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神釜定一下谢谢

帝幼,大司马宴温总揽朝政。传闻大司马乃太后入幕之宾。我撇嘴,那此刻躺在我床上的又是谁?我嫁他时旁人都说我配不上他,和离时又说我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我笑笑不说话,养一条狗都知晓要看顺眼的,更何况情郎乎?1我有座庄子,不大,勉强有一百亩水田。我同晏温和离后买的。阿爹自不做那御史了,便也跟着我一同来了江南。他在庄头做个了夫子,我日日在地头奔忙。除了阿爹同阿元我什么都没有,土地却让我踏实。阿爹来的很慌张,这些年修养生息,他人养胖了许多,走的急了便有些颤颤巍巍。我在地里拔草,他站在田头喊我,声音里带些喘。我从地里出来,脚上都是泥巴,提了放在田埂上的鞋子往地头去了。阿爹额头都是汗,他抬袖子抹了又抹,总也抹不净。我捏出帕子给他,他擦了擦,看我蹲下身去在水渠里洗手,他也跟着蹲下了。许久后气才匀了许多。我也不问他,等着他自个儿说。“秋时,我听闻隔壁庄子卖出去了。”阿爹期期艾艾半天。我挑了挑眉头。竟卖出去了。隔壁庄子曾是先帝宠妃吴贵妃娘家的地,家里出了个娘娘,田也不种了,将那几百亩田皆种了桃树梨树海棠,又建了庄子,只待那娘娘省亲时用的。只她生的孩儿不足一岁先帝就驾崩了,夺嫡时她败给了皇后,自是死无全尸。吴家也没落得好,这庄子都空了许多年,如今竟有人买走了?“阿爹,卖便卖了,同我家有甚关系?”我洗了脚将鞋子穿上,扛着锄头往家走。“那买家今日来了人,我远远瞧了一眼。”又不说了。春日雨多,风一吹,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了。“阿爹,你好歹也做过舌战群儒的御史大人,今日怎这般吞吞吐吐?”“我看打头骑马的郎君有些像春生。”阿爹禁了声,我僵着背,许久后叹了口气。“阿爹,该来的总要来的。”我回头看着阿爹笑了笑,阿爹蹙着眉头,不说话了。我转身继续往前去,春雨湿了衣角,亦湿了我的发。“唉!只苦了我阿时…”风里是阿爹若有似无的叹息。我家并不大,江南普通的白墙青瓦的房子。天气潮湿的缘故,盖的房子一般两层,一层储物,做灶房,二楼才住人。我家只我同阿爹并阿元三个,并不讲究。房子建在东边,院子大,其余地方便空出来,种了一大片花。不是因为我喜欢,是我阿爹喜欢。他闲来无事便侍弄花草,写字作画。我上了楼,在房里熏了去霉防潮的香,将湿衣服换了,又挽了发去厨下做饭。江南土地湿润,不论种的什么,不几日都能生根发芽,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蔬菜果子。我阿爹爱吃糟货,闲时我便做来许多放在坛子里。多是虾蟹之类,就着也能喝吃两碗白米粥。日子就同江南的烟雨一般,无声无息的在小院溜走。阿爹再也不提叫我嫁人的事儿,他说要给我寻个靠得住的上门女婿。我笑笑不答话,只随他折腾去吧!2我家的一百亩田我一个人是种不过来的,离庄子不远便是许家坞,是个临水而居的村子,家里的田就是租给村里人种的。田租养活我们三人绰绰有余的,我阿爹有一老友,就在坞里,三不五时便要寻他来喝酒。他是个姓李的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依旧还是个秀才,人老了,却还看不开,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白白浪费了光阴。我阿爹约是年轻时说的话太多了,如今反而学会了听旁人说,两个人很能处到一块儿。两人在我阿爹房里吃酒,我将厨下收拾了,坐在灯下给我阿爹做鞋。外面买的,总是不合脚,阿爹虽从未说过,可新买的总放着,我做的,他便一直穿着,鞋底子都快磨破了,他也不扔。我自生下就一无所有,是我阿爹,因为爱着一人,便不顾性命的将我救下,养大了我,一生连娶妻都不曾。我带着仇恨出生,阿爹叫我忘了那些,教会了我爱。生我的那人好生没眼光,这样一个一片痴心待她的男人不要,偏偏要嫁一个短命的昏君。