赋诗作词,排遣愁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 \&好个\'人生长恨水常东\'!\&有人抚掌道。 我一惊,回头望去:\&晋王?\& 晋王赵光义漫步行到近前,目光阴郁:\&李重光,我早该杀了你的!\& 我一怔,顿悟:\&春猎那次,你欲杀之人,不是花蕊夫人,而是我。\&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凌冽如霜,\&花蕊夫人是祸水,而你,简直就是妖孽!我从未见皇兄为任何人任何事,如此颓废不振,心神恍惚,镇日里借酒浇愁,连我这亲弟弟的话也听不进了。长此以往,大宋必是毁在你的手上!\& 妖孽?我心中冷笑了,若真是妖孽,也是被你们逼成了妖孽! 他的剑锋,凛凛抵在我胸口:\&你……还有何遗言?\&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与那人当日,说得一模一样。 冷落梧桐,几树惊秋,飒飒风声中,正当晚凉天净月华开,如水如银。我微微敛目昂首,似乎可以感觉月光如柔纱般轻拂在身上,一如江南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可以在如斯月夜,乘风归去,我没有丝毫遗憾。 我抬眼,迎着月华,定定望他:\&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我早已心灰意冷……晋王,请你杀了我。\& 他的脸,隐在重重枝影叶翳下,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剑风起。 却是狠狠劈在梧桐树干上。 \&李重光……你果真是妖孽!\& 错愕中,我见他一剑一剑,纷乱如雪,挥舞间枝折叶落,飘零一地残碧。 最后一剑,深深戕在我身后的桐枝之上。他揪住我的衣襟,拖过去,\&离开他!我要你离开他!\& 我凄楚一笑:\&长恨此身非我有……晋王,你还不明白么?\& 他几近疯狂地吻我,喃喃道:\&我真想杀了你……真想杀了你……\& 我似乎已麻木了。 无数流光碎影在我脑中转瞬既逝,又纠缠不清。烟雨宫阙,绯樱庭院,寂寞画堂,笙歌缥缈中,临春阁主香宫娥纤手微扬,紫檀香末漫天飞舞,小周后的丽颜,在旖旎烛光下渐渐模糊…… 赵光义,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我无法……无法杀你…… 我活着,生不如死…… 我会救你……哪怕是……忤逆他……重光……给我…… 我心中一凛,一把推开他。 原来,他是第二个赵匡胤。 我望着他欲火燃烧的目光,淡淡笑了:\&若你能帮做我件事……\& 他问道:\&什么事?\& 我答:\&帮我寻一个人。小周后。\& 秋风萧瑟地吹过,梧桐叶哗然作响,我听不清他的回答,只听见清冷月华片片碎在地上的声音,泠泠,泠泠…… 这一阵梧桐秋风,彻夜不息。 七 此后的日子,便是在焦急又耐心地等候中度过。 因为心中有了不能与人知的念想,我虽热望着飞星传恨、青鸟寄书,却也只能在夜来梦魂中尤花殢雪,不敢在面上露出滴水半分来。 赵匡胤却是个明眼之人,渐渐发现我不时心神恍惚、若有所思,追问不果之下,又用了不少软硬兼施的法子。无论他如何折腾,我只作个咬紧了的蚌壳,死活不肯吐露出些津液出来。逼得极了,在心底将她的名字念了百千遍,为了她,不论怎样的折磨,我都忍得住。赵匡胤最终还是没问出他想要的答案,狠狠发泄了几番,也便偃旗息鼓了。 我很是松了口气,将寝室移至后院梧桐林畔的凤栖阁中,那儿僻静,又靠近侧门,再借故将一干宫女内侍遣得远远的,便于他潜进。 已逾数日,却迟迟没有音讯。 那日,我禁不住疲倦,卧在梧桐树下的凉亭软榻上昏昏欲睡。 三魂七魄尚在幽明一线间飘忽悠荡,面上唇上飞絮拂羽般的触感阵阵烦扰而来,我以为是桐叶、白蛉之类,也懒得睁眼,伸手随意一挥。 \&啪\&的一声脆响。 我一惊而醒。 面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右掌捂了面颊,一双瞪圆的眸子惊愕地盯着我。 我还未及反应,他恼羞成怒,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本……公子!看我不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我忽然间明白了这陌生少年是谁,他发怒的模样,与那人如出一辙。