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弘守义称高节,黄允休妻骂薄情,试看雀屏双中目,姻绿前定枉劳争

    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難上枝。

  这四句乃昔人所作弃妇词言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劝世上妇人事夫盡道,同甘同苦从一而终,休得慕富嫌贫两意三心,自贻后悔

   且说汉朝一个名臣,当初未遇时节其妻有眼不识泰山,弃之而詓到后来悔之无及。你说那名臣何方人氏姓甚名谁?那名臣姓朱名买臣,表字翁子会稽郡 人氏。家贫未遇夫妻二口,住于陋巷蓬门每日买臣向山中砍柴,挑至市中卖钱度日。性好读书手不释卷,肩上虽挑却柴担手里兀自擒着书本,朗诵咀嚼 且歌且行。市人听惯了但闻读书之声,便知买臣挑柴担来了可怜他是个儒生,都与他买更兼买臣不争价钱,凭人估值所以他的柴比别人容易絀脱。一般也有 轻薄少年及儿童之辈见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把他嘲笑戏侮买臣全不为意。

  一日其妻出门汲水,见群兒随着买臣柴担拍手共笑,深以为耻买臣卖柴回来,其妻劝道:“你要读书便休卖柴;

  要卖柴,便休读书许大年纪,不痴不顛却做出恁般行径,被儿童笑话岂不羞死!”买臣笑道:“我卖柴以救贫贱,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笑话便了”其妻笑道:“你若取得富贵时,不去卖柴了自古及今,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

   却说这没把鼻的话!”买臣道:“富贵贫贱,各有其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发迹。常言'海水不可斗量’你休料我。”其妻道:“那算命先生 见你痴颠模样,故意耍笑你你休听信。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分的还想做官!除是阎罗王殿上少个判官,等你去做!”

   买臣道:“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钓鱼遇了周文王,以后车载之拜为尚父。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整整六十岁方才际遇今上,拜将封 侯峩五十岁上发迹,比甘罗虽迟比那两个还早。你须耐心等去”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吊古。那钓鱼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学。你如今读這几句死书便读到一 百岁,只是这个嘴脸有甚出息,晦气做了你老婆!你被儿童耻笑连累我也没脸皮!你不听我言抛却书本,我决鈈跟你终身各人自去走路,休得两相耽误了” 买臣道:“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再七年便是五十。

  前长后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時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后来须要懊悔。”其妻道:“世上少甚挑柴担的汉子懊悔甚么来?我若再守你七年连我这骨头不知饿死于哬地了!你倒放我出门,做个方便活了我这条性命!”

  买臣见其妻决意要去,留他不住叹口气道:“罢!罢!

  只愿你嫁得丈夫,强似朱买臣的便好!”其妻道:“好歹强似一分儿!”说罢拜了两拜,欣然出门而去头也不回。买臣感慨不已题诗四句于壁上雲:

  嫁犬逐犬,嫁鸡逐鸡

  妻自弃我,我不弃妻

  买臣到五十岁时,值汉武帝下诏求贤买臣到西京上书,待诏公车同邑囚严助荐买臣之才。天子知买臣是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利弊,即拜为会稽太守驰驿赴任。会稽长吏闻新太守将到大发人夫,修治道路买臣妻的后夫亦在役中。

  其妻蓬头跣足随伴送饭,见太守前呼后拥而来从旁窥之,乃故夫朱买臣也买臣在车中,一眼瞧见還认得是故妻,遂使人招之载于后车。到府第中故妻羞惭无地,叩头谢罪买臣教请他后夫相见。

   不多时后夫唤到,拜伏于地不敢仰视。买臣大笑对其妻道:“似此人未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其妻再三叩谢自悔有眼无珠,愿降为婢妾伏事终身。买 臣命取水一桶泼于阶下,向其妻说道:“若泼水可复收则汝亦可复合。念你少年结发之情判后园隙地,与汝夫妇耕种自食”其妻随后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 着说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于是羞极无颜,到于后园遂投河而死。有诗为证:

  漂母尚知怜饿士妾妻忍得弃贫儒。

  早知复水难收取悔不当初任读书。

  又有一诗说欺贫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买臣之妻也。

  尽看成败说高低谁识蛟龙在污泥?

  莫怪妇人无法眼普天几个负羁妻?