昏君已死了多少年,旧时事皆已了,我能想起的唯有阿爹将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叫我不要怕。烛火摇摇晃晃,我心里静不下来,放下手里的鞋底推开窗。雨停了,就着灯光看去,有流萤飞舞。今日无月,星子璀璨夺目。湿气夹杂着各色花香,扑面而来。这许多年里,我将所有的不甘都一一吞下,寂寞里也能开出朵花儿来,只看你想怎么过。日子平常,就是极好的日子。忽马蹄声急促,可见来人有多急。我站的高,那三匹马停在了院门口,或是看见了亮光,他们马都不曾下,却都抬头看向了我。天太黑,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可自阿爹今日说瞧见了春生,我就知晓,他定然要寻我的。不论过去了多少年,晏温终究还是睚眦必报的晏温。他觉我欠他的,迟早是要我还的。我将手指放在唇畔,做了个静声的动作,关了窗。阿爹同李秀才已然喝多了,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榻上。我将桌子收拾了,又熄了灯。悄声下了楼,开了院门,来的人就在不远处牵了马站着。为首的便是春生。我将他捡回来时他又黑又瘦,似从未吃过饭,见了人就要咬,小兽一般。他无名无姓,不知家在何处,因捡他回来时恰是春日,我叫他跟我姓,给他起了春生的名字。晏温喜欢他,便教他习武识字,少年慢慢长开,却是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好看。许多年不见了,他已不能再叫少年了。“夫人。”夜色太浓,看不清他表情,可人还是旧时的人,我都知道。已许多年都不曾听人这样叫我了。“春生,我是你阿姐。”我走近他,他已长高,我看他时需仰起头来了。他抿唇不说话了,看来还在生我的气呀!“走吧!”去与不去,早已由不得我了。3我骑着阿爹的老马慢悠悠跟在三人身后,能跟着晏温来江南的,自都是亲卫。三人脊背挺直,并不说话。“春生,他好端端为何寻到扬州来?朝中不忙么?或是太后娘娘要来他才跟着来的?你们几时到的?也不歇歇么?”只我一人伴着蛙声,很是无趣。终是春生忍耐不住,回头看我,嘴角抿了抿,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消停些吧!去了万不可惹他发怒,他若怒了,谁也劝不住。”“我如何才能不惹怒他?他既寻来,定然是对旧事耿耿于怀。”我低声道。“谁叫你弃他于不顾的……”春生还想说话,看了眼旁边的人,又停下了。傻子,我若不弃了他,这世上那还有他同你呀?我知不论我说多少,春生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他虽不说,可也同晏温一样,他也恨我。我在他们最难的时候丢下了他们,一个人走了,这些年头也不曾回过头。吴家庄当年是为贵妃省亲建的,规格自不是一般庄子能比的。庄子的门大开着,内里灯火通明,那门就像一张大嘴,张牙舞爪,什么也不问就要将我吃下去。进了门就有穿绿色束腰裙的婢女提着灯等着,院里挂了这许多灯笼,路并不难行。她低着头一声不吭,脚步匆忙却并不凌乱,可见平日里管教是何等严苛。我跟在她身后,瞧着远处的亭台阁楼,只觉荒谬。进了门其余二人便牵马去了,只春生在我身后跟着,他腰间挎着刀。我摇摇头,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如今我已跑不动了,也不想再跑了。约是许多年不住人了,院里花草蓬乱,还未及收拾,路两侧的树长的高大异常,杵在黑暗里,分外渗人。幼时我怕的太多,只那些翻涌的日子,在岁月里早已平息,到我这样的年纪,就什么也不再害怕了。九曲回廊,长长短短,路似极长,又似极短,行到一处亭阁处,那婢女屈膝行了一礼便去了。亭阁里并无灯,湖里引的活水,此时莲叶田田,蛙声连片。亭阁里一人背手而立,望着湖水,春生先进去了,声音极轻的叫了声“三爷。”他没应亦不曾动,春生便出来了,看了我一眼,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站在一丈外等着。