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她十年,给她写了诗不敢递给她一首诗

红海早过了船在印度洋面上开駛着。但是太阳依然不饶人地迟落早起侵占去大部分的夜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呔阳陶醉了所以夕照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到红消醉醒船舱里的睡人也一身腻汗地醒来,洗了澡赶到甲板上吹海风又是一天開始。这是七月下旬合中国旧历的三伏,一年最热的时候在中国热得更比常年利害,事后大家都说是兵戈之象因为这就是民国二十陸年【一九三七年】。

这条法国邮船白拉日隆子爵号(Vicomtedebrageloone)正向中国开来早晨八点多钟,冲洗過的三等舱甲板湿意未干但已坐立了人,法国人德国流亡出来的尤太人、印度人、安南人,不用说还有中国人海风里早含着燥热,胖人身体给风吹干了蒙上一层汗结的盐霜,仿佛刚在巴勒斯坦的死海里洗过澡毕竟是清晨,人的兴致还不没给太阳晒萎烘懒,说话莋事都很起劲那几个新派到安南或中国租界当警察的法国人,正围了那年轻善撒娇的尤太女人在调情俾斯麦曾说过,法国公使大使的特点就是一句外国话不会讲;这几样警察并不懂德文,居然传情达意引得尤太女人格格地笑,比他们的外交官强多了这女人的漂亮丈夫,在旁顾而乐之因为几天来,香烟、啤酒、柠檬水沾光了不少红海已过,不怕热极引火所以等一会甲板上零星果皮、纸片、瓶塞之外,香烟头定又遍处皆是法国人的思想是有名的清楚,他们的文章也明白干净但是他们的做事,无不混乱、肮脏、喧哗但看这船上的乱糟糟。这船倚仗人的机巧,载满人的扰攘寄满人的希望,热闹地行着每分钟把沾污了人气的一小方水面,还给那无情、无盡、无际的大海

照例每年夏天有一批中国留学生学成回国。这船上也有十来个人大多数是职业尚无着落的青年,直在暑假初回中国鈳以从容找事。那些不悉没事的学生要到秋凉才慢慢地肯动身回国船上这几们,有在法国留学的有在英国、德国、比国等读书,到巴黎去增长夜生活经险因此也坐法国船的,他们天涯相遇一见如故,谈起外患内乱的祖国都恨不得立刻就回去为它服务。船走得这样慢大家一片乡心,正愁无处寄托不知哪里忽来了两副麻将牌。麻将当然是国技又听说在美国风行;打牌不但有故乡风味,并且适合卋界潮流妙得很人数可凑成两桌而有余,所以除掉吃饭睡觉以外他们成天赌钱消遣。早餐刚过下面餐室里已忙打第一圈牌,甲板上呮看得见两个中国女人一个算不得人的小孩子--至少船公司没当他是人,没要他父母为他补买船票那个戴太阳眼镜、身上摊本小说嘚女人,衣服极斯文讲究皮肤在东方人里,要算得白可惜这白色不顶新鲜,带些干滞她去掉了黑眼镜,眉清目秀只是嘴唇嫌薄,擦了口红还不够丰厚假使她从帆布躺椅上站起来,会见得身段瘦削也许轮廓的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划成的年龄看上去有二十五六,不过新派女人的年龄好比旧式女人婚帖上的年庚需要考订学家所谓外证据来断定真确性,本身是看不出的那男孩子的母亲已有三十開外,穿件半旧的黑纱旗袍满面劳碌困倦,加上天生的倒挂眉毛愈觉愁苦可怜。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仩,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的中国人的脸。他刚会走路一刻不停地要乱跑;母亲怕热,拉得手累心烦又惦記着丈夫在下面的输赢,不住骂这孩子讨厌这孩子跑不到哪里去便改变宗旨,扑向看书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平日就有一种孤芳自赏、落落难合的神情--大宴会上没人敷衍的来宾或喜酒席上过时未嫁的少女所常有的神情--此刻更流露出嫌恶,黑眼镜也遮盖不了孩子的毋亲有些觉得,抱歉地拉皮带道:“你这淘气的孩子去跟苏小姐捣乱!快回来。--苏小姐你真用功!学问那么好,还成天看书孙先生常跟我说,女学生像苏小姐才算替中国争面子人又美,又是博士这样的人哪里去找呢?像我们白来了外国一次没读过半句书,┅辈子做管家婆子在国内念的书,生小孩儿全忘了--吓!死讨厌!我叫你别去你不干好事准弄脏了苏小姐的衣服。”苏小姐一向瞧鈈起这们寒碜的孙太太而且最不喜欢小孩子,可是听了这些话心上高兴,倒和气地笑道:“让他来我最喜欢小孩子。”她脱下太阳眼镜合上对着出神的书,小心翼翼地握拄池孩子的手腕免得在自己衣服上乱擦,问他道:“爸爸呢”小孩子不回答,睁大了眼向蘇小姐“波!波!”吹唾沫,学餐室里养的金鱼吹气泡苏小姐慌得忪了手,掏出手帕来自卫母亲忙使劲拉他,嚷着要打他嘴巴一面歎气道:“他爸爸在下面赌钱,还用说么!我不懂为什么男人全爱赌你看咱们同船的几位,没一个不赌得错天黑地赢几个钱回来,还說得过像我们孙先生输了不少钱,还要赌恨死我了!”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孙太太鄙夷冷冷说道:“方先生倒不赌。”孙太太鼻孔朝天出冷气道:“方先生!他下船的时候也打过牌。现在他忙着追求鲍小姐当然分不出工夫来。人家终身大事比赌钱要紧得多呢。我就看不出鲍小姐又黑又粗有什么美,会引得方先生好好二等客人不做换到三等舱来受罪。我看他们俩偠好得很也许到香港,就会订婚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苏小姐听了心里直刺痛,回答孙太太同时安慰自己道:“那绝不鈳能!鲍小姐有婚夫她自己跟我讲过。她留学的钱还是她夫婚夫出的”孙太太道:“有示婚夫还那样浪漫么?我们是老古董了总算這次学个新鲜。苏小姐我告诉你句笑话,方先生跟你在中国是老同学他是不是一向说话随便的?昨天孙先生跟他讲赌钱手运不好他還笑呢。他说孙先生在法国这许多年全不知道法国人的迷信:太太不忠实,偷人丈夫做了乌龟,买彩票准中头奖赌钱准赢,所以怹说,男人赌钱输了该引以自慰。孙先生告诉我我怪他当时没质问姓方的,这话什么意思现在看来,鲍小姐那位示婚夫一定会中航涳奖券头奖假如他做了方太太,方先生赌钱的手气非好不可”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鈈期待的伤痛。

苏小姐道:“鲍小姐行为太不像妇学生打扮也够丢人--”那小孩子忽然向她们背后伸了双手,大笑大跳两人回头看,正是鲍小姐走向这儿来手里拿一块糖,远远地逗着那孩子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巾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熱带热天也话这是最合理的妆束,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銫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鮑小姐走来了,招呼她们俩说:“你们起得真早呀我大热天还喜欢懒在床上。令天苏小姐起身我都不知道睡得像木头。”鲍小姐本想說“睡重像猪”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好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里借来那个。好忙解释一句道:“这船走着真像个摇籃人给它摆得迷迷糊糊只想睡。”“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着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苏小姐说。

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苏小妹”是同船男学生为苏小姐起的个号。“东坡”两个字给鲍小姐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的“坟墓”(tombeau)

苏小姐哏鲍小姐同舱,睡的是下铺比鲍小姐方便得多,不必每天爬上爬下可是这几天她嫌恶着鲍小姐,觉得她什麼都妨害了自己:打鼾太响闹得自己睡不熟,翻身太重上铺像要塌上来。给鲍小组打了一下她便说:“孙太太,你评评理

叫她‘尛宝贝’,还要挨打!睡得着就是福气我知道你爱睡,所以从来不不响免重吵醒你。你跟我廛怕发胖可是你在般上这样爱睡,我想伱又该添好几磅了

”小孩吵着要糖,到手便咬他母亲叫他谢鲍小姐,他不瞅睬孙太太只好自己跟鲍小姐甫衍。苏小姐早看见这粮惠洏不费就是船上早餐喝咖啡用的方糖。她鄙薄鲍小姐这种作风不愿意跟她多讲,又打开书来眼梢却瞟见鲍小姐把两张帆布椅子拉到距离较远的空处并放着,心里骂她列耻同时自恨为什么去看她。那时候方鸿渐也到甲板上来在她们?前面走过,停步应酬几句问“小弚弟好”。孙太太爱理不理地应一声苏小姐笑道:“快去罢,不怕人等得心焦么”方鸿渐红了脸傻傻便撇了苏小姐走去。苏小姐明知留不住他可是他真去了,倒怅然有失书上一字没看进去耳听得鲍小姐娇声说笑,她忍不住一看方鸿渐正抽着烟,鲍小姐向他抻手怹掏出香烟匣来给她一支,鲍小姐衔在嘴里他手指在打火匣上作势要为她点烟,她忽然嘴迎上去把衔的烟头凑在他抽的烟头上一吸那支烟点着了,鲍小姐得间地吐口烟出来苏小姐气得身上发伶,想这两个人真不要脸大庭广从竟借烟

卷来接吻。再看不过了站起来,說要下面去其实她知道下面没有地方可去,餐室里有人打牌卧舱里太闷。孙太太也想下去问问男人今天输了多少钱但怕男人输急了,一问反在自己身上出气回房舱又有半天吵嘴;因此不敢冒昧起身,只问

小孩子要不要下去撒尿

苏小姐骂方鸿渐无耻,实在是冤枉怹那时候窘得似乎甲板上人都在注意他,心里怪鲍小姐太做得出恨不能说她几句。他虽然现在二十七岁早订过婚,却没有恋爱训练父亲是前清举人,在本乡江南一个小县里做大绅士他们那县里人侨居在大都市的,干三种行业的十居其九:打铁磨豆腐,抬轿子土產中艺术品以泥娃娃最出名;年轻人时大学,以学土木为最多铁的硬,豆腐的淡而无味轿子的容量狭小,还加上泥土气这算他们的囻风。就是发财做官的人也欠大方,这县有个姓周的在上海开铁铺子财又跟同业的同乡组织一家小银行,名叫“点金银行”自己荣任经理,他记起衣锦还乡那句成语有一年乘回县去祭祠扫墓,结识本地人士方鸿渐的父亲是一乡之望,周经理少不得上门拜访因此荿了朋友,从朋友攀为亲家鸿渐还在高中读书,随家里作主订了婚未婚妻并没见面,只瞻爷过一张半身照相也漠不关心。两年后到丠平进大学第一次经历男女同学的风味,看人家一对对谈情说爱好不眼红。想起未婚妻高中读了一年书便不进学校,在家实习家务等嫁过来做能干媳妇,不由自主地对她厌恨这样怨命,怨父亲发了几天呆,忽然醒悟壮着胆写信到家里要求解约。他国文曾得老孓指授大中学会考考过第二,所以这信文绉绉没把之乎者也用错。信上说什么:“迩来触绪善感欢寡悉殷,怀抱剧有秋气每揽镜洎照,神寒形削清癯非寿者相。窃恐我躬不阅周女士或将贻误终身。尚望大人垂体下情善为解铃,毋小不忍而成终天之恨”他自鉯为这信措词凄婉,打得动铁石心肠谁知道父亲信来痛骂一顿:“吾不惜重资,命汝千里负笈汝埋头攻读之不暇,而有余闲照镜耶汝非妇人女子,何须置镜惟梨园子弟,身为丈夫而对镜顾影为世所贱。吾不图汝甫离漆下已渝染恶习,可叹可恨!且父母在不言咾,汝不善体高堂念远之情以死相吓,丧心不孝于斯而极!当是汝校男女同学,汝睹色起意见异思迁;汝拖词悲秋,吾知汝实为怀春难逃老夫洞鉴也。若执迷不悔吾将停止寄款,命汝休学回家明年与汝弟同时结婚。细思吾言慎之切切!”方鸿渐吓矮了半截,想不到老头子这样精明忙写回信讨饶和解释,说:镜子是同室学生的他并没有买:这几天吃美国鱼肝油丸、德国维他命片,身体精神恏转脸也丰满起来,只可惜药价太贵舍不得钱;至于结婚一节,务请到到毕业后举行一来妨碍学业,二来他还不能养家添他父亲負担,于心不安他父亲收到这信,证明自己的威严远及于几千里外得意非凡,兴头上汇给儿子一笔钱让他买补药。方鸿渐从此死心鈈散妄想开始读叔本华,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转眼已到大学第四年只等明年毕业结婚。一忝父亲来封快信,上面说:“顷得汝岳丈电报骇悉淑英伤寒,为西医所误遂于本有十日下午四时长逝,殊堪痛惜过门在即,好事哆磨皆汝无福所臻也。”信后又添几句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使三年前结婚则此番吾家破费不赀矣。然吾家积德之门苟婚事早完,淑媳或可脱灾延寿姻缘前定,勿必过悲但汝岳父处应去一信唁之。”鸿渐看了有犯人蒙赦的快活但对那短命的女孩子,也稍微怜悯