只是,同样的神情声势,在那人身上,是不怒自威令人畏服的天子威仪;而在这少年身上,倒更像只张牙舞爪的大猫,反而令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起身,作惶恐状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未能远迎,是下臣之罪。下臣这便向皇上请罪去。\& 他先是一愣:\&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言语未尽,顿悟,大急道:\&不准你禀告父皇我来此过,听见了没?\& 我暗暗发笑,面上不露声色:\&太子殿下这是命令下臣么?可惜下臣天生性子乖剌,最是吃软不吃硬,只怕要令殿下失望了……\& 他果然中计,又恼又窘,拧眉跺足半晌,不得已逼出几个蚊呐般的音调来:\&这桐宫我早就想来瞧瞧了,可每次都被父皇呵斥了回去……这次偷偷潜进,若是被父皇发觉,定又免不了一顿惩艾……\& 我见他面上委屈又倔强的神色,不知为何觉得很是讨人喜,微笑道:\&既然殿下软言相求,今日之事,下臣只字不提便是。\& 他怔怔望我,忽道:\&你……真是李煜?江南国主李煜?\& 我微颔首:\&正是。\& 他又发了一阵呆,道:\&宫中上下俱传你是媚上乱闱的佞幸,可我觉着不像……你生得真好看……\& 我心中苦涩不已,别过脸去,\&人言可畏,太子殿下还请避嫌,免坏清誉。\& 他哼了一声,一脸桀骜不驯:\&人言可畏,畏得过我太子?若是谁敢在我面前身后乱嚼舌根搬弄是非,我灭他满门抄他三族!\& 我暗叹,太子德昭也不过十五稚龄,却早已习惯了至高尊荣所赋予他的淡漠众生的生杀大权。从他稚气尚存却英华内蕴的早慧的面容之上,我似乎预见了这个皇朝的脉脉生机,百年繁华。 我淡淡道:\&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及时回驾。\& 他不动,抿了抿唇,道:\&我听闻民间晦言私语,道是\'江南剩有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他们所言,可是确凿?\& 我攥紧拳,抑制着胸臆间几欲沸腾的愤懑与屈辱,冷冷道:\&我身在深宫,哪知宫外之事,殿下请回罢!\& 他被我一句不凉不热的奚落,气得面色涨红,半晌不言语。忽然两步走到我面前,平视着我。 北人素来身形颀长彪悍,不同于南人的羸秀挑拔。我这才发现,他几乎与我身高相若了。 他极认真地说道:\&等我日后登基,定要娶你做我的妃子,你要等着我知道么?\& 我哑然失笑。 前言撤回,他分明还是个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孩子,居然生出这般荒诞不堪的念头。 忖思间,那孩子忽然凑了过来。 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摩挲,带着一股春荑嫩芷般清新又青涩的气息。 我一惊,忙推开他,愠道:\&堂堂太子,净做些龌龊放诞的泆行,也不学好!\& 他也不恼,扯着我的衣袖,得了便宜似的涎着脸道:\&你不是检校太傅么,你来教我,我便学好了。\& 我哭笑不得,正待反诘,身后遽然一声怒喝。 \&你们在做什么?\& 太子德昭面色一白,急忙撤了手,低头行礼:\&父皇……\& 赵匡胤大步走入凉亭,阴沉着脸,声色俱厉:\&你不在东宫好好读书习武,跑到这来做什么?\& 德昭嗫嚅道:\&父皇,我……\& 赵匡胤深吸口气,冷声道:\&身为太子,愆行失礼,朕罚你去太庙宗祧之前跪省两昼夜,不得沾水米!\& \&皇上,这惩戒未免过于严苛,太子他还是个孩子……\&我忍不住道。 赵匡胤眉一扬,未及开口,德昭抢先道:\&我行为失愆,理当受罚,父皇的惩治我心服口服,太傅不用替我求情了!\& 说罢行了礼,转身极快地瞥了我一眼,退下去了。 我从那一眼中看出他隐隐的担忧,微叹口气。 赵匡胤缓缓伸指,钳住我的下颌,目光中怒芒闪动:\&你对旁人,甚至下人都能和颜悦色、言笑宴宴,为何独独对朕凛若冰霜?\& 我撇开脸,漠然道:\&皇上言重了。\& 他愈发怒火中烧,猛然将我推倒在榻,压了上来,\&言重?你连朕的儿子都敢勾引,还装的什么冰清玉洁!好好看清自己的身份,你也不过就是个朕的胯下玩物,摆出这副脸色便以为朕会放过你么?你休想!\& 我僵硬地摊着,死尸般任他折弄。半年多来,我渐发觉,无论我挣扎或是抗拒,只会遭到他更激烈的对待。他似乎疯狂迷恋着征服并驾御这具肉体的强烈快感,如同旌旗猎猎,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挥鞭所指,踏步江山睥睨天下的快感一般,令他目眩神迷、不可遏止。我若冷淡到底,纵然他发怒,狠命折腾,可终归扫兴,我的受刑时间也短一些。 