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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1.奔 李倩倩在火车上细心洗净了手脸，补了眉毛和口红，确信自己模样还过得去，才深深呼吸一下，随着人流慢慢的出站。贾凤翔在车站验票的地方等她，手里没有花，他紧握的是他的手机，倩倩邮寄给他的那款最新MOTO，亮珍珠黑色的，带着鲜红的丝质蝴蝶结，长长的，飘逸的，那是倩倩在饰品店花好几个小时看着定做的，一只飞翔的火红凤凰的样子。倩倩冲他笑了笑，他也冲倩倩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都不用多说。贾凤翔接过沉重的行李箱，和倩倩手拉手走出去，没叫出租，踩着坎坷的路，去搭长途汽车。去贾凤翔的家乡，还得乘4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穿越永远是尘土飞扬或者布满泥浆的田野。这些倩倩都知道。两人在汽车上肩并肩，手拉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微笑一下。然后倩倩就在贾凤翔肩头睡了，甜蜜地。倩倩此来是和贾凤翔结婚的。
2.恋 倩倩的前男友，蔡小山，和倩倩分分合合，前后有三年时间。要不是他最终决心分手，倩倩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贾凤翔面前了。蔡贾二人，没有丝毫的共同点，连倩倩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同时爱上这样不同的两个男人的。蔡小山是都市中产，在本市读的大学，和倩倩是校友，倩倩毕业的时候，小山已经自己创业，开了一家不大的公司，专门买卖电脑和电脑配件，两人很偶然地就遇见了，也是很偶然地就在一起了。都不是初恋，也就都平平淡淡却连绵不绝地处下去，彼此都不讨厌，可也不热烈。蔡家一直没有答应他们的事情，小山也懒得做父母工作，加之两人以前的男女朋友又不时袭来，电脑生意也时好时坏，两人的感情也就一波三折，眼看着房价涨上去，蔡家挑明了不给他们买房子，不给倩倩托人换个好的工作，而倩倩的年龄着实已经不小了，只能宣告结束，算是交待。正式分手那天，倩倩和小山都付出几滴眼泪。倩倩在网上认识贾凤翔，有不到4年时间，也是偶然认识的，偶然就聊上了。这个男人比她大3岁，成熟稳健，温柔多情，言辞幽默，且有一股淡淡的忧郁，很适合倩倩的口味。倩倩一直只说自己在打工，没提过和小山的事情，也没提是不是初恋。两个人在网上极其亲热，嘘寒问暖，彼此都成了对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贾凤翔颇有才华，却生不逢时，每慨然长叹，总是倩倩安慰，倩倩工作不顺了，也总是和他倾诉，慢慢的彼此都心有灵犀了。终于在一个适当的时候，贾凤翔辞藻美丽地表白了，倩倩含羞说要考虑一下。再后来，蔡小山和她吃了分手饭，她短信给贾凤翔，说自己有一个重大决定做出了。贾凤翔的短信是一分钟后回复过来的：“我知道，你终于决定嫁给我这个贫窘而深情的异乡人了。”他很对，他们的心是相通的，倩倩认为。然后贾凤翔有点激动，表示会以所有的可能为她安排，献出他的一切所有，在简单的农村献给她一个永远的，安放灵魂的家园。他说的总是这样富有诗意，他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但是他只是乡镇政府一个无权的办事员，可惜了。
3.面下了长途车，就到了县城，贾凤翔找了一家拉面馆，请倩倩吃面。这里满街矮楼，树木罕见，商店的推销音乐放的震耳欲聋。贾凤翔挑了靠街的桌子，殷勤地拂去破凳子上的灰尘，安排了她喜欢的口味，叫服务员先上两杯开水来。这是个绝对没有麦当劳和肯德基的地方。“乡土之水，为卿洗尘。”他微笑，举起透明的白水，注视着她的眼睛，深情地。他和照片中有点不一样，他显老，从头发和脸皮到手掌和衣服都不年轻。他注意到倩倩在细细地观察他。“农村是个不怎么有活力的地方，所以这里的人都比城里的显老，即使是我，也不能免俗。”倩倩笑。“你真会夸我年轻。”拉面来了，他先要了勺子，试试温度。“等三分钟四十五秒再吃。”他说。这是倩倩多年来吃的最幸福的一顿拉面。