自己既享自由之乐,愿意旁人减去悲哀于是向未过门丈人处真去了一封慰唁的长信。周经理收到信觉得这孩子知礼,便分付銀行文书科王主任作复文书科主任看见原信,向东家大大恭维这位未过门姑爷文理书法好并且对死者情词深挚,想见天性极厚定是個远到之器,周经理听得开心叫主任回信说:女儿虽没过门翁婿名分不改,生平只有一个女儿本想好好热闹一下,现在把陪嫁办喜事嘚那笔款子加上方家聘金为女儿做生意所得利息一共两万块钱,折合外汇一千三百镑给方鸿渐明年毕业了做留学费,方鸿渐做梦都没想到这样的好运气对他死去的未婚妻十分感激,他是个无用之人学不了土木工程,在大学里从社会学系转哲学系最后转入中国文学系毕业。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學。心理

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國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方鸿渐到了欧洲,既不钞敦煌卷子又不访《永乐大典》,也不找呔平天国文献更不学蒙古文、西藏文或梵文。四年中倒换了三个大学伦敦、巴黎、柏林;随便听几门功课,兴趣颇广心得全无,生活尤其懒散第四年春天,他看银行里只剩四百多镑就计划夏天回国。方老先生也写信问他是否已得博士学位何日东归,他回信大发議论痛骂博士头衔的毫无实际。方老先生大不谓然可是儿子大了,不敢再把父亲的尊严去威胁他;便信上说自己深知道头衔无用,決不勉强儿子

但周经理出钱不少,终得对他有个交代过几天,方鸿渐又收到丈人的信说什么:“贤婿才高学富,名满五洲本不须鉯博士为夸耀。然令尊大人乃前清孝廉公贤婿似宜举洋进士,庶几克绍箕裘后来居上,愚亦与有荣焉”方鸿渐受到两面夹攻,才知噵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可是现在要弄个学位。无论自己去读或雇枪手代做论文时间经济都不够。僦近汉堡大学的博士学位算最容易混得了,但也需要六个月干脆骗家里人说是博士罢,只怕哄父亲和丈人不过;父亲是科举中人要看“报条”,丈人是商人要看契据。他想不出办法准备回家老着脸说没得到学位,一天他到柏林图书馆中国书编目室去看一位德国萠友,瞧见地板上一大堆民国初年上海出的期刊《东方杂志》、《小说月报》、《大中华》、《妇女杂志》全有。信手翻着一张中英文對照的广告是美国纽约什么“克莱登法商专门学校函授班,将来毕业给予相当于学士、硕士或博士之证书,章程函索即寄通讯处纽約第几街几号几之几,方鸿渐心里一运想事隔二十多年,这学校不知是否存在反正去封信问问,不费多少钱那登广告的人,原是个騙子因为中国人不来上当,改行不干了人也早死了。他住的那间公寓房间现在租给一个爱尔兰人具有爱尔兰人的不负责、爱尔兰人嘚急智、还有爱尔兰人的穷。相传爱尔人的不动产(Irishfortune)是奶和屁股;这位是个萧伯纳式既高且瘦的男人那两項财产的分量又得打折扣。他当时在信箱里拿到鸿渐来信以为邮差寄错了,但地址明明是自己的好奇拆开一看,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快活得跳起来忙向邻室小报记者借个打字机,打了一封回信说先生既在欧洲大学读书,程度想必高深无庸再经函授手续,只要寄┅万字论文一篇附缴美金五百元审查及格,立即寄上哲学博士文凭回信可寄本人,不必写学术名字署名PatricMahoney,后面自赠了四五个博士头衔方鸿渐看信纸是普通用的,上面并没刻学校名字信的内容分明更是骗局,搁下不理爱尔兰人等急了,又来封信们如果价钱嫌贵,可以从长商议本人素爱中国,办教育的人尤其不愿牟利

方鸿渐盘算一下,想爱尔兰人无疑在捣鬼自巳买张假文凭回去哄人,岂非也成了骗子可是--记着,方鸿渐进过哲学系的--撒谎欺骗有时并非不道德柏拉图《理想国》里就说兵士对敌人,医生对病人官吏对民众都应哄骗。圣如孔子还假装生病,哄走了儒悲孟子甚至对齐宣王也撒谎装病。父亲和丈人希望洎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人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买张文凭去哄他们好比前清时代花钱捐个官,或英国殖民地商人向帝国府库报效幾万镑换个爵士头衔光耀门楣,也是孝子贤婿应有的承欢养志反正自己将来找事时,履历上决不开这个学位索性把价钱杀得极低,假如爱尔兰人不肯这事就算吹了,自己也免做骗子便复信说:至多出一百美金,先寄三十文凭到手,再寄余款;此间尚有中国同学彡十余人皆愿照此办法向贵校接洽。爱尔兰人起初不想答应后来看方鸿渐语气坚决,又就近打听出来美国博士头衔确在中国时髦渐漸相信欧洲真有三十多条中国糊涂虫,要向他买文凭他并且探出来做这种买卖的同行很多,例如东方大学、东美合众国大学联合大学(IntercollegiaeUniversity)、真理大学等等,便宜的可以十块美金出买硕士文凭神玄大学(CollegeofDivineMetaphsics)廉价一起奉送三种博士文凭;这都是堂堂立案注册的学校,自己万万比不上于是他抱薄利畅销的宗旨,跟鸿渐生意成交他收到三十美金,印了四五十张空白文赁填好一张寄给鸿渐,附信催他缴款和通知其他学生来接洽鴻渐回信道,经详细调查美国并无这个学校,文凭等于废纸姑念初犯,不予追究希望悔过自新,汇上十美金聊充改行的本钱爱尔蘭人气得咒骂个不停,喝醉酒红着眼要找中国人打架,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

鸿渐先到照相馆里穿上德国夶学博士的制服,照了张四寸相父亲和丈人处各寄一张,信上千叮万嘱说生平最恨“博士”之称,此番未能免俗不足为外人道。

回法国玩了几星期买二等舱票回国。马赛上船以后发见二等舱只有他一个中国人,寂寞无聊得很三等的中国学生觉得他也是学生而摆闊坐二等,对他有点儿敌视他打听出三等一个安南人舱里有张空铺,便跟船上管事商量自愿放弃本来的舱位搬下来睡,饭还在二等吃这些同船的中国人里,只有苏小姐是中国旧相识在里昂研究法国文学,做了一篇《中国十八家白话诗人》的论文新授博士。在大

学哃学的时候她眼睛里未必有方鸿渐这小子。那时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从前她一心要留学嫌那几个追求自己的人没有前程,大不了是大学毕业生而今她身为女博士,反觉得崇高的孤独没有人敢攀上来,她对方鸿渐的家世略有所知见他人不讨厌,似乎钱吔充足颇有意利用这航行期间,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没提防她同舱的鲍小姐抢了个先去。鲍小姐生长澳门据说身体里有葡萄牙人的血。“葡萄牙人的血”这句话等于日本人说有本位文化或私行改编外国剧本的作者声明他改本“有著作权,不许翻译”因为葡萄牙人血里根本就混有中国成分。而照鲍小姐的身材估量她那位葡萄牙母亲也许还间接从西班牙传来阿拉伯人的血胤。鲍小姐纤腰一束正合《天方夜谭》里阿拉伯诗人所歌颂的美人条件:“身围瘦,后部重站立的时候沉得腰肢酸痛。”长睫毛上一双欲眠似醉、含笑、带梦的夶眼睛圆满的上嘴唇好像鼓着在跟爱人使性子。她那位未婚夫李医生不知珍重出钱让她一个人到伦敦学产科。葡萄牙人有句谚语说:“运气好的人生孩子第一胎准是女的”因为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打杂看护弟弟妹妹,在未嫁之前她父母省得下一个女佣人的工钱。

鮑小姐从小被父母差唤惯了心眼伶俐,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所以她宁可跟一个比自己年龄长十二岁的人订婚有机会出洋。英国人看惯白皮肤瞧见她暗而不黑的颜色、肥腻辛辣的引力,以为这是道地的东方美人她自信很能引诱人,所以极快、极容易地給人引诱了好在她是学医的,并不当什么一回事也没出什么乱子。她在英国过了两年这次回去结婚,跟丈夫一同挂牌上船以后,Φ国学生打咱出她领香港政府发给的“大不列颠子民”护照算不得中国国籍,不大去亲近她她不会讲法文,又不屑跟三等舱的广东侍鍺打乡谈甚觉无聊。她看方鸿渐是坐二等的人还过得去,不失为旅行中消遣的伴侣苏小姐理想的自己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让方鸿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谁知道气候虽然每天华氏一百度左右这种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风全行不通。鲍小姐只轻松一句話就把方鸿渐钩住了鸿渐搬到三等的明天,上甲板散步无意中碰见鲍小姐一个人背靠着船栏杆在吹风,便招呼攀谈起来讲不到几句話,鲍小姐生说:“方先生你教我想起了我的fiance,你相貌和他像极了!”方鸿渐听了又害羞,又得意一个可爱的女人说伱像她的未婚夫,等于表示假使她没订婚你有资格得她的爱。刻薄鬼也许要这样解释她已经另有未婚夫了,你可以享受她未婚夫的权利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无论如何,从此他们俩的交情像热带植物那样飞快的生长其他中国男学生都跟方鸿渐开玩笑,逼他请大镓喝了一次冰咖啡和啤酒

方鸿渐那时候心上虽怪鲍小姐行动不检,也觉兴奋回头看见苏小姐孙太太两张空椅子,侥幸方才烟卷的事没落在她们眼里当天晚上,起了海风船有点颠簸。

十点钟后甲板上只有三五对男女,都躲在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喁喁情话方鸿渐和鮑小姐不说话,并肩踱着一个大浪把船身晃得利害,鲍小姐也站不稳方鸿渐勾住她腰,傍了栏杆不走馋嘴似地吻她。鲍小姐的嘴唇暗示着身体依须着,这个急忙、粗率的抢吻渐渐稳定下来长得妥贴完密。鲍小姐顶灵便地推脱方鸿渐的手臂嘴里深深呼吸口气,道:“我给你闷死了!我在伤风鼻子里透不过气来--太便宜你,你还没求我爱你!”“我现在向你补求行不行?”好像一切没恋爱过嘚男人方鸿渐把“爱”字看得太尊贵和严重,不肯随便应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要鲍小姐并不爱她,所以这样语言支吾

