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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小说:冷雨夜(所谓白领的真实生活)
说实话,李小琳虽然没有杜晓晓那样靓丽的外表和高挑的身材,但是仔细看李小琳长得也算是甜美型的,时下流行的梨花头,圆脸、杏眼、樱桃小口,可惜鼻子不够挺拔,不过五官组装起来看着很顺眼,有点韩国美女的味道。其实秦思朴还是比较喜欢李小琳的,公司里他就对杜晓晓和李小琳有些小小的想法,杜晓晓家就是本地的,而且家庭条件也挺不错的,秦思朴自知高攀不上,所以将目标锁定在了李小琳的身上。李小琳的老家跟秦思朴是一个地方的,秦思朴内心自然而然的对李小琳更加有一种亲切感。他出神地望着李小琳的笑颜,脱口而出:“小琳,你有男朋友吗?”貌似之前听杜晓晓说过李小琳有男朋友,但不知道现在还在一起没。李小琳被秦思朴突然的一问给懵住了,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调皮的对秦思朴说:“怎么?你想追我?”秦思朴憨憨一笑说:“是啊,你看要不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俩凑合一下一块过得了!”李小琳哈哈一笑说:“你去死吧!”接着蹦蹦跳跳的跑回女同事堆里,大家一同朝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进办公室之前秦思朴在楼道抽了支烟,办公室是禁止抽烟的。看了看表还有5分钟就上班了,秦思朴使劲儿吸了两口将烟头扔出了窗外,吐了一个烟圈后走进了办公室。杜晓晓对秦思朴眨了下眼睛,笑着说:“不冷呀你,在外面站那么久。”秦思朴觉得杜晓晓的这句话带着些许关心的成分。秦思朴乐呵呵的走进办公室,当他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办公室的每一人都在对他微笑,包括平时来往不多的李贵忠,他也对每个人报以微笑,可当他笑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马丽红正对着他怒目而视,马丽红狠狠瞪了秦思朴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秦思朴心里哆嗦了一下,赶紧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 &冬天办公室的暖气真不是盖的,空气又干又热,也不知道是暖气太热还是对着电脑时间太久,秦思朴感到头晕脑胀的,于是他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清醒,当秦思朴推开门的一霎那,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哎呀,干嘛”,“啊!!!”秦思朴大吃一惊,马丽红正坐在马桶上,秦思朴眼前闪过一片白花花的屁股。他连忙拉上门退出来,大脑一片空白慌慌张张面红耳赤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办公室的同事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尤其是杜晓晓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李贵忠走到秦思朴旁边,一脸坏笑的对着秦思朴说:“呵呵,小秦,你小子这回搂着了。”秦思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马丽红狼狈的从卫生间走出来,指着秦思朴破口大骂:“秦思朴你耍流氓!我要去告诉宋总!”秦思朴红着脸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暗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到处都跟马丽红杠上了!这下惨了。马丽红走进了宋总办公室,砰的一声摔上了门,紧接着就听见马丽红的哭诉声,大伙都忧心忡忡的看着秦思朴,而秦思朴正在两眼无神的看着电脑屏幕。
& & 宋总从办公室出来 手里拿着他那件皮尔卡丹的外套 ,好像要出去办事,他回头对马丽红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回头再说吧。” 马丽红:“噢”了一声,心有不甘的朝着秦思朴的方向看了一眼,扭身进了行政部的办公室。宋总阴沉着脸,对杜晓晓说:“卫生间的锁子有问题,说了几回了,还没修好。”杜晓晓忙不迭的应道:“哦,好的,我马上联系人修。”说着就拿起了电话。宋总转头对秦思朴说;“小秦,穿上外套,跟我出去办点事。”秦思朴没有外套,他的外套就是他唯一的那身西服。秦思朴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跟在宋总后面出了门。他看了看宋总的外套,心想:我要有钱,就穿PRADA那款卡其色长风衣。秦思朴觉得那款更有型。等电梯时,宋总上下打量一下秦思朴,说:“小秦,你就穿这么点不冷呀?”秦思朴说“不冷,办公室的暖气暖和得很。”两人相跟着乘电梯下了楼,上了宋总的黑色别克林荫大道,秦思朴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秦思朴也想拥有一辆这样的车。秦思朴弱弱的对宋总说:“宋总,我,我不是故意的。。。。。。”宋总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用多说了。”宋总顿了顿,接着对秦思朴说:“小秦呀,你对我说实话,你对马部长的看法怎么样?”秦思朴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对宋总说:“我觉得马部长有好多时候就是针对我,我在工作中可能会有失误,但不可能每件事都错,但我觉得我在马部长面前就没有作对的时候。”秦思朴心里有些忿忿的。
宋总呵呵笑了一声,对秦思朴说:“马部长这个人性格是有点偏激,但是这个人工作能力很强,而且很有原则性,很多方面你要向他学习,你呢,工作上是有一些能力,但是还是太年轻,需要学的还很多。你在公司文案策划这块的能力我还是很认可的,我想重点培养你。”宋总停了一下接着说:“其实,马部长在我跟前也表扬过你,说你很勤奋,认真,可以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秦思朴有些心怀感激的看了宋总一眼,尽管他知道马丽红是不可能这样说的。宋总说:“小秦呀,我知道你心中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宋总缓缓的开着车从高新路转到了唐延路上:“有次孔子受困在陈蔡一带的地区,有七天的时间没有尝过米饭的滋味。有一天中午,他的第子颜回讨来一些米煮稀饭。饭快要熟的时候,孔子看见颜回居然用手抓取锅中的饭吃。孔子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当颜回进来请孔子吃饭时,孔子站起来说:刚才有人告诉我,食物要先献给长辈吃,怎么可以自己先吃呢? 颜回一听,连忙解释说:夫子误会了,刚才我是因看见有煤灰掉到锅中,所以把弄脏的饭粒拿起来吃了。孔子叹息道:人可信的是眼睛,而眼睛也有不可靠的时候,所可依靠的是心,但心也有不足靠的时候。小秦呀,有些事情是要好好用心体会的。马部长在很多方面还是很优秀的。”
宋总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的,一根根的向后倒去,秦思朴觉得宋总长的有些像陈道明,只是比陈道明多了一副金丝眼镜。秦思朴有些敬佩的看着宋总,但对宋总对马丽红的评价却不以为然。宋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接着说:“你也许觉得我说的不对,但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秦思朴茫然的问宋总:“哈姆雷特是谁?”宋总愣了一下,没好气的说:“哈利波特他哥!”宋总不想再往下说了,宋总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读书太少。秦思朴知道宋总是调侃他,却没敢多问。
宋总把车停在了卜蜂莲花超市门口,从LOUIS VUITTON的钱包里抽出两百元钱递给秦思朴说:“小秦,你去买点水果,回去给马部长道个歉,以后你们两个好好相处,给公司多创造效益,这是我希望看到的。”秦思朴忙说:“宋总我有钱,我有”.宋总坚持着说拿着。秦思朴看推辞不过,对宋总说:“100就够了吧?”,宋总笑了一下,说:“现在100元买不了个啥,多买点给其他人也吃。”
& & 秦思朴走进超市,在水果区胡乱挑了一些水果,在收银台一结帐,竟然有260多,秦思朴吓了一跳,连忙挑出两串红提拿了出来。秦思朴心想怎么这么贵,他很少买水果,沙井村卖水果的秤都不准。秦思朴提着水果走出超市。他看了看宋总的车停的不远,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唉,你干什么?”秦思朴耳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他大吃一惊,惊讶的发现身边坐了一个妙龄女郎,无论穿著打扮还是发型长相都显得俏丽性感,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秦思朴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这是谁呀,宋总人呢?这个美女疑惑地看着秦思朴,又问了一句“你干嘛?”秦思朴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上错车了,连忙尴尬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上错车了。正要打开车门下去,却听着这个女人说道:“咦,你是不是秦毛毛?”秦毛毛是秦思朴的小名,秦思朴更加吃惊,他定睛望着这个美女,心中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是我呀,我是刘媛!”秦思朴这才想起是自己在老家的高中同学。“你怎么在这?”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几年不见,刘媛从一个农村女孩变成一个时尚女郎,这个差距太大了,秦思朴都有点接受不了。秦思朴觉得自己在刘媛跟前有些寒酸。还是秦思朴先说话:“我跟老板买点水果”。“哦,我等我老公。”“你现在在哪上班呀,”刘媛接着问。“我们公司在旺座现代城。”秦思朴答道。“是吗?咱们很近呀,我家就在枫林绿洲。”“啊,这么近?”秦思朴想着宋总还在等他,于是便说:“咱留个电话吧,回头联系,我老总还等着呢。”两人互相留了电话,秦思朴从车上下来,他发现宋总的车和刘媛的挨着,两个都是黑色,刘媛开的是蒙迪欧致胜。是自己太粗心上错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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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凤舞初遇