我站在亭外,亦立着没动。已是八九年了吧?我已八九年不曾见过他了。那些日日夜夜相伴的岁月,那些相守白头的誓约,在我心里草一样疯长,又在一瞬枯萎。我早已没了他,还能说什么?我们就这样在暗夜里长长久久的沉默着,湖里的蛙都叫累了。我知他,他若是想做一件事,无有不成的。他在等着我走近些,再近些。脚下千斤重,我却满不在乎的立在了他身侧。远处的烛火只点亮了他的侧脸,他垂着眼,眼角的那点弧度似含着无数欲说还休的情意。年少时,我曾看着他的脸流过口水,不经意的,就那样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半页书。4“不知司马招我来所谓何事?”我斟酌着开口,怕惹他不快。他转身看我。我们确已长久的不曾见过了,他年少时便紫芝风流,名动京城。过了那许许多多的岁月,我已老了,他除了更冷淡些,更沉默些,似一点都没变过。可怎会没变?他本就聪慧过人,少时便察言观色,将人心看的极透彻,如今长了年纪,又位高权重,人情世故于他,不过是想不想点破的游戏。我在他那双幽深的眼里无处遁形。“这许多年过去,听闻你都嫁做了人妇,孩儿也已好几岁了,怎还这般蠢笨?”我看着他不说话,原是来之前将我已彻头彻尾的查了一遍。他天性如此,警觉多疑,嘲讽我已受的太多,再不会像年少无知时那般,狗咬我一口,我即便追了十里八里,也要咬回来了。“我叫你来为着何事,你不知么?”他笑了笑,平静冷淡。他若歇斯底里,若愤怒难平我或许还不怕,可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他的平淡冷静无时不刻的在告诉我,他早将我忘了,如今追来,只因我欠他的。“是,我知。”我将手里捏着的东西递给他,只一块普通的玉牌罢了。我同他定亲时,他写了婚书连同这玉牌一起送来的。玉牌是他亲手所刻,一面刻着喜上眉梢的图案,一面刻着他的字——子期。这许多年过去,那两个字已磨的光滑圆润。他并未伸手,我就一直那样举着。直到我胳膊酸疼时他才伸手接了过去,指尖碰到我的掌心,竟是冰冷的吓人,江南的春夜,原也是冷的呀!可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还有这个。”我自腰间拽下荷包,荷包已很旧了,天青色的素面,针脚崎岖不平。当年我离开晏家时,从他枕下取出这个荷包,荷包里装着几两碎银,是他全部的生家。他不言不语的接过去,放在眼前看了看,连同里面的银子并荷包一同扔进了湖里。噗通一声,似砸在了我的心上,不顶疼。那荷包是我绣的,他弃了文,要随着魏老将军去军营历练,我制衣做鞋还行,刺绣实在拿不出手,可他说旁人都有家中娘子亲缝的荷包,他怎能没有。我连夜缝了一个给他,草草将他打发了。后来那荷包回到了我手中,命运弄人,不曾想漆黑的淤泥才是它的归处。“如此,我们便两清了。”我再不愿抬头看他,我欠他的,都已还清。“两清么?我有个疑惑,伴了我这许多年,日思夜想不得破,如今既见了,便顺嘴一问吧!当年你既拼了性命将我从战场背了回来,为何又弃了我?”“你生死未卜,晏家叫禁军围的水泄不通,我不想死,自是要走的。”“还骗我么?你嫁我只因我生的同那人像罢了!待他回来,你便要弃了我迫不及待的嫁他吧?只他命短,没能同你相伴。”他说的毫无波澜,似那一场摧肝挖心的过往只配得起这样的平淡。“是。”5我已无话可说。君埋泉下泥销骨,到如今,他怕早余下一捧黄土了吧?我不许旁人再提他,晏温也不行。他叫春生送我回去,走过回廊,我忍不住回头,影影绰绰,他还在原地立着。老马行的慢,春生也不催我。我心里空荡荡一片,风一来,呼啸成灾。“春生,你们过得好不好?”我忍不住问道。“好不好同你有何关系?”“是同我无关,可旧时你不知吃了我多少顿饭,如今即便厌我,好好同我说句话总是能的吧?”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想起幼时他爬上槐树,细瘦的胳膊摇着树枝,我同巧巧拉着帘子在树下接,偶有遗漏,他便出声嚷嚷,叫我同巧巧用心些。终是长大了。可那时真好呀!“挺好,太后同陛下对三爷极信重,家中老太太身体康健,每顿还能吃一碗碧梗米饭,饭后还要绕着花园走两圈。