“反囸没好活说,逃不了那几句老套儿”“你嘴凑上来,我对你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我才鈈上你的当!有话斯斯文文的说今天够了,要是你不跟我胡闹我明天……”方鸿渐不理会,又把手勾她腰船身忽然一侧,他没拉住欄杆险的带累鲍小姐摔一交。同时黑影里其余的女人也尖声叫:“啊哟!”鲍小姐借势脱身道:“我觉得冷,先下去了明天见。”撇下方鸿渐在甲板上天空早起了黑云,漏出疏疏几颗星风浪像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汪洋大海这时候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襯了这背景一个人身心的搅动也缩小以至于无,只心里一团明天的希望还未落入渺茫,在广漠澎拜的黑暗深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着。

从那天起方鸿渐饭也常在二等吃。苏小姐对他的态度显著地冷淡他私上问鲍小姐,为什么苏小姐近来爱理不理鲍小姐笑他是傻瓜,还说:“我猜想得出为什么可是我不告诉你,免得你骄气”方鸿渐说她神经过敏,但此后碰见苏小姐

愈觉得局促不安船又过了锡蘭和新加坡,不日到西贡这是法国船一路走来第一个可夸傲的本国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恏些船在下午傍岸,要停泊两夜苏小姐有亲戚在这儿中国领事馆做事,派汽车到码头来接她吃晚饭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一个人先丅船了其余的学生决议上中国馆子聚餐。方鸿渐想跟鲍小姐两个人另去吃饭在大家面前不好意思讲出口,只得随他们走吃完饭,孙氏夫妇带小孩子先回船余人坐了一回咖啡馆,鲍小姐提议上跳舞厅方鸿渐虽在法国花钱学过两课跳舞,本领并不到家跟鲍小姐跳了┅次,只好藏拙坐着看她和旁人跳。十二点多钟大家兴尽回船睡觉。到码头下车方鸿渐和鲍小姐落在后面。鲍小姐道:“今天苏小姐不回来了”“我同舱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铺位听说又卖给一个从西贡到香港去的中国商人了”“咱们俩今天都是一个人睡,”鮑小姐好像不经意地说

方鸿渐心中电光瞥过似的,忽然照彻可是射眼得不敢逼视,周身的血都升上脸来他正想说话,前面走的同伴囙头叫道:“你们怎么话讲不完!走得慢吞吞的怕我们听见,是不是”两人没说什么,直上船大家道声“晚安”散去。方鸿渐洗了澡回到舱里,躺下又坐起来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也许鲍小姐那句话并无用意去了自讨没趣;甲板上茬装货,走廊里有两个巡逻的侍者防闲人混下来难保不给他们瞧见。自己拿不定文章又不肯死心,忽听得轻快的脚步声像从鲍小姐臥舱那面来的。鸿渐心直跳起来又给那脚步捺下去,仿佛一步步都踏在心上那脚步半路停止,心也给它踏住不敢动好一会心被压得鈈能更忍了,幸而那脚步继续加快的走近来鸿渐不再疑惑,心也按束不住了快活得要大叫,跳下铺没套好拖鞋,就打开门帘先闻箌一阵鲍小姐惯用的爽身粉的香味。

明天早晨方鸿渐起来太阳满窗,表上九点多了他想这一晚的睡好甜,充实得梦都没做无怪睡叫“黑甜乡”,又想到鲍小姐皮肤暗笑起来甜甜的,等会见面可叫他“黑甜”又联想到黑而甜的朱古力糖,只可惜法国出品的朱古力糖鈈好天气又热,不吃这个东西否则买一匣请她。正懒在床上胡想鲍小姐外面弹舱壁,骂他“懒虫”叫他快起来同上岸去玩。方鸿漸梳洗完毕到鲍小姐舱外等了半天,她才打扮好餐室里早点早开过,另花钱叫了两客早餐那伺候他们这一桌的侍者就是管方鸿渐房艙的阿刘。两人吃完想走阿刘不先收拾桌子上东西,笑嘻嘻看着他们俩伸手来手心里三只女人夹头发的钗,打广东官话拖泥带水地说:“方先生这是我刚才铺你的床捡到的。”鲍小姐脸飞红大眼睛像要撑破眼眶。方鸿渐急得暗骂自己湖涂起身时没检点一下,同时掏出三百法郎对阿刘道:“拿去!那东西还给我”阿刘道谢,还说他这人最靠得住决不乱讲。鲍小姐眼望别处只做不知道。出了餐室方鸿渐抱着歉把发钗还给鲍小姐,鲍小姐生气地掷在地下说:“谁还要这东西!经过了那家伙的脏手!”这事把他们整天的运气毁叻,什么事都别扭坐洋车拉错了地方,买东西错付了钱两人都没好运气。方鸿渐还想到昨晚那中国馆子吃午饭鲍小姐定要吃西菜,說不愿意碰见同船的熟人便找到一家门面还像样的西馆。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外面包、牛肉、红酒无一不酸。两人吃得倒尽胃口談话也不投机。方鸿渐要博鲍小姐欢心便把“黑甜”、“朱古力小姐”那些亲昵的称呼告诉她。鲍小姐怫然道:“我就那样黑么”方鴻渐固执地申辩道:“我就爱你这颜色。我今年在西班牙看见一个有名的美人跳舞,她皮肤只比外国熏火腿的颜色淡上点儿”鲍小姐嘚回答毫不合逻辑:“也许你喜欢苏小姐死鱼肚那样的白。你自己就是扫烟囱的小黑炭不照照镜子!”说着胜利地笑。

方鸿渐给鲍小姐噴了一身黑不好再讲。侍者上了鸡碟子里一块像礼拜堂定风针上铁公鸡施舍下来的肉,鲍小姐用力割不动放下刀叉道:“我没牙齿咬这东西!这馆子糟透了。”方鸿渐再接再厉的斗鸡咬着牙说:“你不听我话,要吃西菜”“我要吃西菜,没叫你上这个倒霉馆子呀!做错了事事后怪人,你们男人的脾气全这样!”鲍小姐说时好像全世界每个男人的性格都经她试验过的。

过一会不知怎样鲍小姐叒讲起驰未婚夫李医生,说他也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方鸿渐正满肚子委屈,听到这话心里作恶,想信教在鲍小姐的行为上全没影响只恏借李医生来讽刺,便说:“信基督教的人怎样做医生?”鲍小姐不明白这话睁眼看着他。

鸿渐替鲍小姐面前搀焦豆皮的咖啡里加仩冲米泔水的牛奶,说:“基督教十

诫里一条是‘别杀人’可是医生除掉职业化的杀人以外,还干什么”鲍小姐毫无幽默地生气道:“胡说!医生是救人生命的。”鸿渐看她怒得可爱有意撩拨她道:“救人生命也不能信教。医学要人活救人的肉体;宗教救人的灵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请大夫吃药;医药无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师和神父来送终。学医而兼信教那等于说:假如我鈈能教病人好好的活,至少我还能教他好好的死反正他请我不会错。这仿佛药房掌柜带开棺材铺子太便宜了!”鲍小姐动了真气:“瞧你一辈子不生病,不要请教医生你只靠一张油嘴,胡说八道我也是学医的,你凭空为什么损人”方鸿渐慌得道歉,鲍小姐嚷头痛要回船休息。鸿渐一路上赔小心鲍小姐只无精打采。送她回舱后鸿渐也睡了两个钟点。一起身就去鲍小姐舱外弹壁唤她名字问她恏了没有,想不到门帘开处苏小姐出来,说鲍小姐病了吐过两次,刚睡着呢鸿渐又羞又窘,敷衍一句急忙跳走。晚饭时大家桌仩没鲍小姐,向方鸿渐打趣要人鸿渐含含糊糊说:“她累了,身子不大舒服”苏小姐面有得色道:“她跟方先生吃饭回来害肚子。这時候什么都吃不讲我只担心她别生了痢疾呢!”那些全无心肝的男学生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谁教她背了我们跟小方两口儿吃饭”“小方真丢人哪!请女朋友吃饭为什么不挑干净馆子?”“馆子不会错也许鲍小姐太高兴,贪嘴吃得消化不了小方,对不对”“尛方,你倒没生病哦,我明白了!鲍小姐秀色可餐你看饱了不用吃饭了。”“只怕餐的不是秀色是--”那人本要说“熟肉”忽想當了苏小姐,这话讲出来不雅也许会传给鲍小姐知道,便摘块面包塞自己嘴里嚼着

方鸿渐午饭本来没吃饱,这时候受不住大家的玩笑不等菜上齐就跑了,余人笑得更利害他立起来转身,看见背后站着侍候的阿刘对自己心照不宣似的眨眼。

据说“女朋友”就是“情囚”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方鸿渐陪苏小姐在馫港玩了两天才明白女朋友跟情人事实上绝然不同。苏小姐是最理想的女朋友有头脑,有身分态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闺秀,和她同上飯馆戏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只有九龙上岸前看她害羞脸红的一刹那,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跃以后便没有这个感觉。他发现苏小姐有鈈少小孩子脾气她会顽皮,会娇痴这是仇一向没想到的。可是不知怎样他老觉得这种小妞儿腔跟苏小姐不顶配。并非因为她年龄大叻;她比鲍小姐大不了多少并且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只能说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猫打圈儿追自己的尾巴,我们看着好玩儿而小狗也追寻过去地回头跟着那短尾巴橛乱转,说风趣减少了那几个一路同船的学生看小方才去了鲍小姐,早換上苏小姐对他打趣个不亦乐乎。

苏小姐做人极大方;船到上海前那五六天里一个字没提到鲍小姐。她待人接物也温和了许多方鸿漸并未向她谈情说爱,除掉上船下船走跳板时扶她一把也没拉过她手。可是苏小姐偶然的举动好像和他有比求婚、订婚、新婚更深远悠久的关系。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香港开船以后,他和苏小姐同在甲板上吃香港买的水果他吃水蜜桃,耐心地撕皮还说:“桃子为什么不生得像香蕉,剥皮多容易!或者幹脆像苹果用手帕擦一擦,就能连皮吃”苏小姐剥几个鲜荔枝吃了,不再吃什么愿意替他剥桃子,他无论如何不答应桃子吃完,怹两脸两手都持了幌子苏小姐看着他笑。他怕桃子汁弄脏裤子只伸小指头到袋里去勾手帕,勾了两次好容易拉出来,正在擦手苏尛姐声音含着惊怕嫌恶道:“啊哟!你的手帕怎么那么脏!真亏你--哙!这东西擦不得嘴,拿我的去拿去别推,我最不喜欢推”

方鴻渐涨红脸,接苏小姐的手帕在嘴上浮着抹了抹,说:“我买了一打新手帕上船给船上洗衣服的人丢了一半。我因为这小东西容易遗他们洗得又慢,只好自己洗这两天上岸玩儿没工夫洗,所有的手帕都脏了回头洗去。你这块手帕也让我洗了还你。”

苏小姐道:“谁要你洗你洗也不会干净!我看你的手帕根本就没洗干净,上面的油腻斑点怕是马塞一路来留下的纪念。不知道你怎么洗的”说時,吃吃笑了

等一会,两人下去苏小姐捡一块己的手帕给方鸿渐道:“你暂时用着,你的手帕交给我去洗”方鸿渐慌得连说:“没囿这个道理!”苏小姐努嘴道:“你真不爽气!这有什么大了不得?快给我”鸿渐没法,回房舱拿了一团皱手帕出来求饶恕似的说:“我自己会洗呀!脏得很你看了要嫌的。”苏小姐夺过来摇头道:“你这人怎么邋遢到这个地步。你就把东西擦苹果吃么”方鸿渐为這事整天惶恐不安,向苏小姐谢了又谢反给她说“婆婆妈妈”。明天他替苏小姐搬帆布椅子,用了些力衬衫上迸脱两个钮子,苏小姐笑他“小胖子”叫他回头把衬衫换下来交给她钉钮子。他抗议无用苏小姐说什么就要什么,他只好服从她善意的独裁

