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玩过一个游戏难忘时刻top100,忘了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些细节,知道的,可以说一说

我知道你在江边做了什么 - 知乎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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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她很美。“我只不过是对你很好奇么。”我嘟囔着。我从不掩饰对P君过去的好奇,虽然这种好奇似乎使她很困扰。她曾断断续续跟我讲过一些她过去的经历,但我发现很难把这些经历组合成一个逻辑自洽的整体,因此,我的好奇心反而被加强了。“其实吧,我过去也有一段时间挺荒唐的。”此前,P君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唔?那是什么时候?”我问。我感到很惊喜,因为她的确很少主动谈起这些事。“记不太清楚,三四年之前吧……那段时间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对,每天不干正事,一个人大声唱歌什么的。总之,有点疯疯癫癫的,总想做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事。”“你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她的经历总让我感到费解,但我一直在尽力去理解它。“不是告诉过你,前几年我和我妈闹翻了吗?”“嗯,这个你讲过的。”我说。“就是那一段时间,突然生活都成问题。幸好拿了学校的补贴,加上在外面勤工俭学,饿了一段时间,总算慢慢不愁吃穿了。自那以后,就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证明一下自己。于是每天努力读书,努力生活。”“这很好嘛。”我说。“我也想要有一天真正自立。”“自立是什么呢?”P君问道。“呃……”我想了想,“自己生活,自己思考,自己判断。”“那样也不一定好的。……不说这个,接着说我,说到努力生活是吗?……但是某一天,不知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太俗了,十分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于是就放逐自己,现在看起来就是乱来。”\nP君竟然会有这样的经历,这让我感到很意外。自己对P君还远不够了解,这一点很令我失望。我费了许多气力去试图接近她的内心,可是结果却是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爱她。“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精神都要分裂了,总觉得脑袋里有几个自己在打架。有一天,我自己一个人向北边走了很久,天黑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没走出这个城市……可我一向觉得这个城市很小。我坐在街边,有点想哭。那次之后,我变得正常了起来。后来没过几天,就认识你了。”在我印象里,这是P君叙述自己经历比较多的一次。可是,她的叙述并没有能消弭我的好奇心,而是起了反效果。因为她叙述的越多,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就越重。“嘿。我说完了。好奇心太强可不是件好事哦,我现在爱你,你也爱我,我们有共同的梦,这不就够了吗?”P君拍了一下我的头。我从回忆回到现实中来。这个动作让我感到轻微的不适。从一个客观角度来看,我们的关系似乎是所谓的恋人,但是我觉得,她一直把我当附属于她的小孩子来对待。比这个事实更令人沮丧的是,我似乎也更倾向将她视为一名全知全能的引路人而不是平等的战友。“共同的梦……”把头侧到一边,我回味着P君的用词。前路的未知性令人感到兴奋,而能与P君共度这一段时光则令人感到踏实。天空中,北雁正排着人字形向南方飞翔而去,不知怎么,我的情绪随之高昂起来,恰在此时,即将出发的汽轮响起笛声,划破秋日充盈的几乎凝固的空气。江面上还有很多船只,它们有大有小,朝着不同的方向行进。我眯着眼睛,想象着船上的人,他们的面容与思想。他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随着船的行进,江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如同一个人身上的一道道伤痕。那天和P君一起看完长江之后,我们睡到了一张床上,在整个过程中,P君显得非常温柔,没有说一句话。那的确是难忘的一天。\nP君的真实年龄我自然是一直不得而知。但是她比我年长,这个事实是可以确定的,而且差距不止一岁两岁。在跟我密切相处的时间里,P君显然正处于一个女青年最具魅力的年纪,在大多数时间里,她显得通情达理,即使偶尔的乖僻之举,也不乏可爱之处。当然,这些都是我当时的想法,现在看上去,自然是太天真了。宽容这种品质显然为P君所缺乏,这倒是我在当时就意识到的。但是之所以我同时还误认为她通情达理,是由于她总是能在事后对自己的行为作出看似严丝合缝的诠释,而当时的我尚未完全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即使能沉浸在各种杂事中而几天脑海中不出现P君,但在精神本质上,我不得不承认我对P君十分依恋。不管发生什么事,P君永远是我乱麻一般情绪的落脚点。这种依恋似乎与我对长江的依恋交错在一起,难分彼此。因为在很长一个阶段里,我每次见到长江,P君都在我的身侧,我想在我的脑海中,这两样事物应该建立了非常密切的联系。看到P君,我就想到长江,而看到长江,我会想起P君。后来,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抹去这个条件反射。\nP君乐于见到这种联系,她一直在试图给我灌输这样的理念,即她是长江在现世的投影。并且,她更进一步地提出,比起长江,我更该珍惜的是她,因为长江仅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她是一个现实的人,我无法用实际行动直接向长江表达我对它的眷恋,这种表达只能间接地通过她来实现。有些可悲的是,这种听上去有点无理取闹的观点是少数几句直到今天都被我承认为事实的P君言论。P君对我说的话实在太多,许多都让我心里澎湃不已,可惜她真正做的又实在太少了。例如说,她一直满口答应好奇的我,要带我去看那条公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但是此计划,如很多她的承诺一样,一直没有得以实现。在多次经验证明P君常常大言无当而又不真正实践后,我开始感到一丝厌倦。某一日,我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冲动,那就是我要自己一个人去看长江,而不是等待P君来找我一起去。我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感到惊讶。不过这惊讶并不意味着我会在执行上有丝毫犹豫。走出学校,走到离学校最近的公交车站,随便坐上一辆公交,在终点站下车。询问了好几个人之后,我终于第一次一个人站在长江旁边。虽然费去不少时间与精力,但却自有一种难与人言说的成就感。我要证明,长江不仅是P君的,它同样属于我。我发现,我现在看到的长江和P君带我去看的长江似乎有微妙的不同,我想这是观察角度的问题。那么,我和P君又是站在哪个地方看长江呢?我眯着眼睛向长江的两岸搜索。这个时候,一些意外发生了。离我几十步远的江岸上突然热闹起来,我转过头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人拨开众人,脱了衣服,跳下了水。从轮廓看,应该是一个男子。我走过去,岸上已经聚了很多人,我费了点时间,好不容易挤得近一点。我问身边的一个女孩:“这是什么情况?那个人跳江自杀了?”“一个女的跳江了,那个男的去救她。”那个女孩说。她的声音很好听,我仔细看了她一眼,说实话,她第一眼看上去没有P君美,但她确实长的很顺眼,很酷。这两个看似有点矛盾的词完美地集中于她一人身上。显然,相比于自杀事件,眼前的这个人更能吸引我的兴趣。