巧巧已做了府中的管事娘子,孩儿都生了三个。”他闷声说道。“那你呢?今岁已二十二了吧?可有喜欢的姑娘?可成亲了?”他又不说话了,我便知晓他定然不曾成亲的。“老太太每年不知要做多少宴会,都是为了给三爷说门亲事,他不点头,谁也无法,只老太太去岁冬日病了一场,待好了亲进了一趟宫,太后应了,若是有合适的,便要给三爷赐婚。”许久后春生说道。他未明说一个字,却将什么都说了。许迎歌做了太后,不论她待晏温有多少心思,要嫁他已是不能。老太太不知拿什么逼她松了口,晏温今岁或要娶妻了。许迎歌谋了一场,终究什么也不曾得到。如今这太后,怕也做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能来一场,你还不懂么?”春生长长叹了口气。我攥紧手心,又慢慢松开。“春生,我家的女孩儿都足七岁了,你若不急着走,若有时间,便来我家吃顿饭吧!你不是爱吃春团么?如今桃花开的正好,阿姐给你做白糖芝麻馅儿的。”“你早不是我阿姐了,我阿姐在那年就死了,她若在,定然不会忍心丢下我们。”“是,她确已死在了那年冬日,你们将她忘了,往前走就是了。”春生忽的转头,虽看不清,我却知晓他早已红了眼眶。他掉了马头,马鞭狠狠一甩,竟打马回去了。往事如烟,风一吹便散了。只余下岁月里的人,总拿出来反复揉捏,直至揉碎了,镶嵌在心上,看不见了,便以为自己忘了。6第二日阿爹去了学堂,顺便要将阿元接了回来。地里的草比稻子长的快,我留下的十亩田里有五亩是种了稻子的。我既将过往都送了回去,日子总还要过的。天气晴朗,田里许多拔草的人,看见我总要问一声。吴侬软语,我来了数年,都不曾学会。便招招手应了他们,太阳出来时有些湿闷,拨了不一时脊背便湿透了。有事做时间便过的极快,待我口渴了去地头喝水,几个阿婶便聚在一处闲话。说的都是吴家庄子的事儿,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是谁买了去,只说不是富商便是大官儿,因阵仗实在是太大了。吴家的庄子,哪里是个富商就敢买的呀?又说周边好几个庄子都一并被买过去了,说是要凑够一千倾,给主家未来的娘子做聘礼的。问我有没有人来寻过我,这庄子是不是也要卖出去?我心里咯噔一下,蹙眉摇了摇头,若真如传言,他要买,我敢不卖么?我厌倦了流离失所,才安定了几年,莫非又要走么?阿爹同阿元黄昏才回,我响午也未回去,咬牙将剩余两亩田里的草都拔了。熬了粥,炒好了菜,眼看天要黑了,也不见爷孙两个回来。我又跑去庄头等着,江南的风也是温婉的,我站的累了,便坐在树下等。远远瞧见人影,却不止两个。阿元看见我,远远便跑过来了。女孩儿长的圆润白净,脸颊红扑扑,一双桃花眼会说话似的,笑时也不露齿,她牙换的比旁的孩儿迟,此刻正缺了两颗门牙。她在村里有个小伙伴,二人都在学堂上学,形影不离,昨日便是去了秀秀家中。“阿娘。”女孩儿声音清脆稚嫩,笑起来无忧无虑。“怎得才回家,可是你又贪玩?”我蹲下身来摸摸她的额头,约是走的急了,额头有汗。“才不是,是阿翁,他非要去买酒,如此才迟的,路上又遇见了几个阿叔,我阿翁似同他们相熟,便一起回来了。”她伸出手往后一指,我随着她的手指看去,僵住了。阿爹的脸色并不好看,见我看他,便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昨日才见过的人,今日竟又遇见了。或不是遇见了,他约莫本是要来寻我们的吧?“阿娘,你看那阿叔生的好不好看?”阿元贴着我的耳朵问道。我没答她,站起来牢牢牵着阿元的手。天还没全暗,他慢慢走来,清清楚楚的装进了我眼里。阿爹曾说总有个人处处都生的恰好,恰好处处都长在你的心上。没遇见他之前我不信,可自遇见了他,我便信了。他的下巴不同于春生的尖削,颌骨分明,唇生的不薄不厚,鼻梁也不如春生高挺,眉毛不浓不淡恰恰好,他有一双极清冷的桃花眼,眼里装了星河,眼角融着春风。他甚少笑,但笑起来时便是人间四月天。那时我初觉喜欢上了他,便流了一夜的泪。不为别的,只觉得自己没一处配得上他。他比旧日瘦了些,亦比旧日白了许多。只穿着一身素衣,走的不紧不慢。