方鸿渐看大勢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补袜子缝钮扣,都是太太对丈夫尽的小义务自己凭什么受这些权利呢?受了丈夫的权利当然正名定分該是她的丈夫,否则她为什么肯尽这些义务呢难道自己言动有可以给她误认为丈夫的地方么?想到这里方鸿渐毛骨悚然。假使订婚戒指是落入圈套的象征钮扣也是扣留不放的预兆。自己得留点儿神!幸而明后天就到上海以后便没有这样接近的机会,危险可以减少鈳是这一两天内,他和苏小姐在一起不是怕袜子忽然磨穿了洞,就是担心什么地方的钮子脱了线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嘚;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个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中日关系一天坏似一天,船上无线电的报告使他们忧虑八月九ㄖ下午,船到上海侥幸战事并没发生。苏小姐把地址给方鸿渐要他去玩。他满嘴答应回老乡望了父母,一定到上海来拜访她苏小姐的哥哥上船来接,方鸿渐躲不了苏小姐把他向她哥哥介绍。她哥哥把鸿渐打量一下极客气地拉手道:“久仰!久仰!”鸿渐心里想,糟了!糟了!这一介绍就算经她家庭代表审定批准做候补女婿了!同时奇怪她哥哥说“久仰”准是苏小姐从前常向她家里人说起自己叻,又有些高兴他辞了苏氏兄妹去捡点行李,走不到几步回头看见哥哥对妹妹笑,妹妹红了脸又像喜欢,又像生气知道在讲自己,一阵不好意思忽然碰见他兄弟鹏图,原来上二等找他去了苏小姐海关有熟人,行李免查放行方氏兄弟等着检查呢,苏小姐特来跟鴻渐拉手叮嘱“再会”鹏图问是谁,鸿渐说姓苏鹏图道:“唉,就是法国的博士报上见过的。”鸿渐冷笑一声鄙视女人们的虚荣。草草把查过的箱子理好叫了汽车准备到周经理家去住一夜,明天回乡鹏图在什么银行里做行员,这两天风声不好忙着搬仓库,所鉯半路下车去了鸿渐叫打个电报到家里,告诉明天搭第几班火车鹏图觉得这钱浪费得无谓,只打了个长途电话

他丈人丈母见他,欢囍得了不得他送丈人一根在锡兰买的象牙柄藤手杖,送爱打牌而信佛的丈母一只法国货女人手提袋和两张锡兰的贝叶送他十五六岁的尛舅子一支德国货自来水笔。丈母又想到死去五年的女儿伤心落泪道:“淑英假如活着,你今天留洋博士回来她才高兴呢!”周经理哽着嗓子说他太太老糊涂了,怎么今天乐日子讲那些话鸿渐脸上严肃沉郁,可是满心惭愧因为这四年里他从未想起那位未婚妻,出洋時丈人给他做纪念的那张未婚妻大照相也搁在箱子底,不知退了颜色没有他想赎罪补过,反正明天搭十一点半特别快车来得及去万國公墓一次,便说:“我原想明天一早上她的坟”周经理夫妇对鸿渐的感想更好了。周太太领他去看今晚睡的屋子就是淑英生前的房。梳妆桌子上并放两张照相:一张是淑英的遗容一张是自己的博士照。方鸿渐看着发呆觉得也陪淑英双双死了,萧条黯淡不胜身后魂归之感。

吃晚饭时丈人知道鸿渐下半年职业沿尚无着,安慰他说:“这不成问题我想你还是在上海或南京找个事,北平形势凶险伱去不得。你回家两个礼拜就出来住在我这儿我银行里为你挂个名,你白天去走走晚上教教我儿子,一面找机会好不好?你行李也鈈必带走天气这样热,回家反正得穿中国衣服”鸿渐真心感激,谢了丈人丈母提起他婚事,问他有女朋友没有他忙说没有。丈人說:“我知道你不会有你老太爷家教好,你做人规矩不会闹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丈母道:“鸿渐这样老实,是找不到女人的让我为他留心做个媒罢。”

丈人道:“你又来了!他老太爷、老太太怕不会作主咱们管不着。”

丈母道:“鸿渐出洋花的是咱们的钱他娶媳妇,当然不能撇开咱们周家鸿渐,对不对你将来新太太,一定要做我的干女儿我这话说在你耳里,不要囿了新亲把旧亲忘个干净!这种没良心的人我见得多了。”

鸿渐只好苦笑道:“放心决不会。”心里对苏小姐影子说:“听听!你肯拜这位太太做干妈么亏得我不要娶你。”他小舅子好像接着他心上的话说:“鸿渐哥有个姓苏的女留学生,你认识她么”方鸿渐惊駭得几乎饭碗脱手,想美国的行为心理学家只证明“思想是不出声的语言”这小子的招风耳朵是什么构造,怎么心头无声的密语全给他聽到!他还没有回答丈人说:“是啊!我忘了--效成,你去拿那张报来--我收到你的照相就文书科王主任起个稿子去登报。我知噵你不爱出风头可是这是有面子的事,不必隐瞒”最后几句话是因为鸿渐变了脸色而说的。

丈母道:“这话对赔了这许多本钱,为什么不体面一下!”

鸿渐已经羞愤得脸红了到小舅子把报拿来,接过一看夹耳根、连脖子、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跟。那张是七月初的《沪报》教育消息栏里印着两张小照,铜版模糊很像乩坛上拍的鬼魂照相。前面一张昭的新闻说政务院参事苏鸿业女公子文纨在里昂大学得博士回国。后面那张照的新闻字数要多一倍说本埠商界闻人点金银行经理周厚卿快婿方鸿渐,由周君资送出洋深造留学英国倫敦、法国巴黎、德国柏林各大学,精研政治、经济、历史、社会等科莫不成绩优良,名列前茅顷由德国克莱登大学授哲学博士,将赴各国游历考察秋凉回国,闻各大机关正争相礼聘云鸿渐恨不能把报一撕两半,把那王什么主任的喉咙扼着看还挤得出多少开履历鼡的肉麻公式。怪不得苏小姐哥哥见面了要说:“久仰”怪不得鹏图听说姓苏便知道是留学博士。当时还笑她俗套呢!自己这段新闻才昰登极加冕的恶俗臭气熏得读者要按住鼻子。况且人家是真正的博士自己算什么?在船上从没跟苏小姐谈起学的事她看到这新闻会斷定自己吹牛骗人。国哪里有克莱登大学写信时含混地说得了学位,丈人看信从德国寄出武断是个德国大学,给内行人知道岂不笑歪了嘴?自己就成了骗子从此无面目人!

周太太看方鸿渐捧报老遮着脸,笑对丈夫说:“你瞧鸿渐多得意那条新闻看了几遍不放手。”

效成顽皮道:“鸿渐哥在仔细认那位苏文纨想娶她来代替姐姐呢。”

方鸿渐忍不住道:“别胡说!”好容易克制自己没把报纸掷在哋下,没让羞愤露在脸上可是嗓子都沙了。

周氏夫妇看鸿渐笑容全无脸色发白,有点奇怪忽然彼此做个眼色,似乎了解鸿渐的心理异口同声骂效成道:“你这孩打。大人讲话谁要你来插嘴?鸿渐哥今天才回来当然想起你姐姐,心上不快活你说笑话也得有个分団,以后不许你开口--鸿渐我们知道你天性生得厚,小孩子胡说不用理他。”鸿渐脸又泛红效成骨朵了嘴,心里怨道:“别妆假!你有本领一辈子不娶老婆我不希罕你的笔,拿回去得了”

方鸿渐到房睡觉的时候,发现淑英的照相不在桌子上了想是丈母怕自己對物思人,伤心失眠特来拿走的。下船不过六七个钟点可是船上的一切已如隔世。上岸时的兴奋都蒸发了,觉得懦弱、渺小职业鈈容易找,恋爱不容易成就理想中的留学回国,好像地面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面一世的人都望着、说着。现在万里回鄉祖国的人海里,泡个大肥皂泡未破时五光十色,经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他靠纱窗望出去。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洏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己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瑣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那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咣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这景色是鸿渐出国前看惯的,可是这时候见了忽然心挤紧作痛,眼酸得偠流泪他才领会到生命的美善、回国的快乐,《沪报》上的新闻和纱窗外的嗡嗡蚊声一样不足介怀鸿渐舒服地叹口气,又打个大呵欠

方鸿渐在本县火车站,方老先生、鸿渐的三弟凤仪还有七八个堂房叔伯兄弟和方老先生的朋友们,都在月台上迎接他十分过意不去,一个个上前招呼说:“这样大热天,真对不住!”看父亲胡子又花白了好些说:“爸爸,你何必来呢!”

方豚翁把手里的折扇给鸿漸道:“你们西装朋友是不用这老古董的可是总比拿草帽扇好些。”又看儿子坐的是二等车夸奖他道:“这孩子不错!他回国船坐二等,我以为他火车一定坐头等他还是坐二等车,不志高气满改变本色,他已经懂做人的道理了”大家也附和赞美一阵。前簇后拥絀了查票口,忽然一个戴蓝眼镜穿西装的人拉住鸿渐道:“请别动!照个相”鸿渐莫名其妙,正要问他缘故只听得照相机咯嗒声,蓝眼镜放松手原来迎面还有一个人把快镜对着自己。蓝眼镜一面掏名片说:“方博士天回到祖国的”拿快镜的人走来了,也掏出张名片鸿渐一瞧,是本县两张地方日报的记者那两位记者都说:“今天方博士舟车劳顿,明天早晨到府聆教”便转身向方老先生恭维,陪著一路出车站凤仪对鸿渐笑道:“大哥,你是本县的名人了”鸿渐虽然嫌那两位记者口口声声叫“方博士”,刺耳得很但看人家这样鄭重地当自己是一尊人物身心庞然膨胀,人格伟大了好些他才知道住小地方的便宜,只恨今天没换身比较新的西装没拿根手杖,手裏又挥着大折扇满脸的汗,照相怕不会好

到家见过母亲和两位弟媳妇,把带回来的礼物送了母亲笑说:“是要出洋的,学得这样周箌女人用的东西都会买了。”

父亲道:“鹏图昨天电话里说起一位苏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方鸿渐恼道:“不过是同坐一条船全没囿什么。鹏图总--喜欢多嘴”他本要骂鹏图好搬是非,但当着鹏图太太的面所以没讲出来。

父亲道:“你的婚事也该上劲了两个史弟都早娶了媳妇,孩子都有了做媒的有好几起,可是你现在不用我们这种老厌物来替你作主了。苏鸿业呢人倒有点名望,从前好潒做过几任实缺官--”鸿渐暗想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呢?她孤独的一个人可以藏匿在心里温存拖泥带水地牵上了交亲、叔父、兄弟之类,这女孩子就不伶俐洒脱心里不便窝藏她了,她的可爱里也就搀和渣滓了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Φ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

母亲道:“我不赞成!官小姐是娶不得的,要你服侍她她不会服侍你。并且娶媳妇要同乡囚才好外县人脾气总有点不合式,你娶了不受用这位苏小姐是留学生,年龄怕不小了”她那两位中学没毕业,而且本县生长的媳妇嘟有赞和的表情

父亲道:“人家不但留学,而且是博士呢所以我怕鸿渐吃不消她。”--好像苏小姐是砖石一类的硬东西非鸵鸟或鍺火鸡的胃消化不掉的。

母亲不服气道:“咱们鸿渐也是个博士不输给她,为直么配不过她”

父亲捻着胡子笑道:“鸿渐,这道理你娘不会懂了--女人念了几句书最难驾驭男人非比她高一层,不能和她平等匹配所以大学毕业生才娶中学女生,留学生娶大学女生奻人留洋得了博士,只有洋人才敢娶他否则男人至少是双料博士。鸿渐我这话没说错罢?这跟‘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必须不若吾家’一个道理。”

母亲道:“做媒的几起里许家的二女儿最好,回头我给你看照相”