“每年都有很多人跳到长江里……”女孩看着长江,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哦?”我漫不经心地接下了这句话,“我想起了我的初中同桌,她花了三年来考虑怎么自杀。跳河,或者跳江,倒是我那位同桌很向往的一种自杀方式。”“死在长江里应该是一种不错的方式吧。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女孩微笑着看我。“不错。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对她还以一笑。“不过她对我们那里的河流都很不屑,她说如果要选取这种方式的话,起码要跳黄河或长江,有机会的话就要跳到海里。”这时那个男人一个人湿淋淋地游了回来,又被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团团围住。女孩有些惆怅地说:“看来失败了。这些跳江的人太傻了……死亡就是再美,也是死亡啊。对了,你的同桌呢?继续讲啊!”“哦,好……要不我们先往回走?”我说。一边走,我一边继续讲:“后来,我们的地理老师在某一节课上讲到,海洋里的盐分很多,这个新知识使她打消了跳海的念头,因为在家中试验之后,她发现把盐水吸进鼻子里会很难受。”“想自杀的人会怕难受吗……”女孩有点不解。“……在黄河和长江之中,她选择了长江作为她最后的归宿,因为她嫌黄河太脏。”女孩撇撇嘴说:“长江也很脏,但是它依然是长江。总不能因为它脏,我们就不承认它是长江吧。”“……总之,她曾想过很多自杀方式,而这些方式最后都被她一一否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上课时反复就各种自杀方式进行论证,跳崖会疼,而且找不到合适的景点,上吊死相太难看,吞金不错可惜找不到金子……诸如这一类的。”“看来她不是真的想自杀。”女孩说。“正确。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但我可以肯定她仍然蹦蹦跳跳地活着,不知在哪个角落,活的正开心呢。真正想自杀的人又怎么会告诉我们呢。”我说。然后是一阵沉默。在这阵沉默里,我想起了在我十六岁那年从四楼教室窗口一跃而下的四眼。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戴眼镜,四眼由此得名。可以自信地说,我是他关系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坦白地讲,我丝毫没有看出此人具备自杀的勇气和动机。在四眼跳下去的两个小时前,我们下了一盘象棋,由于我漏看了一个马,此局以他的获胜告终。在这两个小时中,我对我的失误很懊悔,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反过来对这局的结果感到庆幸,最起码,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盘象棋是获胜了的。我感到这也算我的一件功德。至于他放弃生命的动机,有很多似是而非的说法,但直到今天,这依然是个谜。不过我更想搞清楚的谜是,人到底是怎么看待生命这样东西的。小时家里养了几只鸡,养大后烧来吃。开始我很是假慈悲,想到它们以前是那么可爱的鸡娃,于是觉得无法入口。后来被母亲的烹饪手艺折服,便回归红尘大吃特吃。再后来,母亲委我去抓鸡,每次去抓时,鸡便四处奔走躲避,待到一只蒙难,便松了一口气,又聚拢来。我去跟母亲报告发现,母亲说,还不止,把这只的剩骨头丢给它们,它们会抢着吃的。我不信,于是试验,果如其言。看着它们从鸡娃一起玩大,感情那么好,当时我很是忿忿不平,心里想:畜生就是畜生。一直以来,我抱着一个希望,就是人不要像畜生那样。记得我一次当笑话,给四眼讲了家里鸡们的故事,四眼听罢,翻翻白眼,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觉得我们不会像畜生一样么?”我说:“什么意思?”四眼把白眼翻回来说:“我觉得我们还不如畜生呢。”四眼的死并未在我们学校掀起很大的波澜,因为学校本身当时也处于一个毕业期将近的混乱时期,这起事件很快就被更大的波澜淹没。在四眼死后的一个星期,高三年级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群架,这场群架并未造成人员死亡与严重受伤,但由于主导者均为校内一时英彦,这件事很快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由于毕业之日将近,那些家伙过剩的荷尔蒙无处宣泄,于是不知道被什么微不足道的事点燃导火索,便来了这么一出。当日,我正在教室外的栏杆边与几个同学一起观战。看到操场上双方纠缠在一处,我情不自禁地低声骂了一句:“事情好象闹大了……”这句话是遇到很多突发情况时我的第一反应,为此,P君常嘲笑我胆小怕事,我则不置可否。在我看来,“事情闹大了”只是对事实的客观认定,而不搀杂说话者的任何个人情感。“闹大了不是更好吗?”站在我旁边的一个胖子边抚掌大笑边说道。“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另一个瘦子学着当时午夜收音机里德甲解说员的口气说道,“是由我来为您解说这场拳击比赛。”我们都哈哈大笑。我一边看着操场上热闹的场面,一边猜着四眼在这种场合下会发表什么奇怪的评论。我想,其实各种自杀的方法没有什么优劣的差别。四眼在冰冷的大地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绝不能说那个投身于美丽温暖的长江的女人就死得比他更美丽。不管怎样,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个性质是不会改变的,世界上没有事物值得生命埋葬于此,哪怕宽厚渊博如长江也无资格担此重任。对于我来说,我宁愿在最后一场白刃战中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被敌人的刺刀捅个洞穿,也不愿戴着白手套,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优雅地扣动扳机。在这段沉默里,我和这个女孩已经走了很多路,江边的荒凉景色慢慢消失,我们又看见城市了,尽管只是城市的边缘。我问她:“你要去哪儿?”她说:“坐公交回学校。”我说:“哪个学校?”她说出了我学校的名字。我说:“啊,真巧,我也是那个学校的。你哪个系?”她说出了我的系的名字。以上就是我和小德相识的经过。她喜欢那个打网球的小德,而我觉得她和小德一样酷,于是就这么称呼她。从各方面将小德和P君进行对比是一项很有趣的工作,但我并不太喜欢这么做。因为我发现在很多方面,小德的确要比P君胜出一些。但在潜意识里,我总觉得这样比较对P君是有些不公平的。毕竟,爱是不能这样用理性来仔细衡量的,爱就是爱本身。我忘了这是谁告诉我的理论。在我和P君的这段关系里,P君毫无疑问地处于主动地位。说出来很难令人相信,我没有此人的任何联系方式,但是她似乎在我的生活里无处不在。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控制,时至今日,我仍然难以用语言道出个中妙处。举个例子说,由于我没有途径主动找到P君,所以每次见面都是她来找我,而她每次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时间都可谓恰到好处。大体上,她的出现时机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我对她的思念已经到了不见到她就无法缓解的地步,这个时候看见她,我会迅速地把她抱到怀里,然后跟她不知疲倦地讲几个小时的话,最后拉她去睡觉,每次她在这样的场景下出现,我就会更爱她一点。但是后一种情况就不那么令人愉快,在这种情况下,我极其害怕她在此刻出现,但这个时候她都会如约而至,极少例外。总而言之,在我极需要她或极不需要她时,她必定会出现,前一种情况加深了我的依恋,后一种则促进了我对她的恐惧与疏离她的意愿,随着关系的深入,后一种情况的比例也逐渐加大。但是,前一种情况并没有全部消失,这将我置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矛盾之境中。简单说,我对她感到厌倦,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离开她。当我在学校里看见P君时,我正和小德走在一起。最近一段时间我和她走的很近。