我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将躁动不安的心压了回去。他看见我,无声的笑了笑。花儿原早都开好了,只为等这十里春风罢了!7除了阿元,饭桌上没人讲话。阿爹饭也未用就进了屋,阿元原本十分殷勤周到,可见她阿翁模样,再看我亦冷脸相待,便只沉默的将碗里的饭吃完。我叫她将粥同菜端去给阿爹,她一双眼瞟了瞟晏温,又去看春生。“你们若是欺负我阿娘,我便咬你们。”她龇牙咧嘴一番,露出了漏风的门牙,春生看她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她抿紧了嘴巴,吭吭哧哧端着饭上楼去了。只晏温慢条斯理的将一碗粥都喝了,又吃了许多菜。“我第一次见你,你门牙恰也漏风。”他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又抬头去看阿元。“她七岁了么?”“你该将我家的事查透了吧?为何还要问?”我紧了紧手里的筷子,不愿多看他的脸。“她长得倒快。”春生接了一句,我无话可说。他吃了饭并不走,在院里四处看着,我在厨房刷碗,阿元端了阿爹用过的碗筷来守着我。我叫她回去练字,她摇摇头。“阿娘,他们看着也不像坏人,阿翁却让我寸步不离的守着你,这是为何?”奔走了一日,她头发早乱了,灯一照,脸上一层绒绒的汗毛,说不出的可爱娇俏。“坏人莫非会将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他们是阿娘旧识,今日来是有事,你安心回房练字去。”我拍拍她的脑袋,她蹙眉想了一会儿,问了一个从不曾问过的问题。“他们可识得我阿爹么?”我惊了一跳,她只问过一次她的阿爹,我说他去了极远的地方,她便再也不问了。“他们并不识得你阿爹,去吧!”我哄她道。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晏温就站在厨房映出的光里,背手看着。风一来,吹落了一地的桃花,撒在他肩头发梢,他一转头,眉尾眼角便凝了桃花的粉。“这孩儿生的却没一分像你。”他慢悠悠道。我将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抹了,只盼着他将事情说了,立时走了才好。如我所愿,他确是立时就走了的,可他什么也没说。那夜我做了一场梦。我同阿爹原住在官舍,可我年岁渐渐长了,再不能只同阿爹隔着一道帘子睡了。阿爹将他数年的积蓄拿出来,在四排巷子买了间一进的旧院子。若不是四面有墙,院中确实有三间摇摇欲坠的房子,真看不出这是间能住人的院子。彼时我才七岁,豁着两颗门牙,将包袱放在院里的水井旁,去推那房门,一阵尘土飞扬,房门便无情的倒了。在墙角寻了架旧梯子,中间少了两格,爬上却是可以的。我得看看房顶的瓦片破了多少,然后买了新瓦片来铺。恰是秋日,旁边院中一颗老杏树稀稀疏疏结了黄橙橙的果子,看着甚小,味道却极好。我爬上墙头,小心翼翼的踩在屋檐上掀破了的瓦片。我阿爹这人极不会过日子,若不是这房子墙壁垒的牢固,我都不知道买这房子有何用。掀完了瓦片我蹲在墙头摘杏子吃,墙外突有人问了一句好吃么。日光刚起,他抬头迎着光,明晃晃的撞进了我眼里。那是个少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袍,高高束着发,发尾泛着冷淡的光。他眉眼清冷,唇红齿白,生的这般好看。我一时被他晃花了眼,咧着缺了颗门牙的嘴同他说了句好吃。8他并不走,亦不说话。我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自然就心领神会,迅速摘了许多杏子兜在衣摆里麻溜的下了墙,又跑出门去找他。他并未走,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着。“很甜的,你要不要尝一个?”我拿了一个递给他,他许久未说话,也未接我手里的杏子。我不知他何意,却坚定的没将拿着杏子的手收回。“你摘的杏子是我家的,这两日才刚熟,我祖母都没舍得摘,原想着待熟透了,摘下来做了蜜饯卖钱的。”他看着我,蹙眉说了这样一番话。