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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_黄国燕119_新浪博客
《三福的叹息》​
夏天,村里将要出穗子的稻田干得擦火就能燃烧,年轻人背着简单的行囊相继离开村庄。不识字的南下广州,有文化的北上北京。三福这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站在村头望着一个个离家远走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们走吧!都进城去发大财吧!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湾儿里好好种田地养活老娘,我不信老天爷会灭绝咱庄稼人。”
村里的老年人听了,都为三福的孝心感动得说:“老天爷有眼呐!三福娘这辈子的苦头儿没白吃啊……”
三福八岁时,他爹两眼一闭,翘腿儿了,撇下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把三个只会吃不能劳动的负担都撂给三福娘担着。三福的爹死去三年后,村里善良的奶奶们都劝三福娘趁年轻赶紧改嫁,谁也没想到这个外表漂亮柔弱的女人宁愿在风雨里哭着爬行,也要守护公婆和孩子。三福娘白天在庄稼地里干活,把他留在家里照看一个得痨病的爷爷,和一个瘫痪的奶奶。他家那土坯墙茅草屋。让人看了就担心随时会倒下来,吓得过路的人都躲着走。因此,三福就没上学堂的条件和机会。三福娘四十五岁那年埋葬了两个老人,不久眼晴哭瞎了。
不知不觉乡间的凄风苦雨把三福打磨成铁骨铮铮的汉子。二十五岁的三福不仅成熟稳重,田地活儿也干得很漂亮,庄稼长得特别好。他除了还爷爷奶奶生前治病欠的旧债;老娘治眼病的新债;还必须得攒钱盖房,若是不盖上三间体面的砖瓦新房,他就得打光棍。前后左右村庄的姑娘们,只要听说三福有个瞎眼老娘,都把头摇成扑浪鼓样。
是啊,谁能看上他那个苍凉、苦寒、清贫的家呢?!
三福尽管很无奈,还是坚持把债还完了。他家里渐渐有了盈余,瞎眼娘开始请媒婆为三福说亲事。
在乡间,二十五岁的大男人,还娶不到女人,是注定要被人笑话瞧不起的。
三福在田间地头干活时,常遭那些个男人们嘲笑道:“三福,那个东西长在你那两腿叉子上也是活受罪……”
三福苦笑回应道:“享福受罪扯你鸡巴蛋疼了。”
男人们自称好心,提醒道:“三福,你可别洋判,到了一定年龄,那个东西自然会变成老绵羊尾巴(翘不起来),哈哈……”
三福垂头丧气回到家,坐在门槛子上捧着头,十个手指插进头发里,一声声的叹息。
叹息是苦难的伴侣,他也只有叹息。
三福娘晓得他又在外面被人逗弄笑话了,便把平日舍不得吃的鸡蛋摸索着一筐又一筐地送去请求媒婆帮忙。
这年冬天,雪下得紧,到处都是冰冷的。媒婆外出好些日子才从淮河北边的正阳关带个二十八岁的瘸女人回来,直接送到三福家。三福正在给牛添料,头蓬得像个野雀子窝,见到瘸女人,激动得浑身颤抖。
瘸女人站在堂屋门口,眼前呈现出一个破落的家。她瞅着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三福,羞涩的低下头,黄瘦的脸庞漾起幸福的涟漪。
“三福长相配自己是无可挑剔,何况自己还是残疾,因为不能生育,以前的男人和婆婆常打骂自己是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瘸女人想着想着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三福眼尖,伸手把瘸女人拉进里房关上门,温柔道:“大姐别哭哈,你要是看不起我这个穷家破屋,我就送你回去。”
瘸女人听三福这么说,更相信媒婆说的话“三福是个老实可靠的男人。”破涕为笑,道:“俺不是嫌弃你,俺是怕不能给你生娃儿,俺是因为不能生养才跟他离婚的。”
“没,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有娃儿没娃儿,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你要是愿意,我今晚就,就娶你,娶你。”三福激动得语无伦次。
瘸女人一下子搂住三福的腰杆子痛哭起来,似乎要把以前所受的憋屈全部倾诉给这个男人。
三福抚摸着她一头浓密的秀发,边哄边咧开嘴笑,道:“天呐!我有女人了!我三福终于有女人了!”
饥不择食,是对穷人而言的,即穷就没有挑剔的权利,三福觉得眼前的瘸女人使他有种至亲至爱之感。
人不知命苦,亦不愿命苦。
当晚,三福杀鸡宰羊用米溜酒(米流酒又叫明流酒,清澈透明,是用大米酿制的,度数仅有30度,味道绵甜爽口,十分好喝,信阳淮河这一带的乡下人还管此酒叫“见风倒。”喝过茅台酒的人又叫米流酒为“土茅台。”据《镜花缘》记载,明朝明流酒为全国三十六名酒之一。)置办了流水席,来招待村庄里的相亲们。
这是我们豫南村庄美好的风气,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留存与体现。
席间,三福鼓起勇气牵起瘸女人的手给乡亲们敬酒,他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时不时地抚摸瘸女手的小手,心想:“这双小手跟娘年轻时的手一样,干过多少活儿?吃过多少苦?他想着想着冷不丁儿地骂道:“那个老叫驴日的咋就不晓得心疼女人呢?”
喝酒的人们个个惊愕得张大嘴巴望着三福,瘸女人掩口窃笑。
闹洞房的人们散后,瘸女人跟三福喝起交杯酒,从不沾酒的她三杯酒下肚就醉了。她很累,靠在三福怀里很快睡着了,三福把她抱上床解开她的扣子,她不想动,脱去她的衣裳,她也不想醒来,直到……
冬天的雪住了,日头暖暖的照着乡间,融化的冰雪汇成溪水绕着村庄潺潺流淌,阳坡上的草芽子探出绿色的眉眼。春天悄无声无息地回到庄稼人苦寒的心里。
瘸女人以前那张黄瘦的脸庞变得红润白皙,她在暖阳下忙活针线,心想:“那个已有两个多月没来了,是不是怀孕了?不,俺是不会怀孕的。”她不敢想“怀孕”这两个字。
豫南淮河畔的民俗:“二月二龙抬头,不动剪子不动锄。”
乡里人家的习俗是头一天包饺子,留着二月二早晨吃。瞎眼娘要瘸女人拿了筐子 ,跟着邻居六奶去田野挖地菜包饺子用。
瘸女人道:“六奶呀,俺挖的地菜咋都开花了呢? ”
“媳妇呀,我挖的地菜可都是带娃儿的……”六奶听说瘸女人是不能生育才离婚嫁给三福的,想法儿来嘲笑她。单纯的瘸女人没听懂,她反而直起腰来,摸摸自己日渐鼓起的肚皮。
四月的早晨,露水冰凉,瘸女人欲要下秧田里拔秧,三福道:“你别去,我紧把手就赶过来了。”
瘸女人掀起衣襟,来把三福粗糙的大手放在她那所有人都以为是吃胖发福的肚皮上。“娘啊!这是啥东西在你肚子里滚动?”三福惊叫起来。他那瞎眼娘闻声惊慌地摸索着走过来,反复抚摸瘸女人的肚皮,笑着说:“福儿,我要当奶奶,你要当爹啰!”
从此,三福更加细心地呵护着瘸女人。
每天早起,瘸女人都会挺着大肚子,站在村头望着绿色的田野坦露出舒坦幸福的微笑。湾儿里的女人们说:“这个瘸女人命真好!嫁给三福这样的好男人真是有福……”
秋日灿烂,稻谷飘香。
三福独自在田里收割完稻谷,汗流浃背地走上田埂儿。他深深地叹息之后,又得意地吹起小曲儿,高天的流云也随着曲意去飘飞。这是他心中多少年来的积郁终于释放了,是因为瘸女人给他生个双胞胎儿子,取名“国富、民强。”
三福在田间地头干活时,又遭遇村里的男人嫉妒:“三福,真有个狗命,从前以为你长的是个骡子鸡巴(余的),真没想到你长的是个驴屌,赖货一下子日弄两个出来,还都是带蒂巴儿的。”三福听他们如此说话,咧着嘴巴笑。
日新月异。
瘸女人道:“三福,你别老这么邋遢,应该剃头刮脸,穿干净点儿,人家看了有得劲儿些,运气也会跟着好转。”
“没女人想女人,找个女人是个嘀嗒货。”三福还是头回跟瘸女人犟嘴。
“你那尿臊胡子实在难看,俺懒得跟你说。”瘸女人生气黑着脸骂道。
三福乖乖地听了女人的话,拿三块钱跑集镇上的理发店去剃头刮脸。他从取来瘸女人,命运真的好转了,家里盖起砖瓦新房,很是气派。两个儿子给他争光,国富考上河南新乡师范学院,民强跟村里的年轻人下扬州打工。他成了湾儿里人羡慕的对象,田间地头干活时,男人们又说:“三福就是三福,现在烧包儿了,宰大蛋了,剃头还跑集上剃,真是想不到哈,就你那个鸡巴屌样儿,一下子还能日弄两个种儿出来,个个都聪明。”
“兄弟,我有的是劲儿,要不,今夜黑儿,我去帮你的忙好呗?” 三福用这句话把那些嘲笑他的男人们噎得脸红脖子粗。
三福不再是没娶女人的三福,他回敬得理直气壮。
当实力和尊严遭到轻视和鄙夷的时候,你就必须得选择还击。
前不久,民强从扬州打工回来,还领回来个大肚子小媳妇,是湖北人。
三福两口子可乐开了花。小媳妇道:“要不在信阳县城给我们买套新房子,就不办结婚证,去医院堕胎……”
三福听还没过门的儿媳妇说这些话,由然想起那年自己25岁,她28岁,如今都已成为遥远的往事。眨眼间,就要给儿子办婚事了。这一夜,三福没合眼,他高兴这喜事来得太突然,说啥也要答应儿媳妇的要求,在信阳县城里买套新房,年下好抱孙子。
天刚蒙蒙亮,三福醒来,想起村庄里的丫头就住在信阳平桥。他慌忙喊起瘸女人和儿媳妇,进城找丫头。
丫头见到三福带着瘸女人领着儿子媳妇来,打心里为三福高兴,回想起1986年,三福结婚的那个夜晚,自己不懂事,吃了喜糖也不走,跟在一群大孩子们屁股后面蹲在三福家的窗台下偷听悄悄话。眨眼功夫就是二零一一年,真快啊!而今,三福带着瘸女人来给儿媳买房子,憨厚老实的三福要当爷爷了。她不得不感叹:“人生岁月,四季更迭,无休止的运行是如此奇妙!”