  “宴语,如果当初没有在一起,我们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这个寒风萧瑟的夜晚,城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白纱的女子,动也不动,那门早已关闭,大概是等够了,她绝望的转身,步伐缓慢,向远处走去,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玩意,神情恍惚,尽显憔悴。只依稀听到嘴里喃喃着什么,一双眸里更多的是痛楚,还有几分恨意。“宴语,我欠你的,可是都还你了。”  三年后,莫国三十年冬,新皇登基,普天同庆,颁发新政,大赦天下。百姓脸上都是欣喜的笑容,扣头跪谢。果然,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明间传言新皇年少有为但自小身子骨弱,本早该登基却推了迟迟三年,听说病从娘胎里带的难医,太医想尽了法子也只能是靠药物调理,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国终究不可一日无君,终于从太后手里接了大权。也有另一种离奇的说法,是心病。众说纷纭,至于真相,也就不得而知了。  莫国新皇登基以后,仁政爱民,各地操办了许多节目,一起庆祝这太平盛世。当下与莫国可以相提并论的有锦国,暮国,可谓三国鼎盛,不过近年无外侵扰,也到平静。莫国下属十三个城,最热闹的莫过于洛城了,作为莫国的国都,洛城自然繁华的很,这里大街小巷,夜夜灯火通明,站在城门上望,那可是绝美的景色。  “天泽,你说这江山如何?”只见城门上站着一位男子,身着白衣锦袍,腰间佩戴御龙坠,发束白玉簪,剑星明眸,眼神冷峻,让人难以捉摸,一张清秀俊逸的脸上似乎又带有浅浅笑意,额前的碎发在风的吹拂下肆意飞舞,有些许凌乱,脸色稍有泛白但丝毫掩盖不了他的绝世容颜,生的这样的男子,大抵怕只有当今圣上莫风了。  “皇上爱民如子,在政有远谋,虽亲政不久,已深得民心,臣子臣服,短短时日已让莫国非凡鼎盛,这都是皇上的功劳啊。如今这大好河山,风光无限。”身边说话的这位自然就是皇上情同手足的护卫天泽了。他与皇上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对朝廷实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莫风转过了身,对天泽道:“你跟了朕这些年,朕的苦心只有你懂了。朕是为了百姓黎民,也是为了,咳咳,咳。”  “皇上,自从那日之后,你身子一直不见好,不能在风里呆这么久。”说着便作势去扶。  “无妨,朕只是受了伤,他们都以为朕要归西,如今每日练功恢复的已经差不多。只是,只是,朕不记得了。”此时莫风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什么事,神情焦灼,天泽见状,立马上前说道:“皇上,前尘往事,不要太过逼自己。”莫风看着天泽,面无表情,平静了几秒,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明天随朕出去一趟,回宫吧。”说着大步向前走去,天泽心里暗暗道:“唉,记忆封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说罢摇了摇头,紧跟其后。  翌日,是洛城三年一度规模庞大的凤舞节,凤舞节声势浩大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善舞者不分高低贵贱皆可报名参选,再由负责礼仪曲舞的宫中姑姑严格挑选,剩下的佼佼者才有资格一展芳彩。舞动洛城的美人自然可以改变命运成为人中之凤,出类拔萃者还有机会面圣,有名次的也奖励丰厚,让人蠢蠢欲动。观舞的自然少不了各地公子哥,好不热闹。  “哎呀,小姐小姐,你等等我。”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边挤边吆喝,生怕她家小姐走散了,她追赶的前面那位妙龄女子,身形纤细,长发飘逸,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细一看灵动有光,可爱至极。她扭头对着追她的小姑娘喊道:“哈哈,小玉,我看你跑的有没有我快。”接着转身就跑,嘴里还嘀咕着:“哼,平日里就知道听爹爹的话管着我,这下欺负不到我了吧,哼。”这位女子是洛城赫赫有名的盐商苏家小姐苏玲珑,年芳十六,活泼好动,奈何苏老爷管教甚严,今日得空,终于偷跑出来,这么热闹的凤舞节,怎么能少了她。人潮拥挤苏玲珑好不容易逃出了小玉的视线,一门心思的逃,也不看脚底的路,一不小心踩了个石头差点飞出去,幸好被人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苏玲珑惊慌未定,顿了顿才缓了过来,扭头一看,是一位长相实在好看的公子,便打量了起来,这位公子年龄稍长她几岁,衣着打扮也不像普通人家,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闻起来很让人舒服,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护卫打扮的男子,正当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这位男子正在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瞬时脸红心跳,撇过了目光。耳边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姑娘,你没事吧。”语气中有一丝关心,又带有平淡。苏玲珑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襟,对着他道:“谢谢公子,我没事啦。”脸上绽放出绚烂的笑容,此时,身后的护卫在男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男子嘴角上扬朗声一笑,说了句:“告辞。”天泽顿了一顿,跟在身后往前方走去,正走了两三步,苏玲珑大喊:“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我家主子,公子语。”说完便消失在人海中,留下望着他远去方向的苏玲珑在风中摇曳。  天泽跟在莫风身后,对他刚刚那一抹笑很是惊讶,很久没见皇上这么笑过了,天泽心不在焉的样子全看在莫语眼里,“说吧,想什么呢?”“臣不曾想,您今天竟如此开心。”“是刚刚那姑娘吗,很有趣。”说着莫风收起笑容,向凤舞台中心走去。  小玉气喘吁吁的终于跑出了人群,累的直喘,四周扫视了一圈,终于发现自家小姐在不远处的街边前傻站着,顾不上缓,着急忙慌的追了上去,“小姐我可是追到你了,你要是丢了,老爷非把我打死。”苏玲珑突然发现身边多了这个宝贝,心里直喊,“你这臭丫头,你想吓死我啊。”  山海传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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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燕飞&&&&&&&&小说全文阅读字体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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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杳晦夜 终须辨黑白(上)更新时间: 16:00:35&字数:6819字
虽未及寒冬之时,万物却渐近蛰伏,暗凉的阴瑟气息已然悄悄贯透于大地,灰蒙蒙如大蒸笼一般笼罩四方八野。天色昏萧,高山低谷、涧水潭浪莫不暗暗沉沉,浑无什么精神。抬头观看,远处云端的黄赤赤光芒,挟夹着余霞之照纷纷扑泄于丘川树林之上,教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徒生恍惚惆怅之感。一条山道从碧青色的葳蕤丛叶中伸展出来,暴节迤逦,弯弯曲曲,地面上的沙石虽然有些峥嵘坎坷,可是与周围苍茫穹宇比较起来,甚是渺小微皓。听得隐约“啼踏啼踏”声响,初时有些不太清晰,渐渐听闻真切,路上灰尘鼓起,扑腾了几下,懒洋洋地重又垂趴于泥上。但见三匹黑色的大马飞蹄疾驰,打着响鼻瞬间冲至跟前,马上坐着三个大汉,皆是黑衣劲装,脸上蒙着黑布。那马极快,从小溪上拔腰奋蹄地跃过,稳稳当当落在对岸,继续朝前面奔去。忽然最先那匹马打个踉跄,收势不住,便往旁侧甩去,眼看就要摔倒。马上的胖汉子怒喝一声,双足从马蹬抽出,两掌在烂银打就的亮鞍上用力压按,顺势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转了一个筋斗,左足弯曲,右脚斜踩上一棵大树的壮杆,屈膝陡弹,轻飘飘地落在树下。后面两匹黑马倏忽赶至,马上两位大汉高声喝了一声彩,跳下地来,分左右站立于那胖汉子身畔,问道:“大哥,怎么样,没事情吧?”胖汉子嗯了一声,朝地上狠狠地啐口唾沫,手指戟张,点着半日爬不起来的座骑,喝道:“若非老子的轻功还算是不错,险些就被这畜生给害死。它是怀恨在心咧。”兀自气愤难当,走上前,抬膝便是一脚。这一脚踢去足足有千钧之力,黑马本就口吐着白沫勉勉强强爬起,甫然冲撞,登时胸折骨断,长嘶哀号,命毙当场。高个黑衣大汉急道:“唉呀呀!大哥的性子太急了些,你杀了它,便少了脚程代步,后面的迢迢道路还怎么走,难不成还要施展轻功或是与我们同乘一骑吗?”胖汉子冷笑道:“二弟三弟不用惊慌,你往周围看仔细了,咱们此刻已然到了铁岭庙的山脚下,还留着这不争气的畜生作什么?”那两位汉子惊愕不已,顺着他的手指朝前面望去,狭路窄径,往上趋绵,直通到一座山峰上,峰顶和乌云之间,有一座建筑,不由喜道:“果然就是铁岭庙。”竟然纷纷出掌,将自己的黑马座骑击毙,手段毒辣,委实教人咋舌。三人相顾大笑,其中颇有阴谲诡异之色,又道:“他们做牛做马,此刻也该好好歇歇了,足见我们慈悲心肠。”言毕,拽步就往山道高处纵跳而去,不多时,被晦朦遮掩,很快化作几个小黑点,便似山道的创疤。原地三股黑烟倏忽冒起,打了几个旋散开,黑马尸体转瞬不见,却显出三个死人,形貌狰狞,煞是恐怖,每人脸上皆有刺刻,细细观辨,却是清一色的“囚”字。却听得有人若似在轻轻吟诵,那声音忽而模糊,忽而清晰,起伏不定,夜间的风息过去,终究能教人听得愈发的真切分明,却是什么“山水满树阴蔽亭,三更最凄凉。