4.家一辆破旧的机动三轮把他们送到了贾凤翔的村庄，他的家在胡同的最深处，极其窄小的三间土房子，用泥土的短墙围绕着，院子里一棵遮天蔽日的巨大枣树，和他在网上描述的一样。倩倩顿发思古之幽情，在这样的房子里，大可以拍摄自先秦至现代所有农村题材的电视剧而不用担心镜头穿帮，因为这里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现代的气息，连根电线都没有。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它。倩倩心里发誓。她瞄一眼贾凤翔手里的大旅行箱，那里面有她全部的自信，和积蓄。贾凤翔不知道她都带来了什么，只知道她会给他惊喜。窗子很小，桌子椅子都很破并且开裂了，但是干净的。贾凤翔把她的旅行箱放在里间铺满麦秸的土炕上，硕大的箱子和矮小的土炕基本不成比例。倩倩嗅到了陌生的麦草香，这使她想起贾凤翔很久前的一首诗，他在那里面温情地描述了麦草被收割后，果实被剥夺，身躯被撕裂后，终于有机会躺在土炕上，默默地忍受，或者说经历着时光。“没想到吧，我真的清贫如斯。”贾凤翔又给她一杯乡中之水，用一个陈旧的茶缸，搪瓷的。“想象不到，但是梦得到。”倩倩回答。“既来之，则安之。”贾凤翔幽默地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倩倩轻声答。
5.夜是夜，倩倩独宿。贾凤翔被一通电话紧急叫走了，倩倩才意识到这里原来也有手机信号的。贾凤翔的手机很久没充值了，倩倩躺在麦草上面的粗布褥子上，给他充了一百元。村子里的夜真的太静了，静的倩倩不习惯，睡不着，或者说，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反正她脑海里没有停止过思考，她不停地回忆起贾凤翔的温柔言辞和动人诗篇。细细的声音响起来，在脚头，倩倩惊醒了，她屏住呼吸。有什么活的动物在叫。蛇？不对，蛇不会叫的吧？可是响尾蛇会叫的吧？“谁？”倩倩大着胆子喊一声。明知道动物不会回答她的。倩倩想起，包里有把水果刀。她摸索着掏出来。“谁？”她又喊。“扑通！”脚头一声响亮，有什么东西跳下去了，在满地的月光中逃出屋子。一只手电筒的光芒耀眼照来，贾凤翔及时出现了。他带了大包东西进来。“别怕，是老鼠。”贾凤翔总是知道倩倩在想什么。“我买了点蜡烛，红色的。镇上没什么卖东西的，这对红烛，来之不易。”
6.婚倩倩穿上她自己带来的衣服。一件红色旗袍，精致的，妥帖地衬托了倩倩的年轻，美貌。贾凤翔两眼放光，他自己还是那套不怎么新的西服。“我把最美的我这样给你。”倩倩低头，声若蚊蚋。只有一面不大的镜子，照不到全身，但这并不妨碍倩倩的自信。土房子上贴满了大红的对联，贾凤翔的亲笔，格调高雅的诗句，龙飞凤舞。大枣树上也贴了，满院子的喜庆。没有结婚蛋糕，但是他们手握手，点燃了一串鞭炮。鞭炮炸响了，碎屑美丽地跳跃，像过年。城里的车水马龙在倩倩脑子里一闪而过，瞬间消失。鞭炮引来了看热闹的孩子们，个个眼睛瞪圆，指指点点。倩倩拿一把糖，微笑散发。孩子们迟疑不接，旋即看出她是真的给糖，就一哄而上，抢了就跑。倩倩拿了第二把糖，想塞给那个没抢到的，怯怯的高个子女孩，女孩却侧身躲她，两眼满是惊恐和仇恨。女孩喊了一句话，简短的，急促的，倩倩不懂。这里的方言，于她而言是外语。散去的孩子很快引来了大人，一班黧黑的妇女，二十至七十岁不等，大都抱着或者背着婴孩，同样讲着倩倩不懂的话，同样对她指指点点，大胆的伸手来摸她的衣服。高个子女孩被一个矮小的，满脸皱纹的妇人牵走了，手里满是倩倩塞给的糖果。“别理她们，不过是些村妇。”贾凤翔来拉她。也许，贾凤翔是这个村子里唯一能讲普通话的人。