丫头打车把他们带到平桥区,房价,每平方是;然后到浉河区每平方是;再到羊山新区看看,最小的套房也是120多平方,精装修,最低也得5000多块钱一平方。每到一处,售楼小姐都是温柔可亲接待着,介绍着。民强听罢每一处的房价都会低声地咕嘟一句:“妈的巴子……
三福每到一处听完房价,都会惊愕得张大嘴巴,末后道:“家里的积蓄和民强打工挣的钱总共才十二万块,这些年在庄稼地里苦奔苦扒,他娘忙着喂猪、养鸡又养鸭,我以为我们家够富裕的。谁晓得这房价咋恁贵?唉!”他从售楼部出来,坐在人行道上,那落寞的样子,跟二十多年前被村里的男人们嘲笑他娶不着女人的情景一样,捧着头,发出沉重的叹息要人感到压抑。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又道:“
这可咋搞是好哇!八十多岁的老娘还等着抱重孙儿呢!你说咱老百姓用血汗浸透的钞票,面对这城里的房价咋就贱如坟头的纸钱呢?唉!”
瘸女人流露着小鸟依人的温柔,牵着三福的手安慰道:“他爹,俺不急,等下秋,俺把那头小牛犊子买了,两头猪卖了,把那百十只鸡、鸭、鹅也卖了……”
“卖了、卖了、你以为你喂的那些小东西都是金疙瘩蛋呀?那些小东西能卖几个钱呦?我的膀(傻)女人,唉!”三福无奈的叹息道。
明强那个小媳妇见这阵势,闷闷不乐地嘟囔道:“不看了,不看了,回家好了,你们那十二块钱还不够买人家的屋角子。”
回到家里,三福的瞎眼娘说:“福儿,房子买好了,咱们尽快给孩子办喜事儿,我得赶紧抱抱我的重孙儿,再去阎王爷面前报到,也好跟你爹说,咱有重孙儿了!”
“瞎眼婆,别做美梦,明天,我就去堕胎。明强,你是个大骗子,你说你们家是湾里最幸福的人家,连套房子都买不起,我堂堂大学毕业生,找你这个初中生搞么事?
”不谙世事的小媳妇对着老人吼叫着。
邻居都听不下去,打趣道:“明强,在大城市里咋找个这么个知书达理、孝顺又贤惠的媳妇蛋子……”
明强低头不语,羞得面红耳赤。他劝慰小媳妇就是不听。小媳妇不依不饶地非要在信阳县城里买套新房子不可。她最终还是去乡镇医院引产了,半个月后就要回湖北老家,明强伤心得躺在床上哭。
善良的瘸女人拿出一万块钱塞给小媳妇,三福送她走进信阳火车站,觉得是自己没本事,买不起楼房,很对不起这个女子。他望着女子远走的背影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三福的瞎眼娘晓得金贵无比的孙媳妇堕胎走了,伤心得哀嚎。她担心两个孙子会因为买不起房子,就会跟他爹一样二十五岁还娶不到女人,又会遭人笑话。这个年事已高可怜的老人因着急上火患了心脏病住进了乡镇医院。三福坐在医院的花池边沿上想两个儿子都要娶媳妇,都要买新房,咋搞呢?他再次用手捧起头,嘴里时不时地大声说:“愁哇!愁哇!”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脚前,末后,又低声地道:“亲亲的钱啊!万恶的钱啊!唉!”
《头和尾 》​​
我管先来的头叫头,后来的头叫尾,头和尾是好朋友,是我多年的老顾客。
那天下午,我为头修剪好发型,他对镜子照着,道:“ 毛刺头理得不错,明天叫我好朋友也来你这儿理发 。”
第二天早上,我将才开门,来个25岁左右的男子,穿着粗布浅蓝牛仔,充满青春活力。他把破旧的摩托车靠着玻璃门停放,我轻声咕嘟道:“这人长恁帅,咋是个活闭眼渣呢?”
男子进门呵呵笑道:“老板,给我剪个毛刺头,剪过细点儿哈,我可是慕名而来的 。”
“我尽力而为。”我点头应道,心想:“这人会不会是头的好朋友呢?” 闲聊中得知他当真是头的好朋友——尾。
从此,头和尾总是在每月的月末或月初的某个下午来理发、刮脸。头总会抢先付钱。
那天黄昏,头和尾理完发,头付钱时,尾道:“这些年来,我买衣裳你掏钱;我吃饭你掏钱;我理发你掏钱;总叫你替我掏钱咋搞没?走,咱两去浉河边上,我请你吃烧烤。”
“不了,孩子的老师把布置作业的信息发在我手机上了,我得赶紧回家。等你事业有成,再请客。”头总是满脸微笑,温文尔雅,给人温暖的感觉。
记不清头和尾的头发在我指缝里穿过多少年,他们的头发由黑变白。
尾破旧的摩托车早已换成了和头一样的大奔,两辆黑亮的大奔停在理发店门口很亮丽。一年后,尾不再和头一起来理发刮脸了。头依然微笑,温文尔雅,只是大奔换成了豪华版。我很纳闷,问道:“尾这大半年搞哪儿去了?咋没跟你一起儿来理发了?”
头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来播放周华健的《朋友》,却不回答我。
后来,头每回来理发,我总会想起尾,却不敢再提起。
今天下午,尾来了,我发现他变得苍老了,大奔又变回了从前那破旧的摩托车。他理了发还不走,坐在沙发上拿本书翻来翻去,直到顾客都走完了,他呵呵笑道:“没想到你的小破店还在这儿开,你还怪能坚持,我那个朋友还来你这儿理发呗?”
“他一直都在,跟从前一样,在每个月末或月初的某个下午来理发。” 我想着那天提起尾,头伤感的神情。
“我后悔不该抢他的客户,那天,喝醉酒还打他一顿,他妈听说我们打架,高血压上来摔一跟斗,中风了。前年我开个矿窑,因为证件不齐,被查封了,又被人家骗走200多万,打一年多官司,现在赔得屌大尽干,女人老噘我没本事,上吊的心都有,唉!”尾叹息着,把上衣口袋淘掏,又把裤子口袋摸摸,最后在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20圆钞票递给我。他慢慢地走出店门,又猛转回来,道:“黄剃头,我现在想打电话给我朋友赔礼道歉,我打官司的事只有他能帮我,你说他会原谅我不?”
“如果我是你 ,
上吊的心都有,就不怕找他赔礼道歉;如果我是你,诚心想找他赔礼道歉,会带份礼品亲自登门。”我心里咋想就咋说。尾犹豫着把手机装进口袋,道:
“你说得有道理,我还是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去。”
他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跑了。我趴在书桌上听周华健的《朋友》,心想:“头还会听这首歌么?”
《棠梨花雨》
老五生长在一个偏僻而又贫穷山村茶乡里,兄弟六个,排行老五就叫老五。老五5岁那年,邻居家生了个女孩,正值春天门前池塘岸边的棠梨花开,爹娘就给女孩取名棠梨。棠梨有一对双胞胎姐姐,爹娘期盼的是个男孩,棠梨的到来无疑是给家里增添了更多的烦恼。尤其是老五喜欢骑的那头瘦弱的老母牛,那是她家最值钱的财产,也让村里搞计划生育的给牵走了。
因此,棠梨的童年并不显得娇贵,挖野菜、拣柴禾、看弟弟、放牛,采摘茶叶,山野里四季都能看见她背着竹筐的影子。老五放学回来的路上,抬头张望,只要看见棠梨,多远都会跑过去帮助棠梨,两个孩子好的跟自家兄妹一样。
老五一次次的问棠梨:“你爹娘咋还不叫你去上学呢?你早过入学的年龄了晓得不?”
棠梨不敢跟爹说,她怕爹那粗大的手掌会打她,她怕爹那张黑锅铁一样的冷脸。棠梨做梦都想走进老五哥说的那个学堂。
棠梨常听爹娘在夜里为钱吵架,爹不想让两个姐姐上学了,说家里没钱,没人干活,女儿家就是上学长大后还不是人家的人。娘一听爹不让姐姐们上学的话,娘就哭,爹就叹气。棠梨想到这儿就说:“老五哥,你别管,我不喜欢上学。”
时光的溪流悄悄地流淌,棠梨像茶苗一样抽条长大。上中学的老五还像小时候一样,在节假日里就找棠梨一起去溪河山坡摘茶、打柴。在溪河里老五教棠梨游泳,溪河滩上老五把着手教棠梨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字。给棠梨讲“彩霞姑娘和小音乐家杨科”等故事,棠梨每次都听得泪眼蒙蒙。他们迎着太阳在茶山上奔跑、在茶树下捉迷藏,天空对他们来说是那么晴朗,绵柔的青草坡上,两人说着笑着就滚在了一起。
老五自从上初中就学着写大字,每逢过年,山村很多人家买来红纸请老五帮忙写春联。他大笔一挥,就写:“大地回春,绿柳舒眉观新岁,红桃开口笑丰年”的春联。
村里最有学问的四爷看后也夸奖:“老五大字写的好!”