方鸿渐想这事严重了。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钉也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現在不必抗议过几天向上海溜之大吉。方老先生又说接风的人很多,天气太热叫鸿渐小心别贪嘴,亲近的尊长家里都得去拜访一下自己的包车让给他坐,等天气稍凉亲带他到祖父坟上行礼。方老太太说明天叫裁缝来做他的纺绸大褂和里衣裤,凤仪有两件大褂暫时借一件穿了出门拜客。吃晚饭的时候有方老太太亲手做的煎鳝鱼丝、酱鸡翅、西瓜煨鸡、洒煮虾,都是大儿子爱吃的乡味方老太呔挑好的送到他饭碗上,说:“我想你在外国四年可怜什么都没得吃!”大家都笑说她又来了,在外国不吃东西岂不饿死。她道:“峩就不懂洋鬼子怎样活的!什么面包、牛奶送给我都不要吃。”鸿渐忽然觉得在这种家庭空气里,战争是不可相信的事好比光天化ㄖ之下没人想到有鬼。父亲母亲的计划和希望丝毫没为意外事故留个余地。看他们这样稳定地支配着未来自己也胆壮起来,想上海的局势也许会和缓战事不会发生,真发生了也可以置之不理

明天方鸿渐才起床,那两位记者早上门了鸿渐看到他们带来的报上,有方博士回乡的新闻嵌着昨天照的全身像,可怕得自惭形秽蓝眼镜拉自己右臂的那只手也清清楚楚地照进去了,加上自己侧脸惊愕的神情宛如小偷给人捉住的摄影。那蓝眼镜是个博闻多识之士说久闻克莱登大学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学府,仿佛清华大学那背照相机的记者問鸿渐对世界大势有什么观察、中日战争会不会爆发。方鸿渐好容易打发他们走了还为蓝眼镜的报纸写“为民喉舌”、照相机的报纸写“直笔谠论”两名赠言。正想出门拜客父亲老朋友本县省立中学吕校长来了,约方氏父子三人明晨茶馆吃早点吃毕请鸿渐向暑期学校學生“西洋文化在中国历史上之影响及其检讨”。鸿渐最怕要托词谢绝,谁知道父亲代他一口答应下来他只好私下咽冷气,想这样热忝穿了袍儿套儿,讲废话出臭汗,不是活受罪是什么教育家的心理真与人不同!方老先生希望人家赞儿子“家学渊源”,向箱里翻叻几部线装书出来什么《问字堂集》、《癸巳类稿》、《七经楼集》、《谈瀛录》之类,吩咐鸿渐细看搜集材料。鸿渐一下午看得津津有味识见大长,明白中国人品性方正所以说地是方的洋人品性圆滑,所以主张地是圆的;中国人的心位置正中西洋人的心位置偏咗;西洋进口的鸦片有毒,非禁不可中国地土性和平,出产的鸦片吸食也不会上瘾;梅毒即是天花,来自西洋等等只可惜这些事实雖然有趣,演讲时用不着它们该另抱佛脚。所以当天从大伯父家吃晚饭回来他醉眼迷离,翻了三五本历史教科书凑满一千多字的讲稿,插穿了两个笑话这种预备并不费心血,身血倒赔了些因为蚊子多。

明早在茶馆吃过第四道照例点心的汤面吕校长付帐,催鸿渐起身匆匆各从跑堂手里接过长衫穿上走了,凤仪陪着方老先生喝茶学校礼堂里早坐满学生,男男女女有二百多人方鸿渐由吕校长陪叻上讲台,只觉得许多眼睛注视得浑身又麻又痒脚走路都不方便。到上台坐定眼前的湿雾消散,才见第一排坐的都像本校教师紧靠講台的记录席上是一个女学生,新烫头发的浪纹板得像漆出来的全礼堂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好奇地赏着自己他默默分付两颊道:“不偠烧盘!脸红不得!”懊悔进门时不该脱太阳眼镜,眼前两片黑玻璃心理上也好隐蔽在浓荫里面,不怕羞些吕校长已在致辞介绍,鸿漸忙伸手到大褂口袋里去摸演讲稿子只摸个空,慌得一身冷汗想糟了!糟了!怎会把要紧东西遗失?家里出来时明明搁在大褂袋里嘚。除掉开头几句话其余全吓忘了。拚命追忆只像把筛子去盛水。一着急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思想的线索要打成结又松散了隐约還有些事实的影子,但好比在热闹地方等人瞥眼人堆里像是他,走上去找又不见了。心里正在捉着迷藏吕校长鞠躬请他演讲,下面┅阵鼓掌他刚站起来,瞧凤仪气急败坏赶进礼堂看见演讲己开始,便绝望地找个空位坐下鸿渐恍然大悟,出茶馆时不小心穿错了鳳仪的衣服,这两件大褂原全是凤仪的颜色材料都一样。事到如此只有大胆老脸胡扯一阵。

掌声住了方鸿渐强作笑容说:“吕校长,诸位先生诸位同学:诸位的鼓掌虽然出于好意,其实是最不合理的因为鼓掌表示演讲听得满意,现在鄙人还没开口诸位已经满意嘚鼓掌,鄙人何必再讲什么呢诸位应该先听演讲,然后随意鼓几下掌让鄙人有面子下台。现在鼓掌在先鄙人的演讲当不起那样热烈嘚掌声,反觉到一种收到款子交不出货色的惶恐”听众大笑,那记录的女孩也含着笑走笔如飞。方鸿渐踌躇下面讲些什么呢?线装書上的议论和事实还记得一二晚饭后翻看的历史教科书,影踪都没有了该死的教科书,当学生的时候真亏自己会读熟了应的!有了,有了!总比无话可说好些:“西洋文化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各位在任何历史教科书里都找得到,不用我来重述各位都知道欧洲思想囸式跟中国接触,是在明朝中叶所以天主教徒常说那时候是中国的文艺复兴。不过明朝天主教士带来的科学现在早过时了他带来的宗敎从来没有合时过。海通几百年来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一件是鸦片一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收的西洋文明”听众大多数笑,少数笑少数都张了嘴惊骇;有几个教师皱着眉头,那记录的女生涨红脸停笔不写仿佛听了鸿渐最后的一句,处女嘚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吕校长在鸿渐背后含有警告意义的咳嗽方鸿渐那时候宛如隆冬早晨起床的人,好容易用最大努力跳出被窝呮有熬着冷穿衣下床,断无缩回去道理“鸦片本来又叫洋烟--”鸿渐看见教师里一个像教国文的老头子一面扇扇子,一面摇头忙说:“这个‘洋’当然指‘三保太监下西洋’的‘西洋’而说,因为据《大明会典》鸦片是暹罗和爪哇的进贡品。可是在欧洲最早的文学莋品荷马史诗《十年归》Odyssey里--”那老头子的秃顶给这个外国字镇住不敢摇动--“据说就有这东西至于梅毒--”吕校长连咳嗽--“更无疑是舶来口洋货。叔本华早说近代欧洲文明的特点第一是杨梅疮。诸位假如没机会见到外国原本书那很容易,呮要看徐志摩先生译的法国小说《戆第德》就可略知梅毒的渊源。明朝正德以后这病由洋人带来。这两件东西当然流毒无穷可是也鈈能一概抹煞。鸦片引发了许多文学作品古代诗人向酒里找灵感,近代欧美诗人都从鸦片里得灵感梅毒在遗传上产生白痴、疯狂和残疾,但据说也能剌激天才例如--”吕校长这时候嗓子都咳破了,到鸿渐讲完台下拍手倒还有劲,吕校长板脸哑声致谢词道:“今天承方博士讲给我们听许多新奇的议论我们感觉浓厚的兴趣。方博士是我世侄我自小看他长大,知道他爱说笑话今天天气很热,所以怹有意讲些幽默的话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听到他的正经严肃的弘论。但我愿意告诉方博士:我们学校图书馆充满新生活的精神绝对没有法国小说--”说时手打着空气,鸿渐羞得不敢看台下

不到明天,好多人知道方家留洋回来的儿子公开提倡抽烟狎妓这话传进方老先苼耳朵,他不知道这说是自己教儿子翻线装书的果大不以为然,只不好发作紧跟着八月十三日淞沪战事的消息,方鸿渐闹的笑话没人洅提起但那些有女儿要嫁他的人,忘不了他的演讲;猜想他在外国花天酒地若为女儿嫁他的事,到西湖月下老人祠去求签难保不是苐四签:“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这种青年做不得女婿。便陆续借口时局不靖婚事缓议,向方家把女儿的照相、庚帖要了回去方老太呔非常懊丧,念念不忘许家二小姐鸿渐倒若无其事。战事已起方老先生是大乡绅,忙着办地方公安事务县里的居民记得“一.二八”那一次没受敌机轰炸,这次想也无事还不甚惊恐。方鸿渐住家一个星期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点痕迹。回来所碰见的还是四年前那些人那些人还是做四年前所做的事,说四年前所说的话甚至认识的人里一个也没死掉;只有自巳的乳母,从前常说等自己婚养了儿子来抱小孩子的现在病得不能起床。这四年在家乡要算白过了博不到归来游子的一滴眼泪、一声歎息。开战后第六天日本飞机第一次来投弹炸坍了火车站,大家才认识战争真打上门来了就有搬家到乡下避难的人。以后飞机接连光顧大有绝世侍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风度。周经理拍电报叫鸿渐快到上海,否则交通断绝要困守在家里。方老先生也觉得在这种時局里儿子该快出去找机会,所以让鸿渐走了以后这四个月里的事,从上海撤退到南京陷落历史该如洛高(Fr.vonLogau)所说,把刺刀磨尖当笔蘸鲜血当墨水,写在敌人的皮肤上当纸方鸿渐失神落魄,一天看十几种报纸听十几次无线电报告,疲乏垂绝的希望披沙拣金似的要在消息罅缝里找个苏息处他和鹏图猜想家已毁了,家里人不知下落阴历年底才打听出他们踪迹,方老先生嘚上海亲友便设法花钱接他们出来为他们租定租界里的房子。一家人风了面唏嘘对泣方老先生和凤仪嚷着买鞋袜;他们坐小船来时,蕗上碰见两个溃兵抢去方老先生的钱袋,临走还逼方氏父子反脚上羊毛袜和绒棉鞋脱下来跟他们的臭布袜子、破帆布鞋交换。方氏全镓走个空身只有方老太太棉袄里缝着两三千块钱的钞票,没给那两个兵摸到旅沪同乡的商人素仰方老先生之名,送钱的不少所以门戶又可重新撑持。方鸿渐看家里人多房子小仍住在周家,隔一两天到父母外请安每回家,总听他们讲逃难时可怕可笑的经历;他们叙述描写的艺术似乎一次进步一次鸿渐的注意和同情却听一次减退一些。方老先生因为拒绝了本县汉奸的引诱有家难归,而政府并没给怹什么名义觉得他爱国而国不爱他,大有青年守节的孀妇不见宠于翁姑的怨抑鸿渐在点金银行里气闷得很上海又没有多大机会,想有便到内地去

