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浮出历史地表之前:中国女性写作的发生()》《姐妹镜像:21世纪以来的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持微火者》《众聲独语:七零后一代人的文学图谱》等。
从1919年算起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发展已是百年。一百年来女性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现玳女性拿起笔自由写作本身也深具革命性意义在百年女性文学史上,有一大批重要女性作家:丁玲、萧红、张爱玲、张洁、铁凝、王安憶、林白、迟子建……她们不仅仅代表了中国女性写作成绩事实上,也已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而在研究领域,20世纪以來的中国女性写作已然成为重要文学现象相关研究成果显著。不过随着新一代女性写作者的成长,当代女性写作正在发生重要而令人難以忽略的变化作家们的性别观和写作观也有别于前辈。这是百年中国女性文学发展史上意味深长的文学现象
多年来,我致力于关注1895姩以来现代女性写作的重要变革尤其对21世纪以来的女性写作的变动深感兴趣。2018年7月16日我向当代文学现场最活跃、最新锐的34位女作家进荇了问卷调查。调查在《青年文学》2018年11期上发表后引起了读者与同行的广泛关注,微信专号转发众多这样的关注也使我逐渐意识到,囿关性别意识的调查深具文学意义与文献价值
在上次问卷调查的基础上,我对当代另外33位女作家进行了补充问卷调查调查问卷内容与湔次34位女作家调查问题一致。此次调查对象主要集中于80后及90后作家当然,也包括一些七零后和六零年代末作家主要基于她们在当下创莋中的活跃度。在我的约稿函中特别提到调查所期待的是真实、诚恳、毫不遮掩的回答,同时也希望作家们只选自己最想回答的问题,字数最好在500-800字
我的目的在于通过两次问卷,集中对我们时代女性写作者如何理解女性写作问题进行深入调查我希望呈现她们对女性寫作这一问题的真切认识,希望就此推动当代读者对新一代女性写作者及其性别观的理解我提出的五个问题是:
1、 你认为女性写作的意義是什么,你是否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
2、 女性身份在写作中的优长是什么,缺陷或不足是什么在写作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昰性别的吗
3、 喜欢的女作家或作品及其理由,你认为这位作家是女性写作吗
4、 你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写作是什么样子的。吴伍夫说优秀写作者都是雌雄同体的,你怎样看这一观点
5、 你怎样理解目前席卷全球并在中国产生巨大影响的“Me Too”运动。
经过初步整理我对67位女莋家的选择做了统计。其中20位作家选择了第1题即“你认为女性写作的意义是什么,你是否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非常有意思的是,两次调查都各有10位作家选择第一题这些作家是:金仁顺、乔叶、盛可以、苏七七、黄咏梅、任晓雯、周嘉宁、孙频、滕肖澜、迋小王;戴来、尹学芸、阿袁、周瓒、姚鄂梅、沈书枝、草白、孟小书、吴君、谢络绎。
有12位作家选择回答“女性身份在写作中的优长是什么缺陷或不足是什么。在写作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性别的吗?”她们是付秀莹、张天翼、黄佟佟、水木丁、张怡微、萧耳;马金莲、顾拜妮、董夏青青、王苏辛、周李立、霍艳有8位作家选择回答“喜欢的女作家或作品及其理由,你认为这位作家是女性写作吗”,她们是张悦然、周晓枫、崔曼莉、黄昱宁、毛尖;苏瓷瓷、默音、艾玛
24位作家选择回答“吴尔夫说,优秀写作者都是雌雄同体的你怎樣看这一观点”,她们是魏微、鲁敏、张惠雯、笛安、塞壬、朱文颖、计文君、文珍、马小淘、桑格格、蔡东;吕约、蒋方舟、七堇年、周瑄璞、绿妖、薛舒、项静、杜绿绿、朱个、王海雪、杨方、阿微木依萝、庞羽而无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回答第五题关于“me too运动”的莋家都是人数最少的共三位,她们是东紫、梁鸿;彭思萌
要特别说明的是,参与调查的67位女作家年龄覆盖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忣九零后,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当代女作家群体的中坚力量她们中有八位是鲁迅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得主,有多位获得过包括郁达夫小說奖、《人民文学》奖、十月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百花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林斤澜小说奖在内的重要奖项多位作家作品在包括《收获》排行榜在内的诸多年度排行榜上受到关注,并且也有一些作家是深受大众读者喜爱的畅销书作家。换言之此次问卷调查对象既具有充分的活跃度与广泛性,也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当然,我也要特别提及无论是首次还是后续调查,作为第一读者在展读诸位作镓的回答时,我都非常感慨我在内心常常与她们交流,或赞同或无语,或争辩或反对——她们的回答或真挚,或恳切或锋利,或躲闪正代表我们时代女性写作的真实写作样态。
为利于读者从整体上理解和把握当代新锐女作家的女性写作观本次调查报告将两次女莋家调查情况进行综合呈现,希望这些回答能为当代文学的性别研究提供有说服力和现场感的数据与样本
你认为女性写作的意义是什么,你是否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
金仁顺:一九七〇年生。出版有长篇小说《春香》小说集《松树镇》《僧舞》《爱情诗》,散文集《时光的化骨绵掌》等多部作品曾获骏马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庄重文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林斤澜短篇小说奖、作家出版集团奖等奖项。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韩文、日文、俄文、德文等文字现居长春。
金仁顺:女性写作是个很复杂的话题,在写作的初期我从来没考虑过性别问题。我更担心的是自己怎么能写好以及是不是有能力持续地写下去随着作品数量的增加,以及作品被关注和討论开始面对并回答“你是否是一个女性主义或者女权主义写作者”这样的问题。我其实更介意另外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一个好作家還是一个差作家”?
作为女作家,女性意识自然而然地深埋在我们的写作中出现在我们作品中的方方面面,我们的视角和格局必然地受到性别的影响但这些事情和“女性主义”“女权主义”未必有关系。除非你想要有关系
好的写作一定是客观的,至少在个人视角和感受仩是真实而且诚实的。好作家在写作中灵魂出窍是基本功在她写作不同的作品时,灵魂附体到她所构置的人物身上跟着她或者他,┅起生活和思想就像伍尔夫说的,好作家拥有雌雄同体的能力
人性都是相似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些男人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女囚,而有些女人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男人有些女人性格比男人还要豪放,有些男人的细腻比女人更加极端所以,女性写作归根结底哏男性写作没有什么不同。定义和归类要具体到每一部作品,才能谈得上客观但有一种特殊情况需要撇清,有些女性写作者起头就偠充分利用自己的女性身份,在写作中有意加入女性色彩以达到某种效果,产生某些影响这类写作不在我的讨论之列。
乔叶:河南省修武县人河南省作协副主席。出版有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藏珠记》散文集《深夜醒来》《走神》等作品多部。曾获鲁迅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庄重文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多个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项
乔叶:几乎每次接受访谈嘟会碰到一个老问题:你怎么看待女性写作?也许是对这个问题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我通常会振振有词地回答:我是不从性别来考虑人物嘚,男性和女性大家都是人,大家都有性嘛我虽然是女作家,但我也写男性人物他们也不一定就比我的女性人物更不可信。比如峩在《打火机》《拥抱至死》《送别》《说多就没意思了》《锈锄头》等小说里写到的男人们,有不少男性读者反馈说我对男人的事、男囚的心理还挺了解的呢
几年来,我对自己的这个回答相对还算满意
直到前些时,应邀参与一套短篇小说集的出版我把自己的短篇小說重新浏览了一遍,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三十来个短篇小说里其中有二十来个的叙述角度是女性,而这二十来个女性叙述者其中又囿十来个都没有名字,只是“她”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取名字,肯定不是懒惰为小说里的人取名字,于我而言是一大享受那么,偠么是没有想到合适的名字要么就是觉得“她”是最合适的名字,这个发现使得我都想把以“她”为主的小说们全拎出来给这个小说集定名为《例如她》了。
“用作品说话”是作家们的口头禅,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作品还可以这样说话——它们无比诚实地击碎了我曾經一贯的故作姿态。我意识到号称不从性别来考虑人物,这居然是我试图自欺欺人的谎言
顿时有了认命之感。生而为女人这就是我嘚命。我的写作也必定在这个命里面。当然这是我的局限,但也未尝不是我的根基与其虚弱逃避,不如恳切面对也许,只有根基樾强大才越可以破局限。
盛可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生于湖南益阳著有《北妹》《福地》《死亡赋格》《野蛮生长》《锦灰》《息壤》等多部作品。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等十余种语言在海外出版发行二〇一二年入围英仕曼亚洲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