同龄人也说“老五不光是大字写的好,学习成绩也很牛B……”
棠梨听了很高兴,在她心里的“老五哥真是神通广大,老五哥真是太棒了!”
黄国燕字于夜
山村的岁月漫长而又短暂,老五中学已经毕业了。
老五从上一年级,每个假期都是拿着奖状回来交给他爹的。这次老五拿回来的是信阳县一高录取通知书。老五爹蹲在门口杨槐树荫下眯着眼儿卷着旱烟棒,凶猛地抽嗒着。突然好像哪根神经错了弦,猛然骂起老五来:“老五,你个狗日的,你他妈不是个东西,你答应老子报考信阳卫校的,咋又考了高中啊?这不是还要老子多供你上几年学吗?你说考中专多好,三年毕业就能挣钱了……”
老五一边烧火炒茶,一边笑着说:“爹,我班主任说了,以我的学习成绩考中专可惜了,再努力勤奋三年兴许就能考个名牌大学,到那时我给爹娘光宗耀祖哈……”
老五咧着嘴憨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满脸都是流淌的汗水。
气得老五爹朝着老五直翻白眼,继而又哎声叹气。老五娘从茅草屋里端出一碗红糖水要老五爹喝。
“他爹呀,这孩子给咱争气长脸,孩子老师不是也来跟你说过吗?咱孩子在年级段学习是前10名吧!就让孩子听老师的,多上几年吧!”老五娘低声小气儿地劝道。
“你个娘们儿家知道个啥呀?前年三月下冷雹子,咱的头道毛尖茶冻死了。去年三月老天爷一场雨连着一场雨地下,咱的头道毛尖茶也没来得及采摘下来,就成大茶叶片子了,去集上卖的钱还不够咱家吃油盐的。这几年咱手里没攒着钱,老大媳妇,老三媳妇都等着要瓦房。不然就不打结婚证。每人三间就是六间,老二过两年就该复员回来,你看这孩子的婚事错过年龄就得打光棍,我死不暝目哇!我也心疼咱老五哇……”老五爹叹息道。
老五娘用衣袖抹着泪,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老五的奶奶1959年在坟坡上救活后带回来的,几天后就给老五爹圆房了。
老五家除了那个去当兵的二哥,其余的哥哥们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本份、厚实,不言不语地守着贫穷而又落后的大山。
月朗星稀之夜,凉风拂动,蛙声鼓噪,萤火虫飞满茶垅间。棠梨蹲在门前棠梨树下的水摽上洗衣裳,心里想着老五哥会到山外边的县城里上学吗?老五哥要是变城市人还会跟她好吗?微风漾起池水闪烁着银色的光波,棠梨想起去年夏天还跟老五哥在溪河坡放牛,两个人滚在河坡上,自己还用腿压老五哥的头。老五哥捏着她的脚,放在嘴边上说:“臭丫头你脚真香啊。”老五哥光裸的身子就穿着个花裤衩扯她下河,教她游泳,现在想起来她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子。
“棠梨洗衣裳呀?”老五赤着脚掂着鞋也来水摽上洗脚。
“哦,老五哥咋还没睡呢?”棠梨闻声大吃一惊,猛回头
老五仰望夜空长长叹了口气,道:“棠梨,我该咋办呢?我很想上高中,将来能报考一所好的大学,看着我爹娘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为我们兄弟几个苦扒苦捞,天天忙着开山种茶,咱这茶也不值几个钱,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哇……”他只有把心里所有的不快对棠梨倾诉,才能感觉到日子里有些许轻松快意。
棠梨才明白,原来老五哥白天跟他爹说的那些调皮话是勉强的,他是想缓解爹娘沉重的心情。
“老五哥怕啥哩,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想太多哈。”没有文化语言短浅的棠梨找不着更好的话来安慰她的老五哥。
棠梨穿着在县城上卫校的姐姐给她的半旧不新的衣裳,牛头牌的发白色牛仔裤,白色的棉汗衫,一头秀发梳成两个羊角辫,低着头洗衣裳,清纯而温柔。就连最亲近棠梨的老五也是最新发现的,棠梨变得真是好看。老五满眼温柔地望着棠梨。
“老五哥,在想啥子耶?”
“哦,没想啥,想,再教你唱支歌吧?”
“那我就教你唱《月亮走我也走 》吧!不过,你要是学会了只许唱给我一个人听哈!”
“老五哥唱啥歌都好听,我跟着你学,你唱一句我唱一句。赶明儿你去县城上学,听不见我唱歌,我就把你教我所有的歌都唱给咱这茶山听好不?”
老五一遍又一遍地教着棠梨唱着“月亮走我也走……”直唱得两人哈哈大笑,棠梨笑得差点儿掉进池塘里,幸亏老五眼疾手快,猛地把棠梨揽在怀里。棠梨猛然感觉老五毛茸茸的胡须触着自己的耳朵根子,她的心跳就要窜出胸膛,端起满满一大木盆子衣裳跑回家了。
老五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莫名其妙,这小妮子真是人大心也大了。”一丝笑意漾在老五的嘴角上。
黄国燕字于雨夜
棠梨再见到老五感觉很不好意思,再没有从前的理所当然,白嫩嫩的脸蛋上自然而然地飞起两片红霞。白天,她和老五一起上山打柴,日落一起下山回家,就这,棠梨还是想:“要时时刻刻跟老五哥在一起该多好哇!”
老五对棠梨来说就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究竟是为什么,棠梨也说不清楚。
这不,刚吃罢晚饭,棠梨说:“
娘,你刷碗吧!我去找老五哥再学几个字,老五哥明天就要去县城上高中了,老五哥要是走了,我想学也没人教我了。”
棠梨的两个姐姐虽说都在上学,各忙各的,没一个人愿意教。她走进老五家时感觉气氛跟往常不一样,又悄悄退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棠梨早早起来去东山上打柴,正当她背着柴禾踏上羊肠小道时,看见老五远远地背着被卷朝这座山梁走来,东山是山村里人走出大山的必经之路。
老五走近棠梨身边停住了脚步。
棠梨眼前的老五从头到脚穿的都是崭新的,这些都是老五娘的手工制品,粗糙的白棉布褂子上钉着5个大马蹄扣,粗棉布褂子在老五身上显得很艺术。黑棉布裤子搭配着白沿条千层底松紧口的条绒鞋,她觉得老五比昨儿帅多了。
老五把被卷挂在山道旁的树杈子上,由书包里掏出一个熟鸡蛋给棠梨。
棠梨不接鸡蛋,低着头淌着泪。她多想对老五哥说出自己的依恋啊!却说不出口,这个情窦初开的姑娘感情是那么深沉啊!
老五用袖子擦去棠梨脸上的眼泪,道:“别忘了练习写我教你的字,别忘了我教你唱得那些歌儿。学校放假我就回来了!得赶紧走,要不就撵不上去县城的最后班车了,唱支歌儿为哥送行吧!想听你唱歌。”他说着,从树杈枝上取下被卷搁在背上再次回头望一眼心爱的山村、心爱的姑娘、漫山遍野碧绿的茶树。
湛蓝色的天空下,棠梨望着老五渐行渐远的背影,风一样地追去,爬上高高的山岗,已经看不见老五的身影,热泪顺着脸颊淌。她站在山梁上,静静地望着太阳升起的那个地方,情不自禁地唱起:“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她一遍遍地唱,直到大半拉子月亮爬上山头。
二十多公里的山路,老五走了三个半小时。他矫健的脚步看似轻快,心情却很沉重,眼前浮现离家时的一幕幕,母亲站在村头挥手远送,真是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泪眼漾漾。棠梨对的依恋,看得见。自己还没有任何力量对她说神圣而又甜美的“爱”字。
21岁的老五,深深懂得人情世故,苦难的生活,让他的沉熟和稳重超乎同龄人。他只能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里。
他赶到乡镇撵上了去信阳县城的末班车,客车在黄土大路上颠簸五个多小时后到了县城。老五下车以后就匆匆地走进了他理想中的信阳县一高校园。
黄国燕字于
寒露、霜降、草木凋零,立冬几个节令使豫南大地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老五上午考完最后一门课,第一学期的高中生活结束了,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他是那么想念久别的山村,摊开日记本,老五写道:“爹扛着犁/
我牵着牛 /看着夕阳默默地照着茶乡山村/
只见炊烟袅袅——”他写到这儿,猛地调转思路和笔头,又写道:“青山座座/浩淼湖水/清清河流/浸润得那绿也透亮。翠也凝碧,茶山更是满垅的晶莹,醉人的画意,这是生我养我的茶乡山村的山水风光。其实山村人家的日子并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总是充满诗情画意。山村人家的生活很苦,非常苦……”
就是这张水墨画卷的山村茶乡,让灵性十足的老五写了那么多乡土诗歌,就是他写的那么本真才感动读者。“语文”对他来说是最轻松的一门功课,他拿住了作文,常得最高分,老师非常很关注这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学生。
下午,全体师生都集合在校园里,校长宣布道:“学校放寒假了……”
老五心头一阵欢喜荡漾起来,咕嘟道:“正好没饭票了,剩余的钱还够搭车回家的路费。”他背着满满一包书,踏上 回家的路。
冬的寒流早已深深浸入豫南大地,大地萧瑟,山野沉寂,成熟的茶籽落满茶地。
棠梨看着山村里的孩子们放假了,心里盼望老五赶快回家来。她挑着鸡粪去东山坡,把晒干的鸡粪埋在茶树根脚边沿儿。
山坡上的寒风一阵阵刮过。
棠梨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时不时地从茶咙站起来眺望老五归来的方向,嘴里不停地哼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她像百灵鸟儿一样欢乐,生活的诗情充满了这个山村茶乡姑娘的胸膛。
我们不得不相信恋爱的姑娘是多情可爱的、温柔浪漫的,棠梨居然凭着老五教她读的写的那点儿学问写起了抒情诗。
“老五哥: 我是月亮 \ 你是天空那颗星星 \ 和我遥遥相对 \ 尽管咫尺天涯 \ 我们心心相印 \ 息息相通……”
棠梨在蜡烛的照亮下写着对老五的思情,一篇又一篇。
“老五哥: 星星看见 \ 我在你家门口张望 \ 片片语言汇成风的呜咽 \ 多想啊 \ 你奇迹的出现在我眼前 \
让我悄悄抓住你的温暖 \ 漫步春天的茶垅间。”
跳跃的烛火燃尽 ,棠梨进入睡梦里。
星星隐没了,夜空开始飘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老五下车要徒步行走几十里的羊肠山道。
山风呜咽,雪花飘舞,山道隐约可见。
老五望着走时还是碧海一样的茶山,此时却是白茫茫一片,心想:“这雪要是能再下一个小时,明年的头道茶定然是绝佳的收成,家里的日子会宽裕些,爹娘也不用为我的学杂费发愁了,棠梨要是看见这飘舞的雪花定然会很高兴的。”他用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的稿费给棠梨买条鲜艳的红纱巾,想着棠梨的笑脸,撩开两条长腿脚步越走越快。
黄国燕字于2011年27日雨夜
狂犬猛吠,划破山村之夜的沉寂,给人一种阴郁之感。
老五敲门喊道:“娘,娘开门,我是老五哇!”