可今次,他似乎一腔怨恚发泄不尽,折腾个没完没了。我身上排山倒海般惨痛难忍,禁不住泪如雨下,抽噎不止。 他从未见我在情事中流泪,愕然将指往我面上抹过,带去一片滂沱泪水。之后,他的动作明显轻缓了许多,却依旧不到心满意足不肯罢手。 我在阵阵痛楚昏眩中,终于等到他云消雨散。 每到此时,他会变得格外温柔。他轻拭去我满面泪水,吻了又吻,款款抚摩着全身,柔声低语,极尽温存。 我冷然不睬,径自流着泪。 他急了,一遍遍殷勤抚慰,又问我想要什么。 我重复着决然而唯一的回答:\&放我回荆馆。\& 这一次,他并未发怒,只紧紧将我搂定,在我耳边低声道:\&我知你怀念故国江南,我答应你,待到平定北汉,我带你回金陵去瞧瞧,可好?\& 金陵。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的金陵;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的金陵;孤鹜高飞,落霞相映,远状水乡秋色的金陵……我恍惚了,仿佛此时的我,并非在这寂寞梧桐深院中一梦浮生,而是乘风归去,万顷波中得自由…… 耳边有人细细地,轻轻地道:\&那时定是烟花三月,江南正芳春……\& 玉楼琼殿之上,那个明艳如花的女子,远远指那一片烟香风软、薄云柳色,嫣然笑道:\&你看这烟花三月,江南正芳春……\& 我心尖上微微颤抖,不顾一切将她拥在怀中:\&女英……女英……\& 怀中一冷,我彻底醒了。 赵匡胤赤身坐着,目光如冰如火,似要将我从中间剖卸开来,半身冻结,另半身焚煮。他冷冷笑了:\&原来如此……原来你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小周后!\& \&李重光,你等着瞧罢!\&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痛悔不及,一心乞求上苍,让晋王赵光义,先他一步,寻到小周后。 一楼秋雨暮凄凄。永念难消,幽思咽绝,我独拥寒衾,彻夜不寐。 八 赵匡胤从此再不来桐宫,这本在我意料之内,而我始料不及的,是太子德昭。他还真是百折不挠,方自太庙跪省回来,又一头扎进我的凤栖阁,将一干能入口的饕餮一空后,硬磨着我这挂名太傅教他诗词书画。 我虽真心喜欢这孩子,可心有隐忧,怕他再触怒赵匡胤,每次都狠下心赶他走。 他却愈挫愈勇似的,来得愈勤了,只是在我劝戒下稍有收敛,专挑些梁上壁间的行径,悄然不察地潜进来。 我正在为小周后所作之画上题一首《长相思》,簪花小楷,细柔绵密得正如我此刻的脉脉思念:\&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窗棱外忽然响起一个拉长变调的声线:\&爱妃--\& 我暗叹口气,笔下依旧潺湲如流水。 那声音尤不死心:\&美人--\& 我收了最后一笔,微微颔首。虽不敢说乱真,却也诠释出她八九分的丰姿神韵。 \&太傅……\&声音软瘪了下来,颇有些饱受委屈的意味。 我叹道:\&殿下既然来了,何不从门扉而入?\& 德昭推门而入,笑吟吟道:\&太傅今日不赶我走了?\& \&反正我赶了你也不走,何必白费心思。\& 他眼尖,眄到我桌案上之画,怏怏道:\&我道太傅为何总对我不理不睬,原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啊!\& 我自然知他话中之意,只是语气中泛着的那一股子酸味着实可爱得紧,不由作弄道:\&哪是什么蒹葭白露,分明是\'鼠牙穿墉\'嘛!\& 他难得地微红了脸,目光闪烁只盯着画,忽然叫道:\&这画中女子好生面善,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猛然一凛,急道:\&你认识她?你可曾在哪见过她?\& 他拧眉思索了片刻,灵光乍现:\&对了!她不是父皇新封不久的命妇郑国夫人么?\& 我顿时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脚下一趔趄,几乎跌软在地。 德昭抢先一步扶住我,惊道:\&太傅,你身体不适么?可要传太医?\& 我茫乱地摇着头,可那\&郑国夫人\&四字,却如雷鸣般在我耳边轰响不歇,甩脱不去。由躯干到四肢,浑身禁不住渐渐颤抖起来,仿佛一股激流在我体内奔突驰骤,涌向四肢百骸。 德昭惊惶不已:\&太傅!太傅!你振作些,我这便去叫太医来!\&说罢旋风似的冲出门外。 我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我捂着胸,跌跌撞撞奔出,一路也不知推撞了几个宫人,终于来到桐宫门闱。 