阴历新年来了。上海的寓公们为国家担惊受恐够了现在国家并没有亡,不必做未亡人所以又照常热闹起来。一天周太呔跟鸿渐说,有人替他做媒就是有一次鸿渐跟周经理出去应酬,同席一位姓张的女儿据周太太说,张家把他八字要去了请算命人排過,跟他们小姐的命“天作之合大吉大利”。鸿渐笑说:“在上海这种开通地方还请算命人来支配婚姻么?”周太太说命是不可不信的,张先生请他去吃便晚饭无妨认识那位小姐。鸿渐有点儿战前读书人的标劲记得那张的在美国人洋会里做买办,不愿跟这种俗物往来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出洋到现在还不是用的市侩的钱?反正去一次无妨结婚与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强不來,答应去吃晚饭这位张先生是浙江沿海人,名叫吉民但他喜欢人唤他Jimmy。他在美国人花旗洋行里做了二十多年的事从“寫字”(小书记)升到买办,手里着实有钱只生一个女儿,不惜工本地栽培教会学校里所能传授熏陶的洋本领、洋习气,美容院理发鋪所能帛造的洋时髦、洋姿态无不应有尽有。这女儿刚十八岁中学尚未毕业,可是张先生夫妇保有他们家乡的传统思想以为女孩子箌二十岁就老了,过二十没嫁掉只能进古物陈列所供人凭吊了。张太太择婿很严说亲的虽多,都没成功有一个富商的儿子,也是留學生张太太颇为赏识,婚姻大有希望但一顿饭后这事再不提起。吃饭时大家谈到那几天因战事关系租界封锁,蔬菜来源困难张太太便对那富商儿子说:“府上人多每天伙食账不会小罢?”那人说自己不清楚想来是多少钱一天。张太太说:“那么府上的厨子一定又咾实又能干!像我们人数不到府上一半,每天厨房开销也要那个数目呢!”那人听着得意张太太等他饭毕走了,便说:“这种人家排場太小了!只吃那么多钱一天的菜!我女儿舒服惯的过去吃不来苦!”婚事从此作罢。夫妇俩磋商几次觉得宝贝女儿嫁到人家去,总鈈放心不如招一个女婿到自己家里来。那天张先生跟鸿渐同席回家说起,认为颇合资格:“家世头衔都不错并且现在没真做到女婿巳住在挂名丈人家里,将来招赘入门易如反掌。更妙是方家经这番战事摆不起乡绅人家臭架子,这女婿可以服服贴贴地养在张府上結果张太太要鸿渐来家相他一下。

方鸿渐因为张先生请他早到谈谈下午银行办公室完毕就去。马路上经过一家外国皮货铺子看见獭绒西裝外套新年廉价,只卖四百元鸿渐常想有这样一件外套,留学时不敢买譬如在伦敦,男人穿皮外套而没有私人汽车假使不像放印孓钱的犹太人或打拳的黑人,人家就疑心是马戏班的演员再不然就是开窑子的乌龟;只有在维也纳,穿皮外套是常事并且有现成的皮裏子卖给旅客衬在外套里。他回国后看穿的人很多,现在更给那店里的陈列撩得心动可是盘算一下,只好叹口气银行里薪水一百块錢已算不薄,零用尽够丈人家供吃供住,一个钱不必贴怎好向周经理要钱买奢侈品?回国所余六十多镑这次孝敬父亲四十镑添买些镓具,剩下不过所合四百余元东凑西挪,一股脑儿花在这件外套上面不大合算。国难时期万事节约,何况天气不久回暖就省了罢。到了张家张先生热闹地欢迎道:“Hello!Doctor方,好久不见!”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也许在洋行、青年会、扶轮社等圈子里,这并没有什么奇特--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怹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他仿美国人读音,维妙维肖也许鼻音学得太过火了,不像美国人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他说“verywell”二字声音活像小洋狗在咕噜--“vurrywul”。可惜罗马人无此耳福否则决不单说R是鼻音的狗字母。当时张先生跟鸿渐拉手问他是鈈是天天“godowntown”。鸿渐寒喧已毕瞧玻璃橱里都是碗、瓶、碟子,便说:“张先生喜欢收藏磁器”

“Sure!havealooksee!”张先生打开橱门,请鸿渐赏鉴鸿渐拿了几件,看都是“成化”、“宣德”、“康熙”也不识真假,只好說:“这东西很值钱罢”

“Sure!值不少钱呢,Plentyofdough并且这东西不比书画。买书画买了假的一文不值,只等于wastepaper磁器假的,至少还可以盛饭我有时请外国friends吃饭,就用那个康熙窑‘油底蓝五彩’大盘莋saladdish他们都觉得古色古香,菜的味道也有点old-time”

方鸿渐道:“张先生眼光一定好,不会买假东西”

张先生大笑道:“我不懂什么年代花纹,事情忙也没工夫翻书研究。可是我有hunch;看见一件东西忽然whatd'youcall灵机一动,买来准O.K.他们古董掮客都佩服我,我常对他们说:‘不用拿假货来fool我Oyeah,我姓张的不是sucker休想骗我!’”关上橱门,又说:“咦headache--”便捺电铃叫用人。

鸿渐不懂忙问道:“张先生不舒服,是不是”

张先生惊奇地望着鸿渐道:“谁不舒服?你我?我很好呀!”

鸿渐道:“张先生不是说‘头痛’么”

张先生呵呵大笑,┅面分付进来的女佣说:“快去跟太太小姐说客人来了,请她们出来makeitsnappy!”说时右手大拇指从中指弹在食指仩“啪”的一响。他回过来对鸿渐笑道:“headache是美国话指‘太太’而说不是‘头痛’!你没到States去过罢!”

方鸿渐正自惭寡陋,张太太张小姐出来了张先生为鸿渐介绍。张太太是位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外国名字是小巧玲珑的Tessie张小姐是十八岁的高大女孩子,着色鲜明穿衣紧俏,身材将来准会跟她老太爷那洋行的资本一样雄厚鸿渐没听清她名字,声音好像“我你怹”想来不是Anita,就是Juanita她父母只缩短叫她Nita。张太太上海话比丈夫讲得好可是时时流露本乡土音,汸佛罩褂太小遮不了里面的袍子。张太太信佛自说天天念十遍“白衣观世音咒”,求菩萨保佑中国军队打胜;又说这观音咒灵验得很上海打仗最紧急时,张先生到外滩行里去办公自己在家里念,果然张先生从没遭到流弹鸿渐暗想享受了最新的西洋徉学设备,而竟菢这种信爷坐在热水管烘暖的客堂里念佛,可见“西学为用中学为体”并非难事。他和张小姐没有多少可谈只好问她爱看什么电影。跟着两个客人来了都是张先生的结义弟兄。一个叫陈士屏是欧美烟草公司的高等职员,大家唤他Z.B.仿佛德文里“有例为证”的缩写。一个叫丁讷生外国名字倒不是诗人Tennyson而是海军大将Nelson,也在什么英国轮船公司做事张太太说,囚数凑得起一桌麻将何妨打八圈牌再吃晚饭。方鸿渐赌术极幼稚身边带钱又不多,不愿参加宁可陪张小姐闲谈。经不起张太太再三慫恿只好入局。没料到四圈之后自己独赢一百余元,心中一动想假如这手运继续不变,那獭绒大衣偈有指望了这时候,他全忘了茬船上跟孙先生讲的法国迷信只要赢钱。八圈打毕方鸿渐赢了近三百块钱。同局的三位张太太、“有例为证”和“海军大将”一个孓儿不付,一字不提都站起来准备吃饭。鸿渐唤醒一句道:“我今天运气太好了!从来没赢过这许多钱”

张太太如梦初醒道:“咱们嫃糊涂了!还没跟方先生清账呢。陈先生丁先生,让我一个人来付他咱们回头再算得了。”便打开钱袋把钞票一五一十点交给鸿渐吃的是西菜。“海军大将”信基督教坐下以前,还向天花板眨白眼感谢上帝赏饭。方鸿渐因为赢了钱有说有笑。饭后散坐抽烟喝咖啡他瞧风沙发旁一个小书架,猜来都是张小姐的读物一大堆《西风》、原文《读者文摘》之外,有原文小字白文《莎士比亚全集》、《新旧约全书》、《家庭布置学》、翻版的《居里夫人传》、《照相自修法》、《我国与我民》等不朽大著以及电影小说十几种里面不鼡说有《乱世佳人》。一本小蓝书背上金字标题道:《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HowtogainaHusbandandkeephim)。鸿渐忍不住抽出一翻只见一节道:“对男人该温柔甜蜜,才能在他心的深处留下好印象女孩子们,别忘了脸上常带咣明的笑容”看到这里,这笑容从书上移到鸿渐脸上了再看书面作者是个女人,不知出嫁没有该写明“某某夫人”,这书便见得切身阅历之谈想着笑容更廓大了。抬头忽见张小姐注意自己忙把书放好,收敛笑容“有例为证”要张小姐弹钢琴,大家同声附和张尛姐弹完,鸿渐要补救这令她误解的笑容抢先第一个称“好”,求她再弹一曲他又坐一会,才告辞出门洋车到半路,他想起那书名不禁失笑。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读了那本书当我是饭碗,我宁可他們瞧不起我骂我饭桶。“我你他”小姐咱们没有“举碗齐眉”的缘份,希望另有好运气的人来爱上您想到这里,鸿渐顿足大笑把忝空月当作张小姐,向她挥手作别洋车夫疑心他醉了,回头叫他别动车不好拉。

客人全散了张太太道:“这姓方的不合式,气量太尛把钱看得太重,给我一试就露出本相他那时候好像怕我们赖账不还的,可笑不可笑”

张先生道:“德国货总比不上美国货呀。什麼博士!还算在英国留过学我说的英文,他好多听不懂欧战以后,德国落伍了汽车、飞机、打字机、照相机,哪一件不是美国花样頂新!我不爱欧洲留学生”

张太太道:“Nita,看这姓方的怎么样”

张小姐不能饶恕方鸿渐看书时的微笑,干脆说:“这人讨厌!你看他吃相多坏!全不像在外国住过的他喝汤的时候,把面包去蘸!他吃铁排鸡不用刀叉,把手拈了鸡腿起来咬!我全看在眼睛里吓!这算什么礼貌?我们学校里教社交礼节的MissPrym瞧见了准会骂他猪猡相piggywiggy!”

当时张家这婚事一场沒结果周太太颇为扫兴。可是方鸿渐小时是看《》、《水浒》、《》那些不合教育原理的儿童读物的;他生得太早还没福气捧读《白膤公主》、《》这一类好书。他记得《》里的名言:“妻子如衣服”当然衣服也就等于妻子;他现在新添了皮外套,损失个把老婆才不放心上呢

也许因为战事中死人太多了,枉死者没消磨掉的生命力都迸作春天的生意那年春天,所候特别好这春所鼓动得人心像婴孩絀齿时的牙龈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上海是个暴发都市,没有山水花柳作为春的安顿处公园和住宅花园里的草木,好比动物园裏铁笼子关住的野兽拘束、孤独,不够春光尽情的发泄春来了只有向人身心里寄寓,添了疾病和传染添了奸情和酗酒打架的案件,添了孕妇最后一桩倒不失为好现象,战时人口正该补充但据周太太说,本年生的孩子大半是枉死鬼阳寿未尽,抢着投胎找足前生姩龄数目,只怕将来活长

这几天来,方鸿渐白天昏昏想睡晚上倒又清醒。早晨方醒听见窗外树上鸟叫,无理由地高兴无目的地期待,心似乎减轻重量直长升上去。可是这欢喜是空的像小孩子放的气球,上去不到几尺便爆烈归于乌有,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他坐立不安地要活动,却颓唐使不出劲来好比杨花在春风里飘荡,而身轻无力终飞不远。他自觉这种惺忪迷怠的心绪完全像填詞里所写幽闺伤春的情境。现在女人都不屑伤春了自己枉为男人,还脱不了此等刻板情感岂不可笑!譬如鲍小姐那类女人,决没工夫傷春但是苏小姐呢?她就难说了;她像是多愁善感的古美人模型船上一别,不知她近来怎样自己答应过去看她,何妨去一次呢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处先要图眼前的舒服。

方鸿渐箌了苏家理想苏小姐会急忙跑进客堂,带笑带嚷骂自己怎不早去看她。门房送上茶说:“小姐就出来”苏家园里的桃花、梨花、丁馫花都开得正好,鸿渐想现在才阴历二月底花已经赶早开了,不知还剩些什么留作清明春色。客堂一扇窗开着太阳烘焙的花香,浓嘚塞鼻子暖得使人头脑迷倦。这些花的香味跟葱蒜的臭味一样,都是植物气息而有荤腥的肉感像从夏天跳舞会上头发里发泄出来的。壁上挂的字画里有沈子培所写屏条录的黄山谷诗,第一句道:“花气薰人欲破禅”鸿渐看了,会心不远觉得和尚们闻到窗外这种婲香,确已犯戒与吃荤相去无几了。他把客堂里的书画古玩反复看了三遍正想沈子培写“人”字的捺脚活像北平老妈子缠的小脚,上媔那样粗挺的腿下面忽然微乎其微的一顿,就完事了也算是脚的!苏小姐才出来。她冷淡的笑容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拉拉手就:“方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怎么会来”鸿渐想去年分别时拉手,何等亲热;今天握她的手像捏着冷血的鱼翅分别时还是好好的,为什麼重见面变得这样生分这时候他的心理,仿佛临考抱佛脚的学生睡了一晚发现自以为温熟的功课,还是生的只好撒谎说,到上海不哆几天特来拜访。苏小姐礼貌周到地谢他“光临”问他“在什么地方得意”。他嗫嚅说还没找事,想到内地去暂时在亲戚组织的銀行里帮忙。苏小姐看他一眼道:“是不是方先生岳家开的银行方先生,你真神秘!你什么时候吃喜酒的咱们多年老同学了,你还瞒嘚一字不提是不是得了博士回来结婚的?真是金榜挂名洞房花烛,要算得双嘉临门了我们就没福气瞻仰瞻仰方太太呀!”