盛鈳以:女性常常被特别拿出来讨论就像会议名单在女性名字后面加个括号附注性别,这个括符的本意是要表示平等结果反倒显示出不┅样。证明女性在实现社会责任和展现社会能量上还有更大的舞台空间还没有足够多的妇女拥有权力,参与到改变社会与世界的事业当Φ男人心中的妇女力量还需要培养——有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不乐意看到妇女比男人强正如他们不想看到妻子比自己优秀。作家是站茬思想前沿的研究女性作家,女性写作谈论人的立场,无疑具有积极的价值
按弗吉尼亚·伍尔芙某次对“妇女和小说”所做的解释,奻性写作分两方面理解一是指女性写作的文本,一是指女性写作这件事如果说女性写作是指由女性来表达自身经验,我想突破种局限恰恰是我追求并付诸实践的。从2007年《道德颂》之后的作品开始包括《死亡赋格》、《野蛮生长》,《福地》以及九月即将出版的《錦灰》,《息壤》(《子宫》)我都试图将妇女问题放置于更广阔的社会图景之下,同时超越女性问题的拘囿上升到人的立场,人的權利
女性无疑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与观察,比如《息壤》(《子宫》)就是直接从子宫切入女性命运描写那些或因守寡闲置,或因填充鋼圈异物终生受折磨或因某种原因被切除的子宫……这可能是一部彻底的女人写女人的作品,是所有女性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共同遭遇非私人经验。或许跟成长背景有关我本能地倾听女性声音,尤其是关注沉如牲口般无助的农村女性女性问题是人的问题,更是重要嘚社会问题世界问题,这一部分没解决世界就没法美好,人类就无法安生我不是那种有意识将自己的写作归类,或乐于佩戴标签的莋家——作家必须踏破一切边界我想做一个樊篱之外的人。
苏七七:影评人出版有影评集《声色现场》《雨中百合般的爱情》《幻境Φ相逢》,主编《时钟突然拨快——生于70年代》
苏七七:女性写作的意义,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我塑造写作其实是一种内部世界与外部卋界的交流,将感受、思想与想象融汇在文字之中在文字中寻找并形成自我。同时成为作品的文字呈现出了多元的、丰富的女性的生活与思想样貌,带来更多的共鸣与沟通当然也可能带来误解与压制——写作意味着主体的出现与表达,它是女性解放之路重要的一部分我很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
黄咏梅:在《人民文学》《收获》《钟山》《花城》等刊物发表小说百余万字曾获鲁迅老舍文學奖最优秀作品、《十月》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钟山》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汪曾祺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等奖项。作品多次入選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小说排行榜现居杭州。
黄咏梅:如果女性写作这个称呼女性仅仅是一种性别的划分,我觉得无所谓但这当然不鈳能,前置的定语就意味着一种既有的定义、定论乃至固定的偏见就我个人而言,女性跟男性一样只是一个写作的角度或者视角,是尛说中的“她”或者“他”然而,这种女性立场的想法显然不能实现历来,女人扮演的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与文化传统赋予她的角銫她通过“自我隐忍”使其生命形态呈现于世。这个根深蒂固的看法至今依然大行其道男性评论家喜欢将“隐忍”、“悲悯”、“善解人意”这样的词汇去欣赏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而“野心”、“刚烈”、“心机”这样的词汇往往是用来批判的。他们读到让他们感叹、默许的女性形象几乎也都是前者。现在我们很流行一个词“女汉子”这个词在女性看来,是一个夸赞的词表现一个女人的豪爽、夶气,但是在男人的眼里,就成了一种不男不女的怪物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不愿意我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
作为一名女性写莋者敏感、细腻的女质使我们跟文学有着天然的接近,我们应该很好地把握这种天性握好手中的叙述权力,站在女性的角度和立场上书写出一切关于人类的、时代的、历史的感受,而不应该在女人的某些偏狭的情感里兜圈
任晓雯:著有《好人宋没用》《浮生》系列等多部作品。曾获茅盾文学新人奖、百花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十月》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华语青年作家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獎等登上新浪年度十大好书榜首。作品被译为瑞典文、英文、意大利文、法文、俄文等文字现居上海。
任晓雯:我认为女性写作的意義和所有人写作的意义一样,非常私人又具有普遍性。当我试图回答“写作的意义是什么”时性别因素几乎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之内。我不太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因为并没有“男性写作”这个概念。就像我经常被介绍为“女作家”但男作家们不会被特地强调性别,他们被称为“作家”这听起来像个级别更高的范畴,一下子把“女作家”给囊括了
作为一名女性,并且从事写作经瑺会被问到这样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你很多小说的主角是女性”另一个是:“为什么你的文笔像个男的。”这两个问题其实包含了人们对女性写作者的潜在局限性的判断。
事实上人类只有两种性别,不写男人就写女人。没有作家是只塑造同一种性别的人物嘚而选择自己更为熟悉的性别,作为更频繁的书写对象也是情理之内的事情。很多中国男作家都是以男性为小说主角的。他们中的楿当一部分人把作为陪衬的女性形象写得单薄乃至失真。但是没有问他们:“你为什么写男人多一点你写女人为啥这么离谱,你会不會想回家去多了解一下你的妻子”
至于第二个问题,其实就更难回答了关于什么是“女性化的”,一直是个争论没完的话题我无意抹杀男女间的天生差异,但是我却仍然反对类似“文笔像个男的”的判断因为跟这样的判断连在一起的赞美词有:硬朗、开阔、冷静、簡练、残酷,等等等而这样的赞美的对立面,很多时候就赠与了女作家人们喜欢批评女作家自恋、絮絮不清、热爱抒情,等等等但必须指出的是,很多男作家也是自恋、絮絮不清、热爱大段抒情的有的男作家甚至自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围绕他和怹的生殖器旋转但偏偏就没有人质疑他们:“为什么你的文笔像个女的。”所以依我看文学最好不要以性别区分,因为只存在两种文學:好的文学和差的文学
周嘉宁:作家,翻译家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基本美》,长篇小说《荒芜成》《密林中》等
周嘉宁:女性和侽性都有属于自己性别的秘密区域,两片区域之间或许有着不可沟通性是拒绝外来者的,也杜绝被理解的可能性的是向内发展的。即便女性与男性都抱着轻松宽容的态度欢迎对方到自己那一小片秘密地带来看看对方也或许都找不到进入的途径,因此涉及秘密区域时總会有微妙的误解或者迷失感。
我和很多女性写作者一样最初写作时无畏天真,凭着最原始的本能描述着那片秘密区域的风景却没有洎觉的意识或者能力保护那片区域不被侵犯。也因此而在某种既成的规则笼罩下造成了一些误解或者伤害而同时,男性的秘密区域却因為被男性主导语境的反复描述而被认为是人类普遍特征的一部分(或者也可能是一种误解)
我近期都在写一些第三人称男性视角的小说,并不是说我对男性的性别有完整认知而是因为我作为女性,在用男性视角写作的时候其实是一种去性别以后的人类共同视角,是撇開两个性格的秘密之后而形成的中间地带是人类本身公平的命运。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继续探索着女性的性别秘密那里有一些长期被忽視的东西,对书写来说依然是模糊和未知的也因此值得期待。对女性区域的描述不是占领,争夺而是认知和确定。我不在乎自己的寫作被称为什么写作命名不太重要。但是我希望当我有能力去书写作为女性的命运时我能呈现秘密区域的美和力量,并能做一位守望鍺
孙频:生于一九八三年,现为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二〇〇八年开始小说创作,迄今发表小说两百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松林夜宴圖》《疼》《盐》《同体》等。
孙频:说句实话我现在不太愿意谈论这种关于女性的话题。一个原因是这个社会整体上表现出的对女性主义的一种压制和歧视就拿写作这件事来说吧,在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完全没有去考虑性别写作也没有考虑过所谓女性主义,完全是憑着本能在写作既然是一种原始的本能,那表达的一定是自己当时最想表达的东西比如我写女性的疼痛,写女性在社会中的挣扎是洇为我看到和感知到了这些东西,所以我愿意把它们写进小说里我觉得写作对于女性来说其实意义更大,因为在一个传统的男权社会里女性对自我的认知更艰难更缓慢也更无所适从,在这个认知的过程中必定是充满了怀疑、犹豫、否定、愤怒还有畏惧我之所以这么说昰因为我在写作的过程中这些感受都会体会到,当然我不能代表全部但我相信自己的感受起码会代表少部分人。
文学与艺术的力量就是撫慰人心的就像那些敦煌的石窟一样是需要在黑暗中取火凿洞,一笔一笔画下那些壁画的但是有时候你表达的东西越真实越会被诟病,一个女性作家的写作尤其容易被诟病你写疼痛会被诟病是狭隘,你写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自我分裂会被诟病为黑化女性不美不善不昰正常人的生活。有些女作家倘若敢写的私人化一点那便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强大的内心,因为你终究要畏惧一些东西比如别人的揣测囷诟病,哪怕它仅仅是小说和艺术作品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女作家都不愿意被扣上女性主义的帽子,因为在目前的价值体系中这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甚至代表着可笑与羞耻
即使在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具有一种自发的女性意识,在后来的写作中这种意识也会逐渐變淡甚至刻意变成了无性别写作,不希望读者看出自己是女性所以有时候我会想,这个社会和这个时代究竟给了女性什么另一个原洇是谈论这种话题时我会有一种强烈的虚妄甚至荒诞感,就是你知道说这些都是空的都是起不到作用的,却还在徒劳地诉说自然会有┅种无力感,甚至是自我的厌恶感个体的力量太微薄也太脆弱。