当然,我当时还并没有打离开P君的念头,我喜欢和小德待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此人身上有一些P君不具备的特质,而这些特质十分吸引我。当时我已经慢慢意识到,“我和P君很适合在一起”并非一个不经探讨就可以简单论定的定理。当然,如果P君也能具备这些特质,那是再好不过了。当时的我就是这么天真地想的。\nP君的反应并不激烈,只是走上前,对我伸出手说:“走吧。”我愣了一下,将手放到她的手里,向小德告别,我和P君走到一片草坪上坐下,有很长的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你应该记得,是你先选择的我。”终于,P君看着我说。我老实地点点头,这的确是事实,不过这不等于我只能选择她,我在心里说。我被自己这大胆的判断吓了一跳,类似的判断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我想驱散这个危险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好似已经在脑海里生下了根。“我知道,你一个人来一个新鲜的地方上学,有很多东西你没经历过,你可以去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不过,不管你经历过什么,要一直记得我。”“好。”我再次点头,事实上,P君在我生活里打下的痕迹实在太深,我想忘也忘记不了。一直到今天,仍然是这样。“不要忘记我那天告诉你的四件事。不要逾越了这四件事,这是底线。”P君看着我。四件事?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个典故的来由。那似乎还是我们第一次去长江边的时候,后来,我们沿着那条路走了很长时间,P君首先打破沉默,她直截了当地问我:“你想和我在一起吗?”我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么好,我告诉你四件事情,你不要做违反它们的事。”我记得那时,P君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可爱笑容。P君这样的笑容一直留在我脑海的最深处,到现在都没有消失。它显得那么纯真与温暖,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但它却同时蕴涵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能成为束缚亲近它的人的强大枷锁。\nP君期待又有些严厉的表情把我从回忆拉到现实中,我吞了口口水,说:“可是……那四件事……不就意味着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吗……?”“怎么,不愿意吗?”P君把手伸到我的头发里,调皮地用力揉了几下。“呃……我也说不好。”在P君面前,我总是说些这样的蠢话,这与其说是懦弱,倒不如说是一种强大的惯性。我们对视了有一分钟,最后我放弃了,首先把目光移开。“我知道,你可以做很多事。不过,如果你的生活里没有我,你就什么都做不成。”P君淡淡地说。听到这句话,我抿抿嘴唇,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可以到处玩,但是别离开我,懂吗?”P君注意到我情绪有些变化,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温柔地侧过身来,在我耳边说。“世界……真的很危险吗?”我在心里想。P君没有想到她说过很多遍的话这一次起了反作用,正是从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生活或许真的应该有些改变。改变的内容中有一项,是我开始与小德正式交往。和小德的相处令人感到轻松愉快,好似心中一个隐形的枷锁被打开。这个事实让我在享受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的同时,也感到一种隐隐的负疚,这负疚当然是对P君的,即使是在与小德相处最为密切的那个夏天,P君也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脑海。这听起来有些荒谬,因为我选择与小德走的很近,正是因为我在她身上发现了与P君不一样的东西,而显然,小德身上的很多气质更符合我对一个姑娘的期许。或许P君让我看到了一种完美关系存在的可能性,这一点十分诱人,但她自己的行为总在侵蚀这种可能性,这令我感到疲惫与失望。相形之下,和小德相处似乎更像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夏天很快地来到了这座城市,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正和小德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吃冰激凌。虽然只是刚进入夏天,但是天气已经很热,我们决定去打羽毛球,各出一身汗,各洗一个澡,然后一起睡觉。这座城市的冬天和夏天特征同样明显,从地理学上来说,这应该有一部分要拜长江所赐。我想,人是一种只对当下有感觉的动物,当身着薄衫身处夏日的时候,他们难以想象冬天裹着厚厚衣服仍觉寒冷的场景,全然忘记了在冬天,他们认为这样的寒冷感觉才是生活的必然,正如此刻的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应该和小德在一起,这是一种必然。她的出现让我相信,确实有一种人一直住在你的心底,直到适当的时间才和你在现实中相见,因此,你会有见到故人的感受。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在P君身上出现过的,虽然我知道,她一直很想要我这么认为。我一直在慢慢吮吸着手上的冰激凌,这种吃法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小德不经意间看了我一眼,然后她笑出了声。“喂,笑什么?”我奇怪地看着她可爱的脸。“反正就这么一根,总是要吃完的,你也太幼稚啦。”小德指着我正在往下滴的冰激凌说。“幼稚”,这是P君经常用来形容我的一个词汇。由于小德是个很酷的人,为了不被她比下去,我经常在小德面前装出一副很酷的样子。听到她使用这个P君经常用的形容词,我感到有些丢脸,为了掩盖尴尬,只好搔了搔头,然后接着吮吸所剩无几的冰激凌。“我们不是刚吃完饭吗,刚吃完饭吃冷饮要吃慢点,否则很容易拉肚子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可是有过教训的。”我笑着对小德解释道。“外国人还吃餐后甜点呢。”小德哼了一声说。“我们不是外国人啊,我们的胃天生就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们可以的我们未必行。”对小德解释着,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P君,在她小口小口啜着冷饮时,也是这么对我解释的。“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非要吃呢?”看上去小德觉得我在狡辩,她有些不满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因为人人都喜欢巧克力冰激凌啊。”我说。小德的大眼睛转了一转,提出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那如果有一天,天气很热,你很馋,你刚吃完饭。呃,我们假设饭后大口吃冰激凌的确会拉肚子,然后有人把一根巧克力冰激凌放在你面前,要求你要么不吃,要么大口吃完,你吃不吃呢?”“这个……让我想想……”面对这么一个傻的问题,我决定拖延时间。“答不出算了,喜欢不喜欢和能不能可是两回事。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我小时侯的一件事……对了,要不然我们来故事接龙怎么样?”小德说。“什么故事接龙……不是说要去打羽毛球的吗?”我对上个问题被模糊过去感到喜悦,又对她跳跃的思维有点摸不着头脑。“来讲吧,来吧,我先开头。从前有一个很大很开阔的广场,广场上很空,除了正中间的一条长椅。”说到这里,小德指了指街边的一条长椅,我们在那上面紧挨着坐下来。