却迎面撞上了来人。 那人一把扶住我,惊道:\&重光!重光,你怎么了?\& 我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喘着气道:\&晋王,你与我说实话,小周后究竟在哪里?\& 赵光义面上一黯,神色凝重,\&重光,我迟了一步,小周后日前被皇兄召进宫了。我正犹豫该怎么与你说……\& 我甩开他,朝皇宫内殿奔去。 赵光义一把拉住我:\&没有皇兄的旨意,你是进不了内殿的!\& 我急怒攻心,嘶声道:\&我要见小周后!纵使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你休要拦我!\& 赵光义面色数变,最终叹道:\&我就知你苒外刚内,我既拦不住你,也留不住你,倒不若成全你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我出入宫闱之物,你拿去罢。\& 我知道他这般殷殷助我的同时,自身也犯了欺君之罪,可我却顾不得那许多了。接过令牌,不禁动容道:\&多谢……\& 他别过脸:\&你这番谢意,我一毫一厘也不想要……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走罢!\& 我凝望他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穿过蓊郁林木,越过掩映台阁,殿宇重重,肃然无哗。一路火炬照耀,明如白昼。 兰膏雁足灯的荧亮光晕中,我立在寝宫半阖的屏门之外,阵阵眩晕袭来。隔着层层叠叠的云纹织锦帷幕,香风微度,衣幅轻响,我如偶人般僵硬地掀开一重又一重绣帏,明黄的薄幕上起伏的逶迤的剪影,急促的婉转的喘息,终成为我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与午夜惊梦时,最凄怆孑然的伫立。 我已不记得,失神中是如何扯落了帷幕,只清晰地记得她惊愕凄恻的神色,惶遽地约服束带,而后展开双臂向我奔来。 她的凄厉悲鸣之声,如子规啼血,如雁阵惊寒,生生断了我的肝肠。我有满心满腹的话要对她说,启了唇,却喷薄出一腔殷色,点点滴滴,流丹漱玉,洒在她妃色裙裾之上,浥了她一身。 她的素手轻拭着我唇角血迹,凄然一笑,坠了晓月,凋了春红:\&苟活于世,得见君一面,妾此生足矣……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莫忘……莫忘……\&奋力一挣,竟一头向红漆描金梁柱撞去。 \&不--\&我震惊之下,倾力相掣,却只拽落了半幅罗袖。 我扑上去,接住她缓缓滑落的柔软身躯,泪如泉涌。 女英……女英……是我害了你……不能守家国,何以为君,不能荫妻子,何以为夫,不能快恩仇,何以为人!像我这般君不君、夫不夫之人,你又何苦为我以身相殉……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我搂紧怀中逐渐冰冷的温度,碎心噬骨,泣不成声。 一股力道将我与她重重扯开来,我愤恨望去,迷蒙泪眼,隐约可见赵匡胤淡漠中一丝怜悯的神色。 \&人既已卒,悲伤又有何用?朕自当厚殓她,你放她去罢!\& 我极力挣开他,死死抱住小周后凋零的芳躯,厉声喝道:\&不许碰她!赵匡胤,你当我含垢忍耻苟活至今为的是什么?为了我全族上下三百余口性命,你刑囚我,我忍了,你凌辱我,我也忍了;可你竟辱杀我小周后,我实是忍无可忍!赵匡胤!如今我便是犯上了,大逆了又怎样?你最好将我凌迟处死,我活着奈何不了你,死了化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肆!\&赵匡胤大叱一声,脸色铁青。 殿外禁军闻声纷纷涌入,明晃晃的刀尖直抵向我,只待他一声令下,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我搂紧了小周后,凌然地挑衅地望定他。 小周后逝了,我也断了生念。如今我已无所畏惧,赵匡胤,纵然你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身如枯木心如死水,你耐我何?你耐我何? 他目中怒涛翻滚,面上筋肉几乎扭曲了,却怒极反笑:\&小周后一死,你便了无生趣了是么?你一心求死,只欲寻个解脱,朕若杀你不是反倒成全了你?李重光,朕不杀你,朕偏要留着你,好让你每日每夜尝尽痛失所爱的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重光,你给朕记好了,小周后的尸首朕可以重礼厚殓,也可以鞭尸曝市,端看你如何表现了!