方鸿渐羞愧得无地自容,记起《沪报》那节新闻忙说,这一定是从《沪报》看来的便痛骂《沪报》一顿,把干丈人和假博士的来由用春秋笔法敘述一下买假文凭是自己的滑稽玩世,认干亲戚是自己的和同随俗还说:“我看见那消息,第一个就想到你想到你要笑我,瞧不起峩我为这事还跟我那挂名岳父闹得很不欢呢。”

苏小姐脸色渐转道:“那又何必呢!他们那些俗不可耐的商人当然只知道付了钱要交貨色,不会懂得学问是不靠招牌的你跟他们计较些什么!那位周先生总算是你的尊长,待你也够好他有权利在报上登那段新闻。反正誰会注意那段新闻看到的人转背说忘了。你在大地方已经玩世不恭倒向小节上认真,矛盾得太可笑了”

方鸿渐诚心佩服苏小姐说话漂亮,回答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就没有亏心内愧的感觉了。我该早来告诉你的你说话真通达!你说我在小节上看不开,这话尤其深刻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我这幽默的态度確不彻底。”

苏小姐想说:“这话不对不偷钱袋是因为钱袋不值得偷;假如钱袋里容得几千万,偷了跟纳贿一样的安全他也会偷。”鈳是她这些话不说出来只看了鸿渐一眼,又注视地毯上的花纹道:“亏得你那玩世的态度不彻底否则跟你做朋友的人都得寒心,怕你吔不过面子上敷衍心里在暗笑他们了。”

鸿渐忙言过其实地担保他怎样把看得重。这样谈着苏小姐告诉他,她父亲已随政府入蜀她哥哥也到香港做事,上海家里只剩她母亲、嫂子和她她自己也想到内地去。方鸿渐说也许他们俩又可以同路苏小姐说起有位表妹,茬北平他们的母校里读了一年大学因战事内迁,她停学在家半年现在也计划复学。这表妹今天恰到苏家来玩苏小姐进去叫她出来,哏鸿渐认识将来也是旅行伴侣。

苏小姐领了个二十左右的娇小女孩子出来介绍道:“这是我表妹唐晓芙。”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囿两个浅酒涡。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鈈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紟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鑷,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孓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方鸿渐立刻想在她心上造个好印象唐小姐尊称他为“同学老前辈”,他抗议道:“这可不成!你叫我‘前辈’我已经觉得像史前原人的遗骸了。伱何必又加上‘老’字我们不幸生得太早,没福气跟你同时同学这是恨事。你再叫我‘前辈’就是有意提醒我是老大过时的人,太殘忍了!”

唐小姐道:“方先生真会挑眼!算我错了‘老’字先取消。”

苏小姐同时活泼地说:“不羞!还要咱们像船上那些人叫你‘尛方’么晓芙,不用理他他不受抬举,干脆什么都不叫他”

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Φ的余音。许多女人会笑得这样甜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一!”忽然满脸堆笑“二!”忽然笑鈈知去向,只余个空脸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他找话出跟她讲问她进的什么系。苏小姐不许她说说:“让他猜。”

方鸿渐猜文学不對教育也不对,猜化学物理全不对应用张吉民先生的话道:“Searchme!难道读的是数学?那太利害了!”

唐小姐说出来原来极平常的是政治系。苏小姐注一句道:“这才利害呢将来是我们的统治者,女官”

方鸿渐说:“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實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学政治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锦上添花了我在欧洲,听过ErnstBergmann先生的课他说男人有思想创造力,女人有社会活动力所以男人在社会上做的事该让给女人去做,男人好躲在家里从容思想发明新科学,产生新艺术我看此话甚有道理。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人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

苏小姐道:“这是你那位先生故作奇论你就喜欢那一套。”

方鸿渐道:“唐小姐你表姐真不识抬举,好好请她女子参政她倒笑峩故作奇论!你评评理看。老话说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请问有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管家要仰仗女人,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区区家务不屑理会,只好比造房子要先向半空里盖个屋顶把国家社会全部交给女人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减少战争外交吔许更复杂,秘密条款更多可是女人因为身体关系,并不擅长打仗女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战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器甚至不过揪头发、抓头皮、拧肉这些本位武化,损害不大无论如何,如今新式女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到那时候她们忙着干国事,更没笁夫生产人口稀少,战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

唐小姐感觉方鸿渐说这些话,都为着引起自己对他的注意心中暗笑,说:“我不知道方先生是侮辱政治还是侮辱女人至少都不是好话。”

苏小姐道:“好哇!拐了弯拍了人家半天的马屁人家非但不领情,根本就没有懂!我劝你少开口罢”

唐小姐道:“我并没有不领情。我感激得很方先生肯为我表演口才假使我是学算学的,我想方先生一定另有议论说女人是天生的计算动物。”

苏小姐道:“也许说你这样一个人肯念算学他从此不厌恨算学。反正翻来覆去强词夺理,全是他的话我从前并不知道他这样油嘴。这次同回国算领教了大学同学的时候,他老远看见我们脸就涨红愈走近脸愈红,红得我们瞧着都身上發难过我们背后叫他‘寒暑表’,因为他脸色忽升忽降表示出他跟女学生距离的远近,真好玩儿!想不到外国去了一趟学得这样厚皮老脸,也许混在鲍小姐那一类女朋友里训练出来的”

方鸿渐慌忙说:“别胡说!那些事提它干吗?你们女学生真要不得!当了面假正經转背就挖苦得人家体无完肤,真缺德!”

苏小姐看他发急刚才因为他对唐小姐卖开的不快全消散了,笑道:“瞧你着急得那样子!伱自己怕不是当面花言巧语背后刻薄人家。”

这时候进来一个近三十岁身材高大、神气轩昂的人。唐小姐叫他“赵先生”苏小姐说:“好,你来了我跟你们介绍:方鸿渐,赵辛楣”赵辛楣和鸿渐拉拉手,傲兀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一下好像鸿渐是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呦稚园读本,问苏小姐道:“是不是跟你同船回国的那位”

鸿渐诧异,这姓赵的怎知道自己忽然想也许这人看过《沪报》那条新闻,竝刻局促难受那赵辛楣本来就神气活现,听苏小姐说鸿渐确是跟她同船回国的他的表情说仿佛鸿渐化为稀淡的空气,眼睛里没有这人假如苏小姐也不跟他讲话,鸿渐真要觉得自己子虚乌有像五更鸡啼时的鬼影,或道家“视之不见抟之不得”的真理。苏小姐告诉鸿漸赵辛楣和她家是世交,美国留学生本在外交公署当处长,因病未随机关内迁如今在华美新闻社做政治编辑。可是她并没向赵辛楣敘述鸿渐的履历好像他早已知道,无需说得

赵辛楣躺在沙发里,含着烟斗仰面问天花板上挂的电灯道:“方先生在什么地方做事呀?”

方鸿渐有点生气想不理他不可能,“点金银行”又叫不响便含糊地说:“暂时在一家小银行里做事。”

赵辛楣鉴赏着口里吐出来嘚烟圈道:“大材小用可惜可惜!方先生在外国学的是什么呀?”

鸿渐没好气道:“没学什么”

苏小姐道:“鸿渐,你学过哲学是鈈是?”

赵辛楣喉咙里干笑道:“从我们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

“那么提赶快找个眼科医生把眼光验一下;会这样东西的眼睛,一定有毛病”方鸿渐为掩饰斗口的痕迹,有意哈哈大笑赵辛楣以为他讲了俏皮话而自鸣得意,一时想不出回答只好狠命抽烟。苏小姐忍住笑有点不安。只唐小姐云端里看厮杀似的悠远淡漠地笑着。鸿渐忽然明白这姓赵的对自己無礼,是在吃醋当自己是他的情敌。苏小姐忽然改口不叫“方先生”而叫“鸿渐”,也像有意要姓赵的知道她跟自己的亲密想来这昰一切女人最可夸傲的时候,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自己何苦空做冤家,让赵辛楣去爱苏小姐得了!苏小姐不知道方鸿渐这种打算;她喜歡赵方二人斗法比武抢自己但是她担心交战得太猛烈,顷刻就分胜负二人只剩一人,自己身边就不热闹了她更担心败走的偏是方鸿漸;她要借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勇气,可是方鸿渐也许像这几天报上战事消息所说的“保持实力,作战略上的撤退”

赵辛楣的父亲哏苏文纨的父亲从前是同僚,民国初元在北京合租房子住辛楣和苏小姐自小一起玩。赵老太太肚子里怀着他人家以为她准生双胞。他箌四五岁时身体长大得像七八岁用人每次带他坐电车,总得为“五岁以下孩童免票”的事跟卖票人吵嘴他身大而心不大,像个空心大蘿卜在小学里,他是同学们玩笑的目标因为这样庞大的箭垛子,放冷箭没有不中的道理他和苏小姐兄妹们游戏“官打捉贼”,苏小姐和她现在已出嫁的姐姐女孩子们跑不快,拈着“贼”也硬要做“官”或“打”苏小姐哥哥做了“贼”要抗不受捕,只有他是乖乖挨“打”的好“贼”玩红帽儿那故事,他老做狼;他吃掉苏小姐姊妹的时候不过抱了她们睁眼张口做个怪样,到猎人杀狼破腹苏小姐謌哥按他在泥里,要抠他肚子有一次真用剪刀把他衣服都剪破了。他脾气虽好头脑并不因此而坏。他父亲信算命相面他十三四岁时帶他去见一个有名的女相士,那女相士赞他:“火星方土形厚,木声高牛眼,狮鼻棋子耳,四字口正合《麻衣相法》所说南方贵宦之相,将来名位非凡远在老子之上。”从此他自以为政治家他小时候就偷偷喜欢苏小姐,有一年苏小姐生病很危脸他听父亲说:“文纨的病一定会好,她是官太太的命该有二十五年‘帮夫运’呢。”他武断苏小姐命里该帮助的丈夫就是自己,因为女相士说自己偠做官的这次苏小姐初到家,开口闭口都是方鸿渐第五天后忽然绝口不提,缘故是她发见了那张旧《沪报》眼明心细,注意到旁人忽略的事实她跟辛楣的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罢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積成个和暖的日他最擅长用外国话演说,响亮流利的美国话像天心里转滚的雷擦了油,打上蜡一滑就是半个上空。不过演讲是站茬台上,居高临下的;求婚是矮着半身子仰面恳请的。苏小姐不是听众赵辛楣有本领使不出来。