“呃……”我决定陪她把这个游戏玩下去,想了想,我说:“有一天,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鸽子,它们慢慢地,一只只落到了广场上。它们的羽毛是雪白的,神态是优雅的,人们非常喜欢它们,于是每天给它们喂美味的玉米粒。”我一边讲,一边抱着头,看着天空。小德继续说:“听说这里有玉米粒可以吃,更多的鸽子向这里飞来。鸽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把整个广场几乎都挤满了。”我说:“很多鸽子开始争着向广场中心的那条长椅那儿移动,据说喂食的人坐在长椅上,那里可以吃到最多的玉米粒。可是广场太大,鸽子太多,很多鸽子都不知道长椅那里正在发生什么。”小德说:“鸽子实在太多了,人们喂不完它们,而且广场的卫生状况也成为了一个问题,人们决定把鸽子们赶走,于是他们使劲地在广场上跺脚,要照平时,鸽子们早就被吓跑了。但是此时,鸽子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故事进行到这里,我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这个故事里的鸽子们一定会离开广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问题在于它们怎样才会离开?我看向小德,她显然也发现故事进行到了一个有些矛盾的地方,跟我对视了一分钟,她挥挥手,很酷地说:“不管怎么样,终于有一天,鸽子们扑啦啦地,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花了很长时间,它们就这样飞走了,飞到它们来的地方去了。”顿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但是,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一直站在广场上,她在等待着最后一片从鸽子身上落下来的羽毛落下来。这片羽毛十分完整漂亮,它就那样在空中慢慢飘着,看上去,它的高度像是没有变化,其实如果认真看,会发现它还是在下落。”现在是白天,但是我仍然能看见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真的很酷。下回约她出去一起看长江吧,我心里下了决定。“她相信,这片羽毛一定会落到广场的正中央,也就是那条长椅的上面。一直到现在,她仍然在等待着。讲完了。”我结束了这个故事。小德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开心地笑了:“讲的真好!走,我们去打羽毛球!”她的话音刚落,天气马上变了。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同时大块的冰雹从天上落了下来。我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了,我想小德也是一样。“这回事情似乎闹大了……”,这句久违的话第一时间在脑海里浮现。我拉住小德的手,漫无方向地惊慌奔跑着。此时,我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真的,怎么突然就下冰雹了。冰雹砸在身上,让人有一点痛。这种疼痛让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快感,我知道牵着我的手在我身后奔跑的是小德,可不知为何,在当前这个有些荒谬的场景下,我脑海里浮现了很久没有出现过的P君。我哭笑不得地发现,她仍然是我情绪的落脚点,因为她出现之后,我跳跃的思维立即停止了。“P君看到我和小德这样狼狈,应该会说出什么经典的嘲讽话吧。”我这样想着。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屋檐,屋檐下已经站了很多人。我们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一起挤到屋檐下,看着冰雹噼里啪啦地,就那样打在街上。“怎么就突然下冰雹了呢……”我的后边有人小声嘟哝着,我回头看,是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也不错嘛,让我们看看冰雹是什么样子。”一个矮胖的女人对他说,我察觉到她有点异样的兴奋。“还真是,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还真不相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加入了对话。“然后呢?”听到这里,P君问道,此时我们正置身于一个西式装修的餐厅里,不过吃的却是味道有些奇怪的中餐。我把一口鱼香肉丝盖浇饭送进嘴里,说:“然后我们又在那个屋檐下躲了一段时间,冰雹后来停了,下起了雨,不过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们没带伞,冒雨一起走了一段路,就在一个路口告别了。”我记得那天在路口,在大雨里,小德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看来我们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为什么?”我愣住了。“没有为什么。”小德可能觉得这句话有点重,补充道:“你会知道的。别试图找我,你找不到的。”“为什么?”我重复上一句话。当时的我看上去一定很可怕。“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长江呢。”雨越下越大了。“你啊,真的应该变成熟一点。不要在我面前装酷,哈哈。”小德拍拍我的背。“都湿透了,快回学校吧。”“如果我变成熟了,你会出现吗?”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盯着小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快走吧,不听话就不乖了。”“会吗?”我没有动。“我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嘛。你只看到我好的地方呢。这样真的没问题?”“会吗?”“会的,会的,不过你要努力。别急,慢慢来。就这样啊,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小德飞奔起来,她美丽的蓝色上衣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去寻找她的想法,向相反的方向冒雨走了很久。“你确认那天下了冰雹?”P君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我,眼神里有她一贯的那种嘲讽,可是似乎也有一丝恐惧,我不确定。这种恐惧是很难在P君身上看见的,她总是表现的那么强势,令人有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曾使我中了毒一样地依恋她。才过去多长时间,可是那种依恋好象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没有理会P君的这个质询,而是自顾自说下去:“自从那次冰雹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德。我十分想念她。”按照P君的要求,我完成了这个故事,正像那天完成和小德一起讲的故事一样。我平静地看着P君。“那天真的没有下冰雹。”P君说。“我完全不记得那天下过冰雹了,如果有这件事,我一定会记得。或许你在做梦。”我们沉默了。“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一直觉得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或许我真的混淆了梦与现实。”终于,我说。对面的P君放下筷子,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我心中明白,在那天,冰雹的确真实的落在我的身上,这一次,我不会再遗忘,我暗暗发誓,我会永远记住那天的每一个瞬间。“没错……那应该是梦吧。”P君说。“也许有些梦是美好的,但我们永远无法将它变为现实,它的不可触碰性使我们夸大了它的美好。现实往往是令人黯然的,但是真实的痛苦却要远远胜过虚假的幸福。”