7.尸虽然麦草被晒过了，倩倩还是觉得有一股霉味，满屋子都是霉味。她决定撤掉些麦草，换上她带来的床具。贾凤翔又出去了，她开始履行一股主妇的职责，也要在他回来之前，布置一次惊喜。麦草被抱到院子里，铺在树下，堆积成双人床的样子。他和她可以双双共卧在这上面，夫妻问答，如果不下雨的话。倩倩抱着麦草不停奔忙，霉味越来越重了，一件厚重的东西从麦草里堕落，结实地砸了一下她的脚面。她丢下麦草，仔细观察。所有的霉味都是从这里发出的，肯定是。这是一只老鼠的尸体，瘪瘪的，四肢俱全，呲牙咧嘴，还没有完全腐烂，足有二十公分长，活着的时候肯定能打败一只猫。刚才的麦草上，明显的有黑色的血迹，彰示着它的某种死因。倩倩扶住枣树，恶心呕吐。她昨夜就躺在这家伙身上睡了一夜！
8.葬倩倩呕吐完毕，思考了一下，想起应该做的事情。她从墙角找到一把铁铲，在院子的角落潮湿的地方努力挖掘。她要埋掉这恶心的家伙，在贾凤翔回来之前。泥土一点都不硬，她很容易就挖下去。但是刺耳的一声，让她停下来，她挖到了什么硬东西。倩倩的耳膜被震得颤抖。那是什么，被埋在土里？先人的财宝吗？不，也许那就是一块石头。倩倩继续挖掘，好奇加恐惧。硬硬的白色的东西被挖出来，骨头，那是骨头，小小的，细细的，散发着更加强烈的霉味。倩倩恶心，倩倩想吐，但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她胡乱铲了些土，埋掉那些骨头，逃回屋子，握紧她的水果刀。但，那是什么骨头呢？老鼠的？她想起读过的系列凶杀案，在荒僻的村子，杀人是很随便的事情。贾凤翔知道吗？他那样善良，会注意到这些吗？倩倩一个冷战。必须告诉他，立即！她掏出手机，短信他。
9.钱贾凤翔答应很快回来，他真的在三十分钟内赶回了。他解释，老鼠是多年前死去的，不会有病菌，院子角落那些白骨，那是很久前埋下的，死狗。接下来他讲了一个动听的故事，他曾经有过的唯一的宠物，因为保护他，冒犯了村里的有权人，被勒令打死，他含泪埋葬了它。倩倩偎依在他怀里，深情倾听了这个故事。她的呼吸和他的呼吸在一起混合着，滋润而且富有韵味。这呼吸的气息，压倒了一切霉味，和尸体的怪味。倩倩轻轻给朦胧中的他脱去衣服，丢到床边的椅子上，她在红烛的光芒里看见一张红纸飘落。炕很矮，她伸手捡起来，那是一个红包。倩倩参加过无数次同学的婚礼，红包这东西她熟悉的很，只是她想不到，没有通知任何亲戚，完全是灵魂的美丽结合的婚礼上，怎么会出现这样世俗的红包。她打开它，里面有一张皱皱巴巴的钞票，旧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假钞。那是十元钱。
10.债倩倩准备的惊喜不止是旗袍和床具，她正在不急不慌，一件一件慢慢贡献出来。贾凤翔说过，他家里很穷，资产都是负的，因为他两袖清风，还要给百姓们做好事，而帮助穷人是要花钱的，他付出了钱财，赢得了爱戴，也招致了同事的妒忌，和上万元的债务。倩倩准备的惊喜之一，是一张全国通用的储蓄卡。两万元的金额，密码是贾凤翔的生日。婚后的第一个早晨，他给她捧过温度正好的洗脸水，她就含笑给他这张卡。贾凤翔愣了一下，搓搓手，没有接。“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灵魂。”他说。“你的债，就是我的债。拿去，一次还清。不用说谢谢。”她得到一个吻，轻轻的。
11.盗乡镇政府的公务员是没有周末的，贾凤翔只能请假带倩倩去趟乡村集市。不为买东西，就为陪她看看乡土风俗。等他们带着一块猪肉，一把菜蔬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狼藉一片。贾凤翔的衣服被丢的到处都是，几个老旧的柜子全打开了，明显被人翻过。倩倩的一个大手包看不见了。箱子太笨重，也有锁，侥幸逃过一劫。贾凤翔变了脸色。“报复！怎么能这样！”倩倩想起那个逼杀爱犬的强势恶人。肯定是他！院子里都是土地，硬硬的，没有足迹。“倩，等我！我知道是谁！”“那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倩倩紧张地说。当然重要，那里面有身份证，还有，银行卡。贾凤翔追出去。倩倩扑在炕上哭泣。什么世道，光天化日下这样干！可怜的凤翔，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出污泥不染，多么困难！