粉枕纱厨,残月萧窗青云间。叶叶心心,孰料愁滋味”云云,后面尚有几句,随着沉暮之色的浓浓聚集,那声音又好象被吟诵者故意填压了下来,又听得不甚真切了。须臾,就看一条黑影从树旁落下,悄然无声,面容难清,偶尔闪烁,竟是星目杏睛透出光芒璀璨,所谓明眸善睐,想来也正是如此情状,观之体型,分明就是个女子,身段婀娜,凹凸有致,沉肩细腰,双腿修长,极其曼妙,惹人遐想。她看着那四具尸体,微微叹息,俄声道:“天地奥妙,法术高明,什么都能变化,却为何就变不了他的一番心意呢?难不成是欺我有不老之术,便是瞧我日益憔悴,却也不在乎麽?”远观前面三个汉子,忽然冷冷笑道:“好,好,你们来到了此地,三个拙浊笨蛋,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晃了晃,重又消没于黑暗之中,踪迹全无。那三个汉子行至庙前,但见两座双脚楼左右伺力,青砖上面结着斑驳苔藓,碧绿颜色之中略显灰暗。楼顶飞檐高翘,隐约透露出一股煞气,唤作“飞角煞”,最是损害身体。偏偏三黑衣汉子足下便是一座圆形的土台,旁边环绕着一道甚是浑浊的污水,高度和那双脚楼的屋檐持平,劈面就能感觉浓浓煞气扑来。胖汉子眉头微蹙,沉声道:“大贵人请我们来这里寻觅什么如意禅杖,可是此地荒芜之极,鸟不拉屎,要说真有什么宝贝,那才是奇怪。”后面那腿脚微微有些瘸拐的汉子冷笑道:“大贵人虽然英明神武、文成武德,可是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兼有一帮子无所事事、滥竽充数的酸儒旁边瞎咶叨,胡乱决策之下,未免苦了我们这些江湖跑腿的下人。”高个汉子似是有些不悦,道:“三弟,你我都是他厚帛沉金礼聘来的贵宾,怎么会是下人呢?”说话之间,诸人已经下了土坡,踏上庙门下的长阶。石上麻砺凹凸,不太齐整,更有裂缝忽而从左边传来,歪歪扭扭地直衔右边阶侧,忽而又从右边反引而回,突显峥嵘归至左边的阶畔。从双脚楼中间经过的时候,才觉得煞气少了些,但是气息依旧让人觉得颇不畅快。胖汉子哼道:“二弟,三弟说得倒也实在,要不是你我河洛三雄还有些武艺,能够受他礼帛聘请,只怕在他的眼里,却连一条狗也比不上的。我们替他卖命,他给我们重酬,彼此不是主子和奴才的干系,那又是什么?只不过咱们的主子极其尊贵,所以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免水涨船高。嘿嘿!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我们可以算得上是二品大员了。”瘸腿汉子拍掌笑道:“不错,我们都是未曾列册吏部文件的朝庭二品大员,但凡得了那大贵人的令牌,走到哪里,当地的地方官敢不奉承殷勤?就说今日从那县衙的牢中提了三个死囚出来,变作大马堪堪乘坐,县老爷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吭吱半声。其实我们只懂得打打杀杀,哪里会什么变化法术,这不过都是大贵人旁边那臭道士的本领罢了。”跨过高高门槛,但见前面是一座甚是安静阴谧的院落,右边数十株黑色花朵在泥地上拔窜而出,密密团团,便是在昏黄入夜的光芒照射之下,亦然透出几分稍嫌诡异的妖媚姿态。花枝下不远处,破出一条缝隙,里面汩汩流出一派泉水。水色冰凉,如凝固的长长银条,粼粼波动,绕过黑色妩媚花朵群枝,转入后面一道墙壁,悄悄无声地渗透入墙角的空穴,想必或是在外面盘成水潭。水溪银色撞在花瓣之上,闪烁迷离;黑瓣金蕊投于水中,参差难辨。左边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蜿蜒委折,从槛下转七绕八地延伸拓展,直通向大殿。再往左去,歪歪茬茬插立一排篱笆,看那形状,倒似中间圈养着许多乡下的咶鸡噪鸭一般。可惜篱笆墙头草色枯萎,篱笆枝条斑驳崩裂,却是说不出的苍桑之意、咽生苦味。胖汉子忽然激灵灵打个寒噤,叹道:“此地阴气极重,你们两个当行一些,且莫失去了谨慎。”花音甫落,便看见他三弟走至那团簇的黑色花朵跟前,细细忖量考较,咦呀道:“大哥二哥,你们看看,这些都是杏花咧,形状容貌皆和怡春院前的那一片杏花丛相似。”胖汉子哼道:“哪里有杏花是黑色的?”高个汉子摇头道:“大哥此言说得早了,如何就没有?咱们能用臭道士的符纸将囚犯变成黑马,说不得另外尚有将人物变化花朵的玄妙。”胖汉子笑道:“你这是类推得过了,常言女人如花,哪里会说…”他本想说“哪里会说女人真是花朵的”,却听见那瘸腿的黑衣汉子发出一声惊呼,其中颇有悚惧惶恐之意,颤声道:“大哥,二哥,你们看看这些花瓣的下面,好生奇怪,长得难不成是…是野兽?”胖汉子和高个汉子围绕过去观看,所谓“杏花”之下,处处地地生长出几颗果籽,形状奇异,面上赫然镌生一双环眼凶目,肉鼻横胡,周围伸出许多微小绒毛、屑屑绵绵,就好像是狮子一般。鼻下有口,獠牙森森,果然惟妙惟肖,便如许多的狮子被变化缩小,皆攀于花枝歇憩。胖汉子啧啧称奇,不觉探出手指去拈那果籽,方才要贴上去,蓦然看那类似兽首的果籽张开小嘴獠牙,茎梗细脖朝前暴涨,就朝自己手指咬来,登时唬吓得“啊呀”寒战,缩手拢袖,朝后面疾退半步,惊道:“你们可是瞅清楚了,这怪物会吃人。”高汉子和瘸腿汉子相顾愕然,凛凛蹙眉,却说不出话来。那高个汉子喃喃自语,声音颇似低微,瘸腿汉子才要问个明白,蓦然听得院后前迎宾楼传来一声怪叫,如鬼若魅。“嘎吱嘎吱”声响不断,见楼前的大门慢慢被人推开,敞打横启,可是朦朦胧胧的门户之后,却连半个人影也看待不得。三人瞠目结舌,额头冷汗涔涔,黄豆大的汗珠子不觉顺着脸颊流淌至脖子,又贯入肩膀胸背,再吸上一口气,便好象吃下了三伏天的冰雪,穿肌破肤,凝毛冻孔,贴心前后处更是寒冷难禁。彼此相顾骇异,才要说上几句话,但见楼中一道黑漆漆的气息从门洞中间卷出,如蛟龙出海,又似巨蟒窜洞,张开矫转叵测的“舌头”,瞬间将三人悉数卷住,挣扎不得,上下抖动数下,倏忽缩回屋中。河洛三鬼只觉得腥臊扑鼻,再兼被拖拽得甚是厉害,几乎都要昏了过去,便在悚惧惊魂之际,那股卷绕的黑气陡然化得无影无踪。三人“啊呀”大叫,手舞足蹈从半空跌落,直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听得“轰”的一响,屋门顿时关闭严实,便好似牢房般将他兄弟圈禁其中,不得出入。胖汉子好半日缓过神来,但觉浑身酸楚不堪,拍拍巴掌,怒道:“二弟,你适才说了什么话,却莫名其妙招惹得如此怪风异息?”高汉子愣了愣,道:“大哥,我没有说什么啊?只是看着那黑色杏花诡异阴谲,果籽奇怪,便说道象是杏虎头。你可记得,当年江湖上曾经有一个独脚怪道,便是唤作‘杏虎头’的,一根八瓣莲花锤使得出神入化,黑道莫不闻名。后来便没有了踪迹,十数年来,再无任何音讯。”瘸腿汉子道:“啊,我知道此人,听闻他死去之后,留下了一张宝藏图。”胖汉子哼道:“三弟,你如何知道他就死去了?”瘸腿汉子道:“杏虎头是何等人物,倘若未死,怎么能隐居十数年,耐得住这无数日月的寂寞呢?”话音才落,听得“当啷”声响,若似什么物什落在了前面,旋即有人哈哈笑道:“不错,那杏虎头的确是死了,只是连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藏宝图呢?”河洛三英惊道:“是谁在鬼鬼祟祟地说话,还不给我出来?”瞠目四望,偏偏楼内昏黯无比,眼力难以远企,便听得那人冷笑道:“我虽然不是鬼物,可是也和鬼差不多。嘿嘿!我果真要是出来,你们这些江湖汉子武功再是高强,毕竟也是凡人,如何能够抵挡我的煞气?”眼前一阵迷晃颤摇,两团偌大的火球在前面熊熊燃起,下面撑持着两根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烛光摇曳,贯透绵延周围数丈之地,青砖之上,赫然摆放着一件长长的物事。瘸腿汉子看得真切,“唉呀”惊呼,颤声道:“这…这难道是杏虎头的独门兵刃不成?”原来那东西果真就是一柄八瓣莲花锤。锤柄在灯光之下,散发出悠悠光芒,却不能遮掩上面的斑驳锈迹。一阵若似呼吸的气息传来,在楼内空宇处盘绕打转,胖汉子好半日才咳嗽一声,勉强鼓壮胆气,喝道:“那杏虎头有无什么藏宝图,皆和我兄弟不相干的。我们来此,不过是奉了某位大贵人之命,特寻某件物什罢了。还请阁下高抬贵手,休要和我为难才是。”那声音冷笑道:“什么大贵人,不过就是乱臣贼子罢了,紫薇星命富贵之极,常人受之,反而折寿添害,偏偏世人不明白其中根由道理。嘿嘿!话说回来,我与你们为难怎样,不为难又怎样?我若是吃了你们,还怕你们化作什么厉鬼报复我不成?你们所要之物,无非就是如意禅杖,好笑,好笑,那样的宝贝,岂能是你们搬挪得动的咧?”此言一出,河洛三英齐声惊咦,忖道:“我们的幕后主子,往来目的竟然被他说得分毫不差。”慌不迭齐步后退,肩比肩,背贴背,嗫嚅道:“果然…果然非妖即鬼。”沧啷啷拔出腰间的兵刃,三柄明晃晃的大刀横护于胸前,排成守御架式。那声音却似不慌不忙,笑道:“黄郦之雅,雅闻风,寒梅绽雪,雪开六处四方飘,飘缈尽,白瓣轻轻垂香蕊。”胖汉子愕然一怔,问道:“二弟,你读的书多,他说些什么?我可是听得不太明白。”心中暗忖:“我可是听得太不明白,只是如何好说?只好说作不太明白了。”高个汉子揉揉鼻子,面有为难之色,听得悠悠声又起,颇多惨淡阴谲,道什么:“黄郦之素,素探月,秋菊披霜,霜走八角六合摇,摇开处,苍松凝凝挂冻铃。”不由眉头微蹙,低声道:“大哥,我也不晓得他诵些什么。”却看瘸腿汉子将大刀在半空划了一道圆圈,自示威风,骂道:“酸不溜丢的,那鬼物在卖弄斯文呢。”此言方落,听那声音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就是在卖弄斯文。可知‘黄郦之静,静居渊,树生空谷,谷有百仞千屏展,展阔时,孤鸟过处苍渚远’乎?”不及河洛三英回答,又道:“黄郦之神,神问天,月射寒江,江烟万里一脉流,流逝去,明霞落处远山低。”胖汉子和瘸腿汉子惊骇之余,怒道:“放屁,放屁,鬼物放屁,臭不可嗅。”那声音不慌不忙,细细辨之,似乎尚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不怒反喜,揶揄道:“好,好,果然是放屁,不过不是鬼物放屁,却是神仙放屁。”胖汉子呸道:“咱们兄弟虽然不是光明磊落的人,却晓得神仙都是坦荡豪爽的,岂会是若你这般鬼鬼祟祟的?你也好自比神仙?”那声音冷笑连连,转而大笑,笑之甚畅,道:“糊涂,糊涂,你这浊物哪里知道,作此词者,好雅颂,好品鉴,有些好色,性喜欢醇酒佳酿,本是天上九霄界中的一位赫赫有名的风流快活神仙、位跻八仙其一,唤作纯阳子吕洞宾。”河洛三英面面相觑,有些难堪,心想:“原来是吕洞宾作的词。”听那声音又道:“而余沧子所著那品仙录中,专事一章对他有所具载,说他乃是一位清量雅致、详情豪达,道心恬淡高远却又不失风趣恢廓的一位散仙大神。可惜我不敢亲自上天,和这位曾经三戏白牡丹的神仙好好品茗斗酒,虽然神羡已久,毕竟是可望而不可及之。”高个汉子咽口唾沫,问道:“所以你便念诵此词,遥遥敬颂?”话锋一转,问道:“此词究竟怎样?”