爹再好,离家归来的孩子第一声呼唤的就是娘,这是人之常情。
老五娘猛然由睡梦中醒来,喊道:“他爹,我咋听着是咱五儿回来了!”
“老婆娘,我听着了,老大媳妇要恁多彩礼,愁死人了,我睡不着,正想下床给他开门去。”老五爹慌忙披衣起床来开门。
“哟,下雪了?”老五爹看见老五身上落的都是雪,慌忙用衣袖来掸。
“下雪了,还是场大雪,您瞧,这雪真大呀!”老五说着,抖抖身上的雪,跑进里房。
“下雪了,好哇!”老五爹倚门望着白茫茫的天地。
老五娘哆嗦着掀开被子,道:“五儿,回来了,娘起来给你烧盆火暖和暖和。”
“娘,您不能起来,忒冷,我自己会搞。”老五把娘按进被窝,烧着炭火,热了碗剩稀饭放点儿猪油和盐,端到娘床头边坐着吃。
烛光里,老五娘看着骨瘦如柴的老五心疼得眼泪横流。
老五爹不言不语,发出一声接一声沉重的叹息。
“五儿,在学校的日子好过不?娘想你呀!”老五娘伸出粗糙的手来抚摸着老五的脸。
老五像饿狼一样,几口就把一大碗热稀饭喝进肚里,小声说道:“娘,我好得很,就是瞌睡来了。”
“跟你哥同腿,暖和暖和。”老五娘抑制不住心疼和喜悦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老五爹睡不着,躺在床上难受。鸡叫两遍,这个老人就起床了。他在院子里扫雪,也不知咋的,眼一黑,就晕倒在雪地上。
早晨,老五娘起来,不见老五爹,正纳闷,开门看见老五爹躺在雪地上,吓得发抖,直着嗓子叫:“老五,老五……”
老五哥和老五闻着娘的声音不对,鞋也没顾得赤着脚跑出来,把爹抱起来放在床上,慌忙去请医生。医生诊断之后,道:“诊断不出来是啥病,反正不好……”
老五把爹送进了几十里外的乡镇医院也检查不出来(读者到此会知道山村医疗的匮乏吧)。借遍了乡邻亲友的钱,老五爹住了半年医院,欠下了数千元的医疗费,对这户人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老五家大哥的对象听说他家欠下数千元巨款,要媒人来说这门亲事算水了。
老五娘从老五爹病倒有泪也哭不出来了。
老五因爹的重病给学校写信修学一年,他白天跟着哥哥们上山采摘茶叶,晚上回来检查小六的作业。小六的成绩跟老五一样也是班级里的前10名,这是老五家现在唯一的欣慰。
棠梨看着心爱的老五瘦得像根竹竿,心里很难过,跑回家,哭道:“爹,你拿点儿钱出来帮帮老五哥家吧!”
“你说啥子?你娘从生了见好,乡里的计划生育500块钱的罚款还是我找你大姑家借的知道不?到现在多少年了都没还上。你两个姐姐都才上一年半中专,还得一年半呐!你弟跟小六学习成绩差不多,也要教学杂费。你以为我不想帮么?咱家哪有一分多余的钱来帮他,拿啥帮他?”棠梨爹大发雷霆
棠梨花没话说了。
棠梨娘从厨屋里端出来一小竹筐鸡蛋和韭菜馍,要棠梨给老五家送去。
这种饭食可是山里人家难得的好吃食。
棠梨端着小竹筐子走进老五家,老五正在院子里烧火炒茶,便道:“老五哥,我娘要我来看看大叔好些没?”
老五看见棠梨,眼里猛生出精神的光亮,他一把抓住棠梨端着竹筐子的手腕儿。
这是老五从学校回家大半年来,第一次跟心爱的姑娘挨恁近。
黄国燕字于日雨夜
老五紧紧握着棠梨的手腕,似乎在她身上能借到一种挑战生活的力量。
棠梨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没有拒绝这种山村人看不惯的行为。
两个人相看着,尽管谁也没说话,但实际上说了,人们在生活中常常有一种没有语言的语言。
老五娘端着满满一筛子茶叶从门外走进来,老五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老五娘望着棠梨的眼神蓄满感激,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俊俏、勤劳、善良的姑娘。
“棠梨,棠梨,快回来吃饭,下午咱去开荒山秧茶籽去。”棠梨爹站在老五家大门口喊道。
棠梨闻声站起来,道:“大娘,老五哥,我先回去了,等以后有空儿再来玩。”
老五娘放下手里的茶筛子,把棠梨送到大门外,转身回来,道:“五儿,棠梨是个有心的好孩子,以后,你可记得对待起人家哈”
“娘,这还用说。”老五专心拣捡着茶叶里的小碎黄叶
老五爹因不能吃饭,家里再也没有钱给他输液,停药没几天,就过逝了。
老五娘因老五爹的死,哀伤过度,成日间跟傻子一样,不言不语,坐在门槛子上,给吃就吃,不给也不知道饿。老五爹过五七那天早上,老五娘死在床上。
山村里的女人人念叨着老人生前的好处,哭着来为这个善良苦命的老人送行。棠梨和爹娘也在为老五娘下葬的事而忙碌着。山村的村民淳朴、厚道,哪家遇到了这种事,都会来帮忙。
夜晚,老五坐在山坡爹娘的坟地上,吹着竹笛,笛声凄婉悠扬,家里的变故几乎使这个青年崩溃。令他痛苦的不仅仅是失学,还得努力替代爹娘负担起这个破落的家。
棠梨听见老五的笛声,放下饭碗,来到村头的棠梨树下为老五难过得哭泣。
棠梨的爹娘早看透棠梨的心事,现在还不想把这事儿说破。
夜深了,棠梨娘在棠梨树下找到棠梨,道:“膀女子,恁晚了,还站在这儿干啥子?走,跟娘回家睡觉。”她拽着棠梨扯回家了。
大早起,棠梨跑老五家,大门敞开着,卧在门角儿的大黄狗见棠梨走进来喜欢得摇头摆尾,屋里静悄悄的,便轻声喊道:“老五哥,老五哥。”
老五家大哥端着热气腾腾的稀饭碗从厨屋里走出来,把一个纸袋递给棠梨,道:“老五走了,上广州打工去了。这是你老五叫我转交给你的信。”
“大哥我走了。”棠梨接过纸袋,去村头的棠梨树下把信拆开,露出一抹艳红,扯开一看,是条红纱巾。她把纱巾围在脖子上,对着清亮亮的池塘水照着,酷似一朵刚出水的红莲。
“棠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能呆在这穷山沟儿里,我得去广州挣钱,听说那是中国最开放、最有钱的大城市,那里有很多工厂好找工作,钱也好挣。我想去挣钱还债,给我哥哥们盖新房娶媳妇,还想让我六弟去考信阳县一高,来圆我的名牌大学梦……”棠梨泪看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老五由信阳县城坐火车用了将近20多个小时,终于到了广州。他孤单地行走在陌生的城市,渺小的身影很快淹没在庞大的人海里,漠然的表情消失在巨大的嘈杂。
秋季,连绵的秋雨刷刷地下,茶乡山村笼罩在雨雾之中。
棠梨深深思念着老五,牵挂着老五,在念想中忧伤,常常对着夜空吐出一声声长叹。
这个秋冬天,山村茶乡有了巨大的变化。一条弯曲平坦的公路直修到村头,还是跟信阳县城连接着的。
黑夜,山村亮起明亮亮的电灯,有钱人家都在看彩色电视。新闻报道:“1992年春天,信阳要举办 第一届茶叶节……”
光阴历逝,茶乡山村人家贫寒的光景即将成为过去。
信阳黄国燕字于
大地是不会衰老的,冬天只是它的一个宁静的梦;它将会在温暖的春风中苏醒过来,使自己再一次年轻。
一声炸雷由山外传来滚过山梁,真正温暖人心的春天正朝山村茶乡里走来。湖泊、河流,满是清粼粼的水,闪着美丽的光,正在发芽的茶树散发着清香馥郁氤氲着山村茶乡的梦境。
春天,棠梨出落得更加美丽,白净净的脸蛋,弯弯的眉毛,一对清澈活泼的眼晴盛满春光。她移栽一上午的茶树苗,直起腰来眺望远近的茶山,喃喃低语:“春天,春天来了,春雨浸润出雀舌一样的毛尖。一片片,一垅垅的茶树,就要变成山村茶乡的骄傲,怪不得老五哥说的这里是一幅水墨画,写满水墨语言。”她想到老五哥,心头便有一股幸福得暖流涌上心头。