我看着P君,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的内心。这些想法已经埋在我心里很久,惟有让她知道,我才能安心。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耳。这是中学时某篇课文上的一句话。还有一个人曾说过,如果我们想从一个梦里醒来,就要知道我们在什么时候睡着。不知为何,在此刻这两句话忽然浮现在我脑海里。“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讲过一个我在托儿所的故事吗?”我问道。“啊……记得。”P君说,她回忆了一会儿,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就是你做了坏事,被罚一个人呆了一天,很无聊嘛。”“我跟你讲另一个故事吧,也是在托儿所的。”没等P君说什么,我自顾自讲了下去,“有一天,那个老女人,你还记得么?不知道她那天怎么了,本来是教我们算术的时间,她却问我们说,你们觉得某某阿姨好不好?某某就是她自己。”“我们当时傻了一下,然后纷纷说好。但是老女人很诚恳地说,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对小朋友们不好,小朋友们对我有什么批评建议,尽管向我提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哈哈。”“不用说了,这是个套对不对?”P君懒洋洋地说。她真的很聪明,我时而喜欢,时而厌恶她的这一点。我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茬。“一开始,我们都不敢说什么话。但是老女人显得很恳切,她说:‘如果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小朋友们不提出的话,就是小朋友们犯错误了’,还说如果意见提的好的话会给小朋友们奖励,诸如此类的一些话。”“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老女人的功过,当时的我觉得,她总体上还是不错的。起码,她每天让这么多小朋友们吃饱穿暖,在一起玩。做到这一点还是很了不起的。但是,惩罚犯错误的小朋友一天不跟其他小朋友玩可能稍微多了一些。我认为半天就够了。”“我正要向老女人提出这个意见时,有人抢了先。这个小朋友长的很瘦,戴着一副眼镜,我们叫他四眼。他一板一眼地说了一些话,具体说了什么我已经忘了。反正大体上是午觉时间太长,玩的时间太少这一类的废话。”“这个人脑子有病么?”P君无奈地说。“老女人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她说,提意见也要分好心与坏心。对好的意见,阿姨是非常欢迎的,但是要是故意提出不好的意见,那就是犯错误了。阿姨每天辛苦地伺候你们吃喝拉撒,早出晚归,可是竟然有一些小朋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故意提出一些坏意见。她说的几乎要哭了。最后她宣布四眼犯的不是一般的错误,是严重的错误,要加一天,两天不能跟小朋友们一起玩。”“其实那个老女人做的也没错,没人会容忍自己被一群小朋友说三道四,不过好象确实惩罚重了一点。”P君点评道。我看了P君一眼,接着往下说:“吃完晚饭后,四眼被老女人叫过去训了很长时间。在他跟我们一起刷牙时,我偷偷观察他,发现他竟然没有哭,这点让我很佩服他。因为被老女人教训的小朋友,很少有不哭的,基本上都哭的满脸流眼泪鼻涕。当然也包括我。”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P君也笑了,在这个瞬间,我们似乎又像很久以前那样开心了。“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问我我为什么不爱说话?”我问P君。“当然,我现在再问一遍。”P君把筷子放到一边。“喏,刚才那个故事就是理由。不过,我想我现在再也不会害怕说话了。”我知道P君在看着我,所以我把头抬高一点,对着P君头上的空气发怔。\nP君低下头,默默地吃完了盘里的最后一粒米饭,把一束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她竟然显得有些疲惫。“我会去南方。”P君说,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头慢慢低下去。“我知道。”我说。“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不会离开我,是吗?”P君突然抬起头,这一刹那,她身上那种熟悉的凌厉之气好象又回来了。不过,在面对这种情况时,我已不会再惊慌失措。“总有一天会。”我看着餐厅的窗外回答,工人们正在修路,他们好象一直在修路。这回,他们让一段路的中间裂开一处豁口,我注视着那个豁口,同时那个豁口也注视着我,好象在对我微笑。我并没有对P君说谎,自从那次冰雹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德。我找了她的辅导员,得到的回复是她已经办了休学手续。我发了疯一样试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但终归无效。这个人就像小学时的旧作业本一样消失了。与此同时,我对她的思念却与日俱增。通过这种思念,我似乎将那个在空中漂浮不定的自我重新牢牢抓在手心之中。虽然我不确定,这是否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事实上,小德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如果这样的场景在某一天真实发生,我又将何以自处呢?我得承认,我很少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很难说,目标的达成不会让我重新失去那个宝贵的自我。不过,我想这还不是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毕竟,对于本来就没有的一样事物,人们总是更难加以珍惜。现在,我还是经常到长江边去,不过是自己一个人了。江边的那条公路已经是越来越热闹,现在不仅有大卡车,还多了小轿车,空气里除了灰尘,又多了汽油的味道。据说这条路不久就要大规模翻修。它到底要通到那儿去呢?这还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知道我也许看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世上一切事情发生的同时,江水一直流着,它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流淌呢?没有人知道答案,正如没有人知道时间是否有开端。江水里有为最美丽的事物掉下的泪水,也有为最丑恶的事物落下的汗水,但这一切都和长江本身无关,它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即是继续流淌,裹挟着一切,继续平静而坚韧的流淌。我看到随着船的行进,江水出现了伤痕,但我知道它终会愈合,而每一条伤痕,都将在江水的心底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记。我拣起一颗江边沾满水气和泥土的石子,用尽全身力气向江面丢去,它迅速消失了,想象之中的涟漪没有出现,丢出去的距离也不是很远。但我毕竟把它丢出去了,我想。此刻,江面映照着落日,如流光溢彩的丝绸,又如一面能照出过去与现在的镜子。在江水流经之处,无数情绪被重新打乱,又被重新组织起来。无数人在欢笑、哭泣,为漫长的来日积累藉以懊悔或欣然的资本。按道理来说,一个人站在这样的场景里应该萌生思念,但是我却迟迟找不到自己思念的目标,甚至我在思念这个事实本身也不能被确定。