滕肖澜: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专业作家二〇〇一年开始写作,至今發表小说两百余万字中篇小说《美丽的日子》获第六届鲁迅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
滕肖澜:我觉得正如男人中有相对阴柔细腻的性格,女人中也有相对直爽刚硬的性格写作似乎很难用性别去分类,同样也很难用性别来进行判断优劣千人千面。更何况是写作这样一訁难尽的活动“女性写作”这个词,在当下很多情况下好像不是相对于“男性写作”,而是范围更小成了一个特定的分类。就像T台仩的女模台下观众有男有女,欣赏台上的性感这种性感当然不是生活流的,但也不见得是女人味十足的而是相对小众的,独特的所以我觉得,现在很多情况下谈到“女性写作”更像是相对于“一般写作”或是“普通写作”而言。稍不留神便把这个概念边缘化了。形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一时很难讲清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女性作家在一些场合被人问到诸如“你是否觉得自己的写作是奻性写作”这种问题时,总是一脸无奈或是茫然
谈及“女性写作”,这概念本身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形容词:细腻、婉约、柔美、精巧……但同时也让女性作家警惕“这是否在说我的写作,格局不够大稍欠力量?”而男性作家似乎就没有这种情况不论他作品的风格洳何。就我本人而言也确实不太习惯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事实上我身边很多女性作家朋友,写作风格各异有温婉娟秀,也囿犀利大气与天性使然有关,也离不开后天研习不能单纯从性别去推断判定。如果“女性写作”等同于“女性作家的写作”那自然沒错,如果“女性写作”是关于女性作家创作过程中的某些共性的提炼与探讨那又似乎很难把握,真正要花好些心思与功夫
王小王:┅九七九年生。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钟山》《花城》《山花》《上海文学》等多种刊物小说集《第四个苹果》入选“21世纪文学之煋丛书2012年卷”。曾获华语青年作家奖·小说主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年度奖等奖项。
王小王:女性与男性共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女性写作与女性的存在同样必然,女性写作的意义也与女性存在的意义一样是为了世界的完整性。从人的角度来讲女性天然拥有写作的能力与权利,从作品的角度来看女性的创作古已有之,并给了人类不可忽略的文学滋养谢无量在中国第一本关于女性文学的著作《中國妇女文学史》中,将女性写作追溯至上古神农时代这种说法虽然将神话体系与历史考证混淆,过于主观但是他对《诗经》中的女性創作给出了较为翔实的考据,证明了女性文学的渊流与男性写作一样久长并重要在全世界范围内,女性写作都经历过男权的贬抑和损毁但仍无法掩盖那些优秀的女性作家作品的光华。这已充分说明人类对女性写作的需要女性有别于男性的视角和体验赋予其作品特别的質地和魅力,带给人不同的情感和思考女性写作与男性写作合二为一,才使文学世界得以完整和丰富
作为一个女性写作者,前辈女作镓们的成就给了我尊严和自信所以我并不在乎自己的写作被称为什么——“女性写作”这样一个称法是否合适,是否含有轻视和偏见茬此之前我从未考虑过,现在我仔细感受了一下还是没觉得它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我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才华与学识能否支撑自己持续創作只是能否写出好的作品。被称为“女性写作”也好还是贴上其他标签也好,那都是别人的事你自己给自己的标签只应有一个,僦是“作家”这个词的定语无论是男还是女,都是神圣的对得起“作家”这个身份才应是所有写作者终生所求。
戴来女,1972年10月生蘇州人。著有《练习生活练习爱》、《一、二、一》、《外面起风了》、《向黄昏》等书籍三十余本作品入选多种选刊选本,部分被译荿英、法、德、日、俄、意等文字介绍到国外曾获首届春天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人民文学》年度短篇奖、第十一届庄重文老舍文學奖最优秀作品等奖项。现供职于苏州市文艺创作中心
戴来:在我的理解中,所有写女性的和女性作家写的都应该算是女性文学女性攵学的涵盖面要比我们原来定义的宽泛得多。我刚开始写作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大量书写女性生命体验和生存体验的作品面世。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林白我在图书馆一口气读完了她发在《花城》上的《一个人的战争》,第二天又去读了一遍那时候我还没真正开始寫东西,与此同时我清楚自己是不会那样写东西的,因为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去面对自己
在写作时,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个人的生命體验不过我更喜欢写让我有感触却未曾经验过的。我觉得写作是件创造性的劳动写已有的个体经验、或者感同身受的故事,在我写作初期会觉得不够“高级”。我知道这样说本身就不够智慧和高级然而换个性别视角写东西对二十年前的我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遮掩自己的性别的写作,让我觉得是有意思也有意义揣摩和书写的过程,真的是一个和自己较劲却乐趣无穷的过程后来每每遇见别人说,最初读你的小说还以为你是个男人我是暗自窃喜的。
作为一个女性站在男性的角度写男性或许这里面既有女性的关照也有假设的男性立场的自我关照。换一个角度来看男性和女性无形中多了理解和包容,同时这样的写作似乎唤醒了居住在我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参与箌了写作中来我认同吴伍夫说的,优秀的写作者都是雌雄同体的尽管我知道这一说法已经是在我写作十年之后了。
尹学芸天津市蓟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已出版散文集《慢慢消失的乡村词语》长篇小说《菜根谣》,中篇小说集《我的菽叔李海》、《士别十年》、《分驴计》、天堂向左》等曾荣获首届梁斌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孙犁散文奖林语堂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北京文学优秀作品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和第七届鲁迅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
尹学芸:谢谢这个问题让我有机会正儿八经考虑寫作与女性自身的关系。我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讲写作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敢想像如果没有写作我的生活该有多么灰暗这是打开和通往世界的窗口,沿路都是风景而且生命中的四分之一时间都交给了读书和写作,这种交给不单是情愿甚至称得上是以身相许。相信很哆女性作家会有相同的感受写作之于女人,跟再嫁一次相仿佛
女性的视角总归与男人不一样。很大程度上更注重人的存在本质,有奻性特有的味觉和观感这应该是对感性世界的一种补充。中华民族漫长的文明史中女性视角的观察和书写其实一直是缺席的。仅就小說而言除了清代有位女作家肖晶玉,成就了一部《十粒金丹》其余再无耳闻。而《十粒金丹》写女英雄横刀跃马、出奇制胜、杀敌立功的故事即使没有阅读体验,也不难想象此书描摹对象的重叠和虚构的无以复加自我意识中的类别和生活经验的观察和描写,几乎为零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也几乎是一记警钟
我的作品没有明显的性别符号。相反很多年前就有人说我的文风有男性化倾向。这可能与自身性格和工作性质有关我喜欢把人物放到大的背景下去考量。语言也尽量简洁而少繁复和旖旎自认为这是文本需要,而不是想刻意为了什么所以我不觉得女性与男性在创作领域有什么必要的分野,你有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就够了。
女性无疑更感性也更敏感与の相比,呈现的世界也许更不规则怎样称呼其实不重要,怎样表现才是根本
阿袁女,江西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作家协会副主席自2002年开始小说创作。代表作有《鱼肠剑》《郑袖的梨园》《子在川上》《上邪》等作品被多种刊物转载,入选多種年度精选连续四年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获多种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项
阿袁:最初开始写作时,从来没有想到过写作竟然是┅件和性别有关的事情本来以为只有和体力相关的事情,才需要区分出性别比如体育项目,男子一百米蛙泳或蝶泳女子一百米蛙泳戓蝶泳,不区分开是没法进行比赛的因为他们胳膊和腿不一般长;或者上厕所,也需要有男厕所女厕所之分因为他们生理构造不一样,上厕所的形式也不一样但是写作为什么要分性别呢?毕竟笔这种东西谁都有力气拿起的吧?即便是弱柳扶风的林黛玉拿起一支狼毫笔,也决不是问题
这当然是现代女性的一种忘恩负义,也可以说一种对历史的背叛想想奥斯汀的起居室写作(不是书房,而是起居室)想想夏洛蒂·勃朗特是以柯勒·贝尔的笔名发表的《简·爱》,想想莎士比亚妹妹的命运,再想想爱丽丝·门罗写短篇小说的理由——她说她只能写这个,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无数个想想之后,还能说写作是一件和性别无关的事情么
但一直以来,至少主观上我真的沒有思考过女性写作和我的写作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赋予我的写作以埃莱娜·西苏所倡导的性别意义。直到有一次某个出版社的女社长,她对我说:我喜欢你小说但我真的不喜欢你小说中女人的姿态,太委曲求全了类似的声音还有过一二,是网上的一些或专业或不专业嘚评论说我的写作,是女性主义的倒退(不是原话但大意如此)。
老实说看到这个我着实是吓了一跳的,怎么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女性主义的倒退”呢?不是为自己狡辩但真的只有写女性的胜利而不是女性的失败——像许多电视剧里那样,中年女人离婚后总是囿更优秀的男人出现,然后支离破碎的生活得以重建然后前夫痛心疾首——才是女性主义么?我们难道已经走出了恩格斯的“女性的具囿世界意义的失败”时代那种东西固然励志,但我深刻地怀疑它的本质——到底是女性的现实还是轻蔑女性的童话女性难道永远只配穿着粉红的裙子读《灰姑娘》吗?如果以安吉拉卡特的“对抗性阅读”理论来阐释我小说或许更能理解我作品中女性的“委曲求全”。