清明前后,牛毛细雨最爱在黑夜潜入山村茶乡。曙色正踏着昨夜的雨珠而来,满眼的山川丘岭染得翠绿欲滴。
棠梨爹扯着嗓子喊:“棠梨,棠梨,快起来赶紧提着竹篮上山打茶叶去……”
清明时节闭着眼睛采摘茶,个个都是雀舌一样的芽头,是优质的毛尖茶。清明时节,也是山村茶农最忙碌时节,这个时节山上的雾大,雨也多,春风依然带着寒意。
棠梨整天头上戴着个斗笠,穿着大红色的土布衣小棉袄,腰间系着个围裙,胳膊上挽着竹篮,忙着采摘毛尖。午饭是锅饼子,和着茶叶水,一直到天黑才回家。她吃罢晚饭就倒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腿疼得她在睡梦里呻吟。
棠梨娘心疼地用热毛巾捂着棠梨的双脚。
毛尖是经不起暖日、柔风、雨露的煽情,眨眼间,毛尖茶都可能舒展成一芽一叶儿,身价比达标的毛尖茶又低一等。
1992年,春天的茶乡山村沸腾了。山村通往信阳县城的公路一夜到亮都是人来车往。茶商们来茶山收购茶叶,游人来这片原生态的山村摄影留念,新闻记者们要实录这里原始的山水风光来弘扬我们河南信阳的茶乡。
游客还要在棠梨家吃饭,棠梨便在山坡上挖了野韭菜、掐蕨菜,拿回家来。
棠梨娘就用野韭菜炒鸡蛋、用蕨菜焖腊肉。棠梨爹在门前的水塘里逮来鲢鱼做红烧鱼块儿。
游客们吃得赞不绝口,走时还慷慨地放下百元大钞。
茶农们不用烧火炒茶了,新采摘的湿茶,让茶商们在茶园里收购运到不远处的的茶厂,茶厂里有专业人员炒茶,包装,出口。
棠梨望着弯曲平坦的公路,想:“也不知路的尽头是哪里?老五哥会在路的尽头吗?老五哥要是知道咱们山村的毛尖茶恁值钱,会回来么?”她想到这些,又唱起:“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暖意宜人的春天阳光照着群山起伏的绿色波浪,人们走进茶山仿佛走进“世外桃园”的仙境逍遥自得。当人们走近村头就会慢下脚步,棠梨因此而得名的棠梨树开满了白雪样的棠梨花。
棠梨花飘落的季节,茶就不金贵了,多是一芽一叶的二等茶,这种茶量多,不像毛尖茶只可采摘七天左右的时间。一芽一叶儿的茶可摘一个多月。棠梨在忙碌中也不忘对老五的想念。
山村茶乡女人和姑娘们个个心灵手巧,她们手指芊芊舞动在晶莹的茶芽之上。日落时,茶山飘起甜美的“茶山情歌。”茶山女人能不高兴吗?能不歌唱吗?茶商给他们公平合理的价格。自己的家乡成为河南信阳著名的特产地,毛尖茶成为我国的十大名茶之一。前些年,大山里的交通闭塞,文化落后,山里人家走得出来吗?现在好了,一条通天的大路,让山里人们知道:信阳毛尖在历史上早就很有名气,是个不争的事实;信阳毛尖正以她海纳百川润物无声的大气,让人感知她灿烂而又厚重的历史。
棠梨总是最后一个下山。她放开喉咙唱一曲“茶山情歌”再对着连绵的群山喊:“老五哥,老五哥你在哪儿呀?回咱茶山看看吧!我跟着电视学会一首茶山情歌,回来我唱给你听喔!”山川河流回荡着她深情的呼唤。
棠梨爹用这一季春茶的收入还清了10多年前借棠梨姑的那500块钱,还有不少存款呢!棠梨爹喜得买了好几包“大前门”烟。山村里的老年人都喜得眉开眼笑地说:“看来这山沟沟儿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咯!”
宜居信阳 黄国燕字于日冷雨
入伏,天气变得炎热。
棠梨常在天还没亮之前爬上山采摘茶叶,伏茶比较粗,多是大茶叶片子,虽说不值钱,也比往年卖毛尖茶挣得多。这个季节是没有茶商来山村的。
棠梨爹自己炒搓揉制,背到信阳县城,只有下苦力的农民工和庄稼人才买这个季节的茶。
自从茶叶节过后,大人小孩都知道信阳茶是个好东西,大茶叶片子也很好卖。
晌午,棠梨背着茶叶刚从茶山上回来,,洗完澡之后,来到村头棠梨树下的水摽上洗衣裳,心想:“老五哥走大半年了,咋不写封信回来呢?”
“棠梨姐,快看,咱村里又来一个开小车的茶商。”邻居家的妞妞笑嘻嘻地跑来喊道。
棠梨抬头朝村口的大路上望,看见一辆银灰色宝马车上走下来个白胖胖的年轻女人挽着老五。
棠梨看见有女人紧贴着老五,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很想叫:老五哥,却没能叫出来,只是勉强地笑笑,算作招呼了。
第二天一早,老五就要回广州了,走前来棠梨树下,见到棠梨,笑道:“我日子过得很好,跟她同住一坨儿,算是结婚了,过两年再要孩子,过一辈子算了,你多保重!”他轻轻地拍拍棠梨的肩膀,笑着走了。
棠梨从看见老五带回来个女人,已经两顿没吃饭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老五娶了别个女人当媳妇,想不通,就把所有得郁闷纠结化成力量,成天到晚地开荒山,种茶籽。
连绵的茶山再也听不见棠梨的歌声,她那一声声轻柔的叹息,让人听了心疼。
茶山养育纯情的女儿,纯真的初恋依然像春天的茶苗一样鲜活在棠梨的心里和眼里。
今晚,暮色格外蓝,风温和地抚摸着人的脸颊,,采茶的人成群结伴下了山坡,天开始模模糊糊地黑起来,山村已经亮起灯火。
满天的星星,山泉叮叮咚,茶山显得格外寂静。
棠梨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山崖边,眼前却浮现出老五瘦削的脸颊和生机勃勃的身姿,使他陷入一种说不清的思绪中,这种思绪散乱而漂浮,又是那么幽深莫测。她突然猛地站起来,似乎想冲出群山,看看这山村之外的辽阔的大世界。瞬间,这个坚强的姑娘吞咽着眼泪,朝着夜幕下的群山呼喊道:“嗨嗨嗨……”
我们都知道这是人积压郁闷发泄心里重担的一种方式。
棠梨娘一直等到很晚,棠梨等回来,这个早把女儿心思看透的棠梨娘,从锅里端出热乎乎的稀饭说:“孩子快吃吧!娘知道你心里苦,又说不出来,这婚姻是前生注定今生的姻缘。你和老五这孩子缘分不到。老五这次回来给他的哥哥们10万块钱,要他哥哥们还完债,盖新房娶媳妇,供小六上完大学。老五这孩子真是不容易……”
是的,老五期望着小六能考上大学,给这个破落的家带来光明。
自从老五带回来个大城市里洋气女人后,棠梨娘很快为棠梨订下一门亲事。
媒婆嬉笑道:“北湾的明君,小伙子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可惜了没上过学,老实本份人,就是比棠梨大几岁……”
棠梨突然想起那天从茶地锄草回来,在池塘洗腿,明君正好路过,死死地盯着她雪白的腿看,她很讨厌他的眼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一生不能回避事,是人,就有这样一种难以逃脱的法则。
棠梨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她把婚姻交给了爹娘。
老五在广州出车祸轧断了腿,截肢出院之后女人就不让他再进家门了。老五精神受到刺激成了个精神病,这个不幸的消息,是在他回广州三个月后传来的。棠梨在帮老五家修整茶垅,老五的三哥告诉棠梨的,棠梨听着,看似平静,心里很难受,心想:“不知道老五哥今夜将栖息在何处?”
棠梨找老五家大哥要了那个信封的地址,又借300块钱,带着几个白面馍想去广州找老五。她从没出过远门,心里感到有些恐惧,想着老五,心里的惧怕自然退却了。
火车上,棠梨跟谁也不搭腔,她想:“这火车外的天跟山村里的天是一样的蓝,也有白云,就是风景不同。老五哥咋会跑这么远呢?中国咋这么大呢?”