12.客倩倩在屋子里收拾残局，她把贾凤翔的旧衣服一件一件细心叠好，重新放进旧木柜子里面。厚实的木柜子有几处开裂，锁也形同虚设，这让倩倩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安全感，她喜欢。她在木柜子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大手包。原来没有丢啊，她松了一口气，立即给贾凤翔发短信，告诉他包没有丢。她刚刚按下发送短信的按钮，就听见铁环扣在木板门上的声音。一个女人慢悠悠，礼貌地问：“在吗？我来串门了。”她讲的普通话不够标准，但是倩倩完全听的懂。倩倩吃惊地看去，见一个很不年轻的女人，干瘦干瘦的，灰白的短发很整齐，穿着肥大如旗的黑上衣，蓝裤子，站在门口朝她微笑。“来吧，请进。”倩倩愣了一下，让座。干瘦女人笑着进门，坐在大椅子上，客气地点头：“不用倒水，我不喝，我跟你说个事情就走。”倩倩没有客用的杯子可以倒水，也就停止，在另一把大椅子上坐了陪她。“我就跟你说一个事情。”女人反复强调，“人活百岁，总有一死，这话是不错的，你要记好。”倩倩不懂，这到底是村子里的风俗，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在人家新婚后说这样的话，倩倩第一次遇见。“你跟贾凤翔的事情，是缘分。别怕，老天爷都看着呢，是缘分，是人都得死，你，我，贾凤翔都得死。我话就说到这里，我儿子儿媳妇等我回去做饭呢，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13.问贾凤翔不是空手回来的，他拿着一堆零碎，都是倩倩大手包里面的东西，色彩绚烂，格调高雅。“刚才有人来了。”倩倩缓缓说。“谁？”贾凤翔惊问。他的吃惊不亚于倩倩看见那个灰发干瘦女人。“一个女的，瘦瘦的，来坐了一会，说了很多话，好奇怪。”“她都说什么了？”贾凤翔很急。“她说，她说人都得死。好有哲理噢。”倩倩有点恐惧。“噢，是不是灰白头发，走路颤颤巍巍的？”“是呀。”“那是个疯子，见人就说疯话，你别理她，她不打人。”村子里出现疯子，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贾凤翔的态度。夜里，他拥着倩倩，委婉地询问：“我爱的倩，告诉我，那个疯女人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倩倩只字不落，重复了一遍。贾凤翔说：“新婚的日子里，有人以生命的哲理唐突启发我们，真是别致的乐趣。”倩倩笑。生命的哲理，不错，疯子的话，老鼠尸体，狗的白骨，还有婚姻本身，不都是充满生命的哲理么！
14.狗 倩倩起的很早，她想起贾凤翔一篇优美的散文。乡村的秋晨，洒扫满是露水的庭院，让树叶的影子，把旧衣装饰成嫁衣。她以城里人的习惯做农村的事。打开大门透透空气——完全没有必要，这又不是封闭的。木门支呀响，街上有吆喝牛羊的人，有儿童的笑语。倩倩被门口放着的东西惊住了。那是两只狗，一只白的，一只黑的，小小的，躺在那里。凭直觉，倩倩认为它们已经死了。“狗！”倩倩尖叫。她看见蟑螂也这样。贾凤翔从屋子里冲刺出来，看了看。他还在系纽扣。“死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拿走。”他一手一只，熟练地提起小狗。倩倩看见它们动了一下，呀呀呻吟。它们还活着。倩倩不喜欢宠物，尤其是有虱子的，爱掉毛的。“你先回去睡。”贾凤翔关照。倩倩退回几步，又返来看。她想看看贾凤翔在晨曦中的背影。贾凤翔提着两只狗，往前走了不到两百米，进了一座新砖房的院子。看来他知道这狗是谁家的。
15.死“要不，你跟我去镇上？”贾凤翔说。他有点恋恋不舍。“看看我怎么办公？只是我比较忙，可能顾不上关照你。”倩倩笑着摇头。“我不去，你的那些同事们，我见也不要见。我留在家里，等你回来，就有另一个惊喜。”“也好，可你要关好门，谁敲都不要开。免得那个疯子又来吓你。”倩倩答应了。她今天的计划，是把贾凤翔的一些诗，手抄在一本精致的日记簿上。才抄到第三首，《浓郁的树林》，就听见有人敲门，很不礼貌地在砸。她想起贾凤翔的嘱咐。她不动，装作不在家。敲门停了，来人很敏捷地从矮泥墙爬进来，倩倩从窗户里看见，这是那个高个子女孩。女孩跑去大门，拖进来些东西，拖到倩倩那天挖掘出狗骨头的地方。倩倩看清了，女孩拖的是两只狗，就是早晨放在门口那两只，不过已经死了。女孩很熟练地找到铁铲，开始挖土。她是想把死狗埋在这里！倩倩惊恐地跳出来。“你走，不许在这里埋！”女孩头也不抬，专心挖土。“就要埋在这里。”她说。原来她也会讲普通话的！“快拿走，不能埋！”倩倩胃里开始翻腾。“你别管，就要在这里埋！”女孩大声说，纷扬起泥土的碎屑，扑面而来。