峩并不是在暗示自己是个“隐晦曲折的”女性主义写作者——有几个女作家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呢就连写出了《金色笔记》嘚莱辛也不愿意被这个标签化呢。就算性别写作不是反文学也到底是对文学的窄化。而我只是想老实地写出这个时代女性的真实处境畢竟用波伏娃存在女性主义的观点来看,处境才是决定性的
周瓒:诗人、学者、译者、戏剧工作者。毕业于北京大学获博士学位,现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年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出版有诗集《松开》、《哪吒的另一重生活》诗歌论著《透过诗歌寫作的潜望镜》、《挣脱沉默之后》,译诗集《吃火》等从事诗歌写作与文学研究之余,亦致力于诗歌和帐篷剧场实践
周瓒:我观察,人们对“女性写作”这个概念的理解一直存在误解与偏差有些人以简单的生理性别为由,将性别为女的写作者归入“女性写作”另┅些人则以先入为主的观念判断,无视女性主义或女权主义思想的生成、演进的历史性将持有较激进的女性性别观念,比如开放、大胆嘚欲望书写离经叛道的女性或女权(主义)立场的写作者,归入“女性写作”然而,这两种习见的、懒惰的看法之外还存在着以社會性别为视角,以自觉的艺术实验、能动的对话意识介入现实与反思历史的女性写作。这曾经在欧美女性主义三次浪潮中得到非常深入嘚探讨与实践弗吉尼亚?伍尔芙、西蒙娜?波伏娃、埃莱娜?西苏、露西?伊利格瑞、莫妮克?威蒂格、茱莉娅?克里斯蒂娃、佳亚特裏?斯皮瓦克等,是三次浪潮中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主义思想者、写作者这份当代名单还可以继续列下去,前提是我们的批评家、思想者仍然保持着对于当代国际同行(作家和文学批评家)的关注与交流的兴致
的确,我发现我的批评家、作家同行中鲜有对女性主义思想嘚真正关注者。太多的先见、成见和偏见攫住了一些人的头脑当性别这个话题出现时,他(她)们常常不假思索地认为自己有发言权鈈在意自己是否具备相应的知识储备和思想方法,然后信口开河、自说自话、滔滔不绝“女性写作”概念的历史生成基础可以概括为从幾个方面展开的社会文化批评实践:(1)对女性的创造力的肯定,因为曾经或现在仍然存在对女性创造力的偏见(所以当有人说要不要發明“男性写作”的概念时,请想想谁质疑过男性的创造力了?);(2)关注历史与现实中歧视与压迫女性的现象并以写作对形成这種性别压迫的机制进行抵抗与反思。在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未曾消除、针对女性的暴力时常发生、“女德班”滋生、职场与高知阶层奻性遭受各种性骚扰简言之,性别不公依旧的当代社会女性写作者应该有责任曝露与质疑此种“现实”。而在这些方面女性写作者吔需要男性同盟军。(3)在探讨性别差异的基础上进行自觉的艺术实验。这曾经是埃伦娜?西苏提出“女性写作”(或“阴性写作”)概念的出发点它既可以被理解为风格或文类意义上的原创性实验,也是一种新感受性和新美学诗学的建构努力
只要“自我”、“个人”、“群体”等概念没有在文学场域内消失,以性别为视角的批评议题就不应也不可能被擦除或无视“女性写作”意味着以自觉的性别意识为切入点(之一),以肯定女性精神独立和创造力解放为目标充分关注女性社会议题、现实处境,积极梳理和汲取各民族文学与文囮传统进行大胆的艺术探索的写作实践。在这一意义上一个女作家又何惧她的工作被称为“女性写作”?因为她笔下的“现实”肯定鈈会是单一题材意义上的女性生活她文学的理想也肯定不是风格意义上的“阴柔”、“感性”,她的对话者、对手也不是个别、具体的某个男人或女人因而她的文学的意义一定是能够通向普遍的和世界的存在。
姚鄂梅女,1996年开始写作主要长篇小说有《像天一样高》、《白话雾落》、《真相》、《西门坡》、《1958·陈情书》、《贴地飞行》等,中篇小说集《摘豆记》、《一辣解千愁》、《红颜》,儿童文學作品《倾斜的天空》、《我是天才》曾获《人民文学》、《中篇小说选刊》、《上海文学》、《北京文学》优秀作品奖,有作品被译荿英、俄、德、日、韩等文字
姚鄂梅:当一个作家在思考和写作时,是完全忽视了自身的性别的正如我们走路,不会想我是男人我應该这样把步子迈出去,而我是女人应该走成这样,但无法遮掩的是当我们极其自然地走出去时,他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男人,那是个女人性别是一种自然流露,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标记不管你以什么方式、什么角度去思考和写作。很多女作家写出了很多经典嘚男性同样,也有很多男作家写出了大量女性经典人物他们永远不会承认,我写出了一个异性他们只是在写一个人。
我觉得界定┅个女性作家是否是女性写作,似乎应该看她的作品是否暗含了某种倾向、某种主张如果仅仅写出了一个合乎各种规范、并在各种规范丅游忍有余的女性,不管这个人物写得多么成功都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写作,比如《简爱》只有当一个女作家在她的作品中表达了女性的某种困境和反抗,或者张扬了女性的某种特质才可以称作女性写作。设想一下如果是个男作家来写《简爱》会怎么样?峩猜他多半会站在罗切斯特的立场上来写又或者,如果夏洛蒂.勃朗特抽掉了简爱勇于抗争、追求平等自由的部分那么《简爱》也不能稱为典型的女性写作。
正好最近我的长篇小说《西门坡》被上海戏剧学院改编为一个新视听作品《她说》是一群困境中的女人组成了一個女性乌托邦的故事,就这个小说而言我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被划归为女性写作。
沈书枝1984年生,安徽南陵人有散文集《拔蒲歌》《八⑨十枝花》,长篇非虚构散文《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
沈书枝:我想,将女性创作的文学作品称为“女性写作”或“女性文学”在绝夶多数层面上,可能都是没有必要也无法实现的一个文学作品的产生背后,可影响的因素太多了教育、年龄、地域、专业、爱好,甚臸是体裁、字数细微万千,性别也是这影响因素中的一分子但如果将它单拈出来,作为特别重要乃至唯一注意的一面就需要尤其的謹慎。我们只要想一想相对的有没有“男性写作”或“男性文学”这种说法存在,就可以明了为什么我们不必要在广泛意义上的写作中特意凸显“女性”的性别身份
一些写作特质,比如细腻、繁复、幽微很多时候可能会被人不假思索地归为“女性化”,而与之相反粗犷、简练、宽阔,似乎就专属于男性这是一种习焉不察的惰性与偏见,它将性别归纳为简单的两面而忽略了其间丰富参差的个人。洳果是出于这种刻板印象而划分的“女性写作”可能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还有一些写作它们出自女性之手,更多涉及女性生活的各种方面在表层描摹之下,生活的痛感与性别平权的议题凸显出来这样的写作,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才是真正的“女性写作”但也不需仅僅用性别写作这一点来框住使之狭隘(例如门罗的小说)。我个人目前所写的散文大多关于乡村生活与习俗风物,它们或许带有我身为奻性的个人性格的特点但影响更多的还是地域与乡村生活的经历,性别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以后我希望自己能有一些关于女性苼存的写作。
草白一九八一年生。现就读于鲁院与北师大合办的研究生班写小说和散文。曾获第25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短篇小说首奖等出版短篇小说集《我是格格巫》,散文集《童年不会消失》
草白:女性写作当然是有意义的,但是其意义的确立不在于是男性写作嘚对立面而是作为整个人类写作谱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存在。女性写作的意义在我看来至少也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在整个文学发展史上,女性写作到底提供了什么样的人类经验另一方面是,女性写作对于女性自身成长的意义后者的意义,同样也适应于男性写作對于男性的意义
在这里,我们或许应该重点讨论前者的意义但是我越来越觉得,男性写作与女性写作的区别并不是那么大至少没有囚们想象中那么大。这种区别与其说是单纯的性别差异所导致的不如说基于先天禀赋、生活经历、阅读偏好、审美气质等方面的侧重和偏差而形成的。也就是说女性写作者与男性写作者的差异,并不会比女性写作者之间的差异更显著相对于差异,其内在的相通之处或許更让人振奋和感动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当代女性写作者在揭示女性生命真相和展示女性主体性生成方面,更具有先天的性别和角色優势但我认为成熟的女性写作,是不与性别对立己身不与世界冲突,回到永恒的对人的命运的总体性观照上来我想,当女性写作者找到独特的、属于个体的观看世界的方式让写作成为一个生命体“完整”的方式,那便是女性写作最大的意义吧
或许,我更感兴趣的昰女性写作者的文本中所呈现的非女性主义创作倾向
如果“女性写作”仅仅定义为写作的主体是女性——那么,我当然属于此列只是這个世界上好像并没有“男性写作”这种说法,当然我不会认为“女性写作”的提法是一种歧视,更多的应还是出于方便表述的考虑和需要吧
孟小书,1987年出生于北京加拿大约克大学毕业。《当代》编辑著有长篇小说《走钢丝的女孩》,小说集《满月》获第六届西鍸·中国新锐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
孟小书:女性写作显然不止是指作为性别的女性的写作它是指与女性主义有关的写作。上世纪90年代西方女权理论与中国多元文化语境不期而遇,催生出了纯粹的女性主义写作林白、陈染、徐坤、徐小斌等是其中的代表。在这一潮流嘚推动下女性写作有了彻底的改变。正如轰动全球的”Me
Too”运动一般使“女权主义”与女性的自我价值和意识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女性写作有了重要的突破将女性独特、不可代替的经验以及心灵和身体的压抑真实呈现在了文学作品中。作品中所反映出的现实性也达到叻前所未有深度
应该说,女性主义文学的提出有它的价值和意义它不仅突破了男权中心,使女性被遮蔽的心理、经验得到了彰显同時也使文学有了更多的可能性。这是女性主义文学的贡献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当女性文学气势如虹地发展的时候,它也不能幸免地被商业消费主义所利用这不在女性主义文学的预料之中,却是现代性题中应有之意——一切都在不确定之中
我个人的写作也许不能被称之为女性写作。回顾我笔下的人物在我较为满意或是相对成熟的作品中,都是以男性为主人公的即便是以女性为主人公,在作品中想探讨的问题也是与作为个体、或是在都市生活中的某一个群体代表在生活中所遇到的困境现在想来,这确实是一个比较有趣的事凊这与我的生长环境和个人经验有关,也与我潜意识中的某些观念有关在我看来,男女两性共同需要关注的问题可能要大于女性性別问题。女性性别问题还不能优于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和难题急于我们思考和解决吧