这个第一次走出山村茶乡的姑娘看见了山外的大世界。
“下车的旅客,请做好下车准备,广州站到了。”女播音员用甜美的声音舒缓了棠梨紧张的心情。
南国的气温和北国的气温差距很大,出站的人们个个都热得汗淌。
棠梨走下火车,随着人流走出站台,面对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广场,她茫然了,心想:“老五哥,天恁热,你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她正要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坐车去找老五,耳边突然漾起凄婉悠扬的笛声,慌忙对司机道:“对不起,不坐车了。”
司机朝棠梨狠狠地翻着白眼,嘴里还骂着棠梨听不懂的话。
棠梨疑惑是幻觉,拧一把自己的耳朵,才知道是笛声,不是幻觉。
宜居信阳黄国燕字于日雨夜
火车站广场旁边的一个垃圾桶,挨着垃圾桶坐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吹着凄婉悠扬的笛声。
棠梨寻着笛声找到老五,她没有喊:“老五哥,”只是眼含泪水,静静地望着他。
“姑娘,他有啥好看头儿?一个疯不疯傻不傻的残废人,他饿了,就捡人家扔的剩饭吃,吃饱了就睡,醒来就吹那个竹笛子,谁也抢不走他的竹笛,有时还喊‘春天来了,棠梨花开,棠梨花开。’我听他口音是河南信阳那一片的,就拣干净点儿的剩饭给他送来,我也是河南驻马店人。在广州,我们就算是老乡。”捡破烂的老阿姨走看来瞅着棠梨,苦笑道。
“阿姨,谢谢你!这是我老五哥。”棠梨已是泪水满面,泣不成声。她众目之下给捡破烂的女人跪下重重的磕个头。
这个河南女人由于自己漂流他乡,因此对出门落难的人有一种同情心。别看她是个捡破乱的女人,她帮助过很多有困难的过路人。
棠梨把没吃完的一个白馍递给老五,老五快速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馍,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她忍不住哭泣道:“老五哥,你吃馍馍,我替你把笛子拿着。”
“去,去。”老五用仅剩的一只脚踢棠梨,他已经不认得曾经心爱的姑娘了。
当天,棠梨带着老五在广州火车站车警的帮助下踏上广州至郑州的火车,返回河南信阳。她带着老五回到山村,邻居们有的说棠梨胆子真够大;有的说棠梨真傻;也有人说棠梨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棠梨突然怀念起记忆中那渐行渐远的晴空,老五带着她迎着太阳在茶垅间奔跑,老五教她游泳、读书、唱歌、写字……
老五是棠梨人生经历最纯洁、最浪漫、最甜美的初恋。
棠梨跟爹娘说想把订下的婚事退掉,话还没说完,爹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骂道:“你个不知屎臭尿骚的西,咋想着嫁一个残废人,亏你想得出来,拿婚姻当儿戏……”
棠梨不得已,又找到媒婆和对象明君商量。
明君道:“棠梨,你咋能这样儿?咱们聘礼也下了,就等中秋婚庆典礼了,山村人都知道你是我媳妇了,现在你又要退婚,我咋还有脸见人啊?你要带那个ta
嫁过来,我答应你,就是不能退婚。”他以诚恳态度许下诺言。
眨眼间到了中秋,山乡天空湛蓝,山水风光依然秀丽明媚。满山满野飘漾着茶花的清香,蝴蝶对对蹁跹在茶垅间。
棠梨想着老五给她讲过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故事走进了她的婚姻生活。
新婚的当天夜晚。明君折磨棠梨一夜。
棠梨跟一个连好感都没有的男人同床共枕,第一次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早上,天刚蒙蒙亮,明君就要棠梨上茶山修整茶垅。
新婚三天,棠梨按照山村习俗回娘家,明君不许。棠梨执意不肯,明君扯着她的头发去哪打脚踢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女人,这才几天啊?就想你那个一条腿的,……”他的骂声引来村庄里的人们围观。
棠梨做梦也没想到明君的人格是如此劣质,她气昏了头的棠梨一头撞在门前的青石磨盘上,再也没有醒来。
山村女人大多数把名声贞洁看得比生命还可贵。
消息很快传到棠梨娘家,老五家的哥哥们听了,就要去刨明君家的茶树。
棠梨爹说“茶树无罪,是棠梨不知道命金贵……”
茶树是山村人家祖宗传下来的,也是山村人家一辈又辈的生活依靠。
老五家大哥很生气,对老五吼道:“都是因为你,棠梨死了。”
老五听说“棠梨死了,”他突然恢复常态,依稀记起棠梨。
老五的大哥才为他在信阳县城装的假肢可以行走,就是看上去有点儿瘸。
老五家大哥为了感恩棠梨,跟着棠梨爹去了明君家,老五也跟着去了。老五家大哥把明君揍个半死不活。老五没看明君一眼,他搂着棠梨冰凉的躯体好半天才哭喊出来:“棠梨,五哥对不起你……”
老五要把棠梨背回家,棠梨爹不答应,非得把棠梨埋在明君的祖坟地里。
“我带棠梨回家,看谁敢阻拦?”老五连夜把棠梨抱回家来,葬在溪河岸的茶地边缘。
棠梨的爹娘 对棠梨的死,都很自责,尽管心里对老五的这一行为不满,却不好再说话。
“哥,我要是死了就葬在棠梨的坟墓旁,咱娘叫我这辈子对得起她。哥,是我对不起棠梨,我对不起棠梨……”老五捂着脸泣不成声,泪水从手指缝里流淌出来。
老五家大哥道:“谁也别劝慰他,叫他哭吧!痛痛快快哭上一阵,也许他心里就会好受些。”他知道老五心中的憋屈和痛苦,为了这个家放弃青梅竹马的爱情,棠梨的死叫他清醒,也叫他崩溃。
老五走了他娘走的路,上吊自尽。
老五家大哥把老五葬在棠梨身边。
当生命的花朵正蓬勃怒放的时候,却猝然间凋谢了,是最令人痛心难以接受的,凋谢的花朵凋谢也是美丽的。看:又是春天了,复苏的万物就是生命的写照。山野飘荡起采茶姑娘们悦耳的《茶山情歌》。盛开的野樱桃花、杜鹃花、棠梨花,红火、白亮、如烟、似霞。溪河水绕着茶山依旧唱着那首眷恋的歌。
说来奇怪,人们惊异地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的坟墓前各冒一棵棠梨树。没几年就长成两棵高大粗壮的棠梨树,树杆相扶、枝丫繁茂,笼罩着茶园。
清明时节,雪一样的棠梨花开,令人赏心悦目。
每天早起,棠梨花瓣在晨风里飞洒着丝丝缕缕、缠缠绵绵,如烟如雾的水气弥漫茶山,滋润着柔嫩的茶芽。山村人道:“这就是棠梨花雨。仰望过棠梨花雨的人眼晴就会变得更加清明,山村恋爱的青年男女在清明时节手牵手走来沐浴一次棠梨花雨,就会很幸福!”
有茶商曰:“棠梨花雨润仙茶,即采即发芽叠芽。茶香引来天下客,村姑擎杯请喝茶。”棠梨花雨不仅是信阳山村茶乡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也是信阳山村茶乡一处独好景致!
黄国燕字于2011年2月夜
&《白花了》​
台湾的冬季与春秋相比迹象不是很大,短暂的冬季就那么若有若无的过去了。柔和的春阳照着台北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玻璃墙上,呈现出辉煌繁华的景象。
一身清雅之气灵巧之韵的叶子斜倚在楼台上,望着由窗前悠悠飘过的白云,心想:“绵密的云朵真像故乡鸡公山坡上开满的白花了,带着故乡山岗的气息,要是伸手能留住这美丽的云朵该多好!”她想着人生的初恋,自然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风儿悄悄走近叶子身旁,嘻嘻笑道:“外婆,你在想什么?从我记事就没见您笑过,外公去逝也没见您哭过,我爸爸妈妈都说‘外婆这辈子无悲无喜。’外婆今天是您怎么了?脸上有泪还有笑,我这就回去告诉爸爸妈妈,外婆不但会笑还会哭呢!”
叶子被突然到来的风儿吓唬一跳,随之,镇静下来,轻轻解释道:“好风儿,你怎么来了?外婆以前是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呀!”“外婆,我妈妈说您心里有秘密,对吗?我将来要回大陆找老公的秘密都告诉您了,您也对我说说心里的秘密好吗?”风儿紧紧拥抱着叶子。“风儿,你爸爸妈妈给你去大陆踏青旅游的费用了吗?”叶子笑着,拍拍风儿的肩膀。“我妈妈说大学毕业应该先工作再旅游。爸爸不给钱,根本不要我去大陆。要是外公还活着就好了,外公会给我钱用的。”风儿提起曾经疼爱她的外公,满脸忧伤的神情。
“风儿,你外公是个好人,外婆知道你很想念他。去大陆踏青的费用外婆给你,去吧,我们的根就埋在那里!”叶子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转身回到屋里。风儿紧跟在叶子背后。叶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大沓人民币和一张英俊青年男子名叫石头的照片,满面羞涩地递给风儿,道:“好风儿,回到大陆之后,请你代替外婆去河南信阳的灵山寺庙打听有没有跟照片上长得像的老和尚,若能再从信阳鸡公山上带回来一株白花了更好!”她说着,用手抹去眼角的泪。
“外婆,您是怎么了?这照片上的人是谁呀?要不要我替您在菩萨面前许个愿什么的?”风儿调皮地问。“这是外婆的秘密,先不要告诉你妈妈,等你从大陆回来,外婆保证告诉风儿所有的秘密。我会在菩萨面前祈愿我的好风儿平安归来。”叶子紧紧抱住了心爱的风儿。“外婆,咱们勾指为誓。”
风儿用脑门贴着叶子的脑门。第二天,风儿便带着叶子的嘱咐回到大陆。
叶子成天到晚想着风儿,想着大陆的模样,心版回放往昔,笔墨和着悲伤的泪,她在信笺上写道:“其实,很早就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女儿和外孙女,只是碍于他的面子,不得不一直隐藏着。现在他去世两年多了,我不爱他,也不恨他。他待她的女儿和外孙女视如己出。他临终时,我拉着他的手,窝着眼泪,说过:‘谢谢你用一生来守护我!’他就这么爱我一生一世,闭上眼安详地走了。然而,我觉得他有福气,死了,再也不被世事困扰。
“因为他,父亲到死时都不肯原谅我不接受他。虽然一直生活在孤独思念中,但也不后悔。一个女人的一生能够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和被爱,也就足够了。我比母亲强多了,父亲为遵奉父母之命,娶个门当户对的母亲,他们两个人都早已心各有所属,却碍与父母之命他们不得不……母亲生下自己后郁闷而死,老实巴交的父亲为抚养自己一直没续弦,更是悲催。”叶子这样想着,觉得女人这样活一辈子很值得了。
“大陆的1945年8月,中国人民终于取得了抗战的胜利,日寇刚一投降,国民党反动派就在美帝国主义的扶持下,准备发动内战了。我父亲成年累月忙于生意,收田租,很少归家,把15岁的我交给管家夫妇照看,我们村只有寥寥几户,天一黑,我就黏着管家婆婆。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上管家的儿子石头哥,我像尾巴一样常常跟在石头哥屁股后面,跟他上山砍柴,跟他去河里挑水……”
“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东北三省的那年,石头哥出远门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石头哥很少回家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加入解放军的?1938年秋,山村人听说日本人已经占据信阳县城,很快就要打到我们所居的小山村,人心惶惶,成日不得安宁,有好些人家带着儿女家畜开始逃离山村,迁移到深山的山洞里。我跟着老管家,想着我的石头哥,也不觉得日本人有多可怕。”
“1949年仲夏,那个夏天的夜晚,天刚下过雨,明亮亮的月亮出来了,相隔多年不见的石头哥突然回家来了。他长变了,变得更壮实了,一副黝黑粗壮的臂膀闪烁着古铜色的光。他还像小时候一样牵着我的手上山看白花了。”
“我记得小时候,石头哥会从山顶上采来白花了插在我的辫子上,说:‘叶子妹儿眼晴晶亮,头发乌黑,最适合戴这白花了,白色是最美的颜色,跟叶子妹儿一样纯洁无暇。’
‘石头哥,你总是说我好看,我就要快点长大,石头哥娶我做管家婆婆好呗?’