16.吵“就要在这里埋！”女孩哭了。倩倩不懂她为什么会哭，倩倩觉得受委屈的是自己。女孩哭了，大门外一个小男孩哇地一声也哭了，旋即飞奔逃走。女孩丢下铁铲，哭着走开，熟练地打开大门，也走了。倩倩看见他们进了那红砖院子。两只死狗躺在地上，眼睛里，皮毛上，满是鲜血，很明显，它们死于非命。一只狗的内脏流出来，肠子上微微冒着热气，倩倩终于忍不住，开始她的呕吐。必须把这狗弄走，她想。不能找贾凤翔，他工作太忙了。倩倩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她想了想，拿出一包糖果。她知道那女孩子会再来的。她等在门口，她看见女孩带着一个瘦小黧黑的女人走来，还跟着一个矮小的男孩。女孩和男孩都哭着，声泪俱下。女人来势汹汹。倩倩有点后悔。她在孤军奋战。“你为什么打我的孩子！”女人指着她的鼻子，激动地喊。倩倩认出，这是那天围观的女人之一。倩倩的惊讶甚于愤怒，打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不等她回答，女人开始骂了，用方言。倩倩后退，后退，一直退到屋子里。她辩解没有打那女孩，也没有打那男孩，但是没用，女人不相信。吵架总是有人围观的，不久就有几个村妇聚集来。倩倩绝望中生智，飞速逃进屋子，紧闭大门。女人在外面继续骂，继续骂。倩倩听不懂，不知道她骂得有多下流。辱骂在两个小时后停止，是一个看上去不小于八十岁的黑瘦老太太劝住的。接下来，倩倩绝望地看见，女人和女孩一起，把两只恶心的死狗，埋在贾凤翔的宠物坟里。倩倩想吐，可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17.诗贾凤翔回来的时候，倩倩在低声哭泣。她委屈，她幽怨。抄有贾凤翔诗词的本子丢在炕上，染了一滴泪水。贾凤翔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温言安慰，直到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贾凤翔心疼地抱住她，也哭了。“太多的事情我没有想到。农村毕竟是农村，你，花朵一样，怎能在这里和俗人为伍？”他在深思。“要不，一起住在镇上？那里有民房出租，买东西也比这里方便。”“我原想，就在你长大的地方，和你一起相爱。”倩倩说。“这里环境不行。”贾凤翔很有顾虑。“都怪我，把这里描述的太有诗意了。”“不，你住过的地方，都是诗。”谈到诗，倩倩又微笑了。如果不是诗，不是充满精灵和睿智的诗，他们怎可能在一起？
18.病夜里一阵叫喊惊醒了倩倩，她看见贾凤翔急促地起床，慌慌张张地出门。“什么事？”倩倩问。“有个人病了，很急。”“谁？”“村里的人。我得去帮忙。”倩倩心里一阵温暖。村里的人他都这样帮忙！和城里的人情实在太不相同了。这是原始的质朴啊，倩倩想。“需要钱吗？”倩倩忍不住问。“需要。”贾凤翔说。黑夜里，倩倩看不见他眼睛里的闪光。倩倩摸索着拿出一点现金给了他。
贾凤翔接了钱，胡乱塞在口袋里，踏了鞋子，在风里走了。倩倩呆呆坐在炕上，无心睡眠。这是她想要的幸福生活吗？她不知道。忽然她想起了小山，此刻他还不知道她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吧。手机响了，短信，简短的一句话：“路上小心。”居然是小山的，奇怪。几秒后，小山的短信又来了。“发错了，对不起。”倩倩微笑一下，她想起小山的言行笑语。分手后，这是第一次平静地想起他。贾凤翔不是医生，他被叫去看病人，究竟起什么作用，倩倩不知道，也不去猜。