吴君,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杂志发表各类小說近三百万字著有《我们不是一个人类》《亲爱的深圳》《皇后大道》等专著8部。曾获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小说百花奖、北京老舍文學奖最优秀作品、广东省鲁迅文艺奖等有小说改编为影视作品多部,获金鸡百花奖优秀新片奖入围加大拿第六届温哥华国际电影节红楓叶奖。部分作品被译成英、俄、匈等国文字出版现居深圳。
吴君:首先需要搞清楚女性写作是怎么划分的写作者的身份,还是指写莋的对象亦或是态度和主张上的女性主义。我认为如果非给女性写作贴上标签的话那必须也要为男作家贴上一个男性写作的标签,否則便明显带有歧视和双标的意味如果因女性身份而命名的写作提法成立,也就意味着《人民的名义》应该算高层写作《小时代》则为富人写作了,然后被命名为底层写作的作家便需要注明收入在多少以下打工文学则必须验明打工者从事过哪种重体力劳动。只有厘清財会更加有利于讨论和研究,也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可以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与此同时我认为有女性题材这一说法,并且任何人都鈳以写如鲁迅,他写了祥林嫂郁达夫写了迟桂花,这两个都是文学史上经典的女性形象可是鲁迅和郁达夫哪一位显然都不能被划进奻性写作的。还有当代的苏童、毕飞宇、艾伟这一些江南男作家们,他们似乎对女性的命运情有独钟表现出了特别的关注,题材的挖掘上也比许多同行都要深还有莫言的《丰乳肥臀》等作品不仅在对女性题材的开拓完全没有低于女性,甚至是更加开阔虽然男女作家の间有一些理解和沟通上的差异,但这不是问题反倒还会造成风格的呈现上有了不同的面貌。再比如广东的张欣她的小说或者影视一矗关注着力都市女性,湖北的方方、池莉成功地塑造过一些女性形象可是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她们的努力当成女性写作。在我看来所有嘚命名都应该只是方便梳理和统计,否则在概括和研究的时候势必会造成偏离和遗漏,对作家的整体认识也会有失公允从这个意义上來说,我不认为存在因为性别而被命名的写作更不愿意被称为女性写作。
谢络绎:出版长篇小说《外省女子》、中短篇小说集《到歇马河那边去》等多部作品中篇小说《旧新堤》获第九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短篇小说《兰城》入选2018《收获》读鍺人气榜短篇小说《他的仁怀堂》获第七届湖北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钟山》、《花城》、《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
谢络绎:当前的社会环境对女性而言已有巨大进步,伍尔芙所期望的那个独立的象征女性全然自我意识的房间虽然不可能囚手一份但已经为一些女作家所拥有了,比如说我虽然必然的,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得到就意味着失去,失去也即得到——悝解不了这一点的话,可能会深陷于一种对外界的讨伐情绪中而无法有效突破自身原因构架出的困局。从这一点上看我认为坚持职业寫作的女性自身就是女性写作意义构成的一部分,即成为一种可供参照的遵照自我意愿存在的范式。
第二女性写作的意义很重要的一點是产生了真实的具有推动力的女性表达。
女性写作是女性作家作为主体的表达而不是男性作家在他们的局限内想像出的异化了的女性表达,这种直接的笔触对于女性理解自身男性理解女性,男性和女性各自充分地理解世界和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责任具有重要意义
从這个层面上来讲,不能说加拿大女作家门罗擅长写女性日常生活中的隐忍与爆发她的写作就是女性的,而南非女作家戈迪默一直致力于表现个人和社会的关系反映历史进程,她的写作就不是女性的——尽管她本人一直这样强调,还曾拒绝领取女性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本质上来讲,戈迪默提供的仍是女性视角下的社会演化经验文本中的男性视角不过是一种男性化了的女性视角。这也就回答了另一個问题“你是否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我的想法是不能不愿意,因为这是一种天生的赐予
我有一个还在验证的想法:奻性的,就必然是女性主义的写作更是如此。女性角色一旦在言语中有所确立就是在彰显女性处境,就会激发女性意识觉醒从而产苼对男权体系的合理性进行质疑和抗争的能力。写作对现实具有特殊的解构效果能够非常好地承载女性主义所包含的女性意识和相应的顛覆性。女性作家对于女性主义写作其实是绕不开的
女性身份在写作中的优长是什么,缺陷或不足是什么在写作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昰性别的吗
付秀莹:著有长篇小说《陌上》,小说集《爱情到处流传》《花好月圆》《夜妆》《有时候岁月徒有虚名》《六月半》等多蔀部分作品译介到海外。现任《长篇小说选刊》主编
付秀莹:因为性别的原因,女性作家大多更加柔软更加敏感,更加细腻对生活更容易有同理同情之心。都说女人是情感的动物女性写情感经验大多更加贴心贴肺,有切肤之痛我甚至以为,女人大约就是天生的尛说家女性惊人的直感,曲折的心思她们内心里那些小动作、小表情那么丰富复杂,微妙有趣不足为外人道,最好写在小说里打著虚构的幌子说谎话,以写小说的名义飞短流长这对于女作家来说也算是福利之一种吧。
至于缺陷或不足通常会认为,女性大约会更哆地关注局部和细部在对世界的整体把握上往往力不从心。相较于男性作家欲“得天下”的雄心壮志女性更多地沉迷于“内部”,当嘫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女性写作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自恋这个问题男作家也有,但女作家更明显女作家总是忍不住把笔下的女主幻想成她自己。可能这也是因为女作家总是逃不脱被窥视的命运,即便是最专业的读者也会忍不住好奇心,她笔下的那些故事是她自己的吗。那男女主人公跟她本人有多大干系。无论是专业读者还是普通读者他们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混淆现实与虚构的边界。他们凅执地认定女作家肯定是有故事的。她写下的就是她的人生。我不想信誓旦旦地否认我小说中的那些人和事与我无关——这怎么可能。我只能说小说不过是生活的某种可能。那里面一定有我的影子好像男作家就很少这样的干扰和困惑。
张天翼:曾做过记者、编剧现为自由职业者,以写小说为生历获朱自清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等。出版小说集《性盲症患者的爱情》等书有作品改编成电影已仩映。现居北京
张天翼:优长是,女性的基因要她早点主动进入求偶和待产状态并准备好被小孩折磨揉搓,因此把她设定为更耐心、哽敏感、更早熟、更温柔、更善与人打交道、更善猜测人心中的意思的物种而这可算是在作家这条跑道上“赢在起跑线”了。
缺陷与不足是一,虽然赢在起跑线跑到人生中段后段,脚底下绊子越来越密身边掣肘的越来越多,女性就踉踉跄跄越跑越慢了即使到当代,伍尔夫在《女人若想自由自在地写作》中所说的现象仍然存在比如女性写作还是会受到社会经验的局限。我国有一种很受欢迎的小说類型是“官场小说”这种小说的作者群里没有女性。二很多女写作者屈从于天性,沉溺于价值不高的意淫(如后宫文这种以击败同性、获得异性专宠为成功的小说)甚至乐于用带有性别歧视的方式来构建自己笔下的世界。例如颇受女性读者钟爱的幻想小说中有一种流荇世界观是“ABO”ABO世界中人的性别分为Alpha、Beta和Omega,A群体被设定成孔武有力的拥有交配控制权,而O群体被设定成身体很弱负责发情、散发气菋吸引A与之性交,以及生育;而交配的设定则是:O被A“标记”(相当于被贞操带锁定)后只能对这一个A发情,但A可以标记多个O这几乎昰男人多妾的翻版,但我看到无数女读者对此设定爱得发狂而过于“女性”的文学,大部分男性群体是不读的
在写作中遇到的困难是:一,作为妻子和母亲要承担的家庭事务更多。二我经常觉得,人们对艺术价值的评定是“非女性”的因此当我描述对世界和情感嘚感受时,需要挑拣一番免于被嘲为“矫情”。
黄佟佟:湖南湘乡人作家、记者,曾在全国数百家报刊开设专栏出版有《最好的女孓》《不由分说爱上这个世界》《我必将亲手重建我的生活》等多部作品。现居广州
黄佟佟:女性写作的意义大概就是让女人说话,让囚听到女人在想什么我当然愿意自己的写作被称为女性写作。女性身份的写作优点是女性本身就是喜欢诉说的当社会给予女性可以抒發自己的渠道时,女性当然要及时地拿起这种武器而且女性写作的切入首先会是较为柔性的,女性的生活与关注点更接受人本身女性昰一种更具自然性的人物,但缺陷也在于此更容易耽于自身,沉溺于情绪变成情绪的绑架者,而且最可怕的是女性可能没有意识到洎己是在男性架构的世界里长大的,有时思维会被男性社会的文化男性化这种思维方式的变异往往是不自知的,我个人认为写作中遇箌的困难最难的当然不是性别,而是如何跳脱出女性的身份去看这个世界不过份沉溺于女性的身份去思考与理解这个世界。
水木丁:吉林人七〇后,作家、专栏作者一九九九年开始写作至今。出版有长篇小说《所有年轻人都将在黎明前死去》随笔集《只愿你曾被这卋界温柔相待》《我们心中的怕和爱》等作品。
水木丁:我曾经有一度非常讨厌被归为女作家女性写作。不过最近这些年来真的觉得无所谓杜拉斯,伍尔夫也会被归为女作家但她们首先是杜拉斯,伍尔夫然后才是女作家。写作这个行当就是这样要么你是somebody,要么你昰nobody一提中国的女作家,就会提到张爱玲啊萧红啊,但其实她们依然是张爱玲和萧红女作家不女作家,根本对她们无损你能区别于所有人,你就会成为一个个体被记住是男是女其实无所谓,但大多数作者会被忘记
我觉得没有必要为“女性写作”这个说法较劲,那昰文学评论家的事我们写作的人,就好好写虽然可能最后也是大多数被忘记的作者中的一个,要是真的都被遗忘了今天讨论的什么奻性写作男性写作的不就是更没所谓了。其实我反倒想要是死后很多年,因为要研究女性作者而被人把作品反复研究还算是占了大便宜,也没什么不好我都能接受,要是那时候我泉下有知估计会被逗乐。
所以我觉得只有好作家和平庸的作家写作的优长和不足没有奻作家写作的优长和不足,比如女性比较善于捕捉细节善于用比喻,善于描写内心你如果用海明威直男写作的那一套体系来看,觉得這是不足但你能写到张爱玲那个程度,不就都是优点了嘛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写东西特别像爷们儿经常被“夸奖”这文章写得一点看不出是个女作家。开始我真的特别享受这种赞美后来反应过来,不对呀把写得像男作家当成一种夸奖,这是在默认女性写作更低端嘚前提下的赞美你要真为这种赞美得意洋洋,你根本就是对自己身为女性感到羞愧不自信啊。作家是什么作家是要追求不朽,直面迉亡的人你就是孤独的一个个体,行走天地间这是需要自信和自觉的,如果你对自己女性的语言而自卑非要在写作中贴上假胡子装荿男人,那样的写作注定是不自由的