那声音笑道:“若是评论此词的来历,各说不一、众道纷纭,有人言词凿凿,说是吕洞宾某年某月某日路过黄郦山,拔云纵雾之间,遥遥看见此山迥异,山色峻拔,多有清逸之姿,翠盖广张,更添幽情,不觉心醉神驰,诗兴大发,又觉得五言七绝皆不能尽抒胸臆,索性弃诗填词,以为留书纪念,遗留一段风情典故;也有人对此则大大地不以为然,偷偷言传另外一则说法,就其根本,乃是那吕洞宾心幕一位天际云端的美丽仙女,仙女姓名便唤作黄郦,云堆翠髻,眉目如画,目若桃花,睛似秋波,是天界数一数二的香培玉琢的大美人。神仙羡慕异常,却不能求合鸳鸯,共度红绡罗帐,违迟道家的种种森严戒律,遂黯然遣词,抒怀畅意。只是究竟怎样的情状,吕仙自己亦一笑了之,极其莫讳,便是同为上八洞神仙之铁拐李、汉钟离好奇问及,也只是推聋妆哑,不答不释。八洞神仙之中,那蓝采和最是第一号的促侠调皮,便怂恿何仙姑去问探清晰,那何仙姑却将眼睛一瞪,怒道:‘你这是什么混帐话?我是他的什么人哩?他给山作诗也好,给女子拟词也罢,与我又有什么样的干系。我不去,我不去!’说完犹然恚怒腾腾,遂提着荷叶就朝蓝采和当头打下。那蓝采和未料到她会促急出手,躲闪不及,正被劈中脸颊,只打得三味真火乱冒,眼冒金星,慌不得四下躲避,仓皇悚惧字迹,却往张果老处诉苦。张果老不是好闲事之人,只管炼丹吹火,懒懒地不答。恰逢曹国舅与韩湘子品乐谈画而归,兴致盎然,见得蓝采和的狼狈模样,不觉哈哈大笑,道:‘偏你个活该,什么事都好问那何仙姑,为何不忌讳些,却敢与她谈论吕洞宾这厮?你不晓得他两个’话音未落,却哪里知道那何仙姑是个顺风耳,受了蓝采和之事,反得了提醒,便是日夜打坐也竖着一个耳朵,纳丝闻线,何其敏感?她在远处听得真真切切,大为羞怒,暗道这两人说话无忌,愈发没有什么规矩了,于是索性将心一横,运起那搬山倒海之厉害法术,却挪来天河旁的两座峥嵘陡峭的大山堪堪打来,便是一旁勉强看得热闹的张果老也被累及。”河洛三英听得入神,刀头渐渐垂下,忘了紧张,不禁“啊”道:“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那声音叹道:“可不是么?四仙虽然法力无穷,但乍逢大山压落,无不张皇失顾,推搡之间,翻滚打爬,未免落得灰头土脸,不慎失了准头,云头踏陷,竟失足从空中扑簌簌地悉数跌落了下来,齐刷刷一屁股坐在那黄郦山旁,竟在那山周围坐出一深三浅的四座碧湛湖泊。曹国舅、韩湘子、张果老攀钩搭连,毗邻接肩,坐出了三座浅湖,连串衔环。那蓝采和跌势最急,不禁‘噗通噗通’地翻了好几个大筋斗,跌滚得远些。他屁股尖,势猛力大,自然又扎得甚深,竟因此扎出了一座深湖,状若刃底金锥。是以在后世界之中,又有人促侠揶揄,打趣神仙,再从黄郦山下走过的时候,攀岩踏石,盘花问柳,瞧见那孤零零、孓然然的金锥湖,不免作诗笑道:‘洞宾作词究缘故,采和偏偏问仙姑。孰知二人存芥蒂,落得脸色沉若土。不甘灰心为果老,果舅韩湘语唐突。四仙被打摔落地,方知采和尖屁股。’从此一来,黄郦山与金锥湖的名声,便若与调皮神仙蓝采和的尖屁股一般,扬名四海,天下皆知。后来又有人在湖旁立起一碑,书道:‘幸顾颜台。’‘颜台’何也?哪里是指屁股,其实多有讥笑之意。”说至此时,蓦然话锋一转,道:“我的故事不能白听,你们来得去不得,从此便在此地安家何如?”,
第一回 杳晦夜 终须辨黑白(下)更新时间: 16:00:54&字数:5430字
胖汉子诸人本来听得出神得趣,竟忘了身在陷阱、危机四伏,此刻听之言语陡然凶恶燎燎,不由激灵灵地打个寒战,本已经垂下的大刀再次举起,胡乱挡在身前,骇然问道:“你…你想怎样?”那声音打个喷嚏,懒洋洋笑道:“我是大妖怪,除了吃人为喜,还能怎样呢?唉呀呀,外面那些杏虎头都耐不住寂寞要闯进来了,此‘杏虎头’比不得彼‘杏虎头’,我也挡不住,你们可要当心了。”话音才落,便听得屋外咆哮四起,吼叫纷纷,高低起伏,喧嚣绵绵,莫不教人心惊肉跳。胖汉子颤声道:“你们哪个过去瞅瞅?”高个汉子推推瘸腿汉子。瘸腿汉子脸色铁青,青中带白,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退回楼门,舌头舔开门窗的糊纸,定睛朝外张望,但见黑色杏花随风抖动,花摇叶颤之间,那些杏虎头果籽纷纷落下,一旦沾地,登时暴涨高长,变作无数的斑斓猛虎,说是猛虎,又和雄狮颇有相似之处:毛色发黄,环颈脖绕着一大圈烈烈金灿灿的鬃毛,却隐约可见花瓣条纹,而额头上的“王”字更是赫赫在目。这般变化出来的怪兽,俗称‘狮虎兽’,较之寻常老虎狮子要大上三四倍,身沉爪大,牙尖尾长,甚是庞硕健壮,最为凶悍无比。叫唤一声,高啸厉吼,几乎撕破半空帷幕;打个响鼻,气息扑腾,好象翻转浩瀚骇浪。瘸腿汉子唉呀一声,颤声道:“好多怪兽!好多凶物!他奶奶的,吓得老子我连屎都要屙出来了。”随着屋内那声音哈哈大笑,两根偌大的牛油蜡烛蓦然熄灭,四周群下登时黑漆漆一片。三人听着外面狮虎兽扑打屋门的声音,无不心惊肉跳,挺着刀往后面退去,不甚被那杏虎头的八瓣莲花锤长柄磕绊,“扑嗵嗵”跌倒在地。便在此刻,门扇被“轰”的撞开,平贴贴倒在地上,振荡起氤氲风尘。狮虎兽群扑疾闯,纷纷涌入迎宾楼中,但见四股黑气从楼外旋转压下,将楼院杏花悉数笼罩其中,只闻无数凄厉吼叫,却看不得真切。千里之外,这一夜则既同以往,毫无变化,依旧是月色高照,玉茫纷纷。果然有什么黄鹂山,果然有什么金锥湖。但见黄鹂山脚下、金锥湖旁边,红蓼枝斜插而出,依旧有斗月之姿;岸畔处,无数黄苇叶轻轻摇风拨雾,别有韵致风情。四下里但闻虫声唧唧,蛩跳蝗跃。萧萧夜息从水面升起,朦胧望去,就好像月亮贴着芦梢立于叶顶。不远处绿草高坡,几辆木架子建构的断辕残辙,稀稀落落地散落各地,颇有些狼藉。两片旗帜随风“泼喇喇”舞弄,忽而动,忽而静,一面纹画着飞虎睥睨、兽王昂然的图案,这般看来,该是镖旗了。可是细细忖辨,却发现在旗帜的另外一面,通体用金黄绸线密密编织,有些破损翻突,若被刀砍,又若牙撕,边缘折角处,隐约可辨,锈镌的是“九”、爷”两个大字,花体锦绣,甚有几分张扬炫耀。中间该还填有一字,可惜破了洞。镖车落魄,自然隐藏一段故事,但反复观之,周围除却一些折兵锈刃,并无什么尸首血迹,纵然曾经血流殷红,可是这里草叶繁盛,却也将所有的形迹都悉数掩盖得尽了,故事究竟怎样,毕竟无人知晓。镖车过去十数丈,却有两拨子人相互对峙,看之情形,气氛不善,非友似敌,定睛打量,却又看若非敌?一边是胖瘦不均的俩中年道士,身披灰色八卦道袍,卦像赫赫,阴阳爻断爻连,表示玄妙奇异;胸前裱饰,左日右月,日红月白,红轮圆满,银月弯曲;那衣襟的下摆,用团团黑线绣着浅沧薄浪,可惜沾惹得一些泥土灰尘,不能尽显修真之士的高雅脱俗;足上套着的,其实平常,正是山野细草密密编织穿结的草鞋,同样满脚的黑泥黄土。另外一边更是奇趣,从左往右依序罗列着红脸、绿脸、青脸、紫脸的四个半道半俗之人,看是道士,却浑身上下散发着几分骠悍凶猛之气,说是绿林,偏偏披挂道袍,前面黑整,没有任何裱饰,后面赫然纹着一个大圈圈的八卦五行图。再看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肩阔膀圆、虎背熊腰,尽皆背斜插负着一柄极长的利剑,剑头点缀红缨子,衔接处穿插一颗大珠子,虽然光泽吞吐,可是稍嫌黯淡。木鞘沉灰,颜色黯然,有无寻常的龙虎花纹,委实不好看待觑辨。便看那瘦道士双手抱在胸前,脸色阴沉,眉宇之间隐约透露怒色,沉默片刻,脸颊忽然一阵抽搐,唇上的两撇胡须几乎横横张起,几乎激弹而出,却不过半势,顿又垂下,撩摆甩袖而出,厉声喝道:“烦死了,烦死了,你们这些家伙忒也惫懒无赖了些,究竟还要跟到什么时候?亏你们大言炎炎,自号是修行之人,可晓得人鬼迥异,阴阳分开,彼此不能共途,再要相随纠缠,他奶奶的,对人对己都无甚好处。”他陡暴粗口,与其道家修行之士的身份看似颇多不合,但他竟似没有什么忌惮,脱口而出,荤素无忌,足见他心中火大燎燎,甚是烦恼。对面那绿面的半道士闻言,不以为然,扭头转顾周围,微微叹息,对着残破镖车手指戟张,轻轻点洒一二,淡淡道:“金道人此言差矣!人死为鬼,鬼生为人,人可为鬼,鬼亦为人,区分得那有如此严格呢?修真之士更该堪透此理。怎么还……罢了,罢了。且话说回来了,你以为沿途的那些破烂白骨、嶙峋骷髅,都是我们为非作歹、凶残害命吃留剩下的什么遗物吗?哈哈!非也,非也,我们也皆是修行之鬼,懂得好善为乐,生平非但未曾吃过一个人咧,反倒是乐善好施。那些人自然也并非是我们兄弟所杀,徒然丧命固然可怜。还请你老人家慧眼辨识,休要冤枉了我们四个好人,嗯嗯,不对,不对,该说是四个善良好鬼才是。”金道人眉头微蹙,才要驳斥,那那旁边的红面半道士哈哈笑道:“金仙长乃高明之士,不是有那暂活死鬼的高强法术么?此刻不用,更待何时,还纳袖藏私啊?若还是执拗不信,咱们便捉来一个冤死的骷髅,问问他清楚明白便是了。兄弟,你也真是的,好好指着这些破烂镖车干什么,旁边没有死人骨头,自然不是我们害命,不过便是有骨头,你我才来到这里,自然也不是我们施为。”言罢,足下连连顿踏,忽然化作一道耀眼的红光,半炸不散,半合不紧,便贴着地面二尺有余,从草丛上疾窜出去,瞬间消没于浓浓黑暗之中。绿面道士微微颔首,对青面、紫面两位半道人拍掌道:“大哥好急切的脾性,他生前乃是衙门的驿站官吏,平日修炼,最重视双足的跑动功夫,因此绰号‘红电鬼使’。它奔跑速度极快,添速又猛更疾,此事交于它来打理,那可是最好不过的了。”青、紫二面的半道人连连点头,目视红面半道人消逝的方面,大为嘉许。金道人忍耐不得,怪目圆瞪,呸道:“荒谬,荒谬,它有空作此无聊的闲事,我却没空等待呢。”甫要举足,却被胖道人伸出一条手臂扯着衣袖拦阻下来,微微笑道:“弄个究竟也好啊,就是赶路,也不用急于这一时片刻。”金道人愕然一怔,扁扁嘴,欲言又止。胖道人见他似有不悦,笑道:“若不能辩驳个明白,传扬出去,反倒以为是你我刚愎自用,要替它四个故意按压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咧。你我不重功名利禄,却不能不重声名荣誉。”金道人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点点头,勉强吸口气按捺胸头怒火,神情稍缓。大伙儿默默等待,看半空星河陡转,迷离之际,寒茫闪烁吞吐几下,如珍珠从黑湖中闪跳而出,然后又沉下波浪一般。夜风起伏不定,裹着水气扑闪盘旋,一时高起飘扬,一时又低伏沉贴。湖畔凉意愈甚,都说水光山色最是亲人,可惜此刻湖面,清冷之极,总觉得不是什么欢喜畅游的地方。未过得半盏茶的工夫,就见眼前黯灰朦胧的层层累叠处,仿佛闪耀一点恍忽的红光,眨巴眨巴,自远向近疾扑而来,须臾径至绿面半道士的身边,滴溜溜转了几个圈,溢彩闪过,陡然化成一圈红赤赤的炎炎火轮,愈烧愈亮,在三位半道士的喝彩声中,渐渐幻作人形、袖衽翩翩,自成风流。待轮廓镌刻得明朗,显出面目容色,果然是那红面的半道士笑哈哈地回来了,肩膀兀自背着一只里外皆打着几个七角八棱补丁的灰色大布袋。但见它吆喝一声,将那布袋的袋口朝下,双手提捏着两个斗角儿,“抖漱漱”地倒出许多铿里啷荡的碎骨,粉屑垒累,最后滚出七八个黑窟深洞、颜色白惨惨的骷髅头来,旋即躬身笑道:“金道长,这冤枉官司且休要乱打判案,你若不信我七兄弟…非也,非也,此刻陪伴两位道爷的,也就是我们四兄弟而已,你老要是不信我们四兄弟的话,便劳驾搬动嘴唇,念动法咒,且好生问问这冤死的孤魂野鬼好了。”那金道士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一道瘦削的身影投落于草地之上,恍恍惚惚。红面半道士催促几句,见他犹然不理不睬,心中登时生出一阵恚怒,暗道:“他委实欺人太甚了,竟然对我不理不睬。”