‘好,等叶子妹儿年满18岁,咱们这山上的白花了开了,我就迎娶。石头哥拥抱着我爽快答道。
童年的事情虽儿戏多于真实,但它毕竟美好地刻在人的心底,成为不可磨灭的烙印。
“那个月夜,我跟石头哥上山了。一路上,他要我保证不把他的话告诉父亲,我答应他之后,他才对我讲:‘
打日本鬼子时,我和我的几十个弟兄还不是正规军,但我们和那写正规一样爱着我们的中国,拼命保护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家园。直到1945年我们才被正规军收编。1946年,我们解放军在白雀园打击国民党反动派。白雀园是丘陵地带,不利于作战,我们不得不把敌人诱进大别山,大别山,山大山厚,便于我们机动隐蔽,我们在大别山上竖起革命红旗,配合全国解放,说解放,谈何容易。当我们进入大别山腹地,松子关,这是豫、鄂、皖三省的咽喉,是我们作战取得胜利东进的必经之路。我们遇见敌人的攻击,一场水火不容的厮杀,敌人伤亡惨重,我的胳膊也中弹了。”当石头哥讲道这儿,我感觉心很疼,我紧紧地抱住他。他低低地对我说:“别怕,那些伤都成为过去了。1947年,我加入了共产党,在入党的时候,我们都会宣誓打倒帝国主义;要消灭蒋介石反动派。1947年到1948年来的每一场战斗都打得很艰苦,每一场胜利我们的心情比飞云急雨都来得奔腾和畅快,只有亲身经历了艰苦战斗中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得到胜利的喜悦。如果我能把这几年的经历写成一本书,这将是一本厚重的中国历史,最惨的悲情。城市到处写满打倒土豪劣绅的标语,我很为你们家担心……’
纵然是夏夜,我感觉寒冷彻骨,我紧紧地依偎着石头哥,他把我抱进山洞里,寂静的山洞里,我们紧紧抱在一起,石头哥发誓:‘叶子妹儿,我这辈子非你不娶,不然,宁愿上灵山剃度当和尚。’
我想石头哥会很我一样信守诺言。”
就在那年冬天一个傍晚,天出奇地下起急雨,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白花花的大雨斜着从天上倒下来。父亲带我离开了故乡,跟随国民党军来到台湾,走时,我没来得及跟石头哥道别,这一生我也没有违背我们在鸡公山山洞里为爱发过的誓言。”
自古忠孝难两全。
“父亲非逼着我再嫁他人的时候,我也想过死。死需要勇气,生尤其需要勇气。”
“我不能死,我的生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我怀着三个多月的孩子嫁给了他,也只是名义上的,一个卧房两张床,他从没冒犯过我,我们相敬如宾。我的人和我的心依然属于石头哥,这么多年,他真会去灵山寺庙剃度做和尚吗?石头哥会不会怨我?距今已有60多年了,时光像流水似的,将60多年的时光流去,再也见不到踪影。我常常在梦里看见鸡公山上那满山坡的白花了。”叶子不断追忆故乡的岁月。
“春天,鸡公山岗,青草野花织成的地毯上躺着我和石头哥。凉风漫过山岗,有一条山泉素练一样冉冉飘拂,迟疑着不肯坠落山谷,一旦坠落,便产生奇妙的云朵。清清山泉,幽幽鸟鸣,美丽的鸡公山是她的家乡,是我们定情的地方,是我们幸福的乐园……”
叶子欣喜宽慰的是风儿真的从河南信阳鸡公山上带回来一株白花了,和石头当了和尚的消息。中国解放初期,确实有个残疾的退役军人来灵山寺庙削发为僧,遗憾的是在十年前圆寂了。多少年来的白天和黑夜,春天和冬天,叶子就那么想着他,为他长寿祈愿,他还是先她而去了。人生万事皆不能随心所愿,叶子认命了,这辈子她再也见不着他了,叶子轻轻地把白花了放在石头的照片前。
风儿走过来,看见花前的照片,好奇地问道:“外婆,这照片上英俊的男子是谁呀?您的秘密呢?”叶子把风儿拉进怀里,轻声道:“这照片上的人才是你最亲的外公,风儿,这信是外婆的秘密。”“外婆,我拿回家看,明早再来看您,再见!”
风儿说着,笑嘻嘻的走了。叶子好像没听见风儿的话 , 专注看着石头的照片,脸上挂着一丝笑意,那笑意是幸福?还是凄苦绝望?!
夜,银色的月光柔和的飘洒着、流泻着。早上,台湾遭遇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叶子头戴白花了去了。风儿泪眼迷离,把叶子留下的信笺和一朵雪白的白花了放在叶子身旁,轻轻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宜居信阳黄国燕字于日雨
&《墙头的爱情》
大宝推着老飞鸽将要去市郊窑厂干活,看着墙头胳肢窝夹着书本,吊儿郎当地从屋里走出来,便道:“墙头,只要你能考上大学,老爸砸锅卖铁供应你。”
“切,耳朵听出茧了,破房子还是租来的,锅铁不值钱,我不上学了。”墙头说着,把书本朝地上一扔。
大宝气得对墙头举起手掌,倏然想起和小莲结婚那天,小莲说:“宝,我想尽快给你生个儿子,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两人结婚十年没能生养,到处求医检查,结果男女正常。四十岁那年,小莲彻底泄气了,哭道:“宝,年年灵山烧高香,还是怀不上,咱离婚……”她话还没说完,伸着脖颈儿吐了。第二年下罢秋,自己在田畈种麦,小莲靠着墙把小孩儿生下,大出血半个时辰没命了,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唱“小白菜,地里黄,可怜墙头……”泪水在他脸上纵横。
“咋哭恁痛?”墙头瞅着大宝,满不在乎。
大宝用脏兮兮的袖子擦去泪,咕嘟道:“黄泥沟有房,有田,你回老家种,这辈子恐怕找不到女人。”
“我照样找女人。”墙头气呼呼的。
左邻的张嫂闻声跑来,道:“大宝,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右邻的乔姨跑来,道:“孩子在学校跳楼自杀的事儿不少哇!”
大宝叹口气,骑上老飞鸽跑窑厂干活。晌午,他回到家,进门听见墙头跟人在里房说话,便蹲窗下,听墙头得意道:”我爸说我找不到女人,咱叫他长见识。”女子道:“再有几个月小孩儿生出来了,我爸妈还以为我在海南打工,嘻嘻。”他想起39岁那年秋里的一天夜黑,趴在小莲身上,用手指在她肚皮上画画,问:‘莲,晓得我画的啥呗?'‘是你爹个老王八。’小莲笑了。”他真的笑出声来。
“爸回来了,她是红玫,我女人。您快当爷了,咋样?”墙头挑起眉毛,指着红玫凸起的小腹。
“好样儿,在哪儿弄……”大宝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清明上坟,在油菜地里弄的。红玫是西湾的,我同学。”墙头沾沾自喜。
红玫害羞得娇声道:“爸,我和墙头是相爱的。”
“你父母晓得呗?”大宝心平气和道。
“嘿嘿,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了。我明天去学开车,拿驾照,开车挣钱。”墙头用瘦弱的身板当在大宝和红玫之间。
初冬的清早,红玫自然生产。
大宝听到婴儿哭声,激动得尿壶“啪嗒”掉地上打碎了。他慌忙朝屋里跑,嚷道:“别慌,墙头还没回来!”他站在里房门口焦急得搓手。
张嫂和乔姨闻声跑来帮忙,恭喜。张嫂叫大宝给小孩儿取名,大宝随口道:“将才听孩子哭,我惊得尿壶打破了,叫尿壶吧。”
尿壶天天饿得哇哇叫,红玫不让他吃咪。
墙头开车接来丈母娘,丈母娘进门把屋里瞅一遍,狠狠打墙头两耳光,骂道:“你个穷驴日的。红玫,跟妈回家去。”
红玫哭道:“妈,我这辈子生是墙头的人,死是他的鬼。”
墙头感动得抱着红玫“呜呜”痛哭。
张嫂和乔姨也为墙头和红玫的爱情感动得掉泪。
“儿女大了,不由老子娘啊!咱断绝母子关系。”红玫妈抹着泪走了。
尿壶饿得哇哇哭。
红玫道:“哭也不给你吃咪,电视上说,孩子吃了咪会变得下垂,难看。”
大宝急道:“等尿壶不吃咪了,裹在衣裳里谁也瞧不着。”
“哪有你个老头子说话的份儿?”红玫把杏眼儿瞪得溜圆。
墙头满眼深情望着红玫,道:“爸,这事儿由着红玫吧,您别管。”他夜晚开出租车更加勤快,车主由1500给提成到2000,工资都交给红玫。
红玫除上网,就是打牌,常常夜不归宿。
大宝忍不住道:“红玫,恁多年你都以打牌为生,可不对哈。”
“墙头夜黑跑车不在家,我打牌咋啦?”红玫朝大宝翻白眼。
张嫂和乔姨越来越看不惯红玫的行为,两人在门口嘀咕道:“你瞧红玫穿那裙子盖不住屁股,大半拉奶子露外头,头发不是红就是黄,三天两头换个样。”墙头听了,笑道:“说谁呢?我女人18岁当妈,22岁打结婚证,她今年25岁,我养的女人肯定漂亮,不许再拿我女人嚼牙巴骨。”
红玫笑嘻嘻地把墙头拽进屋,道:“望你个死味儿,八月十五给我爸买酒。”
“诺,3000块。”墙头把领回来的工资都掏出来。
“哼。”红玫把钱装进桃红色的手袋,在墙头脸上鸡啄米似的亲两下,屁股一扭走了。
今早晨,尿壶背着大书包,弯着腰走路。
红玫接过尿壶的书包,道:“书包咋恁重?”