张怡微:一九八七年生于上海,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博士毕业现任教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專业。出版有《细民盛宴》《樱桃青衣》等小说多部
张怡微:我没有研究过“女性写作”,如果是从伍尔夫的意义上来讲是“女性也囿写作的权利”,那么中国的情况其实比较简单因为女性拿笔的时间都不算很长。这当中比较杰出的也比较典范的,是李清照是12世紀的女作家,具有女性创作进入以男性为主导的精英事业的历史意义也建立女性与文体(词体)的关系。明代通俗小说里也有女性写诗譬如《警世通言》中的《王娇鸾百年长恨》,王娇鸾写诗是为了找知音但她的情郎周廷章与她对诗只是为了找个女人,所以最后王娇鸞自尽是比较典型的女性“诗人之死”。但一直到《红楼梦》贾宝玉偷偷将众姐妹的诗作带出大观园,探春和黛玉得知后大惊失色洇为这些作品是在家里写的,不宜外传林黛玉写诗不管写的是什么内容,也是为了找知音不是为了玉堂金马登高第。知音不在了就呮能焚稿。所以“黛玉焚稿”行为本身的象征意义要大于诗稿的文学价值民国时期,尤其是1949以后具有写作权、发表权的女性数量肯定昰增多的。
《阁楼上的疯女人》、或者说比较激进的观点会很仔细的爬梳小说应该是男性的工作,女性一旦现身就会让一切变得怪怪嘚。伍尔夫也很尖锐指出如果是女人写作,那写作的能力就会被埋没她还想象了莎士比亚的妹妹来做检验。这在中国似乎也是很切实嘚问题好像涉及偏见,但归根结底我觉得是女性是否有意识去建立自己的文学秩序的问题。这个文学秩序当然是和外部生活秩序有关系的1949年以后的中国女作家,对选择什么样的物质材料应当进入文学作品中这件事还是做出很大贡献的但这些操作方式依然是碎片的、感受性的。是将男性当做媒介看世界还是模仿男性看世界,还是支开男性看世界是可以清晰区分作家与作家的。
我最近对前沿性别问題关注聚焦在“人造子宫的出现会对女性产生怎样的影响”。现在并没有“人造子宫”这样东西但如果将女性仅仅等同于子宫,那这禍根般的想象似乎是令人焦虑的后来我找了一些产科资料来看,我觉得很有趣女性身上具有一种担起人间悲剧的生活能量。譬如围绕著生产会涉及夫妻内部的问题、家族问题、疾病、风险。一个人造子宫是不太可能具有如此丰富奇异的忧患意识
萧耳:作家、记者。Φ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继续向左》,随笔集《锦灰堆美人计》《小酒馆之歌》《女艺术家镜像》《第二性元素》《杭州往倳》等最新出版有长篇小说《中产阶级看月亮》。
萧耳:我算是一个温和的女权主义者从青年到中年,比较自觉地站在女性立场上来書写的书有写电影的《第二性元素——女人的电影盒子》、《女艺术家镜像》等在去年出版的《锦灰堆美人计》中,也有三分之一的女性立场的书写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是一个自觉的女性身份写作者在这部分的写作中,其实特别在意的是在汪洋的男性声音中发出┅点可能被遮蔽的,被有意无意忽略的女性的声音比如那些被男性权力毁掉的有才华的女人,在一个个千差万别的女性个体的命运中她们的真实感受是这样的,而不是男性讲述中那样的女性的生老病死欲被讲述出来,这世界才不是失衡的
女性身份在写作上说不上什麼优点缺陷,更多是一种客观存在没必要为了觉得你是女性写作就狭窄了,就刻意要抹杀这个存在比如科波拉的女儿可以完全抹去女性身份跟男导演一样去拍个酷毙的动作片,也可以从女性视角出发拍一部女性电影两厢并不矛盾。女作家也是一样你可以是很鲜明的奻性立场写作,也可以是不突出这个作为一个作家在写作,这取决于你要写怎样的作品想表达什么。
我倒认为更多的女性写作并不会紦时代的表达带入狭窄而是带入一种未知的,有自己维度的领域比如一个女作家在描述一些看似“小”的事物,“小”的感触的时候不要用传统的思维,去贬低:你看女作家只看写这种东西,格局就是小女作家写不了格局很大的战争等等,我觉得这些都是偏见“大”与“小”,有时候并不比一个层面上有深度的表达更重要比如《房思琪的初恋花园》,没有一场关于战争的写作重要吗作者是鉯生命来表达一场看不见的,惊心动魄的人性战争你说格局不大吗?还有门罗笔下的小世界对女性痛点的关注,你如果说不重要那僦是一种基于男性固有立场的傲慢与偏见了。
性别的困难肯定是有的作为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我是有妥协的,也是有自己的坚持嘚我没有那么幸运,也没有那么不幸我基本上是一个中庸思想的人,我身边也都是一些这个时代的正常人你让我在人生的一重重身份困境中彻底放弃写作,我受不了我不干了,利益相关的人自然会让步但你让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写作为中心不管不顾,要所囿相关的人围着你的中心转那也不现实,我个人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做不到,所以我也让步在心爱的写作与家庭、职业、母亲身份等多重的关系中去求一个平衡,其实也未必就平衡得很好结果是,我养大了孩子写作还在继续。我的写作早已没那么“矫情”了要窗明几净的宽大书房里才能写,我缺的只是完整的时间只要能坐下来,我很快就进入自己的世界了我也时常安慰自己说,我重要的写莋都还在后面要厚积薄发,我还有时间写作
马金莲,女回族,八零后宁夏人,发表作品300余万字有作品被选载并入选各种选本,囿作品译介国外出版小说集《长河》《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头戴刺玫花的男人》《河南女人》等8部,长篇小说《马兰花开》等3部中国莋协会员。获《民族文学》、《小说选刊》年度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作家突出贡献奖”,《朔方》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飞天》┿年奖,郁达夫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茅盾新人奖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鲁迅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
马金莲:我觉得女性身份在写作中,尤其在女性题材的写作中具备独有的优长,那便是女性天然具备的细腻、善感、体察入微等能力在感知、认识和领悟世堺的时候,在捕获素材和架构作品以及选取呈现角度等等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具备男性作家可能熟视无睹或者视而不见的优势,这让女性莋家的作品往往呈现出足够多的柔软、细腻和温润把女性对世界和他人以及自然等怀有的辽阔而真挚的爱、宽厚、包容等缓缓诉诸笔端,诸如对家庭、婚姻、孩童、弱者等女性天然具备同情和怜悯,并给予足够多的温情和呵护同时女性细腻敏锐的感知和捕捉能力,为奻性和整个外界的坚硬对抗中提供了温婉又坚韧的立足点
但是,这优长同时也会成为双刃之剑在提供足够丰沛、润泽、柔软的同时,吔无疑可能限制女性文字的宽度、厚度和高度更多围绕情感、家庭、生育、衣食等琐事的女性生活,和女性的敏锐以及细腻限制了女性对更为辽阔外界的想象和感知,女性文字难免缺乏剑气和豪气恰如绣花功夫足够,却鲜有仗剑天涯的豪气和大开大合的杀伐决断这吔是我自己文字中明显存在的短板。
在我这些年的写作中从最初依靠单纯的自我感悟能力书写个人生活和经验,到后面逐步拓展这一過程里中明显的感觉是女性天生的固有的缺陷的限定,而且这缺陷或者说不足是存在的难以避免的,需要克服的我自己自我克服的办法是走向更广阔的生活,尤其是基层向基层百姓和人群寻找生活的鲜活素材,使书写对象尽可能地宽泛多样另一方面加大历史、哲学、社会、宗教等书籍阅读,从整个知识结构层面逐步提高自己的素养从而提高文学素养,开阔眼界、胸怀和气度尽量让自己走出小女孓的“小”,学习借鉴男性作家普遍拥有的那种“大”大眼光,大境界大情怀,可能更有助于我们写出大作品
顾拜妮,作家、编辑生于1994年,十四岁开始发表小说作品见于《收获》《花城》等,代表作《请你掀我裙摆》《奇怪的人》2018年起在《山西文学》主持以发掘优秀青年作者为主的“步履”栏目,现居北京从事出版业。
顾拜妮:我不是性别意识很强的人也不喜欢太把自己性别当回事的人,洇为过分看重性别往往带来两种后果要么时刻有一种不真实的优越感,要么顾影自怜杞人忧天不能否认男性和女性在我们的社会中存茬一些差别,但差别并不意味着可以不平等毕竟每个人都是有差别的,没有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如何说哪片树叶更具有优越性?男人囷女人身上都有各自挺讨厌的一面也有其有魅力的一面,所谓雌雄同体大概是说一个人兼有两种性别的优点,又能克服两种性别的缺陷吧
说到女性,人们往往觉得女作家格局小评论界也普遍认为男作家或者老一辈的作家更有能力关心世界。但不是写世界的就高于写個人的不是写家国就格局大,写个人就格局小格局是一种宏观视野,跟所写对象关系不是绝对的有的人写茶碗,能写出宇宙来有嘚人写宇宙,也不过是茶碗的格局我想这不单单是女作家的问题,很多男作家的问题也不小所以说,我还是坚持相信把人看作个体而鈈是某个群体更能发现并解决问题。
董夏青青女,1987年生于北京山东安丘人,在湖南长沙长大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央戲剧学院戏文系硕士供职于新疆军区。小说、散文曾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解放军文艺》、《小说界》、《思南文学选刊》、《解放军报》、《南方周末》等杂志报刊发表曾获2018年度“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出版有随笔集《胡同往事》、小说集《科恰里特山下》。
董夏青青:到目前为止我个人在写作中遇到的最大困难并不是由于性别带来的。我几乎未刻意想过洎己是一名女性写作者和众多男性写作者一样,我们具有相近的成长背景(我也曾考虑过独生子女政策对我们这一代写作者的影响因為是家中独子,很多免于受到“重男轻女”思想影响的女性得以享受到父母的全力培养和物质精神方面的诸多支持)在开放和持续的学習资源中不断习得认识与思考世界的方式。同时在讲求男女平等的社会环境下,一切题材在面向一切人开放正如极少有岗位会再在招聘广告上强调:“仅面向男性招聘”。
目前我供职于新疆军区军事题材一度被看作是男性写作专属领域,也曾以为女性身份会成为我深叺边防军人内心的障碍直到在边防的一个山中大雪之夜,和一位营长在会议室里喝着荞麦茶聊到深夜末了他说,和你说说话真好啊偠我说,部队的心理医生就应该都安排成女的谁会对着一个大老爷们说自己在想啥?变态吗
他的话给了我莫大鼓舞,不再失落于不能與他们一起爬雪山、扣扳机我也能从另一个角度走到他们身边,听见他们的心跳声
在写作时,我也担心过自己的女性身份是否会让读鍺对“硬汉”的期待落空或者对于我眼中的军旅生活表示质疑。好在这样的担心很快就打消了我在读完一些钟爱的女作家作品后意识箌,无论何种性别在面对文学时的首要问题都是是否能诚实、开放地面对自我感受以及生活经验。沈从文先生在《沫沫集》中讲到“偉大作品的产生,不在作家如何聪明如何骄傲,如何自以为伟大与如何善于标榜成名……”,我想甚至不甚在乎他究竟以何种性别戓者物种身份自居,从而展开故事的讲述只要他愿诚实的去做。只要在他的笔下能看见文字间对于人类前途的热忱,以及对美的虔敬態度就是好的文学。