反正贾凤翔回来，会诗意地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19.错倩倩醒来，贾凤翔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木头椅子上，抽烟。他很沉默，很思考，很哲理。倩倩敬畏地看着他。“倩倩，我知道你在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但是，对小孩子还是要好一些。”贾凤翔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啊。”倩倩惊讶。“我是说，那个女孩子，你最好不要打她。”“哪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埋小狗的女孩。”倩倩想辩解，说我根本没有碰过她，只是说了她几句。没等她开口，贾凤翔又深沉地指教开了。“那个女孩，才十岁，成绩很好，也喜欢读诗歌。”这意思很明显，指责倩倩打了这样优秀的女孩。“很孝顺她的奶奶和祖奶奶，也很孝顺她爸爸。这个村子里，人人都夸奖她。”天，原来倩倩遇到的是本村的超级好少年！说不清了，连贾凤翔都相信倩倩会打人。
20.辩趁贾凤翔不在家，倩倩找出一个绒毛玩具，一把话梅，自己摸索着去那女孩子家。她想和平地把这事情说明白。女孩家的红砖房很新，比周围的建筑稍微高一点，房顶上没有草。大门根本就没关，倩倩还是拿起门上的铁环，用力敲了敲。她做对了，门里有只狗恶叫起来，伴奏着哗啦的铁链子声音。“有人吗？”倩倩用尽量欢快的声音说。“谁啊？”是女孩妈妈在说话。她端着饭碗出来，一边吆喝着狗。“是你？你来干嘛？”她说。倩倩搞不清她吃的是什么饭，早饭时间早就过了，午饭时间还不到。倩倩友好地展示了下手里的礼物。“我来看看您和孩子们。”她温柔地说。她说的孩子们，是指女孩和她弟弟。“进来吧。”女人打量她一下，说。她扭扭摆摆带着倩倩穿过也是红砖铺地的院子，在那只恶狗的目光监视中走进屋子。宾主坐定，倩倩按照想好的话开了头：“大嫂，您家孩子好聪明漂亮，我也很喜欢的。”女人放弃饭碗，笑了下：“别叫大嫂，叫大姐。女孩子么，好不好的都不重要，早晚是人家的人。”倩倩不料会有这样的回答，赞同也不是，反驳也不是，只好按计划继续说：“大姐，这个玩具是我从城里带来的，给你家姑娘吧。”女人瞟一眼玩具：“这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没用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倩倩：“我这次来，是想和大姐说，那回的确是误会了，我和你家姑娘也不认识，怎会打她呢？大姐肯定是听别人传错了。”女人冷笑：“对也好错也好，我个妇道人家管不了许多，好歹自有她爸爸管。”说着，手往桌子上蹭，明显是想藏什么东西。倩倩只看一眼，发现那是一个彩色的钥匙坠子，非常眼熟。
21.贼倩倩一番游说无功而返，有些悻悻，其实没有挨骂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倩倩狐疑地猜测，那个钥匙坠子是哪里来的。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大包里面曾经有一只，难道，这女孩子家就是那天偷东西的人？倩倩把大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床上，一件一件找。最后她在化妆包里找到了那个钥匙扣，一只彩色的热带鱼，金属的，小巧玲珑。这么说，女孩家那个坠子不是倩倩的了，可女孩妈妈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不让倩倩看见？倩倩收拾好大包，干脆打开行李箱，放进去，加锁，用上密码。忽然她想，自己这样戒备森严，贾凤翔不会不高兴吧？应该不会，因为倩倩的一切，财色，都给了他一半多了。倩倩对小山可从来没这样好过。