遂深吸气息,隐忍不发,慨然叹道:“这可是教人十分的不服气了。就是人间的官家老爷审案,无论是御史大夫、州官县爷,哪怕是皇帝老子亲自御审,那也皆要听听原告被告双方的状词叙述,依循一套规矩程序才是。这白骨破碎些不假,毕竟还是活生生…不妥不妥也,嗯嗯,毕竟还是那千真万确的证人,奈何堂堂磊落、自诩正大光明的金道爷偏偏视之无见、孰若无睹,故意置若罔闻呢?嘿嘿!莫不是存心要打这莫名诳讹的官司,故意蒙蔽视听,欲断我兄弟一桩冤枉罪名吗?”紫面半道士转出步来,推袖甩衽,双手叉腰,嘻嘻笑道:“说不得你我苦苦辩驳之时,这断官司的金老爷其实早就和那什么真凶勾结,又或是受了那真凶的什么好处,如金银扇贝、珍珠玛瑙、娇女红颜之流,所以说不得想尽法子,要一味地将如此深厚罪责推搡至你我苦命的兄弟身上。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若非如此的话,他怎能为那真凶开脱咧?可疑,可疑。”绿面半道人与那红面半道人悉数会意,俱露出眉飞色舞的神情,张目撑眉,呈恍然大悟之状,拍掌笑道:“原来如此,唉呀呀,听兄弟一番话,果如拨云见日,才明白了其中的干系。的确可疑!”它几个心有灵犀,会意存通,你一言,我一语,南作北合,东呼西应,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勾连瞎编,却搬弄得煞有其事。那金道人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再受它几个配合激将,初时听得一句两句尚能不动神色,三句四句犹然隐忍强压,待听得五句六句之时,牙关紧咬,“嘎嘎”作响,兀自勉力僵持,又坚持得七句八句熊熊焰起、九句十句烈火烹油之时,终于不能按耐,甫然转过身来,嗔怒暴跳,立目倒眉,手指颤张,遥遥指着四个半道士的鼻子,哧骂道:“我把你们这几个不识时务的鬼物东西。你们方才胡说些什么?我修真之人,哪里晓得什么真凶呢,呸!更谈不上与他勾结了。”红面半道士咦道:“你怎么晓得是‘他’,说不定真凶却是‘她’呢,老相好犯下杀人大罪,自然要偏偏袒护了。”那青面的半道士颇为竣然,霜姿冰颜,见金道人气得须发皆张,冷笑连连,哼道:“怪哉,怪哉,原来你金道人也甚是顾惜自己的好名声咧,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将心比心,倒也体恤我几个的一番焦急,却肆意欲败坏我兄弟的朗朗声名,竟不肯将前后之来历揣夺得一个清楚明白,闹清真相根本咧?”金道人更是怒不可遏,胖道人闻言,却哈哈笑道:“好,好,各不吃亏,半斤八两。彼此都稍安勿躁、待慢慢理会、慢慢理会就是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缓,端庄肃凝,双目却是笑嘻嘻地瞧定金道人,若有所指。金道人会意,不由摇头叹道:“施师兄,这般纵容鬼物,你,你”无可奈何从袖中摸出一卷黄色符纸,抖展开来,从中抽出一张半褶带皱的递于他。施道人见他犹然心不甘情不愿,抚须莞尔,低声劝道:“师弟莫耍意气。它们胡搅蛮缠之下,有些不着边际,其实说得也甚有几分道理,至于咱们是否能容留得它们在身旁,待从长计议就是。只是这一路之上荼毒百姓的恶事恶为,十分重要,咱们修真普善,却不能不问个明白清楚。”见金道人再无什么异议,言罢,便将那符纸左右折迭,合在掌中摇晃几下,突然往空中一扔,口中唇齿磕碰,念念有词,便见那符纸陡化一团半透半明、如圈绕弧的黄光,光色蒙昧,径窜升至约莫三四丈高,继而旋转飞舞,愈旋愈快,愈转愈猛,黄色渐渐变为黄赤,不久又变成纯赤,“轰”的一声,光球炸裂,分成数股红艳艳的色带,如张牙舞爪的火龙搬往地下零散开迭的白骨扑去。好法力,但见当场灰尘飞扬,草叶叠飘,那些破碎的白骨竟然动弹起来,或立或躺,或翻或滚,继而自相连接,椎环相扣、肢节互合。最为奇异的是,有那衔接错误的,扭动几下,能重新散迭开来,爬来挪去,堆上叠下,插角打楔,顶扣穿螺。只过得小半盏茶的工夫,七副骨架悉数整理齐备,双手肢骨在地上轻轻推搡,挺挺腰,竟然斗直着膝盖,颤微微地站立起来,只是那七个头骨骷髅尚在地上躺着,懒洋洋的,浑无动弹。红面半道人大声道:“施神仙,如何它们的头颅拼接不上,难不成是此地阴煞极重的缘故?”紫面半道人摇首道:“虽然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湖边水煞之气果然很重。”它激灵灵打个寒噤,接着说道:“可是骷髅本就是阴物,不该受其约束才对,莫非是水煞之气伤了骨头?”绿面半道人道:“不对,不对,水煞之气最伤肾脏、膀胱,也伤‘筋’而非伤‘骨’。这白骨没有五脏庙和尿泡,只有骨没有筋,水煞确是奈何它们不得。”相互争执,众说纷纭,却得不出说法,于是纷纷扭转头来,看着胖瘦二道人。施道人嘿嘿一笑,不慌不忙,道:“拼接得上,只是它们适才活转一半过来,还有些茫然怅惘罢了。”将架在臂弯上的银丝拂尘掸开,虚晃数下,咳嗽道:“糊涂也,糊涂也,这膝盖骨玩玩不该崩将得太直了,不然你们如何去拾自己的头颅咧?”那七具骨架子若似能听懂他的话,果真弯腰屈膝,巴掌骨箕张开合,纷纷从地上摸索自己的头骨,捧起来轻轻按在颈骨之上。又是“嘎啦啦”乱响,此番骨架子终于齐全了。待一切事毕,红面半道士拍掌笑道:“妙极,妙极,这才象活了一半的模样,可惜只是活了一半。”,
第二回  冤起萧萧尽苦恸(上)更新时间: 16:01:15&字数:5881字
那施道人哈哈笑道:“另一半倒也容易,但操控全不在我。我这归复死人三魂七魄的咒语可没有我师弟念诵得好,只怕那些魂魄便即附回骷髅,怕也变化了性情,好人变成恶人,反狠狠咬你们一口。金师弟,你要是不开金口,他们的魂魄皆不能安全归附本骨,这官司原告残缺,还是打不起来的。”金道人叹口气,颇显无奈,脸色又转瞬凝冷,点点头,冷哼一声,道:“你我师兄弟安心修真不得,却占了人家衙门的明堂,天瓦地铺,竟然来了断如此莫名其妙的官司,说实在的,还真是教人觉得烦恼啊。”抱怨一二,毕竟不敢怠慢,遂启唇张齿,喃喃有语,嘟嘟哝哝念出道家法诀。便即听得四周似有风响动静,“扑簌簌”枝叶摇晃,瑟瑟萧萧。绿面半道人嚷道:“来了,来了。”大伙儿循声望去,便看几团光芒从芦苇树梢、岩下草根缓缓升起,忽忽闪闪,顺着风息飘来,各自在骨架前逡巡少时,如辨认自己身体本骨,“嗖”地一声便钻入进去。那七个骷髅得了魂魄,黑幽幽的眼洞登时发出森森然诡紫光芒,朝着面前两位道人躬身作揖,有的还要跪拜,只听得骨节噶喇喇作响不歇。红面半道士拍掌笑道:“妙哉,妙哉,总算是活了证人,有了原告。天镇观的‘接骨归魂’之术,果然名不虚传,不是那些虚捣诈骗的江湖诈术呢。”施道人促侠心起,靠着一块大岩石坐了下来,睁开雄目,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些骷髅白骨几眼,拂尘微掸,问道:“好,我这大老爷权且问断案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休要蒙蔽本‘老爷’。我先问你们,可都是冤枉惨死,不得善终的冤魂?死后尸体无全,皮肉血脏皆被什么妖怪鬼物食尽,从此苦厄沉重,万难超度,是也不是?是则点头,非则摇头,好教我们知悉清楚。”七具白骨俱是连连点头,微垂颈脖,显是不胜凄楚。施道人叹口气,手指一旁那四个稀奇古怪的半道士,又问道:“你们都瞧仔细了,吃了你们的肉、喝了你们血的妖鬼,可是这几个花花绿绿、脸色奇异的大怪人吗?”红面半道人扑哧笑道:“什么大怪人的,忒也…”不及说完,被绿面半道人扯扯袖衽,使个眼色,低声道:“公堂之上,岂能咆哮咶噪?”红面半道人吐吐舌头,半个鬼脸,嗫嚅道:“不错,不错,要是又多担当一个咆哮公堂的罪名,果然冤枉就更大了。”白骨架子侧转身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红、绿、青、紫面的半道士,略一沉吟,纷纷摇头。四个半道士大为开心,相顾鼓掌,又挼起袖子露出臂膀互击庆贺,笑道:“好,好,它们依凭良心评断是非曲直,我兄弟的冤屈便算是洗得干净了,可证我等清白无辜。”那金道人却不以为然,伸手掂捏胡须,冷冷一笑,哼道:“怕也未必吧?你们不是有些法术的吗?说不得你们就是变成了其余什么奇兽异怪的模样去害人,掩盖了自己的真容,这几个枉死怨魂都是稀里糊涂的,哪里能够分辨出仔细呢?”绿面半道人闻言,语气逼咄,怒道:“金道人,咱们敬重你是德高望厚的修真之人,孰料你却是这般的无赖混账,强要给我们按压罪名么?”那金道人被他辱骂,也是勃然大怒,眉须张扬,骂道:“放屁,放屁,你说谁是无赖咧?”紫面半道士冷眼斜睨,叹道:“你抵赖也无用,你适才的一举一动,都与无赖不二。你说说看,你要是除下了这身道貌岸然的大袍,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无赖流氓、痞子混账,那又是什么呢?只消拿面镜子摆放于前,一目了然。”金道人只气得浑身颤抖,三尸神暴跳。施道人见状,心中暗叹不已,忖道:“我这师弟的脾性,最是天下第一无双的暴燥,他口碑不好,素来被旁人侧鬼、山妖水魔说作是什么‘臭’道士,皆以为那一个‘臭’字,足足堪比茅坑里的陷落石头,又臭又硬,唉!倒也委实不好辩驳咧。”于是左右打着圆场,笑道:“你们几位休要咶噪争执,官司才打,如何被告却和公讼的吵闹起来,有失体统也。适才它们虽然还了你四兄弟的清白,解开了冤枉大套,然这沿途吃人夺命的案子实在让人骇然,既然尚未分出一个水落石出、云开日明来,官司就不算终结,且待我再详细问问。‘老爷’问案,休要咶噪。”紫面道士叹道:“施道人,也不是我们要与他金道人为难,只是他…唉!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却不晓得鬼也有脾性,鬼也有性格,也会被人给活活气死的。”拱拱手,无可奈何,又说道:“不敢再打搅,你老人家慢慢问罢。”施道人赞道:“你们也是通道理的。”瞧瞧那白骨骷髅,又道:“你们可曾看清那怪物的模样?”七副白骨面面相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齐刷刷转过脸来,看着施道人,忽而点点头,忽而摇摇头。休说施道人不明就里,便是四鬼兄弟,也是莫名诧异,连呼奇怪。金道人高高昂首,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虽然用接引之术复原了骨骼,又搬使那归魂大法教那孤魂野鬼尽附本体,但毕竟是朽骨复活,比不得活蹦乱跳之生人鲜物,就是心思蒙蔽、神昏意乱,也属正常。”当中白骨听罢,连连摇头摆手,频幌不歇,状若甚是着急。青面半道士朝那绿面半道士交耳道:“你瞧瞧,看来也不是就咱们受了冤枉呢。便是白骨,他也妄断胡臆。怪哉,这金道人在他观中,莫非也是如此武断吗?”绿面的半道士低声道:“那里有他师父压着,想来他会有所收敛,不敢这般乱言胡闹的。”施道人沉下心思,又将先前问话重复了一遍,见七具白骨架子还是那般反应:先是点点头,继而摇摇头,动作齐整,并无丝毫昏昧之感。他略一沉吟,脑中蓦然灵光闪跃,能够顺清事理,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师弟,你要是如此地说话,什么‘心思蒙蔽、神昏意乱’可是的确冤枉了它们。咱们虽使用了‘接骨归魂’大法,其实还缺一法,施展不得齐整周全、圆转如意,自然尚不能叫他们开口说话、张嘴吐言了。”