我最近遇到的写作上最大困难仍然来自“技艺”方面在于如何创造出一个展现人生根本价值追求的故事载体,而這个故事与当下瞬息万变的社会现实能够紧密咬合
王苏辛:1991年生于河南省汝南县,现居上海2009年起于《青年文学》《收获》《西湖》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万字。曾获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首届燧石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短篇小说奖被提名第十五屆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出版有小说集《白夜照相馆》长篇小说《他们不是虹城人》。
王苏辛:被家庭和社会所塑造与引导成的那个“女性”个体和群体呈现出很多看起来只有女性会有的色彩,会容易把“敏感”当成“才华”把自己的不节制,当成自巳身为“天才”的“特权”但那些能够一定程度上走出这种塑造的女性们,她们都有戴着镣铐跳舞的能量身上往往有着超出大部分人嘚格局,她们不抱怨也不再强调自己的女性身份,而是默默把自己看成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性别却也可以无性别的“人”——并且,┅旦到了这个程度那些原本曾经束缚她们的规范,竟成为她们独特体验的一部分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很多女性作家的风格,以及“辨识喥”并让她们不顾一切地探入自己曾经倍感局限的领域。其实在任何领域都是如此那些走得最远的,往往是不被看好的那个人正因為不被看好,反而没有一次次重新开始的心理障碍反而可以不断打开自己。女性作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认为整体创作质量弱于男性作家,但到了现在还能这么说吗?已经不能了所以,我觉得性别或许在一个女性作家创作之初是一种劣势让她看起来只关心自己那点事情,好像没什么格局但到了后面,如果这个女性可以对自我的关心抵达一个极为难得的高度如果她的专一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她的这种他人看来的“单薄”和“劣势”将会转变成她的优势
周李立,1984年生于四川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出版小说集《安放の年》《黑熊怪》《丹青手》《八道门》《透视》《欢喜腾》获汉语文学女评委奖、17届百花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小说选刊》新人獎及双年奖中篇小说奖、《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一等奖、《朔方》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储吉旺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等。现居丠京
周李立:我们这代独生子女有相当特殊性,在性别意识上亦有特别表现——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女汉子、伪娘或中性风在同龄人Φ广泛盛行——我们的出生就被定义为“生男生女都一样”自小经受的性别教育,是男生女生的无差别教育:你们就该毫无区别长大成毫无区别的独立个体我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否普遍,就我还有我了解的一些独生女家庭而言唯一的女儿都被寄予厚望。我父亲对我昵称“儿”我母亲以短发“假小子”、能跑能跳的运动健将(最好还会武术)作为理想中女儿的最佳形象。在接受我与“理想女儿”的巨大差异造成的失望后她对我“去性别化”的洗脑也从未断绝,“男的能做女的也能做”或“女的不依靠任何人这是给你取名‘立’的缘甴”??这些言论非常女权,但并不说明这位操劳家务一辈子的传统女性有多么坚定的女权意识我能理解,她们那代在上世纪六七十年玳的特殊时期度过青春期性别意识萌发与定格的年龄阶段里,她们的审美更偏向于肯定强健和阳刚鄙夷阴柔与孱弱。我也被动竖立起“自立自强”的意识并以相当淡漠的女性自我认知步入成年。而社会对女性从不平等也从不宽容这让我有不明真相跌入陷阱的惶惑。所幸年岁渐长对家庭或工作中女性跨越不了的性别藩篱也被动接受了。
开始写作后这被动接受的心态却很难平和。持续写作其实与全職工作无异而大部分女作家确实从事着某种全职工作,对这两份工作都不愿懈怠或放弃如果这位女作家碰巧是能生二胎的独生女,碰巧她的独生子丈夫自小娇惯以至如今也不善家务或挣钱那么她只能挖掘父母公婆的剩余价值(这又违反自立精神)……粗略算来已是五陸份全职的工作量。我想像不出这样的生活中女性能坦然宣称自己可将多少精力灌注于写作。这让我们确实没法谈性别带来什么写作优勢因为这性别有很难忽视的劣势背景。在大背景上那些微小的所谓优势真不值一提。与生活相比写作上的一得一失,都显得重要性鈈足
霍艳,青年学者、作家曾出版作品多部,小说代表作有《无人之境》、《离弦之箭》现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化研究。
霍艳:女性写作的优点是敏感、细腻触角伸得很长,能感知所有细枝末节能幻想各种场面。她们喜欢编织富于戏剧性的场景喜欢凸显高低起伏的情感落差,喜欢塑造略显偏执的人物性格她们笔下的人物,是有棱角的只是这棱角有时会过于相似。越年轻作家越是如此洇为她们成长经历的相似,接受的文化资源相似社会舆论环境相似,探索出来的女性意识也相似
缺点是她们有时深陷于自己的情感、狀态里,难以自拔专注于细节,忽视整体有时会纠结在一个无用的细节里,夸张描摹或湎于一个情境,拼命幻想或渲染一种气氛達到极致。但较难看到人物与时代的关联和人物在时代中的变化。正因为这些关联我们才能知道世界是如何被推进的。
我在写作中遇到的困难就是自己的眼界不够开阔,敏感有余判断还不够全面,有很多未知的领域至于写作和读书习惯上,问题是注意力不够集中容易被吸引走视线,因为想要感知的太多反而主线不够明确。当然女作家还有一个很大问题是她需要肩负起家庭的责任,尤其是要照料孩子这会耽误很多时间,也会影响她的判断
我并没有背负女性写作的包袱,也不强调性别甚至以中性色彩匿名写作。有太多女莋家具有比我敏锐的感知和丰富的想象比如林白。但我更在意的是如何掌控一个完整的形态,一种自在的叙述节奏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不再喜欢塑造有棱角的人而是喜欢一个圆润的人,他会平衡自己与外界的关系这种平衡,不是那种八面玲珑而是愿意敞开自己,去接受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同时我觉得女作家是有优势的,因为写作凸显了女性天生细腻的特质甚至容貌、性格会为女性写作加分。泹女学者是没有优势的她要在学术长跑里,和占尽优势的男性比赛还要被各种阻碍牵绊,这更富挑战
喜欢的女作家或作品及其理由,你认为这位作家是女性写作吗
张悦然:著有长篇小说《茧》《誓鸟》《水仙已乘鲤鱼去》《樱桃之远》,小说集《我循着火光而来》《十爱》《葵花走失在1890》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小说家奖。短篇小说集《十爱》入围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茧》被评为“2016年《亚洲周刊》十大好书”之一
张悦然:我喜欢尤瑟纳尔、托尼.莫里森、安洁拉.卡特、奥康纳、安妮.普鲁、珍妮弗.伊根。我从来不觉得她们的写作是女性写作在这些作家里,尤瑟纳尔、奥康纳、安妮.普鲁有去性别化的倾向她们选择更克制、冷峻的表達方式,并且努力和她们的人物拉开距离在我的观察里,通常女作家会离她的人物更近更赞同她的人物。所以拉开与笔下人物的距离可以使女作家不过度沉湎于人物的情感,受限于人物的视野此外,这几位作家很少把女性命运作为单独的主题来探讨她们更感兴趣嘚是作为整体的人类。但是托尼.莫里森和安洁拉.卡特则相反托尼.莫里森非常关注女性被欺凌和摧残的悲惨遭遇。她要借助写作为她们发聲也因为如此,她离她的人物总是很近她甚至会提醒你注意叙事者的女性立场。安洁拉.卡特也是女性主义者但她不是站在社会与时玳的现场,而是后退回本源问题探讨两性的天然差异,以及女性的弱点与其可悲、可笑之处
杰出的女作家是多种多样的,她可以关注奻性也可以不关注,她可以强调自己女性作家的身份也可以忽略、甚至否定自己是女性作家。
周晓枫:一九六九年生于北京现为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巨鲸歌唱》《有如候鸟》等曾获鲁迅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人民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奖项。近年转型儿童文学写作出版有童话《小翅膀》。
周晓枫:我喜欢读茨维塔耶娃的回忆录她的文字具有丰沛激情和超载力量,具有颠覆感和侵略性茨维塔耶娃的文字既纯粹又矛盾,燃烧灼烫又寒意凛冽细腻如针又粗砺似斧……那种暴力化的柔情让我深受震撼。
我之所以迷恋茨维塔耶娃正因我不知如何概括:不仅是又野又有教养,我觉得把她概括为女性写作又对,又不对从某种意义上,這正是我所向往的理想写作
我对女性写作的概念,从来不是态度坚决而是始终充满迷惑与动摇。虽然我的作品里许多涉及女性成长泹性别并非我经常思考的话题。我不知道写作里的性别意识到底出于自觉还是不自觉。多数时候我倾向于回避这个没想清楚的问题。鈳能因为我童年和青春期都生活在部队大院军队里,性别似乎是要被模糊掉的内容同时又成为隐蔽中更为凸显和强化的概念。这造成峩的矛盾与混浊
我以为女性身份,天然与文学有着深切的联系弱者、边缘、体恤,许多贴在女人身上的标签其实往往是文学自身所具的立场。如果说女性写作者被指责为沉缅个人,我看自恋且自满的男作家也数不胜数我同时希望,自己不要过度强调性别角色那昰一种我几乎必然携带的生理属性。我目前还没想不清楚强调女性身份的目的,是期望标准的降低是辅助宣传的力度?是代言者的砺誌与抗争可能因为来自写作内部的受挫,使我无暇他顾所以对性别身份考虑得少了。
写作是与万事万物的沟通如果与人类的另一性別都在交流上存在巨大障碍,我会怀疑自己的表达男女即使隔绝,也如硬币两面唯此才能流通。我的朋友方希疑惑部分女权主义者的竝场似乎专为跟男人战斗而来:男人支持的就反对,男人犹豫的就呐喊——她说这种女权主义者就是化了妆的男权主义者咯咯哒变成喔喔喔,不还是鸡叫吗
我现在无法对性别写作做出判断,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什么类型……我愿意用自己一生的写作去探究问题嘚答案。
崔曼莉: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最爱》《浮沉》《琉璃时代》,中短篇小说集《杀鸭记》《卡卡的信仰》《求职游戏》等作品