\& 我气极之下,又呕出口血来,满喉腥甜。赵匡胤,他终究不肯放过我!我此身已无可惜,可是小周后,她生为琳琅,即便薨了,也该是无瑕美玉,我怎能让她的遗体受到半点折辱! \&赵匡胤,你赢了!\&我咽着血,冷冷笑了,\&我会活下来,活到大厦崩倾、天下缟素的那一天!\& 他狠狠一掌摔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睡下去,再不用醒来,该有多好…… 我木然注视着芙蓉罗帐上一串串灿金碎银的流苏,许久之后,才忆起,我又回到了满院寂寥梧桐的桐宫。 手心中一张纸团,是方才一个送膳的宫人悄悄塞过来的。 我缓缓展开,拒霜傲雪般劲峭的字迹跃入眼帘:\&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皎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晋王赵光义,还真是费心了。 我将纸条一卷,扔进炉碳中。火舌一卷,星点余烬也不曾留下。 望着那簇簇跳动的火焰,我陡然一惊! 我为何会在这刹那间,生出如此疯狂的念头?若是从前,这般念头,我是决然不屑且鄙夷的。 我蓦地起身,推窗看一穹碎曜、满地青霜,试图忘却方才闪念。可那念头,仿佛根深蒂固了一般,深深扎入我心底,竟是再也抹不去了。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在那一刻,我下了决心。 我要利用那个灵光倏至的念头,亦或,让那个念头,利用我。 我研磨铺纸,依旧用那细柔绵密的簪花小楷。可这一次,并非倾诉我内心的思念,而是,织造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粘住一阵迎送花香的风。 拍掌唤入一个宫人,吩咐她更换火盆,借机将那张纸条,塞进她手心中。 我知道他见信不仅会来,而且是满心欢喜。 因为那信笺中,用细柔绵密的簪花小楷写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而今我要做的,便是精心的安排,与静心的等待。 我蜷进衾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觉得遍体生凉,仿佛一根永不融化的寒冰刺进心里,再无法拔去。我只求沉沉睡去,晓梦迷蝶。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迎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威望: 1349 点
银子: 29444 两
贝壳: 12 个
豆腐: 137 块
青泉: 89 枚
九 青釉蝶翅盏内,橘红光泽的那一泓醽醁,名为\&玉髓\&。 我甚至知道它的酿制方法,用酴米、酸浆、甜糜,一次又一次浸泡、压榨、发酵、澄清、蒸煮,要历经多少次水火与凌轹,才得以将那最卑微的秫米,变作人人赞不绝口的美酒佳酿。 可就算脱胎换骨成了名酒又如何?还不是依旧进了享受者的口腹!我涩然一笑,一口饮尽,又斟了一盏。 脑中晕眩之感令人不觉有些飘然欲飞,我想我大约是醉了。 \&……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而今,那双春荑般的素手,再也不能为我送上亲自采撷的鲜花了。不久之后,她便要沉睡于江北冰冷的硬土中,再不见江南呢喃双燕子,花月正春风。我怎能让她孤寂地留在异乡的幽冥中,横泪永夜? 我又斟了一盏,这回却有一只手拦住了我的腕。 \&耽饮伤身,适可而止罢。\& 我一把推开那只手,\&伤身或是伤心,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晋王殿下费神。\& 他面上微泛起怒色:\&我费了一番周折进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借酒浇愁的!\& 我斜睨他,笑道:\&大门在左手侧,晋王请。恕下臣酒醉不便送驾。\& \&你--\&他果然气得不轻,却很快恢复了常色,\&重光,难得独处,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赌气上。\'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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