喂,朋友,既然事情好象已经闹大了,那么,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updated":"T09:43:56.000Z","canComment":false,"commentPermission":"anyone","commentCount":23,"collapsedCount":0,"likeCount":52,"state":"published","isLiked":false,"slug":"","isTitleImageFullScreen":false,"rating":"none","titleImage":"/cc0d11af0a475cae9e677_r.jpg","links":{"comments":"/api/posts//comments"},"reviewers":[],"topics":[],"adminClosedComment":false,"titleImageSize":{"width":900,"height":600},"href":"/api/posts/","excerptTitle":"","column":{"slug":"wuyihaha","name":"雨中的面包店"},"tipjarState":"inactivated","annotationAction":[],"sourceUrl":"","pageCommentsCount":23,"hasPublishingDraft":false,"snapshotUrl":"","publishedTime":"T17:43:56+08:00","url":"/p/","lastestLikers":[{"bio":"学生,普通的学生","isFollowing":false,"hash":"30fde89da1f8f93ac088","uid":780000,"isOrg":false,"slug":"zhang-meng-72-1","isFollowed":false,"description":"","name":"会反思的懒人","profileUrl":"/people/zhang-meng-72-1","avatar":{"id":"b3ad72d679ceceadadaac56","template":"/{id}_{size}.jpg"},"isOrgWhiteList":false},{"bio":"化药系的,啥都学点","isFollowing":false,"hash":"c3eab9f0069cfbc9f0ecbe6a","uid":08,"isOrg":false,"slug":"gong-ze-ci-fang","isFollowed":false,"description":"","name":"宫泽此方","profileUrl":"/people/gong-ze-ci-fang","avatar":{"id":"4db106408","template":"/{id}_{size}.jpg"},"isOrgWhiteList":false},{"bio":"For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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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ever young.","isFollowing":false,"hash":"4e3a09fb0b689a9bdaf222d","uid":76,"isOrg":false,"slug":"wu-yi-19","isFollowed":false,"description":"","name":"吴易","profileUrl":"/people/wu-yi-19","avatar":{"id":"4688cac0b","template":"/{id}_{size}.jpg"},"isOrgWhiteList":false},"column":{"slug":"wuyihaha","name":"雨中的面包店"},"content":"献给M,感谢你从珞珈山下寄来材料。1 慈禧太后黯然归天的那一年,周扬出生在湖南的一座小城里;赵总书记轰轰烈烈下台的那一年,周扬在北京城中去世。这中间八十年,沧海桑田。从文史哲三个角度来看,这个人都没有被绕过去的理由,但他又的确总是被绕过去,文学史里很难找到他的身影,政治史里他也只是跑跑龙套。这对于一个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来说,多少有些尴尬。情形本不该是这样。让我来举一个拙劣的例子:懂行的人看球,除了看场上球员表现之外,教练的排兵布阵也是不可忽略的。我们在议论2006年的那只意大利队时,除了高度赞扬布冯、赞布罗塔、皮耶罗外,总不会忽略坐在教练席上的里皮。但是,在梳理近代中国的文艺史时,我们好像不懂这个道理了。一开始,我们把视线聚焦到“鲁郭茅,巴老曹”身上,这几年,沈从文、汪曾祺之类也都被挖掘了出来,但是周扬仍然处在阴影中,继续他的寂寞。而周扬在这场漫长文艺革命中扮演的角色,其实和场边的教练员是类似的。于是,虽然对于这个人,我下笔的恐惧与渴望往往成正比,但是最后想要把他写下来的渴望终于战胜了怕写不好他的恐惧,便有了这些字。按道理说,写周扬不该是值得这么犹豫的一件事。起码对和他同时代的人是这样,他们了解周扬的重大意义,因而在口述历史这个方面,和周扬有关的材料并不算少。不过,量多不一定能和质高划上等号。现在,我手边有一本王蒙主编的《忆周扬》,此书在1998年为纪念周扬诞辰九十周年而结集,里面收录了数过半百的回忆周扬之文,而文章的作者都是如雷贯耳的文化巨擘:张光年、于光远、温济泽、王若水、王元化……真可谓群星璀璨,而没收录进这个集子的回忆文章数量更为可观,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八九十年代之间活跃的体制内文化名流中,没有执笔或口述过对周扬印象的人是占少部分的。不消说,这些印象绝大部分是正面的。随意翻开一页,是共和国著名新闻人纪云龙的一篇回忆,在文末,他这么写道:“现在进入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他的劳绩、思想和品格的风范,必将鼓舞新一代的文学艺术战士,为创造更辉煌的战果,前进!”这句话可以作为一个代表,以此为代表的,嚼之无味的党八股在厚厚的一本《忆周扬》中占据着相当的部分。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褒扬出现在一本纪念文集中不能说不妥当,但是如果我们的目标是认识周扬这个人,这种文字显然只能作为水分处理掉。这本书只是一个例子,其他的回忆也或多或少存在着这样的情况。而经过一番必要的清水处理之后,我们会发现,也许我们占有的材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更可怕的还有两点:一,这些材料自己还屡屡相互抵触;二,周扬本人并无系统的书面回忆存世。不错,煌煌数卷,经过本人审定的《周扬文集》已经陆续得以刊行(虽然仍很罕见,第五卷更是只印了区区300本,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但其中的相当一部分文章能否看作是属于“湖南男子”周扬,而不是“文艺官员”周扬的作品?恐怕很难。关于这一点,只要看看篇目们的名字就足以证明:《从&龙须沟&学习什么?》,写于1951年;《解答关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几个问题》,写于1957年;《文学创作应该写“知识分子》,写于1964年。对于熟悉共和国文艺史的读者来说,仅仅这些篇名和发表年份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而这正是周扬研究中的一个重大难点,他的特殊身份在世界范围内都很稀见。一方面,他是一个文人,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政治家。这种双重身份本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比如我们熟知的,那位大改革家王安石的文章写的还不错。但是,周扬,或者说周扬代表的一批人与之大不相同,对王安石来说,写诗是写诗,施政是施政,两者之间的界限是明显的。而对新中国所有的文艺工作者来说,不要说什么界限了,文艺本身就是他们的政治工作。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句话的诠释是,他们凭借带有政治目的的创作来谋生,在1980年代前共和国的文艺体制下,文艺作品不是我们今天意义上的文艺作品,而是带有某种政治目的的工具。在周扬身上,情况又出现了变化,他的本职工作不是自己创作,而是管理创作。自然,当作品成为某种需要量产的实用品,而不是专属于作家个人的智慧精华时,对它们进行管理是必须的。