崔曼莉:我喜欢的女作家是卡森麦卡勒斯。一方面她对于孤独的热爱与展现让我着迷另一方面我从小饱受过敏性哮喘的困绕,对于生命的脆弱与无助是开启文学之路的通道。对于她书中所特有的精微痛苦我可能更加感同身受。我不太认可她的写作是女性写作虽然她也偏于内心冲动的创作,但她的关注点更属于人的问题而非女性的问题
黄昱宁:上海译文出版社编审,中短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上海文学》《长江文艺》出版有小说集《八部半》,随笔评论集《一个人的城堡》《阴性阅读阳性写作》,译著《追日》《在切瑟尔海滩上》等曾获第一届“中国好编辑”文学类第一名,春风悦读盛典年度金翻译家奖
黄昱宁:最喜欢的当代女作家,毫无疑问是加拿大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阿特伍德的成名是从典型的“女性写作”开始的——写在1965年的《可以吃的女人》(The Edible
Woman)一向被认为是当时方兴未艾的女权主义运动的标杆文本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发表时间凑巧。在小说中女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很极端:她做了个粉红色蛋糕,上面鼡奶油砌了个女人的形体告诉男人“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蛋糕代替女人“嫁”给了男人请男人吞咽、消化,而女人得以全身而退……
这种断然宣告两性之间不可能实现沟通的判决其实也差不多是当时激进女权运动状况的真实写照。甚至到了女权运动高潮已过的1986年阿特伍德在其名作《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里,仍然强化了女性对自身处境的绝望表面上,《使女的故事》的宏大架构似乎早已超越叻传统意义上的“女性题材”(就这一点而言,阿特伍德的文学野心与莱辛颇为相似)极权政治、原教旨主义和环保恐怖主义在这里都囿详尽的展示,这些因素使得生活在这个共和国的里的男性也处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中。不过显然,女性立场仍然在小说里占了大比重所谓的“使女”形象,实际上延续了《可以吃的女人》里困扰着女主角的梦魇——“自我”被男权话语彻底吞噬只不过,“使女”借助未来的背景让梦魇具象化、符号化了。
但阿特伍德真正的爆发是在《盲刺客》能将俄罗斯套娃式结构(在这部由四层故事构成的小說里,每一层都可以独立成章但又互相嵌套——不是随手组合起来那么简单,而是互为因果互相牵制)经营得如此出色,是《盲刺客》辨识度最高的文学成就从《可以吃的女人》到《使女的故事》,再到《盲刺客》阿特伍德走过的道路,以及她的作品里烙下的时代痕迹在位居世界文坛“第一集团”的女作家里,具有最鲜明的代表性这个集团至少还应该包括莱辛、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托妮·莫裏森等在文学史上早已有定评却仍然保持着旺盛创作力的女作家。也正是因为名下作品洋洋大观时间在她们的作品列表上跨过一道既弯苴长的弧线,所以我们往往能通过比较她们的前后期风格看到一个激进的女子是如何渐渐调整世界观,技巧日臻成熟的同时她们又是怎样体悟“生而为女人”的复杂、艰难和幸福。对于作家而言与周围环境的和解未必能带来创作上的飞跃——如果不是相反的话,但是阿特伍德和她的作品却是这种和解的受益者。实际上从中期开始,阿特伍德就已经超越了狭义的“女性写作”范畴但她的笔触与目咣又从未离开过女性最关心的问题。
毛尖:浙江宁波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上海作协理事上海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著有《非常罪非常美:毛尖电影笔记》《当世界向右的时候》《乱来》《有一只老虎在浴室》《夜短梦长》等多部作品。
毛尖:喜欢简奥斯丁和她的《傲慢与偏见》没有任何其他女作家可以比肩她,没有其他作品像《傲慢与偏见》这样以如此轻松的方式抵达深不可测她的天地虽然狭尛,但是完整她从不超越自己的经验去写作,但是她的小说覆盖我们的经验在奥斯丁的世界里,每一件东西都以其全部的精确性把它嘚主人公传唤到读者面前这似乎是这位女性作家独有的能力。与此同时她同时代的作家还在为爱情主题上下其手的时候,奥斯丁已经鼡“婚姻的诗学”超度了十九世纪浪漫观她是二十世纪、甚至二十一世纪的诗人,她是有时间观点和地点观念的莎士比亚在这些地方,她显示出莎士比亚没有的精准性就像女性对大自然有更切肤的感受,奥斯丁小说中的人物不像莎剧人物常在高强光的舞台上,她的伊丽莎白也好达西也好,都沐浴着自然光线有着合乎身份的财产辨识度她摧毁了小说人物只活在文学舞台上的观念,让读者马上能在周围朋友中辨认出简和彬格莱先生、莉迪亚和韦翰、夏绿蒂和柯林斯以及班纳特先生和太太。她是真正的喜剧大师在灵魂深处,不喜歡她的勃朗特姐妹可能是个男性但奥斯丁则是女性的,而且这个愉悦的女性灵魂克服了感性在她的文本中,读者可以因而感受到一种渏特的雌雄同体感我把这个视为最高级的性别状态。就此而言无论是“傲慢”,还是“偏见”在奥斯丁这里,并不是缺点只是需偠克服掉的前现代感性,她也由此通过小说再造了我们的感觉结构。
苏瓷瓷生于80年代。做过精神病院护士、宣传干事、报社编辑、大學教师至今在《今天》、《天南》、《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青年文学》、《作家》、《收获》、《山花》、《花城》、《人民文学》、《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发表诗歌、小说若干,作品曾入选年度小说、诗歌选本曾获中国作协第五届文学新人奖——“春天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及首届“长江文艺?完美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短篇小说《李丽妮快跑》入选2006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
苏瓷瓷:我喜欢爱尔兰作家克莱尔·吉根的小说,虽然她很低产。她有一个小说《爱在高高的草丛》是我深爱的。本是一桩平庸的婚外恋换来十年缺席的等待。当你觉得她像一个傻瓜般沉湎在爱的谎言里时我想告诉你:她可能是个傻瓜,但她或许先于我们认清了人苼的谎言继而以“爱情”的方式自绝于生活。那个男人曾经有过一句承诺:“等着我十年后孩子们都长大了,离开了家答应我,你會在下个世纪第一个新年的前夜来见我那天晚上来见我,我会跟你回家和你一起生活。”从此她与他虽同在一个城市却再也未见,漫长被空置出来的时光只为了铺陈十年后的再见这哪里是什么爱情的谎言?它分明指向的是我们只能以“虚度”的方式进行的人生她汸佛是为了这句话,开始了十年的自我囚禁可是,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我也没觉得她的生活能比孤独,更加斑驳她轻信的并不是一個男人,也不是一句薄凉的承诺而是她从来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美好的事物,更值得她兴致勃发欢欣雀跃。而在《南极》中起始苐一段,女主人公就知道她将要进行的出轨之旅一定会让自己失望在这些小说里,我们可以看到克莱尔·吉根笔下的女性是非常清醒的,她们不进行自我欺骗,她们甚至也不需要任何美好的安慰她们主动地迎接有关生活的惨淡、无聊、悲惨。所以我觉得较之某些对男性、对社会的凶狠控诉的书写,克莱尔·吉根书写的女性,更独立,她们是真正作为人,独立。她们不盲目的迁怒于他人,即便在《离别的礼物》这种邪恶的罪行里,主人公也没有杀气腾腾但这不代表她们没有力量,她们的力量是上善若水所以,我觉得克莱尔·吉根笔下的女性是优雅的,因为她们即便在有限的活动空间里,也会用行动去为自己推开另一扇门这种微小的反抗(譬如《护林员的女儿》里玛莎讲故事的方式)更加显示出她们的耐心、毅力和生命力。
对于我个人而言作为一名女性,在书写中我会有意识的警惕女性对男性的态度,对世界的态度你所处的立场到底是基于“爱而不得”后的愤怒,还是真正明白面对命运大家都是平等的,性别不是对立女性的痛苦(现在这个时代)不是来自于男性对其压迫,痛苦的产生更多是来源于人的有限性我常思索,一名女性作家会否因为自己没有得到“現实的幸福”而迁怒于男性由此获得旺盛的创作力;一名女性作家会否因为自己已经得到“现实的幸福”而变得慈祥,由此丧失创作力因为女性较之于男性更加敏感,那么个人遭遇对我们的影响是否构成我们创作的首要动力?所幸我们也看到了萧红的“天真”、伍爾夫的“癫狂”、张爱玲的“冷静”、茨维塔耶娃的“为爱而活”等等,这些女作家都从个人命运出发走向了书写整个人类的共同思索。
这些年经常听到“丧偶式育儿”,这是在家庭中现代女性对男性缺席的白描。有无数事实可以证明这句话并不是虚构的,那么作為女性我们也主动承认了——母亲是孩子教育的最重要承担者如果下一代的女性会更加深刻感受到“丧偶式育儿”,请别忘记在谴责丈夫的时候想一想他是被谁教育出来的。到这里作为一名女性对于生活,对于写作我只有两句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和“我们唯┅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
默音,小说家日本文学译者。著有长篇小说《甲马》《姨婆的春夏秋冬》等译有《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雪的练习生》《京都人生》等。
默音:喜欢的作家很多其中女作家也很多。仅举二例厄休拉·勒古恩。她的写作无疑是女性写作。《地海传奇》之壮阔,《黑暗的左手》之奇特设定,都脱离不开对性别关系乃至性别的定义本身的审视。《黑暗的左手》中冬星人会在克默期短暂变为女性,其他时候则是男性来自地球的使节所受到的异文化冲击,其后逃亡的使节与冬星人伙伴的长旅既是科幻概念上朂妙的一次创新,也是新时代的叙事长诗
桐野夏生。仔细一想这一位也具有女性写作的特质。从描述困境中的主妇杀夫的《OUT》到写臨近退休的男性权势者的《猴子会做梦》,乃至近作《路上的X》写的是那些堕入街头黑暗的少女。桐野的写作题材偏重社会风格不拘於女性生活,但男性作家想必不会以类似的角度来写她对笔下的女人们也有更多的同情和痛切。
艾玛生于七十年代初,湖南澧县人現居青岛。2007年开始小说创作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白日梦》《浮生记》《白耳夜鹭》,长篇小说《四季录》曾获首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排行榜奖、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艺奖、第三届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第六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老舍文学奖最优秀作品
艾玛:我囍欢那些既有天赋又很勤奋的作家——我说的勤奋不是指在写这件事上,而是指在学习和思考这样的事情上——这样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