我愣在原地,捏着杏子的手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红着脸站在原地。他说的太委婉了,该直接说我就是个小偷的,不问而取,可不就是偷么?“我并不知晓……”“无事,以后想吃需问过我祖母。”他转身往前几步,进了旁边的院子。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出了好长,他还是个清瘦的少年模样,走路时发尾来回摆动,带起些许碎光。这是我第一次见晏温。阿爹下值回家,我将这事儿和他说了。阿爹在朝堂上舌战群儒,舍生忘死,让诸多大臣望而生畏。可他实则很不着调,比如听了我的话,他踟蹰着问我:“秋时,阿爹身上一个铜板都无,若是要赔,你得自己想法子。”他这般严肃唤我全名时,多是因为囊中羞涩。我瘫着脸瞧他,他约是被我瞧怕了,从腰带上拽下一个破旧的褐色荷包,翻了半天只翻出了两枚铜钱。“真的就剩这许多了……”我默默的将那两枚铜钱给他装了回去,我阿爹那那儿都好,就是爱喝酒,他还不爱自个儿喝,总要约了三五好友一起。能同他做好友的,皆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将生死置之度外,励志要以喝西北风为己任的。可这这酒钱每每都是我阿爹出。他还在老家资建了一所学堂,养着几个夫子,束脩也不曾收过一文。如此这般,我们家虽连个下人也不曾雇过,依旧将日子过的紧巴巴,买这破院子的钱也是这许多年攒下来的。诚然我也是个官家小姐,却从没人邀过我参加一场春日宴。纵然我阿爹总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酒香不怕巷子深之类的话安慰我。说总有一日会有个姑娘被我的才华折服,愿意同我做个朋友,然后邀我参加一场盛大的春日宴。幼时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我跟着他读了那许多书可不是白读的。在长大些,我才知晓京城多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他在这样说时,我只回他两个字。呵呵。“待我将院子收拾妥了,自会去他家赔罪,只阿爹你知道他家是什么人家么?”看那少年气度非凡,可要将杏子摘了做成蜜饯卖钱,日子定然又不大好过。“你是看人家小郎君生的好看才这样问的吧?”阿爹本就脸圆,又天生一双圆眼睛,又面嫩,我初见他时,他其实还圆润的很,只这些年为了养我,生生饿瘦了许多。他这样挤眉弄眼的的盯着我看,圆脸硬生生挤成了一团,像朵没包紧的老包菜。“是,他确实生的好看。”我就着灯将明日要修补的和采买的东西一样样写下来,又思索着那些我能自个儿做,那些要请泥瓦匠来。“前朝有个名动天下的晏五郎,人称檀郎,他除了生的好看,亦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你也知晓,前朝末帝德行,彼时那晏五郎年纪轻轻已至正五品的中侍大夫。娶的是江东魏氏的嫡长女,夫妻恩爱,后生一子,名温。待那晏温七八岁时,便有了文景二十一年的惨案,晏家全家被诛,晏家老太太彼时恰带他去了温州老家。末帝是要斩草除根的,只寻了许久未曾寻到,再不久前朝便亡了。新帝同那晏五郎曾是挚友,几番周折将他祖孙二人寻了回来,他们便在四排巷子安了家,那晏温如今在国子监读书,甚是不凡。”我认真听阿爹说完,原我同他,是有仇的。只这仇,是杀父弑母之仇,我还小,肩膀还这样单薄,扛不起来。“嗯!”我轻轻应声,想起自己豁了的门牙和少年玉人般的长相。算了,只眼前看得见的,就是天差地别。“旧事同你无关,自阿爹将你从死人堆里扯出来时,你就是阿爹的闺女了。”我点点头,文景二十一年,我才将将两岁呢!如此这般花了足足一月,我家的新院子才收拾妥当。京城亦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家里买不起好炭,次些的烧起来便浓烟滚滚。阿爹上值去了,我便搬张小凳子在厨房的灶下坐着。灶里的小小一簇火燃着,锅里烧着水,比房里要暖和许多。