而这种管理顺理成章地使管理者深深牵扯到政治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管理者的周扬就自然具有了两面性,研究他时,这种两面性也不得不被顾及到。首先,研究者需要对共和国的政治史有深刻的了解,这是研究一个文艺理论家一般不需要的。而另一方面,又需要去仔细梳理他的理论,这种工作也是研究一个纯政客所不必用到的。顾骧在评价周扬时说道:“他的升谪沉浮,折射着中共文艺方针、政策、路线、口号的变化。他就是一部左翼文艺运动史。”这句话告诉我们,脱离开具体的历史场景来谈周扬,就难免造出一座空中楼阁。当然,这只是事情的一个侧面,另一面是,研究周扬需要有很深的哲学功底,这是作这种研究的又一个难点。周扬兼具双重身份,他是一个呼风唤雨的政治人物,亦是一个功底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而且,我们无法舍弃他的一个身份来单独谈另外一个。这点,可以拿大家都很熟悉的毛泽东来作为对比,毛具有哲学家的属性,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广为人讨论的是作为政治家的那一个毛,而在讨论这个毛时,并不需要过多牵扯哲学层面的内容。至少,学识浅陋的我还没有发现哪位历史学家在分析他发动文革的原因时,从《实践论》中去寻找动机。反过来讨论作为哲学家的毛时,道理也是一样的。而这个例子并不能被套用在周扬身上。如果纯粹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考察他的一生,那么便会发现那上面布满着疑点。不懂理论的人要读懂这位本质属性是理论家的人,是很困难的。他的一生沉浮无不和理论相关,而一旦我们的讨论涉及了理论,这种讨论就难免显得艰涩,这种艰涩令人望而却步。我们宁愿给他贴上简单的标签,而这些标签又往往相去甚远,有时,他是“党的棍子”“文坛沙皇”,有时,他却又成了“真诚的反思者”“一代文宗”。至于这种相去甚远的标签为何会同时存在于一人身上,贴标签的人就不会顾及了。人物既然有了标签,就可以分门别类地收进历史的抽屉中,需要用的时候就拿出来说几句,不需要的时候就让它一直在那里。这很省事,但却会让我们离真实的人物越来越远。这种省事的做法的后果是,在评价周扬时,出现了一种令人尴尬的分裂。根据评价者立场的不同,对他的评价也就截然相异。不止周扬,这种情况在近代史很多人物身上都有出现,但是周扬的情况又有其特殊性,这仍然是由前述中他的两面性来决定的。不妨还是拿毛来做对比,此人的功过自然也是众说纷纭,但是我们在说他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况还是就事论事。比方说,在大跃进一事上,既然官方的数据显示此举弊大于利,坚定的拥毛派也难以正面拮抗,即使如乌有之乡之流,强行翻案,总还是要从史册里掐头去尾,找出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结论。而评价周扬时,情况不是这样。周扬的特殊身份使得他身上天然存在两个维度,一个维度是作为政治家,具体行事的周扬,另一个则是作为思想家,作形而上思考的周扬。在评价他时,不同的评价者各取所需,从而产生了极端。从前一个维度看来,周扬自然有颇多可以指摘之处,在共和国的历次文案中,他手下的牺牲品已不烦列举,“奴颜媚骨”“油滑而无节操”也成了民间对他最普遍的评价。但是从后一个维度看来,周扬一生的思考经历了很多阶段,最终得到回归,这样的心路经历,某种程度上应该说是光彩熠熠的。于是,本该被文人们深深忌惮的一个人,反而成了很多党内老知识分子(甚至包括一部分自由主义者)后期的精神导师。这种吊诡的现象的成因且不提,它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对周扬的评价出现了严重的分裂。因为双方本来就不是在一个维度上讨论问题,这种分裂就很难解决了。即使勉强进入对方的维度,也难免会带有先入为主的观点,比如说,在诠释周扬建国后的一系列不光彩行为时,很多人哪怕不回避,也会尽量从“不得已”“矛盾”的角度去进行诠释,以《忆周扬》为代表的一系列事后的回忆,很多遵循的就是这种逻辑。不得不说,这种逻辑是很难让人心悦诚服的。更何况,既然把问题扩展到了内心世界,那么这种讨论仍然是在自己的维度里思考问题,这种不自觉的偏移显然对解决问题丝毫无补,只能进一步加深这种分裂。当阅读了诸多关于周扬的材料,并深深感受到这种分裂时,我决定把注意点重新移到周扬这个“人”身上。注意,是这个“人”本身,而不夹带任何其他社会属性,因此上面的争论在这里都无效。人之为人,首先要具有一种人格。人格在先天表现为一种独特的,与生俱来的气质,气质就如上帝发给的身份证号码,人人不同而不可改变。随着阅历渐长,在人格影响下,后天的性格得以形成,并与气质一起重新构成人格,而性格最终决定了每个人的命运。用这种最本质的视角去看人,往往能看得更清楚。在此视角下,我看到了一些在意料之外,却又处于情理之中的东西。不过,在说出这些东西之前,还得从他的一生行事中去寻找微末的线索,来对结论加以证明。2我有时候会对历史做一些奇妙的想象。比如说,如果某一个平行宇宙里,周扬的生命在八十年代前截然而止,他的历史会比现在好写的多,众人对他的印象也会统一的多。当然,其中负面的成分就要大大增加了。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在很大意义上,这个人的生命变得复杂与厚重,要拜他的晚年事迹所赐。这里的晚年指的是从拨乱反正到1989年去世的这一段时间。如果没有这一段时间,尝试去解读他可能仍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给他下一个诸如“无节操文人”“文艺大管家”之类的概括性结论,就要来得有底气多了。文革结束后一直和周扬共事,“最有资格评价晚年周扬”(于光远语)的顾骧总结周扬的这十年的时候,如此写道:“他一生最后的十年,也是他充满矛盾与压抑的十年,同时也是他生命最辉煌的十年。”这句话的感情很充沛,不过却掩盖了这种“辉煌”背后的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这十年,其实是作为政治家的周扬全面退隐的十年,他仍然任着一系列看上去显赫的职位,不过已没有什么实际任事的权力,更不可能再具有“十七年”中那种呼风唤雨的影响力。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政治层面上的退隐促成了他在思想层面上的跃进,主流视点之所以对周扬的最后十年大加褒扬,也正是从这个层面而言。这深厚的十年如果浓缩起来,倒并不复杂,只是一篇小小的讲话稿而已。这篇讲话稿的名字是《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看上去是一篇很枯燥的理论讲话,但它引起的后果一点也不枯燥。顾骧参与了这篇讲话稿的起草,同时参与的还有王若水和王元化。日,周扬在中央党校纪念马克思去世一百周年的学术报告会上做了这个报告。报告在现场引起的反响是很好的,“报告结束,获得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掌声是热烈的而不是敷衍的”。周扬本人有很高超的演讲技巧,王蒙回忆他作报告的场景时道:“他在主席台上特别有‘派’,动作庄重雍容,目光严厉而又大气……就他站在台上向下一望,那气势,别人怎么学也学不像。”不过,这次报告受到积极的回应倒和这种技巧无关,因为报告是让一名女播音员代念的。而周扬自己亲自做的报告,还没有一个得到这样不仅在当时,且在后世留下无数美誉的待遇,更有一些被人唾骂了多年。显然,问题并不在演讲技巧上。一个广为人知的花絮是,演讲结束后,王震来到台上和周扬握手,还问周扬他在报告中提到的“异化”两个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换一个词。王震当然不可能理解周扬的讲话,不过这个粗人在误打误撞间,抽出了周扬报告中的关键词“异化”。报告一共分四个部分,这个问题在第四部分“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关系”里被周扬阐述。这其实是一个哲学学术问题,而且还不是一个浅显的学术问题。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的顾骧在受周扬之请一起起草报告时,听到要涉及“异化理论”,感到非常没有信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在大学里的教学任务很重,加上还要担任党内职务,“根本谈不上研究很专的‘异化’理论”。