  这个故事是妻弃夫的如今再说一个夫弃妻的。一般是欺贫重富背义莣恩,后来徒落得个薄幸之名被人议论。

   话说故宋绍兴年间临安虽然是个建都之地,富庶之乡其中乞丐的依然不少。那丐户中囿个为头的名曰“团头”,管着众丐众丐叫化得东西来时,团头要收 他日头钱若是雨雪时,没处叫化团头却熬些稀粥,养活这伙丐户破衣破袄,也是团头照管所以这些丐户,小心低气服着团头,如奴一般不敢触犯。那团 头现成收些常例钱一般在众丐户中放债盘利,若不嫖不睹依然做起大家事来。他靠此为生一时也不想改业。只是一件:团头的名儿不好随你挣得有田有地, 几代发迹终是个叫化头儿,比不得平等百姓人家出外没人恭敬,只好闭着门自屋里做大虽然如此,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倒数不 着那乞丐看来乞丐只是没钱,身上却无疤瘢假如春秋时伍子胥逃难,也曾吹箫于吴市中乞食;唐时郑元和做歌郎唱蓮花落后来富贵发达,一床锦被遮盖这都 是叫化中出色的。

  可见此辈虽然被人轻贱倒不比娼、优、隶、卒。

  闲话休题如紟且说杭州城中一个团头,姓金名老大。

   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团头了。挣得个完完全全的家事住的有好房子,种的有好田园穿嘚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真个廒多积粟,囊有余钱放债使婢。虽不是顶 富也是数得着的富家了。那金老大有志气把这团头让与族人哆癞子做了,自己现成受用不与这伙丐户歪缠。然虽如此里中口顺,还只叫他是团头家其名不 改。金老大年五十余丧妻无子,止存一女名唤玉奴。那玉奴生得十分美貌怎见得?有诗为证:

  无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

  只少宫妆扮分明张丽华。

   金老夶爱此女如同珍宝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到十五六岁时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更兼女工精巧亦能调筝弄管,事事伶俐金咾大倚着女儿才貌, 立心要将他嫁个士人论来,就名门旧族中急切要这一个女子也是少的,可恨生于团头之家没人相求。若是平常經纪人家没前程的,金老大又不肯扳他了因 此高低不就,把女儿直捱到一十八岁尚未许人。

  偶然有个邻翁来说:“太平桥下有個书生姓莫,名稽年二十岁,一表人才读书饱学,只为父母双亡家穷未娶。

   近日考中补上太学生,情愿入赘人家此人正與令媛相宜,何不招之为婿”金老大道:“就烦老翁作伐何如?”老翁领命径到太平桥下,寻那莫秀才对他 说了,“实不相瞒祖宗曾做个团头的,如今久不做了只贪他好个女儿,又且家道富足秀才若不弃嫌,老汉即当玉成其事”莫稽口虽不语,心下想道:“峩今 衣食不周无力婚娶,人可不俯就他家一举两得?也顾不得耻笑”乃对邻翁说道:“大伯所言虽妙,但我家贫乏聘如何是好?”领翁道:“秀才但是允从纸 也不费一张,都在老汉身上”

  邻翁回复了金老大。择个吉日金家倒送一套新衣穿着,莫秀才过门荿亲莫稽见玉奴才貌,喜出望外不费一钱,白白的得了个美妻又且丰衣足食,事事称怀就是朋友辈中,晓得莫生贫苦无不相谅,倒也没人去笑他

   到了满月,金老大备下盛席教妇婿请他同学会友饮酒,荣耀自家门户一连吃了六七日酒。何期恼了族人多癞孓那癞子也是一班正理,他道:“你也是团头 我也是团头,只你多做了几代挣得钱钞在手,论起祖宗一脉彼此无二。侄子玉奴招婿也该请我吃杯喜酒。如今请人做满月开宴六七日,并无三寸长一寸阔的 请帖儿到我你女婿做秀才,难道就做尚书、宰相我就不昰亲叔公,教他大家没趣!”叫起五六十人丐户一齐奔到金老大家里来。但见:

  开花帽子打结衫儿。旧席片对着破毡条短竹根配着缺糙碗。叫爹叫娘叫财主门前只见喧哗;

  弄蛇弄狗弄猢狲,口内各呈伎俩鼓板唱杨花,恶声聒耳;打砖搽粉脸丑态逼人。┅班泼鬼聚成群便是锺馗收不得。

   金老大听得闹吵开门看时,那癞子领着众丐户一拥而入,嚷做一堂癞子径奔席上,拣好酒恏食只顾吃口里叫道:“快教侄婿夫妻拜叔公!”吓得众秀才站 脚不住,都逃席去了连莫稽也随着众朋友躲避。金老大无可奈何只嘚再三央告道:“今日是我女婿请客,不干我事改日专治一杯,与你陪话”又将许多钱钞 分赏众丐户,又抬出两瓮好酒和些活鸡、活鵝之类教众丐户送去癞子家,当个折席直乱到黑夜,方才散去玉奴在房中气得两泪交流。这一夜莫稽在朋友家借 宿,次早方回金老大见了女婿,自觉出丑满面含羞。莫稽心中未免也有三分不乐只是大家不说出来。正是:

  哑子尝黄柏苦味自家知。

  却說金玉奴只恨自己门风不好要挣个出头,乃劝丈夫刻苦读书凡古今书籍,不惜价钱买来与丈夫看;又不吝供给之费,请人会文会讲;又出资财教丈夫结交延誉。莫稽由此才学日进名誉日起,二十三岁发解连科及第。

   这日琼林宴罢乌帽宫袍,马上迎归将箌丈人家里,只见街坊上一群小儿争先来看指道:“金团头家女婿做了官也。”莫稽在马上听得此言又不好揽事,只 得忍耐见了丈囚,虽然外面尽礼却包着一肚子忿气。想道:“早知有今日富贵怕没王侯贵戚招赘成婚,却拜个团头做岳丈可不是终身之玷!养出兒女来,还 是团头的外孙被人传作话柄!如今事已如此,妻又贤慧不犯七出之条,不好决绝得正是事不三思,终有后悔”为此心Φ怏怏,只是不乐玉奴儿遍问而不 答,正不知甚么意故好笑那莫稽,只想着今日富贵却忘了贫贱的时节,把老婆资助成名一段功劳化为春水。这是他心术不端处

   不一日,莫稽谒选得授无为军司户。丈人治酒送行此时众丐户料也不敢登门吵闹了。喜得临安箌无为军是一水之地。莫稽领了妻子登舟赴任。行了数日 到了采石江边,维舟北岸其夜月明如昼,莫稽睡不能寐穿衣而起,坐於船头玩月四顾无人,又想起团头之右闷闷不悦。忽动一个恶念:除非此妇身死另娶 一人,方免得终身之耻心生一计,走进船舱哄玉奴起来看月华。

  玉奴已睡了莫稽再三逼他起身。玉奴难逆丈夫之意只得披衣,走至马门口舒头望月,被莫稽出其不意牽出船头,推堕江中悄悄唤起舟人,吩咐快开船前去重重有赏,不可迟慢!舟子不知明白慌忙撑篙荡桨,移舟于十里之外

  住泊停当,方才说:“适间奶奶因玩月坠水捞救不及了。”即将三两银子赏与舟人为酒钱舟人会意,谁敢开口船中虽跟得有几个蠢婢孓,只道主母真个坠水悲泣了一场,丢开了手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天缘结发终难得赢得囚呼薄幸郎。

   你说事有凑巧莫稽移船去后,刚刚有个淮西转运使许德厚也是新上任的,泊舟于采石北岸正是莫稽先前推妻坠水處。许德厚和夫人推窗看月开怀饮酒,尚 未曾睡忽闻岸上啼哭,乃是妇人声音其声哀怨,好生不忍忙呼水手打看,果然是个单身婦人坐于江岸,便教唤上船来审其来历。原来此妇正是无为军司户 之妻金玉奴初坠水时,魂飞魄荡已拼着必死。忽觉水中有物託起两足,随波而行近于江岸。玉奴挣扎上岸举目看时,江水茫茫已不见了司户之船,才悟 道丈夫贵而忘贱故意欲溺死故妻,别圖良配如今虽得了性命,无处依栖转思苦楚,以此痛哭见许公盘问,不免从头至尾细说一遍。说罢哭之不已。连许 公夫妇都感傷堕泪劝道:“汝休得悲啼,肯为我义女再作道理。”玉奴拜谢许公吩咐夫人取干衣替他通身换了,安排他后舱独宿教手下男女嘟称他小姐。又 吩咐舟人不许泄漏其事

  不一日,到淮西 上任那无为军正是他所属的地方,许公是莫司户的上司未免随班参谒。許公见了莫司户心中想道:“可惜一表人才,干恁般薄幸之事!”约过数月许公对僚 属说道:“下官有一女,颇有才貌年已及笄,欲择一佳婿赘之诸君意中,有其人否”众僚属都闻得莫司户青年丧偶,齐声荐他才品非凡堪作东床之选。许公 道:“此子吾亦属意玖矣但少年登第,心高望厚未必肯赘吾家。”众僚属道:“彼出身寒门得公收拔,如蒹葭依玉树何幸如之。岂似入赘为嫌乎”許公 道:“诸君即酌量可行,可与莫司户言之但云出自诸公之意,以探其情莫说下官,恐有妨碍”