“初中课门多呗!”尿壶得到红玫的关心高兴得笑。
墙头拥抱着红玫,道:“你没上大学后悔不?不能叫孩子跟咱样,快30岁的人了,别再贪玩,早起送送孩子哈。”
“我后悔跟你个穷光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红玫冷笑一声,拎着手袋走了。
傍晚,墙头接到红玫的电话,低声下气讨好道:“好女人快回来,长夜打牌伤身体。”
“喂,是墙头吧?你女人跟我在小南门喝酒,突然中风了,你赶紧来接她。”男人不等墙头说话,把手机挂了。
墙头慌忙喊道:“爸,我急需要钱。”
“要钱咋?都给她拿去赌,还吃呗?”大宝愤怒得嚷道。
“红玫中风了,她是我女人;尿壶的亲妈!”墙头撕心裂肺的叫声招来乔姨和张嫂。
张嫂直言不讳,道:“红玫一年在家歇几回?离婚算了。”
“大宝,听张嫂的,叫墙头跟她离婚……”乔姨正说着,墙头低声道:“爸,我去把红玫背回来!”他飞快朝市里跑去。
“墙头,咱还有钱,路上车多,你别跑恁快……”大宝跟着墙头跑。
黄国燕字于2014 8月 13日 阵雨转晴 23点住笔
&《别打雀儿》
“只听姑姑姐姐叫唤,咋见不着影儿没?”朝阳拿着弹弓和石子朝树上瞄。汪氏说从院子里杵着拐棍走出来,坐在大门槛子上,道:“小鬼儿,别打呀!来,奶奶给你们讲姑姑姐姐的故事。”
燕子从朝阳手里夺过弹弓,转身道:“奶,给您。” 便笑嘻嘻地趴在汪氏膝上。“大奶,把弹弓给我好呗?”朝阳瘪嘴要哭。
汪氏反而把手里的弹弓捏得更紧,长叹口气,道:“在咱这豫南大地有个传说,南山半坡上有个姓夏的男人得痨病死了,撇下女人秦氏带着儿子明哥、和女儿春花过生活。她历经千辛万苦把两个孩子养活大,十里八湾的人们都佩服她。明哥18岁开始牵头骡子在外地跑买卖,置办不少房宅田产。有一回,明哥在回家的山路上遭蛇咬,被秋月挑柴回家的路上碰着,踩来草药救了他。”
“从此,明哥跑生意回来,都会在那地坡等秋月,两人日久生情。明哥托媒婆上秋月家提亲,秋月的爹——林老汉双手赞成。秦氏侧反对明哥,说:‘夏家和林家门户不相当,他林家穷得打柴为生,趁早死了这条心,你爹死得早,你得听娘的话。’
明哥跟秦氏论理,说:‘娘,我被蛇咬,是秋月及时救了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你敢娶那姓林的女子,我跳崖死给你瞧。’秦氏气得撒泼。‘娘,我听你的。’明哥只好哄着秦氏。”
“两年过去了,多少人家的女子都瞧上明哥一表人才,和他殷实的家业。媒婆经常从夏家出出进进,明哥已经年过二八,可他硬是不娶。秦氏急想抱孙儿,恼怒得说:‘明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是非秋月不娶,你就赶紧用大花轿把林秋月抬回来,给老娘多生几个孙儿,我就认了。’
‘谢过母亲大人。’ 明哥说着,跪在秦氏面前连叩三个响头。”
半月后,明哥三媒六聘,娶回秋月,两人十分相爱,日子过得平稳踏实。秋月贤惠,操持家务,手把手教春花做针线。春花特别喜欢秋月,人前叫嫂嫂,私下叫姐姐,明哥跑买卖不在家,她非得跟秋月同塌而眠。”
“又是两年过去了。秋月还不解怀,秦氏当着明哥的面,指着秋月,噘:‘你娘个B,我喂个老母鸡还能下几十个蛋,你到好,还不如个鸡,养你啥用……’孝顺的明哥听了,左右为难,叹口气,说:‘媳妇,别跟咱娘一般见,我给你赔礼了。’
‘嗯。’秋月含泪点头。”
“年关,明哥跑买卖走了。秦氏不给秋月吃饭,也不让她穿棉衣,她冻得哆嗦,还得上池塘砸冰洗衣裳。秋月受秦氏虐待,也不敢跟明哥说,生怕惹他们母子不和。久而久之,秋月郁闷成疾,抱病不起,明哥无心再跑买卖,日夜守护床前,精心照料,直到秋月病好,他才牵着骡子外去。秦氏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趁明哥不在家,便把好穿、好吃、好喝的都留给春花。
春花瞧着秋月穿着破烂单薄的衣裳,碗里是剩饭和盐咸菜,心里很难过,便偷偷把碗底的鸡肉都夹到秋月碗里,说:‘姐姐,你吃吧,吃胖了,给我生个小侄儿,娘会喜欢你的。’秋月感动得泪珠扑簌簌落下。
秦氏瞧着了,恼得拿烧火棍来打春花,秋月慌忙替春花挡着,被打得皮开肉绽。春花心疼得哭着说:‘哥哥不在屋,娘不该虐待嫂嫂,都是一家人,咱们应该同甘共苦。’秦氏心想:‘连我亲生亲养的妞儿,都替你说话,没道理。’她越发恼火,搜肠刮肚想法儿要害死秋月。”
“一天,秦氏炒半框熟芝麻,又拿出半框生芝麻,把春花和秋月叫到身边,说:“赶门儿我老了,你们会孝顺我呗?’ 春花笑着说:
‘您是我娘,孝顺您是应该的。’ 秋月跟着说:‘您是我娘,我们应该孝顺您 。’
秦氏说:‘好,既然说孝顺我,得表示出来,我才会相信。你们上南山高坡种芝麻,谁的芝麻出芽儿了,赶紧回来。谁的芝麻不出芽儿,饿死也不能回来,否则就是大不孝,乱棍打死。框子里都放的有水和干粮,赶紧去吧。’她把熟芝麻给了秋月,生芝麻给了春花。”
“春花和秋月提着芝麻,朝南山高坡上走得又饿又累,便坐下来歇息,拿出干粮吃。春花吃的是香软的白面馍,秋月吃的是黑窝头,窝头上粘着几颗芝麻,她嚼着芝麻香,便道:‘小姑,芝麻吃着真香啊!’
春花伸手捻一小撮儿芝麻,边嚼边说:‘我吃着有点巴儿香。她伸手在秋月的框里捻一小撮儿芝麻来嚼嚼,嘻嘻笑说:‘姐姐的芝麻比我的香,咱换换吧。’
秋月说:‘小姑想换就换吧。’春花接过秋月的芝麻框,走累了,就坐下来吃一小撮儿芝麻。
傍晚,两人来到南山高坡,春花说:‘姐姐,我好怕。’ ‘小姑,别怕,咱用树枝生火,搭棚住下。’
第二天早上,姑嫂两人笑着在山地撒下芝麻。没几天,秋月的芝麻出芽儿了,春花的芝麻不出芽儿。
秋月就留下来陪春花,两人把干粮和在一坨儿省着吃,干粮吃完了,春花的芝麻还是不出芽儿。秋月想着明哥该回来了,便说:小姑,你还是跟我回家吧?’
春花说:‘姐姐,我等芝麻发芽儿再回家,不然,咱娘会怪我不是真心孝顺她。 ’
‘小姑,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家叫明哥和娘来接你哈。’秋月连夜走到家门口,饿晕了 。”
“等秋月,明哥和秦氏拿着水和点心来到南山高坡时,春花已经死了。秦氏哭着说:‘妞儿哇,都是娘的错,春花,春花……‘她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秋月哭着说:‘小姑,嫂嫂早把你当小妹儿了;小姑,嫂嫂还想听你叫姐姐……’
忽然,一只雀儿从春花尸体下钻出来,扑棱着翅膀飞起,盘旋在秋月头顶上,叫:‘姑姑姐姐,姑姑姐姐……’
明哥和秋月都说:‘娘,这雀儿叫得跟春花的声音一模样儿,搞不好是春花的魂灵儿变成雀儿了。’汪氏的故事还没讲完,燕子仰头瞅着一只姑姑姐姐正低头叨那一嘟噜雪白的槐花,咧嘴笑了。
朝阳“哇”的咧嘴哭道:“大奶,把弹弓给我……” “
雀儿都是善良人的魂灵儿,我叫你个小鬼儿不听话。”汪氏不等朝阳把话说完,气愤得把弹弓“咔嚓”掰断了。“大奶,我、我……朝阳哭得说不出话来。
宜居信阳黄国燕字于2014年 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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