22.同 贾凤翔一天比一天不高兴，倩倩想，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他又被人妒忌或者排挤了？她轻轻告诉他：“我去解释过了，和那女孩妈妈。”贾凤翔似听到一声惊雷，不相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去那女孩家了？”“是呀，我带去了玩具和零食。”倩倩闲闲地说，难道这个值得惊讶吗。“她说什么？那狗咬你了吗？”贾凤翔跳起来。“没说什么，但是她收下了玩具和零食。”倩倩说。贾凤翔松了一口气。“以后你不要去她家，她家的狗很厉害。”“狗是厉害，但是栓着呢。”“以后不要去了，村子里是非很多。”“我听你的。”倩倩柔声说，虽然不懂为何他会如此紧张。她不知道，贾凤翔的心脏就差冲破皮肉跳出来了。“她家有个钥匙扣，和我的一样呢。”倩倩提起轻松的话题。“哪个？”贾凤翔好像在想别的事情。“就是我以前送你的那个，热带鱼金属的。”贾凤翔一片迷糊，“哪个？”“不记得你那首诗了？《在空气里游泳的鱼》？”“哦，是那个。那样的钥匙扣，在这里也有很多卖的。”“那真巧了。”看来这里经济不像贾凤翔描述的那样落后，上百元的钥匙扣，这里也买的到。贾凤翔犹豫一下，还是真诚地看着她：“以后，再也不要打那个女孩。”天啊，倩倩绝望了。“要不，咱们去镇上住几天吧。”贾凤翔殷勤劝她。“也好。”倩倩无所谓，只要和贾凤翔一起就行。行李很简单，在早晨，太阳出来之前，两人手拉手，离开了村庄。没有人送，就像来的时候没人迎接。倩倩不在意，她要的只是两人世界的幸福。镇上，贾凤翔租了一间房子，50元每月，蜂窝煤的炉子，可以做饭，没有厕所。不同的是，这里可以上网，用手机拨号。贾凤翔不在的时候，倩倩就上网。她看见了小山的邮件，后者习惯性地问候，如同没有分手一样。倩倩习惯地回了邮件，说了几句淡如白水的话。平静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但是倩倩有点不安，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拉在村子里了。她想了又想，最后发现，她没有给那土制的旧房子拍照片。
24.回倩倩决定自己回去拍照片，数码的，然后洗出来，做成艺术照。她穿大红嫁衣的新娘照片，在一座土房子面前，一定非常的富有诗意。她短信贾凤翔：“我去拍点照片。”然后就叫了出租，就是那种机动的三轮，回去拍照片。倩倩抱着相机坐在三轮里，颠簸不止。这些照片要做成水晶的，或者油画的，也许中国画的更美。就配贾凤翔和倩倩合写的诗，每张配一首。然后托人去发表。然后就收藏起来，收藏几十年。倩倩在颠簸里这样想。
25.惊倩倩发现，旧房子的大门，就是那两扇破烂的木板，敞开着。里面有人声。是那个所谓优秀的女孩，欢快地叫着。还有狗的声音，惨叫着。倩倩犹豫一下，还是进去了。可是怎么才能证明她没有打这女孩呢，倩倩的头又疼起来了。她定格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贾凤翔提起一只小狗，狠狠往地下摔。啪，声音有点沉闷。女孩在一边欢快地尖叫。小狗脑浆迸裂。旁边是挖好的坑，就在贾凤翔说的埋葬宠物狗的土堆旁边。一把铁铲靠在旁边，准备忠实地埋葬尸骨未寒的小狗。贾凤翔在女孩的欢快尖叫声中看见了倩倩。他有点尴尬。
26.谎女孩也看见了倩倩，她敏捷地躲到贾凤翔身后，表示她怕这个女人。“小狗太多了，养不活。”贾凤翔解释。倩倩的胃一阵翻滚，刚才在颠簸中没吐出来的东西，这会都一起出来了。她呕吐。酸涩的气味飘逸，飘逸，满院子都是呕吐的气味。女孩哭了，也许是被呕吐吓坏了。贾凤翔让女孩回家去。女孩抹着眼泪走开。她的哭声在门外放大了很多倍。贾凤翔的手很温热，上面也没有血迹，小狗的脑浆溅在他的鞋子上，而不是手上。“倩。”贾凤翔很温柔。倩倩再也吐不出什么了，她一阵咳嗽。“你怎么来了？”贾凤翔问。倩倩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她看着贾凤翔，一句话也不说。