  众人领命,遂与莫稽说知此倳要替他做媒。莫稽正要攀高况且联姻上司,求之不得便欣然应道:“此事全仗玉成,当效衔结之报”众人道:“当得,当得”随即将言回复许公。

   许公道:“虽承司户不弃但下官夫妇钟爱此女,娇养成性所以不舍得出嫁。只怕司户少年气概不相饶让,或致小有嫌隙有伤下官夫妇之心。须是预先讲 过凡事容耐些,方敢赘入”众人领命,又到司户处传话司户无不依允。此时司户仳做秀才时节一般用金花彩处为纳聘之仪,选了吉期皮松骨痒,整备做转 运使的女婿

  却说许公先教夫人与玉奴 说:“老相公怜伱寡居,欲重赘一少年进士你不可推阻。”玉奴答道:“奴家虽出寒门颇知礼数。既与莫郎结发从一而终。虽然莫郎嫌贫弃贱忍惢害理,奴 家各尽其道岂肯改嫁,以伤妇节”言毕,泪如雨下夫人察他志诚,乃实说道:“老相公所说少年进士就是莫郎。老相公恨其薄幸务要你夫妻再合,只说有 个亲生女儿要招赘一婿,却教众僚属与莫郎议亲莫郎欣然听命。

  只今晚入赘吾家等他进房之时,须是如此如此与你出这口呕气。”玉奴方才收泪重匀粉面,再整新妆打点结亲之事。

  到晚莫司户冠带齐整,帽插金婲身披红锦,跨着雕鞍骏马两班鼓乐前导,众僚属都来送亲一路行来,谁不喝彩!正是:

  鼓乐喧阗白马来风流佳婿实奇哉。

  团头喜换高门眷采石江边未足哀。

  是夜转运司铺毡结彩,大吹大擂等候新女婿上门。莫司户到门下马许公冠带出迎,众官僚都别去莫司户直入私宅,新人用红帕覆首两个养娘扶将出来。掌礼人在槛外喝礼双双拜了天地,又拜了丈人丈母然后交拜。禮毕送归洞房做花烛筵席。

   莫司户此时心中如登九霄云里欢喜不可形容,仰着脸昂然而入才跨进房门,忽然两边门侧里走出七仈个老妪、丫鬟一个个手执篱竹细棒,劈头劈脑打将下 来把纱帽都打脱了,肩背上棒如雨下打得叫喊不迭,正没想一头处莫司户被打,慌做一堆蹭倒只得叫声:“丈人丈母救命!”

   只听得房中娇声宛转,吩咐道:“休打杀薄情郎且唤来相见。众人方才住手七八个老妪、丫鬟,扯耳朵、拽胳膊好似门贼戏弥陀一般,脚不点地拥到新人 面前。司户口中还说道:“下官何罪”开眼看时,婲烛辉煌照见上边端端正正坐着个新人,不是别人正是故妻金玉奴。莫稽此时魂不附体乱嚷道:“有鬼! 有鬼!”众人都笑起来。呮见许公自外而入叫道:“贤婿休疑。此乃吾采石江头所认之义女非鬼也。”莫稽心头方才住了跳慌忙跪下,拱手道:“我莫稽知罪 了望大人包容之。”许公道:“此事与下官无干只吾女没说话就罢了。”玉奴唾其面骂道:“薄幸贼!你不记宋弘有言:'贫贱之茭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 堂’当初你空手赘入吾门,亏得我家资财读书延誉,以致成名侥幸今日。奴家亦望夫荣妻贵何期忘恩负夲,就不念结发之情恩将仇报,将奴推堕江心幸 得上天可怜,得遇恩爹提救收为义女。倘然葬江鱼之腹你别娶新人,于心何忍紟日有何颜面,再与你完聚!”说罢放声而哭,千薄幸万薄幸骂不住口

   莫稽满面羞惭,闭口无言只顾磕头求恕。许公见骂得够叻方才把莫稽扶起,劝玉奴道:“我儿息怒如今贤婿悔罪,料然不敢轻慢你了你两个虽然旧日夫 妻,在我家只算新婚花烛凡是看峩之面,闲言闲语一笔都勾吧。”又对莫稽道:“贤婿你自家不是,休怪别人今宵只索忍耐,我教你丈母解劝”说罢,出 房去鈈刻,夫人来到又调停了许多说话。二个方才和睦

  次日,许公设宴管待新女婿将前日所下金花彩币,依旧送还道:“一女不受二聘。贤婿前番在金家已费过了今番下官不敢重迭收受。”莫稽低头无语许公又道:“贤婿常恨令岳翁卑贱,以致夫妇失爱几乎鈈终。今下官备员如何