灶台上摆着个红漆小食盒,盒子里是今早我自己做的米糕。跟着我阿爹过日子,各式各样的技能是都要学会的。我自五岁做饭,到了六岁半,只要有张方子,总能将吃食做的像模像样。我阿爹说我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我总叫他娶个娘子,好叫我松快松快。他便眉头一挑说道:“咱家这般穷,愿意嫁我的也只长安街买肉的马寡妇那样的。你若愿意她做你阿娘,我便娶了也无妨。”我想起马寡妇提着一把拆骨刀追了一个盲流子跑了三条街的模样,咬牙忍了。我阿爹的小身板,约莫吃不得她一巴掌。9我在柜里寻了件最体面的袄子棉裤穿上,又将头发拆了重新扎了两个啾啾,彼时我头发又黄又绵软,且并不多,不说我会不会扎像样的发髻,就这样少的头发也不允许我变换什么花样。铜镜已然又旧又花,我龇牙咧嘴一番,镜子里的人缺了两颗门牙,甚是丑陋。又想起那气质不凡的少年晏温,我拽了拽衣摆,心里有些别扭。我偷了他家的杏子,又没有一副叫人看一眼就能宽恕了错误的好看长相。可终究是我的错,又是新搬来的,同邻里相和本是应当,咬牙也要去一趟他家的。我提着食盒,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敲开了他家的门。来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妈妈,或是我的表情太过狰狞,本就黑瘦的老妈妈慌忙又要关门。“妈妈,我是隔壁新搬来的,今早刚做了米糕,来送些于你们尝尝。”我慌忙举起手里的食盒,又露出了一个十分亲和的笑来。“我还以为是来寻衅滋事的,原是隔壁新搬来的人家呀!快进快进。”老妈妈才打开门,我看她身上亦穿灰色的棉衣棉裤,脸颊消瘦凹陷,对着我一笑,便露出了黑漆漆的门洞来。她也缺了两颗门牙!老妈妈一边将我往房里迎,一边喊道:“老太太,是隔壁新搬来人家的小姐,带着新做的米糕,来拜会您的。”竟中气十足,嗓门比我阿爹还大。我跟着老妈妈走到正屋檐下,帘子便被掀开了。掀帘子的是个小姑娘,和我差不多高,穿着白底红花的袄子,配的是一副蓝裙子,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缠着两根珍珠串成的珠串。最重要的是,她头发又密又黑,还生了张好看的鹅蛋脸,脸颊微微鼓起,皮肤是粉嫩的颜色。虽年纪还小,可一双丹凤眼里却晕着一池春水般。这才是小姐呢!人家看起来同我差不多大,怎得就没豁牙呢?我心里有些嫉妒,又不想承认,便冲她抿嘴笑了笑。房里布置的简单,地上放着个炭盆,盆里的燃的竟然是上好的银霜炭。老太太就在榻上坐着,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脸颊,眉毛淡的都要看不见了,鼻梁却是挺直尖翘的,眼皮微微耷拉着,可双眼皮的褶皱又极为明显。双眼又凌厉又有神,穿一身浅蓝的布裙,黑底云纹的抹额上什么装饰也无。老太太就这样盘腿坐着,腰板却挺的笔直。我怎么也不能将她同一个做蜜饯卖钱的老太太放在一起。掀门帘的姑娘过去靠着老太太坐下,我墩身行了礼,唤了声老太太,又自报家门。“小姑娘有心了,小小年纪竟会做吃食,乌桃,你快取了盘子盛出来叫我同浮光尝一尝。”老太太看起来不大爱笑,可人却是慈和的。她拉我在身旁坐下,问我几岁了,平日喜欢做什么。我一一答了。“如今便好了,秋时你无事便同我这侄孙女做个伴,她平日一个人,三郎又不是个多话的,总陪着我这个老太太,无趣的很。”老太太将那女孩儿拉过来,说她叫浮光,孟浮光。生的好看,连名字都这般好听。只浮光掠影,虽美却只一瞬,不知谁给她起了这样的名字。我们又互相见了礼,她性子腼腆害羞,似不爱说话。那叫乌桃的老妈妈将米糕盛了端过来,我共带了八块,盘子里摆着六块,白嫩喜人。“酸中带甜,软糯劲道,甚好。”老太太尝了一块,又叫浮光同那老妈妈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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