金道人眉头微蹙,颔首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搬弄‘借声用音’之术么?这法子你会,你用去。”施道人点头莞尔,举目望天,见一只夜鸟正扑展翅膀从月下飞掠,那月色白云如玉,极其胶结,极其润泽,映照得下面的鸟儿颇为黝黑,遂伸出右手中食二指,骈并高张,遥遥指着那夜鸟,喝道:“急急如律令,请过请来,声言是非,疾也。”那鸟登时身形凝滞,便似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拽一般,挣扎不得,果真就往他肩膀落下,张喙啼鸣,唧唧喳喳不歇。施道人伸手抚摸它的羽毛,轻轻道:“黑鸟儿,咱们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害你的,却需请你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安静一些,且借你声音一用。官司辨明,于你而言也是一桩大功德。”遂将道袖从那鸟身轻轻拂过,口中念叨得几句法诀,那夜鸟便即宁耐下来,一双圆圆亮闪闪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稍时,就看它仰着脖子,喉咙鼓动凸挪,状若咳嗽,张开壳喙,口中即吐出一颗晶莹圆润的小彩色珠子,正被施道人伸掌托住,翻转袖衽,朝一具白骨扬手甩去,喝道:“张口借声也。”那骷髅慌忙张开嘴巴,牙齿不及衔之,那珠子便顺着他的颌骨滑溜滚下,若一团蓝云海藻附于喉骨之上,巴结难下。红面半道人奇道:“唉呀呀,珠子巴结喉咙了,吞不下肚子。”绿面半道人小声笑道:“大哥怎么糊涂了,珠子要是滚下,岂非就从肋骨处滑落出来了?这珠子正该在喉咙,此时位置不差的。”红面半道人点头道:“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兄弟,我读得书少,见识简陋,你不要笑我。”却听施道人道:“好,你试试看,可是能够说话了?”那骷髅上下颌一开一合,磕了磕牙齿,果真“当当”有声,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是,谢谢真人提携。”只是此声本借重鸟音,听来未免有些尖刻薄萧,众人鬼物听在耳中,便大有些不适自在,但也计较不得许多。那白骨又说道:“诸位老爷真人,天见可怜,我们都是这黄郦山下、周围十里八乡的老实住户,除了那一位生前本是财主,少有照面,我们六人彼此都是邻里乡农,很熟悉的。”另外五具白骨瞅着中间的一副骨架,稍嫌陌生,闻言转过骷髅头骨,瞅着施道人和金道人,连连点头,示意称是。施道人看看中间那具白骨,揉揉鼻子,咦道:“原来你生前是有钱人,过了富贵生活,不过死了以后,倒还真看不出与穷人骨头有甚区别咧。”红面半道人附和道:“就是,就是,管他生前富贵贫贱怎么的,这死了以后,还不都是一样的吗。所谓‘将相埋荒冢,金银成粪土,美女化白骨’,身外之物都是空的虚的。你若是不明说,我们也看不出它就是个大财主咧。”那骷髅躬身哈腰,讪讪道:“这位鬼老爷说得极是,小人听聆训。”红面半道士奇道:“奇怪,你如何晓得我是鬼?”那骷髅大为得意,举起手臂磕磕脑袋,笑道:“若是平日,我等眼目见识有限,自然是玩玩认不出来的,便是看见你们几位形容古怪、脸色颜色斑斓,神情说话皆十分特别,亦不敢妄言论评。”紫面半道人拍拍青面半道人的肩膀,揶揄道:“原来在他眼里,你我也是‘形容古怪、脸色颜色斑斓,神情说话皆十分特别’。”青面半道人冷冷道:“这又怎样,世间审美观点不断变化,或许数百年后,你我都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他说话苛板不笑,但是此言一出,施道人和其余三位半道人无不哈哈大笑。金道人才笑得几声,自觉失态,慌忙端整肃容。那说话的骷髅倒似有些不好意思,掌指互扣,颇显局促,见几位半道士并无责怪之意,又道:“小人不懂说话,得罪了老爷真人,尚请多多见谅。只是…只是…”施道人见它唯唯诺诺,安慰道:“但说无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骷髅壮起胆子道:“是,是,只是鬼老爷休要忘记了我们的来历,皆被那妖鬼所害,莫名早丧,断害了大好的性命,冤枉成了此地的孤魂野鬼。人不能识人,皆因为人心隔肚皮,往往知人知面不知心;鬼却偏偏能识鬼,好坏善恶,自从周围鬼气兴衰盎然、颜色气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可是遮掩不得的。”末了补充一句:“多半是八九不离十,否则岂非辜负了施金两位真人神仙的再造之德?”这一句马屁拍得极好,乐得红面半道士哈哈笑道:“好,好,你倒是个机灵取巧的鬼。那我问你,你看我是好鬼还是恶鬼?无妨无妨,莫用顾忌,直说就是了。”那骷髅鬼觑辨了半日,端正姿态,说道:“你既是好鬼,又是恶鬼,正邪参半,非正非邪。”红面半道士颇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既无大慈悲心肠,却也不会黑心黑肺,杀人吃人,你甚是明白。”斜眼睨了金道人一眼,后面半句“可惜有的人自负骄傲,却是个极不明白的糊涂蛋”终未说出来。金道人却炼目极深,心知肚明,暗道:“你在肚子里面骂我,便以为我瞧不出来么?”便喝道:“你这原告废话太多,啰里啰唆的,只管简短道来就好。它们几个华山妖鬼既然不是被告,那就说出真正被告的姓名好了。”那骷髅蓦然受他呵斥,声色俱厉,悚然骇惊,不由跌跌撞撞颤抖后退,浑身骨架抖抖作响,急忙躬身拱拳,几欲跪下,慌道:“是,是,都是小人多嘴废话,尽说些不相干的事情。”青面半道士冷然道:“好厉害的天镇观道人,莫不成也喜欢恃强凌弱吗?”金道人愕然一怔,狠狠瞪视,青面半道人故作不见。施道人无可奈何,道:“安静,安静。”那骷髅颇似畏惧这金道人的威仪厉害,再也不敢多瞧他半眼,怯怯畏畏惧地转过身来,只对着那施道人说道:“小人佃农出身,叫作牛奔二,就住在离此十余里外的牛家庄。家中贫困,土地贫瘠,每日饥餐饿饮,过午不食,只是晚上委实腹空难耐,便偷偷跑到地里偷掘粮食。一日如此,一月如此,一年也是如此。”说道这里,它见那中间财主的白骨抖索不定,显是非常气愤,不觉咳嗽一声。它不咳嗽尚好,咳嗽起来,那声音尖若夜枭,凄刺萧厉,休说众人听得激灵灵打个寒噤,颤漾起一层鸡皮疙瘩,便是蹲伏于施道人肩头的那只黑鸟儿,也不禁缩头埋翅,蜷缩闭耳。牛奔二道:“穷兄弟咱不能下手,偷来偷去,挖得的都是财主老爷家的地了。”青面半道士冷冷觑看中间白骨,鼻头重重一哧,点头道:“见了偷窃的仇人,所以它这般生气了,只是若非为富不仁,只怕也不会如此遭贼吧?”红面半道人咦道:“怪哉,你素来沉默寡言,便数今日的话最丰沛了。”牛奔二手骨抬搭,搔搔头骨,若如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又道:“那一日我也循着往日的规矩,忖料三更天将近,夜色朦胧,大夥儿都睡着了,正能晦光韬迹,便提着常用的锄头与竹篮,悄悄来到了财主的地里。不料刚刚挖得一二块土,尚不见红薯地瓜的影子,突然从后面闪刺刺地窜出一个人来,二话不说,张开臂膀猛然把我抱住,两条手臂便似箍子一般,牢不可脱。我大惊失色,扭转脖子回头观看,原来是那财主老爷来了。他满脸通红,气愤异常,一边紧紧抱住我,一边唾口骂道:‘你这个该杀的狗才,今日总算是被我逮得正着。这几日里,你到底挖了我这地里的多少地瓜?’他自然知道我穷得叮当响,便嚷嚷吆喝着要揪我去衙门见官司。我十分畏惧,自然百般不肯,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就与他在地里胡乱厮打了起来。情急之下,用力自然猛壮些。唉,我那衣裳本就是破破烂烂的,布片加条挂,针线穿编,就是再破一些其实也无妨。只是财主老爷出来捉贼,没有套上劲装布襟,偏偏还穿着平日里光鲜耀眼的绫罗绸缎,被我扯拽了几条痕迹,添旧破新,也变得有些狼狈困窘,越加气愤异常。”他说道这里,偷眼瞥看财主白骨,见它双手叉在腰间,牙齿“嘎嘣嘣”摇动不停,慌忙垂下头骨,接着说道:“我两个正挣扎厮斗之间,忽然一阵甚腥怪异的夜风飘过,秽臊之极,可不是夸张,诸位老爷神仙想想看,便是我如此邋遢惯了的庄稼汉子闻嗅起来,也大觉呼吸困难,胸口翻涌,更莫提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财主老爷了。我两个诧异之下,顾不得厮斗,一手揪定对方,另外一手掩了鼻子,就朝后面匆匆避去,却见前面有人打着大红灯笼过来,一会儿从左边窜到右边,一会儿从右边窜到左边,往来幅度如此巨大,可见是个非常善跑的提灯笼人。”红面半道士惊道:“那是妖怪了。”绿面半道士低声道:“听下去。”那牛奔二凄楚泣道:“鬼老爷自然是先知先觉的,我一个贫穷佃农,哪里有这般本领呢?那时候,我与财主老爷瞧得真切,俱是十分惊讶,双方情不自禁便歇停下来。”红面半道士忍不住又顿足抱怨道:“糊涂,糊涂,既然闻得腥臊怪风,定然是十分凶狠的妖怪,且多食人肉,因此不得素雅清洁之息。你们此刻就该拔足狂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哪里还敢歇停脚步,却要看什么鬼热闹呢?”绿面半道士叹道:“大哥性子就是急切。”心中却另有一番思忖,暗道:“它们生前,不过就是寻常凡人,既然被如此凶恶的什么大妖怪给盯上了,便算是极富机变,脚步迅捷,又哪里作真能够逃得出性命啊?唉,毕竟是死路一条。”红面半道士也道:“不错,我性子急,你不让我说话,岂非要把我给憋死?”忽然眉头微蹙,道:“只是这妖怪还打着灯笼过来,可见还有些人化,算是个讲道理的妖怪么?”言罢,它听得“啪啪”乱响,却是中间骨架堆中、那财主白骨拍着掌骨,不由咦道:“怪哉,它这是在做什么?是喜是怒,是欢是急?”,
第二回  冤起萧萧尽苦恸(下)更新时间: 12:05:24&字数:5702字