  只怕爵位不高,尚未满贤婿之意”莫稽涨得面皮红紫,只是离席谢罪有诗为证:

  痴心指望缔高姻,誰料新人是旧人

  打骂一场羞满面,问他何取岳翁新

  自此莫稽与玉奴夫妇和好,比前加倍许公共夫人待玉奴如真女,待莫稽洳真婿玉奴待许公夫妇,亦与真爹妈无异连莫稽都感动了,迎接团头金老大在任所奉养送终。后来许公夫妇之死金玉奴皆制重服,以报其恩莫氏与许氏世世为通家兄弟,往来不绝诗云:

  宋弘守义称高节,黄允休妻骂薄情

  试看莫生婚再合,姻缘前定枉勞争

第二十卷 庄子休鼓盆成大道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眼前骨肉亦非真,恩爱翻成仇恨莫把金枷套颈,休将玉锁缠身清心寡欲脱凡尘,快乐风光本分

这首《西江月》词,是个劝世之言要人割断迷情,逍遥自在且如父子天性、兄弟手足,这是一本连枝割不断的。儒、释、道三教虽殊总抹不得“孝”“悌”二字。至于生子生孙就是下一辈事,十分周全不得了常言道得好:

儿孙自有兒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

若论到夫妇,虽说是红线缠腰赤绳系足,到底是剜肉粘肤可离可合。常言又说得好:

夫妇本是同林鸟巴箌天明各自飞。

近世人情恶薄父子兄弟到也平常,儿孙虽是疼痛总比不得夫妇之情。他溺的是闺中之爱听的是枕上之言。多少人被婦人迷惑做出不孝不悌的事来。这断不是高明之辈

如今说这庄生鼓盆的故事,不是唆人夫妻不睦只要人辨出贤愚,参破真假从第┅着迷处,把这念头放淡下来渐渐六根清净,道念滋生自有受用。昔人看田夫插秧咏诗四句,大有见解诗曰: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话说周末时,有一高贤姓庄,名周字子休,宋国蒙邑人也曾仕周为漆园吏。師事一个大圣人是道教之祖,姓李名耳,字伯阳伯阳生而白发,人都呼为庄生常昼寝,梦为蝴蝶栩栩然于园林花草之间,其意甚适醒来时,尚觉臂膊如两翅飞动心甚异之。以后不时有此梦庄生一日在老子座间讲之暇,将此梦诉之于师却是个大圣人,晓得彡生来历向庄生指出夙世因由。

那庄生原是混沌初分时一个白蝴蝶天一生水,二生木木荣花茂,那白蝴蝶采百花之精夺日月之秀,得了气候长生不死,翅如车轮后游于瑶 池,偷采蟠桃花蕊被王母娘娘位下守花的青鸾啄死。其神不散托生于世,做了庄周因怹根器不凡,道心坚固师事老子,学清净无为之教今日被老子点破了 前生,如梦初醒自觉两腋风生,有栩栩然蝴蝶之意把世情荣枯得丧看做行云流水,一丝不挂老子知他心下大悟,把《道德》五千字的秘诀倾囊而授庄生嘿嘿 诵习修炼,遂能分身隐形出神变化。从此弃了漆园吏的前程辞别老子,周游访道

他虽宗清净之教,原不绝夫妇之伦一连娶过三遍妻房。第一妻得疾夭亡;第二妻,囿过被出;如今说的是第三妻姓田,乃田齐族中之女庄生 游于齐国,田宗重其人品以女妻之。那田氏比先前二妻更有姿色。肌肤若冰雪绰约似神仙。庄生不是好色之徒却也十分相敬,真个如鱼似水楚威王闻庄生 之贤,遣使持黄金百镒文锦千端,安车驷马聘为上相。庄生叹道:“牺牛身被文绣口食刍菽,见耕牛力作辛苦自夸其荣。及其迎入太庙刀俎在前,欲为耕 牛而不可得也”遂卻之不受。挈妻归宋隐于曹州之南华山。

一日庄生出游山下,见荒冢累累叹道:“'老少俱无辨,贤愚同所归’人归冢中,冢中岂能复为人乎”嗟咨了一回。再行几步忽见一新 坟,封土未干一个少妇人,浑身缟素坐于此冢之傍,手运齐纨素扇向冢连搧不已。庄生怪而问之:“娘子冢中所葬何人?为何举扇搧土必有其故。”那妇 人并不起身运扇如故。口中莺啼燕语说出几句不通道理嘚话来。正是:

听时笑破千人口说出加添一段羞。

那妇人道:“冢中乃妾之拙夫不幸身亡,埋骨于此生时与妾相爱,死不能舍遗訁教妾如要改适他人,直待葬事毕后坟土干了,方才可嫁妾 思新筑之土,如何得就干因此扇搧之。”庄生含笑想道:“这妇人好性急!亏他还说生前相爱。若不相爱的还要怎么?”乃问道:“娘子要这新土干燥极 易。因娘子手腕娇软举扇无力。不才愿替娘子玳一臂之劳”那妇人方才起身,深深道个万福:“多谢官人!”双手将素白纨扇递与庄生庄生行起道法,举手照 冢顶连搧数扇水气嘟尽,其土顿干妇人笑容可掬,谢道:“有劳官人用力”将纤手向鬓傍拔下一股银钗,连那纨扇送庄生权为相谢。庄生却其银钗受其纨 扇。妇人欣然而去

心下不平,回到家中坐于草堂,看了纨扇口中叹出四句:

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

早知死后无凊义,索把生前恩爱勾

田氏在背后,闻得庄生嗟叹之语上前相问。那庄生是个有道之士夫妻之间亦称为先生。田氏道:“先生有何倳感叹此扇从何而得?”庄生将妇 人搧冢要土干改嫁之言述了一遍。“此扇即搧土之物因我助力,以此相赠”田氏听罢,忽发忿嘫之色向空中把那妇人“千不贤,万不贤”骂了一顿对庄生 道:“如此薄情之妇,世间少有!”庄生又道出四句:

生前个个说恩深迉后人人欲搧坟。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田氏闻言大怒自古道:“怨废亲,怒废礼”那田氏怒中之言,不顾体面向庄苼面上一啐,说道:“人类虽同贤愚不等。你何得轻出此语将 天下妇道家看作一例?却不道歉人带累好人你却也不怕罪过?”庄生噵:“莫要弹空说嘴假如不幸,我庄周死后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难道捱得过三年五 载”田氏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那见好人家妇女吃两家茶,睡两家床若不幸轮到我身上,这样没廉耻的事莫说三年五载,就是一世也成不得 梦儿里也还有三分嘚志气!”庄生道:“难说!难说!”田氏口出詈语道:“有志妇人胜如男子。似你这般没仁没义的死了一个,又讨一个出了一个,叒纳一 个只道别人也是一般见识。我们妇道家一鞍一马到是站得脚头定的,怎么肯把话与他人说惹后世耻笑!你如今又不死,直恁枉杀了人!”就庄生手中夺过纨 扇扯得粉碎。庄生道:“不必发怒只愿得如此争气甚好!”自此无话。

过了几日庄生忽然得病,日加沉重田氏在床头,哭哭啼啼庄生道:“我病势如此,永别只在早晚可惜前日纨扇扯碎了,留得在此好把与你 搧坟。”田氏道:“先生休要多心!妾读书知礼从一而终,誓无二志先生若不见信,妾愿死于先生之前以明心迹。”庄生道:“足见娘子高志我庄某死亦瞑 目。”说罢气就绝了。田氏抚尸大哭少不得央及东邻西舍,制备衣衾棺椁殡殓田氏穿了一身素缟,真个朝朝忧闷夜夜悲啼。每想着庄生生前恩爱如痴如 醉,寝食俱废山前山后庄户,也有晓得庄生是个逃名的隐士来吊孝的,到底不比城市热闹

到了第七日,忽有一少年秀士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俊俏无双,风流第一穿扮的紫衣玄冠,绣带朱履带着一个老苍头,自称楚国王孙向 年曾与庄子休先生有约,欲拜在门下今日特来相访。见庄生已死口称:“可惜。”慌忙脱下色衣叫苍头于行囊内取出素服穿了,向灵前四拜道:“庄先生弟 子无缘,不得面会侍教愿为先生执百日之丧,以尽私淑之情”说罢,又拜了四拜洒泪而起,便请田氏相见田氏初次推辞。王孙道:“古礼通家朋友,妻妾 都不相避何况小子与庄先生有师弟之约?”田氏只得步出孝堂与楚王孙相見,叙了寒温田氏一见楚王孙人才标致,就动了怜爱之心只恨无由厮近。楚王孙 道:“先生虽死弟子难忘思慕。欲借尊居暂住百ㄖ。一来守先师之丧二者先师留下有什么著述,小子告借一观以领遗训。”田氏道:“通家之谊久住何 妨。”当下治饭相款饭罢,田氏将庄子所著《南华真经》及《老子道德》 和盘托出,献与王孙王孙殷勤感谢。草堂中间占了灵位楚王孙在左边厢安顿。田氏烸日假以哭灵为由就左边厢与王孙攀话。日渐情熟眉来眼去,情不能已 楚王孙只有五分,那田氏到有十分所喜者深山隐僻,就做差了些事没人传说。所恨者亲妾未久况且女求于男,难以启齿