27.妻女孩响亮的哭声又回来了，她这回带来了很多的人，基本都是女人。因为男人都不喜欢看热闹。其中有女孩的妈妈。女孩妈妈冲进来，看见贾凤翔拉着倩倩的手，关心地问长问短，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不是说把她弄走的吗，怎么又回来了？”女孩妈妈责问贾凤翔。贾凤翔看了看她和女孩，下了决心，伸手一个耳光。打了女孩的妈妈。看客的热情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女孩大哭，冲过来抱住贾凤翔，清晰地喊：“爸爸！”倩倩眼前一片黑云。女孩妈妈躺在地上，嚎啕。哭诉了结束生命的愿望。倩倩忙冲出去，离开这个有着谎言和狗尸体的地方。贾凤翔没有来追她。
28.求贾凤翔的诗写的更好了。他解释了一切。女孩是他的女儿，亲生的。女孩妈妈是他的妻子，但是早就离婚了。他对倩倩是真心的，真心的。这是在镇上的出租屋里，贾凤翔的说词。倩倩一点也不恼怒，她耳朵在听，手里在发短信，给小山。贾凤翔说，都是他没处理好，让倩倩受惊了。他还说，那个女人脸皮太厚，还当作是从前。贾凤翔说，再过几天，他一定处理好。倩倩微笑，因为小山回复的短信很热情。贾凤翔见她微笑，喜出望外。“我原谅你。”倩倩说。其实她是把对小山说的话，对贾凤翔说了出来。
29.逃倩倩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市里，借口是老板补发以前的奖金。贾凤翔送她上了车。倩倩的大行李箱子，让贾凤翔好好看管。小山在火车站等她，开着半旧的宝马。见面礼物是漂亮的香水，和甜甜的吻。“我原谅你。”倩倩撒娇，偎依着他。“去哪里旅游了？”小山问。“三亚。”“皮肤不黑呀？”“美女我是晒不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决定和她分手了。”小山说。“还是我合适，对吧？”倩倩一点也不惊讶。“唉，看来注定就是你了。”小山笑。倩倩也笑。“今晚有什么好节目？”这是太明显的暗示。“有个老朋友，多年不见了，去和他吃个饭，然后你去我哪里住。”倩倩闭上眼睛，很满意。
30.笑那个老朋友是小山以前的生意伙伴，一直走南闯北的，的确很久不见了。海鲜大餐，倩倩以小山正式女友的身份出场。寒暄已毕，又不好在饭馆谈生意，老朋友要调节下气氛。“我讲个笑话，新闻。”他说。倩倩轻拍纤手鼓掌。“相信不相信，我老家，一个乡政府的小办事员，孩子都好大了，网恋搞定大城市一个未婚纯情大美女。”倩倩心里一紧。“那傻女当下就千里迢迢，背着银子被子跑去跟他结婚，他没招，就把傻女安置在老房子里，吩咐妻子儿女不许去打扰，说这女的是朋友，过几天就走，他把她的钱留下就送走。”倩倩心里又一紧。“可这傻女不安分，没多久就伸手打了办事员的闺女，办事员老婆这个闹啊，带着办事员的老妈，奶奶，一起去骂，傻女怕了，也是理亏，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头。”倩倩喝饮料，手有点颤抖。“当下办事员奶奶就发话了，说这是什么朋友，你得赶她走。要说傻女也不傻，当下就拿着东西，吃的玩的，去找办事员大老婆，开口叫大姐，求着原谅她。要说那大老婆也好脾气，就容忍她了。”“后来呢？这不重婚了？”小山笑问。“大老婆不告，不算重婚。便宜了这小子，不仅又得一个黄花大闺女，那傻女还上赶着送钱。唉，你说我论条件比那办事员强多了，怎么就网恋不到处女呢？”三人一起大笑，气氛相当活跃。
31.骗。贾凤翔再没找到倩倩。倩倩留下的银行卡，密码他不知道。倩倩留下的大箱子，他忍了几个月打开了，里面都是废纸，和砖头。便捷的邮政，已经把倩倩的一切悄悄带走。贾凤翔骂出一句很没有诗意的粗话。
32.完后来倩倩就和小山结婚了，好像没有什么插曲一样。小山的插曲，她没有问。因为，爱情只是跳不出的轮回，小山干的事情，和她倩倩干的，差不到哪里去。因为倩倩在小山家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东西。女人的脂粉，内衣。交电话费的时候，更看见长途单子上，某个号码频繁出现。她懒得问，也懒得查。就像她懒得在网上，浏览贾凤翔的新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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