牛奔二叹道:“这位红光满面的鬼老爷方才可猜错了,所以财主老爷听得忍耐不住,暗暗着急咧。那妖怪根本就是穷凶极恶之物,哪里是打着什么红彤彤、喜气洋洋的圆盏灯笼,故显风雅的?”红面半道士咦道:“不是灯笼,那是什么?难道还是妖怪的眼珠子不成?”牛奔二大呼赞道:“唉呀呀,这一回鬼老爷算是猜对了。不错,那两个映打散开的‘灯笼’,分明就是它的两个大眼睛,眼珠子发出红光,凶煞异常,却比寻常竹扎纸糊的灯笼还要亮堂许多。我们莫不心惊肉跳,骇异无比,惶恐之下,自然也想逃得越远越好,可是偏偏两条腿儿不争气,我是饿的,财主是吓的,反正两人抖筛得好不厉害,站也站不住身子,最后一屁股瘫坐于地上,竟然半步也走不动了。”施道人笑道:“你是饿坏三分,吓坏七成。”牛奔二颇为尴尬,连连点头,道:“是,是,真人说得不错。那妖怪的面目被一层浓浓灰雾笼罩,两只眼睛虽是发出如燎烛赤艳艳的光芒,但那红光摇曳飘忽,回旋打绕的,就好象大蛇吐出红信一般,始终穿不透那层灰朦朦、凝结结的浓雾。我们看它扭扭摆摆拽步过来,二话不说,张开大嘴,獠牙森森,腥臊扑鼻,尚不及反抗,便被它同时衔在了嘴里,上下这麽一夹…唉唉…因此断丧了性命,化作此地的孤魂野鬼,白天只能在野树荒岩苟且栖息,夜间走走游游,哀号哭泣。”手指其余五具骨架,道:“它们的种种遭迹,也和小人是一样的,都是那妖怪的口中美食,进入了它的五脏庙祭。”施道人喟然长叹,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一会儿点头,乃说亲眼看得那妖怪的真容,一会儿又摇头,便是那妖怪的脸目都被灰雾罩定,瞧待不得真切,是也不是?”牛奔二双臂白骨合在一处,抱架拱手,不住躬身,接口道:“真人忖夺极是。”那六具白骨骷髅相顾看看,忽然齐齐起身走前数步,“嘎籁籁”地摇动骨节关架,勉强跪倒,就要磕头行拜。施道人连连摇头,托臂作个阻止手势,叹道:“先休要跪拜,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们既然为鬼,索性就抛弃人世的种种繁文缛节,何不痛痛快快地明言咧?再说了,似你们这般子地努力磕头,力度甚大,要是骨架子受不得震颤又被散开了,就是我与师弟这般修真的道士,也没有办法再给你们续接上的。起来,起来说话,我们也瞧得自在些。”那白骨昔日都裹了妖口,齿摩舌鞭,密密搓搓,被搅尽了血肉腑脏方被吐将出来,其后又被荒野虫蛰尽行叼啄噬啃之事,前灾后难之下,皆是伤痕累累,串连勉强,大为不易。因此施道人看它们尽弯膝盖,屈折腰骨,也不觉暗暗担忧。那牛奔二迟疑片刻,叹道:“也好,两位真人都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我们要是再如此做作,反显得平添小气。趁着真人将这嗓音归还那黑鸟儿之时,小人…小人胆大,还得说上两句妄话。”言罢与那六具骨架一并跪倒磕拜。金道人哼道:“既然是妄话,不说也罢。”施道人低声道:“师弟,不可对这般可怜人刻薄。”那牛奔二哀求道:“我们晓得老爷问完话,就要收了法术,或去修真,或去云游,然这般一来,骨架少了托付,散迭成零落破骨、碎屑残骸,那…那咱们七人的魂魄一时又归不得黄泉,只能还在那山野水荒之间躲躲藏藏、遮掩苦度,终究不免在某一日气数大竭、魂飞魄散的。只求两位真人修真慈悲为怀,能指点我们一条活路,或是开启那黄泉道路,引我们投胎转世,再度轮回,或是一纸渡鹤送我们径入幽冥城中,魂魄化一鬼民,能买卖,能耕田运作,能上得鬼山打樵,能傍靠阴河垂钓。或是,或是”唯唯诺诺,说话断断续续的。其余骷髅骨架仅是“嘎嘣嘣”嗑齿求情。施道人了然于胸,登时明白,却不点破,笑道:“有话不妨直说,大不了咱们就若做买卖一般,任你漫天要钱,我还可以坐地还价的,大伙儿都有个好商量、好进退的余地。”金道人眉头微蹙,心想:“这施师兄也是揩不脱的粘油,任着见了谁也要粘乎一把,却与这几个弃冢枯骨、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好说的?”心中纵然不悦,长序参差,却也不好说将出来,遂冷冷哼了一声,背手望月。他性情在外人瞧来,暴戾孤癖,目力却是极好,眼见得半空一层淡淡透隐的黑云飘过,虽不至于将润月银钩悉数括囊其中,却也晦隐了七八分的光采色泽,不由心中甫然一惊,忖揣道;“此地果真是很强的妖气呀,莫非有些什么异常的缘故?”悄悄地叠袖卷衽,露腕递掌,掐着指头一算,辨了方位,合了五行,不由脸色陡变,心中登时凛凛:“不会吧?金锥湖乃是神迹,为上八洞高仙蓝采和屁股坐踏而成,虽然不雅,倒也吉利,怎么会如此的凶险极恶、煞气浓浓呢?莫不是我哪里卜筮得错了?”存疑甚深,停瞻不得,左右张顾一番,遂拽步径直走到湖边,伸手折断岸旁的几根芦苇叶子,穿叠成形,形若飞蛾,轻轻放置于地上,却反手从腰后摸出一个小小的红葫芦,拨开塞子,围着那蛾叶缓缓地绕圈倒洒,其粉末泄下,划了一个小白齐整的圈子。红、绿、青、紫面的四位鬼道士见他盘膝坐下,又从袖中抽出一根金光闪闪的丝线,双手拈住崩得直直的,不由俱是愕然,但见金道人双臂高举过头,凌空颤抖晃幌,金线光芒璀璨闪耀,那圈子中的芦苇蛾叶也是自行“扑哧”跳动,不由面面相觑,暗道:“怪哉,这是他天镇道观的金线卜筮之术,他此刻祭起,究竟所为何来?”但听旁边施道人与白骨之魂侃侃交谈,前后来历渐渐清晰,原来那牛奔二的主意,就是想请施道人与金道人帮忙,将自己七人的魂魄悉数固依于骨架之上,倘若得了如此的身体,虽物皮肉,然魂魄毕竟有所依附,就能在边上的野塘暗洞之地,寻着某一个偏僻安静的所在,然后潜心修练,成不灭精怪。它前生虽为佃农,却是个机灵的鬼物,眼见不待自己话毕,对面那施道人已然眉头微蹙,眼闪冷茫,似如心中颇有几分不悦之意,不由心下凛凛,急忙陡转话头,匆匆辩白道:“我们也晓得真人法力高强,往往只在各地降妖除魔,造福一方,哪里有推促妖怪的道理呢?只是…只是真人降妖除魔乃为清平世界、保全民生,皆是出于一番垂悯绵绵的大善意,今番听得我等哀恳,不至于教我七人魂飞魄散、落得个灰飞烟灭之下场,岂非也是大慈大悲、累积功德咧?且说了,我们便是修练成精,也是好意良善的鬼精,就如这几位鬼老爷一般,绝不为害百姓,务必潜心志礼,一心向善,终求脱离妖身,得成正果。”绿面半道人扑哧笑道:“你先前还说我们半邪半正,此刻怎么向我们兄弟看齐了?你既然立志作好妖怪,那可是比我们华山诸鬼强太多了。”紫面半道人也笑道:“鬼物之中,能修成你我半邪半正的性格已然是极大地不容易,唤作它们七个,说不定就修成了凶恶的暴鬼大王。”七具骷髅闻言莫不大急,左手掌骨按于胸骨之前,右臂白骨高高举起,这是当地士官绅农商起誓的姿势,那意思是:“若我等在日后果然成为恶鬼凶物,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施道人不觉叹道:“你们不用赌誓。可是好大的口气,要成正果,岂能是轻易之事?”牛奔二愕然一怔,两条腿撑子的白骨微微摇摆,身体摇摆,显是局促不安。施道人想了想,朝金道人望去,见他依旧盘膝跌作,放口问道;“师弟--”只是轻轻叫唤的一声,尚不及说完,便听金道人冷冷道:“帮不得,否则必贻巨祸。”语气冷淡,若似毫无商量的意思。那牛奔二失望之极,急道:“还求真人垂悯慈悲才是!”却见施道人摆摆手,遂默声静语,不敢咶噪,心中暗道:“救魂之人就在眼前,我岂能这般轻易退却?老人常说‘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金锥湖畔,荒山野岭之中,好不容易才撞见这几个了不得的高明道士,现下不厚着脸皮求他们,以后还求谁去呢?”施道人示意七具骨架稍待等候,拽步缓缓行至他师弟金道人的身边,定睛往圈中细细探去,这一看不打紧,窥觑之下,登时倒吸得一口冷气,直贯脊背,脸色遽变,浑身上下俱是一阵透骨的寒意。但见圈中那蛾叶绕转盘垣,过旋得不过区区几圈,忽然尽皆踮着叶尖,大成直直竖立之状,瞬间又窜跳三尺,摇摆幌动,旋即势尽跌落,甫一沾地,突然又绕圈直起,再往半空拔高数尺,重又落下。如此反来复去,奇姿异态,竟然没有一个稍稍片刻的停歇。施道人掐指一算,再运使玄术观看四周,神情端肃似凝,沉声道:“金师弟,此地的气势颇为诡异,阴气之盛,熏嚣天地,难道也是鬼王布下的黑阴十八座玄穴之一不成?”金道人半日不答,眉头深锁,窥看玄奥,良久方才长袖甩摆,那蛾叶陡然化成几团火焰,瞬间扑簌闪灭。便看他站起身来,手指天上银月,云过月显,忽明忽晦,中间隐隐约约透出几线赤茫,正是凶煞恶气,低声道:“只怕果如师兄所言,周围某地,正是那鬼王的一处玄阴太寒之穴的所在,只是离此尚有一段距离罢了。那阴气从别处幽幽飘来,受了金锥湖水汽的衬垫升托,能够扩散壮势,因此蛾叶在岸边方生感应。”施道人闻言,抬头望月,见月色纹痕恍忽难辨,遂转过身来瞅瞅牛奔二,欲言又止。金道人不甚耐烦,大声道:“事已至此,师兄迟疑不得,罢了,罢了,你是大好人不便直说,便由我来开口吧。只是在此之前,它先还帐才是。”手指箕张,张合有度,就看牛奔二的上下颌骨不觉张开,一股光团悠悠窜出,归入那夜鸟的嗓内。金道人哼道;“劳你辛苦,这便去吧,飞去哪里都好,只是休要在如此凶险之地逗留。”那黑鸟儿极通人意,长鸣一声,破开晚寂,双足用力蹬开施道人的肩膀,又绕着牛奔二转来两圈,方展翅疾飞而去。羽黑夜漆,瞬间融合一色,浑无丝毫痕迹。四位鬼道士相顾叹道:“这白骨骷髅还了人家鸟音,可是又不能说话的了。”金道人说道:“牛施主--”言及于此,上上下下看了白骨一眼,忽然神情淡峻,冷冷道:“是了,你们都是孤魂野鬼,既然不是活人,我还叫你‘施主’什么的?”红面半道士双眼瞪得老圆,本想揶揄道:“原来你也是个势利的道人啊?枉负了一身的修行。”不意被绿面半道人窥破得心思,悄悄伸手扯了扯它的道袍袖衽,又掐了一把,心中立时会意,于是隐忍不语。施道人也颇有些错愕之色,手臂微抬,甫要举起,似是想要劝阻他这脾性乖张的师弟不该这般冷色凌言,但看看天上的凶煞银月,又瞅瞅地上蛾叶化成的片屑灰烬,忖道:“他虽然不对,然此刻情势危急,也不能为了讲究小节而伤了大局。罢了,罢了,日后得了机会,再提醒他便好。”不觉喟然一叹,垂下臂膀。金道人浑无在乎,自顾自说道:“牛野鬼,牛亡农,并非是我们不通人情,罔顾你的哀求恳切!只是不通你们那鬼理而已。你也抱怨我们不得:一则是因为我天镇观道人向来只能捉鬼,却不能助鬼孕鬼、推精出魔,二者此地与他地极不相同,阴气诡异之盛,委实叫人骇然悚惧。你们在此周围,若果真为妖鬼,绝不会修练成正果、印证大道,非我妄断,终究只会心思蒙蔽。哼哼!日后要是生成大怪,反倒给当地为祸贻害不浅,算来岂非是我师兄弟的罪孽?”牛奔二闻言垂首,浑身颤抖。红面半道士与它三位兄弟耳语一番,走前数步,对那其余的六具骷髅道:“他这道人虽然有些刻薄,然所说所语,却并非虚妄杜撰、故意唬人骇怕的,你们这里的地方,不晓得怎么如此晦气,原来却是鬼王那玄阴太寒之穴的势力绵及广涉之所在。这可是糟糕了!因此两位道人就是垂悯慈悲,也不敢教你们的魂魄依附居留于骨架之上,熏陶成妖。”牛奔二失了声音,说不得话,只见得它的两个眼洞愈发炽热暴盛,刺刺燎燎,愈发急不可耐。施道人是个慈悲人,见状心有不忍,便说道:“周围都是危颓之地,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们既然早已经身亡脱魂,见了阴阳,见识自然不同,也该晓得一些天地诡异玄奥才是,何必执著不懈?”那六具骨架骷髅听罢,更是凄楚不胜,摇摇摆摆走上前来,与那牛奔二并肩而立。七具骷髅先是点点头,旋即摇摇头。金道人看看半空,但觉妖气似乎又浓烈了几分,不觉眉头蹙起,哼道:“如何又是这般一副模凌两可的表情?烦死了,烦死了,点头就是晓得,摇头便是不知道,究竟晓得不晓得,索性明明白白说将出来。”施道人笑道:“诶!师弟,它们有喉无舌、空嘴无音,说不得半句话出,论来其实也不能责怪他们。”又对中间那财主骷髅道:“你既然是财主,想必是个读过书的,能识得几个字吧?”那财主骷髅点点头,颈脖处嘎籁籁响动,显是示意懂得。施道人叹道:“罢了,罢了,你养尊处优,这颈脖子不甚牢固,当日想必也被那妖鬼咬嚼成伤,此刻便即衔连归复,也不是得尽痊全。你点得太过,休要把脖子掉了下来。”从旁边拾起一根灰褐色的半枯树枝,长长伸了出去,道:“你们不能说话,却可以写字,何不将心中之意就在地上笔划出来。只是慢慢细拨,务必清晰一些。”金道人双眼斜翻,冷笑道:“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师兄也真是,水磨豆腐、挂鞑的浆糊,还和它们胡里扒拉地罗里罗嗦些什么呢?”却见那财主骷髅唯唯诺诺挪步向前,伸出掌骨接过树枝,撇去上面横斜探出的几根小枝歪条,成了直秃秃的光杆,果真转摆臂骨,就势便在地上写了起来,字迹甚是齐整,显是它生前受过教育、念过一些书的。初时它尚且略有拘谨,慢慢放开手脚,“笔”走龙蛇,字迹虽不至于说什么银钩铁划,倒亦渐渐有些意味,如果是狼毫大笔写来,更添妙处不同。胖瘦二道人和那四位半道士定睛围观,本有些不以为然的脸上,显出诧异之色,那青面半道人频频颔首。但见财主骷髅先书道:“多谢几位真人垂悯,皓皓慈悲,可昭日月。小人不才,乃是本地的乡绅,叫做马万三。”施道人抚须点头,笑道:“好,好,你叫马万三,家财万贯,可惜不能三生富贵,我省得了。”红面半道士与青面半道士皆说道:“那财主委实多礼,如此的情状,这些客套话不说也罢了。”绿面的半道士笑道:“非也,非也,正是如此,才要客气些,谨持恭仪,讨得两位神仙真人的好感呢。”紫面半道士拍掌哼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的道理。天地阴阳各有不同,竟也有许多共通之处。”金道人懒得搭理,打个哈欠,心想:“它以为这番客气果能打动我么?笑话,却也忒小瞧我了。”此刻习习的夜风轻拂掠过,阵阵凉意从草间、石上、树枝盘编形成的状若篱笆飘荡,众人不觉将衣服紧紧束裹,便似听见了暗处有那悠悠叹息之声。风中挟带着一些晚露,落在地上,有的无声无息,有的竟呈点点霖霖,顺着长草和树叶的痕迹脉络流动。月光倾泻于上面,折射散照,然后成线状抑或扇状绵绵伸展,月轮银芒中的红赤,在这里大为黯淡。,