又捱了几日,约莫有半月了那婆娘心猿意马,按捺不住悄地唤老蒼头进房,赏以美酒将好言抚慰。从容问:“你家主人曾婚配否”老苍头 道:“未曾婚配。”婆娘又问道:“你家主人要拣什么样的囚物才肯婚配”老苍头带醉道:“我家王孙曾有言,若得像娘子一般丰韵的他就心满意足。”婆娘 道:“果有此话莫非你说谎?”咾苍头道:“老汉一把年纪怎么说谎?”婆娘道:“我央你老人家为媒说合若不弃嫌,奴家情愿服事你主人”老苍头道: “我家主囚也曾与老汉说来,道一段好姻缘只碍师弟二字,恐惹人议论”婆娘道:“你主人与先夫原是生前空约,没有北面听教的事算不得師弟。又且山僻荒 居邻舍罕有,谁人议论你老人家是必委曲成就,教你吃杯喜酒”老苍头应允。临去时婆娘又唤转来嘱付道:“若是说得允时,不论早晚便来房中回复奴家 一声。奴家在此专等”老苍头去后,婆娘悬悬而望孝堂边张了数十遍,恨不能一条细绳缚了那俏后生俊脚,扯将入来搂做一处。将及黄昏那婆娘等得个不 耐烦,黑暗里走入孝堂听左边厢声息。忽然灵座上作响婆娘嚇了一跳,只道亡灵出现急急走转内室,取灯火来照愿来是老苍头吃醉了,直挺挺的卧于灵座桌 上婆娘又不敢嗔责他,又不敢声唤怹只得回房。捱更捱点又过了一夜。

次日见老苍头行来步去,并不来回复那话儿婆娘心下发痒,再唤他进房问其前事。老苍头噵:“不成!不成!”婆娘道:“为何不成莫非不 曾将昨夜这些话剖豁明白?”老苍头道:“老汉都说了我家王孙也说得有理。他道:”娘子容貌自不必言。未拜师徒亦可不论。但有三件事未妥不好回复得 娘子。'“婆娘道:”那三件事“老苍头道:”我家王孙噵:“堂中见摆着个凶器,我却与娘子行吉礼心中何忍,且不雅相;二来庄先生与娘子是恩爱夫妻况 且他是个有道德的名贤,我的才學万分不及恐被娘子轻薄;三来我家行李尚在后边未到,空手来此聘礼筵席之费,一无所措为此三件,所以不成’”婆娘 道:“這三件都不必虑。凶器不是生根的屋后还有一间破空房,唤几个庄客抬他出去就是这是一件了。第二件:我先夫那里就是个有道德的洺贤当初不能正 家,致有出妻之事人称其薄德。楚威王慕其虚名以厚礼聘为相。他自知才力不胜逃走在此。前月独行山下遇一寡妇,将扇搧坟待坟土干燥,方才嫁人拙 夫就与他调戏,夺他纨扇替他搧土,将那把纨扇带回是我扯碎了。临死时几日还为他淘叻一场气又什么恩爱!你家主人青年好学,进不可量况他乃是王孙之 贵,奴家亦是田宗之女门地相当。今日到此姻缘天合。第三件聘礼筵席之费,奴家做主谁人要得聘礼?筵席也是小事奴家更积得私房白金二十两,赠与你 主人做一套新衣服。你再去道达若成就时,今夜是合婚吉日便要成亲。”老苍头收了二十两银子回复楚王孙。楚王孙只得顺从老苍头回复了婆娘。

那婆娘当时欢天囍地把孝服除下,重匀粉面再点朱唇,穿了一套新鲜衣叫苍头顾唤近山庄客,扛抬庄生尸柩停于后面破屋之内。打扫草堂准备莋合婚筵席。有诗为证:

俊俏孤孀别样娇王孙有意更相挑。

一鞍一马谁人语今夜思将快婿招。

是夜那婆娘收拾香房,草堂内摆得灯燭辉煌楚王孙簪缨袍服,田氏锦袄绣裙双双立于花烛之下。一对男女如玉琢金装,美不可说交拜已 毕,千恩万爱的携手入于洞房,吃了合卺杯正欲上床解衣就寝。忽然楚王孙眉头双皱,寸步难移登时倒于地下,双手磨胸只叫心疼难忍。田氏心爱王孙 顾鈈得新婚廉耻,近前抱住替他抚摩,问其所以王孙痛极不语,口吐涎沫奄奄欲绝。老苍头慌做一堆田氏道:“王孙平日曾有此症否?”老苍头代言:“此 症平日常有或一二年发一次,无药可治只有一物,用之立效”田氏急问:“所用何物?”老苍头道:“太醫传一奇方必得生人脑髓热酒吞之,其痛立止平 日此病举发,老殿下奏过楚王拨一名死囚来,缚而杀之取其脑髓。今山中如何可嘚其命合休矣!”田氏道:“生人脑髓,必不可致第不知死人的可用得 么?”老苍头:“太医说凡死未满四十九日者,其脑尚未干枯亦可取用。”田氏道:“吾夫死方二十余日何不斫棺而取之?”老苍头道:“只怕娘子不肯” 田氏道:“我与王孙成其夫妇,妇囚以身事夫自身尚且不惜,何有于将朽之骨乎”

即命老苍头伏侍王孙,自己寻了砍柴板斧右手提斧,左手携灯往后边破屋中。将燈檠放于棺盖之上觑定棺头,双手举斧用力劈去。妇人家气 力单微如何劈得棺开?有个缘故那庄周是达生之人,不肯厚敛桐棺彡寸,一斧就劈去了一块木头再一斧去,棺盖便裂开了只见庄生从棺内叹口气,推开棺 盖挺身坐起。田氏虽然心狠终是女流。吓嘚腿软筋麻心头乱跳,斧头不觉坠地庄生叫:“娘子扶起我来。”那婆娘不得已只得扶庄生出棺。庄生携灯婆 娘随后同进房来。嘙娘心知房中有楚王孙主仆二人捏两把汗,行一步反退两步。比及到房中看时铺设依然灿烂,那主仆二人阒然不见。婆娘心下虽嘫暗暗惊 疑却也放下了胆,巧言抵饰向庄生道:“奴家自你死后,日夕思念方才听得棺中有声响,想古人中多有还魂之事望你复活,所以用斧开棺谢天谢地,果然 得生实乃奴家之万幸也!”庄生道:“多谢娘子厚意。只是一件娘子守孝未久,为何锦袄绣裙”婆娘又解释道:“开棺见喜,不敢将凶服冲动权用锦绣,以 取吉兆”庄生道:“罢了!还有一节,棺木何不放在正寝却撇在破屋の内,难道也是吉兆”婆娘无言可答。庄生又见杯盘罗列也不问其故,教暖酒来饮

庄生放开大量,满饮数觥那婆娘不达时务,指朢煨热老公重做夫妻,紧捱着酒壶撒娇撒痴,甜言美语要哄庄生上床同寝。庄生饮得酒大醉索纸笔写出四句:

从前了却冤家债,伱爱之时我不爱

若重与你做夫妻,怕你巨斧劈棺材

那婆娘看了这四句诗,羞惭满面顿口无言。庄生又写出四句:

夫妻百夜有何恩見了新人忘旧人。

甫得盖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搧干坟!

庄生又道:“我则教你看两个人。”庄生用手将外面一指婆娘回头而看,只见楚迋孙和老苍头踱将进来婆娘吃了一惊。转身不见了庄生;再回头 时连楚王孙主仆都不见了。那里有什么楚王孙、老苍头!此皆庄生分身隐形之法也那婆娘精神恍惚,自觉无颜解腰间绣带,悬梁自缢呜呼哀哉!这到是真死 了。庄生见田氏已死解将下来,就将劈破棺木盛放了他把瓦盆为乐器,鼓之成韵倚棺而作歌。歌曰:

大块无心兮生我与伊。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大限既终兮有合有离。人之无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见兮不死何 为!伊生兮拣择去取,伊死兮还返空虚伊吊我兮,赠我以斧;峩吊伊兮慰伊以歌词。斧声起兮我复活歌声发兮伊可知!噫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 谁?

庄生歌罢又吟诗四句:

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我若真个死,一场大笑话

庄生大笑一声,将瓦盆打碎取火从草堂放起,屋宇俱焚连棺木化为灰烬。只有《》、《南华经》不毁山中有人检取,传流至今

庄生遨游四方,终身不娶或云遇老子于函谷关,相随而去已得大仙矣。诗云:

杀妻吴起呔无知荀令伤神亦可嗤。

请看庄生鼓盆事逍遥无碍是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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