为此,他向周扬建议,火速召回当时正在为自己的离婚案焦头烂额的“异化”研究专家王若水。这样的史实除了反映周扬一方对于这篇报告的重视之外,亦可以看出“异化”并非一个简单的议题,以至于让堂堂人大哲学系科班出身的顾骧都感到难以独任。指出这一点后,我们对于后面围绕着这个问题的探讨大大超越了理论争鸣的层面这个事实,会感到很惊愕。我们知道,“异化”这个字眼,放在整个二十世纪的文化与政治史中里,也算的上一个时髦的词。不过对八十年代的社会中国受众而言,它还显得颇为陌生,尽管做报告者把它与马克思主义这一“国教”联系在了一起。所谓异化,也就是与正常形态不同,周扬的这篇报告引经据典,做的论证很严密,但想表达的中心意思其实很简单,即,像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样的社会主义社会也会出现异化现象。报告原文中,集中表达了这个意思的是下面一段话:“社会主义社会比之资本主义社会,有极大的优越性。但这并不是说,社会主义社会就没有任何异化了。在经济建设中,由于我们没有经验,没有认识社会主义建设这个必然王国,过去就干了不少蠢事,到头来是我们自食其果,这就是经济领域的异化。由于民主和法制的不健全,人民的公仆有时会滥用人民赋与的权力,转过来做人民的主人,这就是政治领域的异化,或者叫权力的异化。至于思想领域的异化,最典型的就是个人崇拜,这和费尔巴哈批判的宗教异化有某种相似之处。所以,“异化”是客观存在的现象,我们用不着对这个名词大惊小怪。”比起前面显得艰涩的哲学讨论,这段话应该说讲的很浅显平和,显得和它引起的惊涛骇浪不太相称。里面讲的道理,也是常识性的问题,粗看并没有什么越轨之处。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胡乔木,八十年代中国意识形态的重要操舵者之一,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这篇报告。周扬做报告的当天下午,当时的中宣部理论局负责人卢之超通过秘书向胡乔木做了报告,并向胡乔木表示了对周扬报告的反对意见。第二天下午,邓力群向与会者宣布胡乔木的决定,此次纪念会延期两天。3月12日,大会重新开幕,风向突然转变,被允许发言者基本上都不点名了攻击周扬的报告内容。这之后,双方围绕报告的一系列冲突接踵而至,并最终导致了八十年代轰动一时的“清除污染运动”。因为这次反对,胡乔木可以说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历来讨论这件事时,人们不假思索地给他贴上了“党棍”的标签,正像当年给周扬贴上相同的标签一样。自然,这是最方便的一种理解,从某种程度上,也并没有什么错,从这件事本身来说,胡乔木自然是大错特错,而周扬是站在真理一面的。但是如果要把此事诠释成一个正义对抗邪恶,最终壮烈落败的黑暗童话,总觉得有一些东西还无法彻底解释。外国人写的共和国史之所以总觉得隔了一层,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太喜欢“拉帮结派”,把政治人物一个个放到固定的派系里,却忽略了共和国本身特殊的政治生态。拿“异化”报告上的争论来说,如果按这种思路,把胡乔木看成“顽固不化”的左派,把周扬看成开明的自由派,只会越来越迷惑。如我们知道的,胡乔木是中共八十年代意识形态领域的“大管家”(李慎之语)。如果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一直扮演着在“异化”事件里这样一种连哲学层面的讨论都无法容忍的邪恶形象,那么为何八十年代会成为共和国史上公认的思想繁荣年代?当然,我决没有为胡乔木表功的意思,但是我们在归咎历史人物时,是不是也可以再谨慎一点呢?与胡乔木批周截然相反的历史场景并不难寻觅。日,胡乔木在中央宣传部召集的思想战线问题座谈会上做了一个报告,名为《当前思想战线的若干问题》。报告中,他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被共和国文艺工作者长期以来奉为圣经的“延安讲话”,“关于文艺从属于政治的提法,关于把文艺作品的思想内容简单地归结为作品的政治观点、政治倾向性,并把政治标准作为衡量文艺作品的第一标准的提法……这些互相关联的提法,虽然有它们产生的一定的历史原因,但究竟是不确切的,并且对于建国以来的文艺的发展产生了不利的影响。”须知,“讲话”到今天仍然被一部分人奉为圭臬,而1981年的政治气候仍是乍暖还寒,在当时直接把“讲话”树为靶子所需要冒的风险,只会比在1983年讨论哲学问题要来得高。而这并不是胡乔木第一次发表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在两年前,他就明确表示,“政治第一,艺术第二”的口号是“经不起检验”的。知道了这些事实后,恐怕我们再把胡乔木划为“极左派”前,就要经过一番思量了。完全可以说,胡乔木的复杂性并不在他在“异化”风波里的对头,本文的主人公周扬之下。八十年代活跃的另一名所谓“左棍”,胡乔木的重要副手邓力群也是如此,他在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中扮演了类似打手的不光彩角色,因此而臭名昭著。但是我们知道,他登上政治舞台最精彩的亮相,却是在五四运动六十周年的研讨会上痛批“狼奶”,这样一看,他好像又是坚定的“开明派”了。帽子满天飞,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我们一方面厌恶这种思考方式,一方面不自觉地用它思考,这种惯性是可怕的。看上去,事情比我们此前想象的要复杂那么一些。既然对“异化”风波的探讨暂时难以为继,还是先回到主角周扬身上,他现在已垂垂老矣,那么,让我们穿越历史的隧道,跨过无数的人事,回到他意气风发的早年时代,也许在那里,我们可以发现什么。3周扬的早年,一般来说是划界到去延安之前。在这段时间里,后来那个人们熟知的,以“文艺大管家”形象粉墨登场的周扬还没有诞生,形形色色的标签也还有相当一部分还没有贴到他的身上。不过,这时他最有名的标签之一已经产生了,这标签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它由大名鼎鼎的鲁迅亲手贴上,后来又成为决定周扬命运的重要工具,那就是“四条汉子”。“四条汉子”的另外三位是阳翰笙、夏衍、田汉,这个讽刺性的称呼被鲁迅使用,是用来表达对当时“左联”决策层的反对态度。鲁迅当时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称呼后来在文革中居然成为了这四个人的一条重要“罪名”,田汉在运动中竟不免于一死,活下来的三位人生轨迹亦有了很大的改变。建国后,鲁迅在意识形态领域所受尊崇无须多言,在文革中这一尊崇更是达到巅峰,遗憾的是,它存在的前提是本人已不在人世,成为“正确”的符号,留下大量文字供当权者向对己有利的方向诠释。如果鲁迅活到共和国成立后会怎么样?我们先来看看鲁迅自己心中的答案,1934年,当时周鲁之争尚处于方兴未艾的状态,而鲁迅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已经很清醒了,他给曹聚仁去了一封信,信中说道:“倘崩溃之际,竟尚存,当乞红背心扫上海马路耳。”他对目前正在进行着的革命胜利前景是有信心的,但对革命中知识分子的命运却有着不可解之疑问,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看的很准。另外,做出回答的还有毛泽东。周海婴回忆道,1957年在上海,罗稷南向毛提出此问。毛的答复是,以我的估计,要么是关在牢里还在写,要么是关在牢里不敢做声。罗稷南当场胆战心惊,不再说话。而1957年,正是周扬挟连续制造文坛大案之威,张开反右罗网,意气风发的时期。这一令人惊愕的鲜明对比,不得不迫使我们沿历史之河回溯,重新审视“左联”时期的那场周鲁之争。在“四条汉子”中,和鲁迅矛盾最深刻的当然是周扬。双方都是极具个性的复杂人物,也各自在一生中无数次与其他的文艺人士争斗,但他们最有份量的对手还是彼此。这场争斗最激烈的时候,周扬和鲁迅的身份分别是“左联”的实际领袖与精神领袖,他们的矛盾亦理所应当地因“左联”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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