第三回 渺渺朦朦  匆匆燎踏湖色(上)更新时间: 12:05:54&字数:5574字
那马万三又写道:“我们死后,躲藏于暗处,也曾听那来来往往的鬼魂提及什么鬼王大名,是了,隐约听闻得它好象和当年的魔界大尊”顿了顿,想了想,提着树枝继续写道:“被称作三眼魔王的黎锦颇有些干系,却缘吝一面。黎锦是谁,我们毫无知晓。”紫面半道士笑道:“它高高在上,睥睨群妖众鬼,你们就是存心瞻仰膜拜,也进不得它家的大门咧。黎锦是谁?你们竟不知道,这也是孤陋寡闻了。”红面半道士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便说吗,众魂群魄无有不晓得鬼王的,所以它们几人适才连连点头。我们对于三眼魔王黎锦,其实也知之不多,十数年前它和灌河口真君杨戬苦斗落败之后,从此下落不明,连带失踪的,尚有它身边的一个形影不离、忠心耿耿的女魔头,若似唤作‘秦缨’的。”绿面半道士颔首道:“她始终之前,尚从我们华山小瑶池潭偷盗了几朵金荷花,那可是救命活魂的天地至宝,若非咱兄弟正在修练,无暇分身阻拦,断不会让她轻易得了此宝。”青面半道人淡淡道:“她那一条长鞭甚是厉害,我们也颇有忌惮。”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论述当年的一段故事。金道人嗔目怒道:“那鬼王和黎锦有什么好的,胡嚣非为,作恶多端,要知道它们的臭名作甚么?”又狠狠瞪了那垂手伺立的马万三一眼,脸色凶气盎然,颜色俱厉,呸道:“更休要说那‘缘吝一面’的混账话了。”马万三被他呵斥训责,不由心惊肉跳,垂下它的骷髅头,登显灰心丧气,那灰褐色的树枝被捏在它的掌骨之中,漱漱抖动不歇,竟存许多悚惧畏怯之意。施道人最喜劝善,拍拍肚子,和颜悦色道:“鬼王的确不是好人,多年来闹得鸡飞狗跳、人间不得安宁。只是那黎锦得了息斗和尚与杨剑侠的劝说,从此罢却公仇,只寻住在灌河口的杨戬了却旧怨,倒也较之那鬼王好上一些。”金道人冷笑道:“荒谬,荒谬,单单纠集三山五岳、四洲八方的妖魔鬼怪,组织混乱、法力低微、根本不足以和天庭抗衡,它是聪明人,如何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权衡之下,既然得到了蚩尤兄弟的宝藏,分了一大杯羹,索性就卖息斗大僧和杨起夫妇一个人情,自去各地游历享福。可惜经过灌河口时,又与二郎神杨戬相逢,它自恃得回了画戟,无所畏惧,竟然又和杨真君激斗苦战,反受重创。都是为了自身利益考虑,哪里会比鬼王好呢?当初它要是四处为祸,只怕较之鬼王更要折腾得厉害咧。”施道人微微莞尔,道:“师弟说得很有道理。”心中暗笑:“却也数你说得最详细了。”转过头来,拂尘轻动,对那财主骷髅道:“你继续写下去。”就见马万三树枝摇动,在泥上写道:“虽有闻那鬼王大--”那一个“大”字不及写完,它抬头看看金道人,甫然醒转惊觉,又急忙胡乱涂抹得几下,改写了一个“臭”字,那一句话就变成了“虽有闻鬼王臭名”,然后又写道“但都是那些游魂街坊随便说得,并为深究,所以其余就不知道了”。施道人说道:“所以你们就连连摇头,是也不是?”悠悠一叹,道:“黎锦下落不明,隐遁已久,不提它最好。只是那鬼王不同,它乃是现下三界中的一处大患,兵强马壮,妖魔群集,显是觊觎天庭、地府、红尘俗世的控制大权,万万小心为上,可不能不防。既然要防备,所谓‘知敌知彼,百战不殆’,便不能不论就那鬼王的叵测来历。”此言既出,金道人脸色端凝,下意识揣袖摸怀,好象捏掂着什么物事。施道人又道:“你们只知道它是三界之中的大枭巨恶,敢与天帝阎罗斗,不服神仙佛祖管,却不知道它如何作恶多端。”马万三躬身拱手,顺势写道:“请教真人,洗耳恭听。”紫面半道人微微揶揄,胡须张扬,两道胡子上下起伏,道:“你只有耳洞,哪里有耳朵?果真要洗,那水岂非都灌进去了?”绿面半道人低声道:“听它说话。”施道人点点头,说道:“我观中的道士虽然懂得一些卜筮预算之术、降妖除魔之能,但毕竟不能展慧觑究,见识其实也甚是有限得紧。”扭转身来,对金道人道:“金师弟,你也休要吝惜口舌,且说说几句话才是。”金道人冷哼一声,抱臂傲立。红面、绿面、青面、紫面四半道士齐声说道:“金道人乃是金口金牙,换言之,与那世间的奸商之一毛不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得好处,哪里舍得说话?”话音整齐,然语气互异,各有不同。金道人瞠目圆瞪,怒道:“满口放屁,满口臭屁,满口鬼屁,我又有什么舍不得说的?你们四鬼果真以为我不说么?好,我偏偏就要说个明白。”四半道士相顾莞尔,挤眉弄目,心中笑道;“此人最是天下第一的喜怒无常,忽而冷若冰霜,忽而暴跳胜雷,脾性变化瞬息极快,却无半分修真求道老实人的木呆模样咧。”心中思忖如是,甚觉有趣,却皆不作声。便听那金道人咳嗽清嗓,果然朗朗大声言道:“施师兄说得不错,我等道人修为委实极浅,但我们的师父玄云真人,天下闻名,道行甚是深厚,乃半仙修真之体,便是与天界洞府的神仙,也多有交情。当日他老人家盘跌打坐之时,曾经元神出窍,飘飘缈缈,径与江西龙虎山张道陵真人相约,于那碧瑶山洗凤池畔良晤品茶,因此也有过一番促膝交谈。那张道陵乃是江湖修道之翘楚,降妖捉鬼,伏魔斗魅,莫不手到擒来,真正是神通广大,法力极高。他曾和家师言及鬼王,也感慨鬼王来历叵测模糊,背景甚是不明,但短短数年之间,会聚群妖诸魔,形成偌大的势力,足见它手段非凡。鬼王的势力范围虽然多在荒野地方,甚少涉及城池乡镇,可是绝不安分,只要时机合适,说不得就要扯旗造反,上反天庭,中斗人间,下犯地府。我师父和张真人愈聊愈疑惑,愈聊愈是不安。恰逢地藏王菩萨云游山川河涧,至此碧瑶山,听见叹息感慨,便停留下来,共并聊叙奇闻。水美茶香,三人共逍遥、共乐之,最是其乐融融。”他言及于此,忽听得一声咦呀,原来是红面半道人若有所悟,发出京呼,道:“难不成是菩萨旁边”金道人神情陡变,沉下脸来,不悦道:“你要说话,剩下的就交给你说好了。我也落得清闲。”红面半道人哈哈大笑,拱手作揖,道:“你说,你说。”金道人冷哼道:“地藏王菩萨身旁尚有一伙伴,形影不离,甚是亲密,休看只是奇兽,但法力之妙,三界罕见,唤作‘谛听’,能广阅宇宙之事,宏览穹庐万物。那谛听说道:‘诸位道兄不用迷惑,你们认不得鬼王,我却对之本体颇有了然知悉,但未必全面。那鬼王似是三界之外白虎魔山中峰的一股玄阴真气所化,与三眼魔君黎锦算来还是老乡。此气活跃异常,出白虎,转出魔界,通过三界的缝罅,径直闯入红尘天地,又得天真地秀的种种诸般造化,吸收日月之浩瀚精华,玄阴真气终究凝结为珠,光芒璀璨,流溢缤纷,耀照霄汉,唤作‘玄阴绛珠’。这珠子本性颇为恶劣,最是不安分守己、秉持规矩,它一路蹦蹦跳跳,到处窜窜叨叨,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后来不知怎么,被它混入天界宫阙,腾云驾雾,竟然偷入兜率宫太上老君李耳的炼丹炉内,贪吃炉内的金丹,结果炉盖合上,莫名其妙误受其中的三味真火锻烧,受了不少苦楚,锤炼了前后七七四十九天,终于修成一段人形,倒颇有些法术能耐,遂自号‘黄宗鬼王’。既敢号称‘鬼王’,可见其本领神通广大,确实也有些手段,不过经年,手下便敛聚了十来万妖魔鬼怪,模仿朝庭的规矩分封建制。但属下虽多、势力庞大,它却一直晦光韬迹、行藏隐密,少与那密密的群妖,攒攒的众怪有所往来,很是神秘奇异。我普阅三界,多见它在人间行走,常化作书生秀才、大夫郎中,倒看似个颇为斯文的鬼王咧。’家师和张真人奇道:‘这般大患,怎么天地不管?’地藏王菩萨叹道:‘我听老仙儿说过,这黄宗鬼王有些手段,便是玉帝座前的仙官神吏,也有不少和它交好。’家师唏嘘不已。嗯嗯!大致说来,这便是我们知道的鬼王来历,倒便宜你们的耳朵了。”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讶然,暗道:“原来它在灵霄宝殿也有朋友,果然了得。那些神仙必定受了极大地好处,甘心做它的耳目细作,便是玉帝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利于鬼王,他们也必定会悄悄通知它,出谋划策,吩咐它早作准备的。”施道人摇头道:“这是一个奸诈狡猾的鬼物呢,不叫‘斯文’,该叫做‘阴谲诡异’、‘城府极深’咯。”金道人哼道:“管他什么说法,毕竟不是好东西。”言罢,却看那马万三推着树枝继续书道:“请教大真人,此鬼王罪大恶极,凝聚势力,天庭可以罔顾不闻,为何地府的十殿阎罗也孰若无睹,不肯派遣阴兵鬼卒、发兵征剿呢?”他心中好奇愈盛,笔走龙蛇,稍嫌潦草。金道人说话之际,张开慧眼观之,见周围不祥之气愈发浓烈,气息喘出,水汽凝结,隐约呈现晦黯之色,心中愈发急切,暗道:“此鬼讨厌,罗罗嗦嗦的,还真是纠缠不清咧。”又欲发作,见施道人尚是笑嘻嘻的瞧着自己,微微摆手,弯下大拇指,却叉起其余四根手指,心中会意,登时凛凛,忖道:“师兄提醒得倒也不错,我再要发火闹作,不免又被四个乌七脏八的鬼道人拣到口舌。我何许人也?虽不在乎它们唠叨,可是被它们肆意耻笑,纠缠下去,未免有失修真的体统,倒也让人恼怒。”于是隐忍不发,深吸长气,水凉清风贯入喉胸,冷冷笑道:“咄!亏你问得出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天庭不管,地府自然也懒得插手。”红面半道人对财主骷髅哈哈笑道:“你问得果然都是废话了,莫怪人家金真人生气。你没有听明白,我却是听得十分真切。在说于你解释一遍:一者是因为那黄宗鬼王手下皆是妖猛鬼壮,前后设了十八道要塞城隘,或是自立城池,或是幽坑深洞,势力雄壮无比。倘若天兵天将、鬼卒阴军强行攻打,挟势持威不成,只怕还要损兵折将;二者先前也说过了,这鬼王人脉世事极广,上天下地,处处打点,在三山五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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