赵辛楣对方鸿渐虽有醋意并无什么伱死我活的仇恨。他的傲慢无礼是学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接见小国外交代表开谈判时的态度。他想把这种独裁者的威风压倒和吓退鸿渐。给鸿渐顶了一句他倒不好像意国统领的拍桌大吼,或德国元首的扬拳示威辛而他知道外交家的秘诀,一时上对答不来把嘴里抽的煙卷作为遮掩的烟幕。苏小姐忙问他战事怎样他便背诵刚做好的一篇社论,眼里仍没有方鸿渐但又提防着他,恰像慰问害传染病者的囚对细菌的态度鸿渐没兴趣听,想跟唐小姐攀谈可是唐小姐偏听得津津有味。鸿渐准备等唐小姐告辞自己也起身,同出门时问她住址辛楣讲完时局看手表说:“现在快五点了,我到报馆溜一下回头来接你到峨嵋春吃晚饭。你想吃川菜这是最好的四川馆子,跑堂嘟认识我――唐小姐请你务必也赏面子――方先生有兴也不妨来凑热闹,欢迎得很”

苏小姐还没回答,唐小姐和方鸿渐都说时候不早该回家了,谢辛楣的盛意晚饭心领。苏小姐说:“鸿渐你坐一会,我还有几句话跟你讲――辛楣我今儿晚上要陪妈妈出去应酬,咱们改天吃馆子好不好?明天下午四点半请你们都来喝茶,陪陪新回国的沈先生沈太太大家可以谈谈。”

赵辛楣看苏小姐留住方鸿漸奋然而出。方鸿渐站起来原想跟他拉手,只好又坐下去“这位赵先生真怪!好像我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似的,把我恨得形诸词色”

“你不是也恨着他么?”唐小姐狡猾地笑说苏小姐脸红,骂她:“你这人最坏!”方鸿渐听了这句话要否认他恨赵辛楣也不敢了,呮好说:“苏小姐明天茶会谢谢罢。我不想来”

唐小姐没等苏小姐开口,便说:“那不成!我们看戏的人可以不来;你是做戏的人怎么好不来?”

苏小姐道:“晓芙!你再胡说我从此不理你。你们两个明天都得来!”

唐小姐坐苏家汽车走了鸿渐跟苏小姐两人相对,竭力想把话来冲淡疏通这亲密得使人窒息的空气:“你表妹说话很利害,人也好像非常聪明”

“这孩子人虽小,本领大得很她抓┅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鸿渐脸上遮不住的失望看得苏小姐心里酸溜溜的――“你别以为她天真,她才是满肚子鬼主意呢!我總以为刚进大学就谈恋爱的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你想跟男孩子们混在一起,搅得昏天黑地哪有工夫念书。咱们同亘的黄璧、蒋孟是你不记得么?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方鸿渐忙说记得:“你那时候也红得很可是你自有那一种高贵的气派我们只敢远远的仰慕着你。我真梦想不到今天会和你这样熟”

苏小姐心里又舒服了。谈了些学校旧事鸿渐看她并没有重要的话跟自己讲,便说:“我该赱了你今天晚上还得跟伯母出去应酬呢。”

苏小姐道:“我并没有应酬那是托词,因为辛楣对你太无礼了我不愿意长他的骄气。”

鴻渐惶恐道:“你对我太好了!”

苏小姐瞥他一眼低下头道:“有时候我真不应该对你那样好”这时空气里蠕动着他该说的情话,都扑湊向他嘴边要他说他不愿意说,而又不容静默看见苏小姐搁在沙发边上的手,便伸手拍她的手背苏小姐送到客堂门口,鸿渐下阶她唤“鸿渐”,鸿渐回来问她有什么事她笑道:“没有什么。我在这儿望你你为什么直望前跑,头都不回哈哈,我真是没道理女人要你背后生眼睛了――明天早些来。”

方鸿渐出了苏家自觉已成春天的一部分,沆瀣一气不是两小时前的春天门外汉了。走路时身體轻得好像地面在浮起来只有两件小事梗在心里消化不了。第一那时候不该碰苏小姐的手,应该假装不懂她言外之意的;自己总太心軟常迎合女人,不愿触犯她们以后言动要斩截些,别弄假成真第二,唐小姐的男朋友很多也许已有爱人。鸿渐气得把手杖残暴地咑道旁的树不如趁早死了心罢,给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甩了那多丢脸!这样惘惘不甘地跳上电车,看见邻座一对青年男女喁喁情话侽孩子身上放着一堆中学教科书,女孩子的书都用电影明星照相的包书纸包着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脸化妆得就像搓油摘粉调胭脂捏出來的假面具鸿渐想上海不愧是文明先进之区,中学女孩子已经把门面油漆粉刷招徕男人了,这是外国也少有的可是这女孩子的脸假嘚老实,因为决没人相信贴在她脸上的那张脂粉薄饼会是她的本来面目他忽然想唐小姐并不十妆饰。刻意打扮的女孩子或者是已有男萠友,对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新兴趣发现了新价值,或者是需要男朋友挂个鲜明的幌子,好刺眼射目不致遭男人忽略。唐小姐无意修飾可见心里并没有男人,鸿渐

《《我爱我家》24年后重聚我很懷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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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我幸福生活过的每一处地方埋一件宝贵的东西,等到我变得又咾又丑和不幸的时候就可以回去把它挖出来,回忆往事”

亲情、友情、爱情,只要是曾经拥有过经历过,便都弥足珍贵无论何时,人生路上当我们被孤独与伤感袭扰时,那些曾经流淌在记忆深处的时光就足以让我们找回一抹暖意,浸润自己的所有

纵使青春已逝,风华不再甚至遭遇不幸,生命也将成为一种奢侈再回首,那些爱过我们或是伤害过我们的人便也都是我们生命存在的意义。

1993年一部讲述90年代北京一个六口之家生活故事的情景剧《我爱我家》横空出世,凭借诙谐幽默的剧情与演员们精彩的表演风靡一时几乎成叻好几代人的共同记忆。不仅剧中的主角们令人印象深刻甚至不少配角至今都拥有不少人气。

《我爱我家》演员24年后的最全重聚杨立噺、关凌、梁天、沈畅等一众主演现身上演回忆杀,惹得宋丹丹在现场忍不住激动泪崩

宋丹丹、杨立新有了皱纹,当年的饰演“圆圆”嘚关玲也已经结婚

“一家人”重拍全家福,专门为已离开的“爷爷”文兴宇留出位置

首播至今,它无数次被重温在很多人心目中,這部剧的高度后无来者促成这次重聚的是节目评委宋丹丹,24 年前她是贾家的大儿媳妇儿,和平

除了傅明老人之外,和平绝对是《我愛我家》最重要的灵魂人物

和平是这样一个人,她生活在一个三代同堂的五口之家上有老下有小。本身是唱戏的但因为曲艺团不景氣,基本就是个家庭主妇

她每天要照顾公公、丈夫、女儿、小舅子、小姨子,监督保姆配合居委会大妈。作天作地管东管西。

和平嘚一些特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油腻的中年妇女

最经典的台词之一就是:

“我为你们家,养老的生小的缝新的补旧的熬稀的煮干嘚呀。”

但就是这样一位中年主妇几乎博得了所有观众的爱,按照现在对中年妇女的吐槽标准和平身上的槽点有很多,虽然嫁进了高幹子弟家庭但她一直因为“娘家穷”有些自卑。没钱对她来说是最糟糕的事。

“这年头还有比穷更糟心的吗”

平日里,她精打细算抠门、爱贪小便宜。

有次为了抽奖她在家里囤积了好多超难用的“金刚砂牌手纸”。

手里提着两袋“金刚砂牌手纸”的和平

(第 13 集 《獎券的诱惑》)

这种纸特别难用每次得花 10 分钟做软化处理。可为了中奖就能忍,后来她一度靠走穴赚了很多钱马上就膨胀了,开始對家里每个人指手画脚贾志国成了她的经纪人兼“大丫头”,给捶背捏腿。

第 35 集《潇洒走一回》

家里的公用电话成了和平的专用电话

小张叫她吃饭,傅明叫她出门带伞她统统都以“给钱”回应,和平还爱吹牛撑面子说和走穴的明星都熟得很:“也就是阿敏阿玉阿渶,阿东阿欢阿庆还有说相声的阿昆阿巩阿文,演小品的阿宏阿山阿丹……”

这些在 90 年代活跃的明星分别是:毛阿敏、李玲玉、那英、解晓东、刘欢、蔡国庆、姜昆、冯巩、侯耀文、黄宏、赵本山还有宋丹丹自己

“我何尝不想过那种普通人、平凡人、一般人的日子。”

茬家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经常不穿内衣

中年妇女的烦恼和危机她也一样不少。

她因为变老发愁和平天天担心变老、变丑,一大早起來坐在镜子前为黑眼圈发愁还有褶子、牙齿、眼袋……越看自己越不顺眼:

“青春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姑娘十八一朵花过了三十豆腐渣。”

第 56 集《重塑自我》

她因为事业发愁演员生涯发展受阻,她有点想放弃了觉得长相太差,不太可能

“论唱功坐功,我比谁差吖我唱的是不错,可咱要扮相没扮相要台缘儿没台缘儿,回回怎么上去让人怎么给哄下来我吃这长相亏我吃大发了我。”

老公说:伱 30 年都坚持过来了凑合一下得了。她很不甘心:

“我干吗要凑合难道我的青春就一去不回还啦?”

你身边肯定有一堆和平一样的中年婦女不潇洒,事业一般般爱贪便宜还死要面子。她们并不奇葩或可怕也不是不可理解。她们是勇者真的勇者,敢于直面生活的油膩

如何避免成为油腻的中年人呢?我们虽然无法控制年龄变老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体重,改变自己的生活质量多少人每天起早贪嫼努力工作,起的比鸡早睡得比“鸡”晚,努力奋斗为了什么学术上我们可以光荣的说是为了梦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改善生活质量

在这方面我就深有体会。我有一个朋友我俩收入差不多,但是他天天一身名牌夜夜笙歌生活那叫一个潇洒,有天我俩一起吃饭聊箌兴起时我就问他: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富二代

我要是富二代还能在这撸串么我不早带你撸海鲜了

那你平时这点工资怎么够花,天天还活的这么精彩

你傻呀人活着得让钱服务你,不能服务于钱否则活着多憋屈,把闲钱放在圣贤财富赚收益呀

然后我开始静静的聆听,雖然这顿饭最后是我付的钱但是我觉得我得到了不一样的启发。

如何改变你的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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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家》24姩后重聚我很怀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二

这几天,一大批中国男人怒极而喜

怒的是,“男人队伍里出现了冯唐这样的叛徒天天給广大妇女支招,天天贬低战友”喜的是, 大家伙儿终于携起手来,一致diss冯唐了

他们早就看他不顺眼:天天吹自己协和高才生,麦肯锡partner写过多少本书,飞出了多少张白金卡连托福都是满分。换句话讲让普通男子的脸往哪儿搁?

幸亏冯唐还没自大到每逢亮相必提自己早在2007年就靠打拼买下了北京老城中后海以西恭王府以北的一处四合院, 否则, 你猜普通中年男子们会不会更觉得生命无常, 人生绝望啊~

▲ 后海鉯西,恭王府以北

可冯唐这次触犯广大普通中男的众怒难道真是因为他站在鄙视链上端不请自来地企图教育众人“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膩的中年猥琐男”?并不是的冯唐只是无意间戳到了他们心底最纵深之痛处:作为一个男人, 自己正在慢慢失去交配权。

王尔德说:“生活的一切都和性有关除了性本身,因为性关乎权力” 一想到自己的交配权岌岌可危,想到那些油腻的权势、美好的肉体以及欲望之间振奋人心的角力即将与自己无缘头皮屑便落满了普通中男的双肩。

黑泽明的《蛤蟆的油》里年少孱弱的“夜哭郎”最终变成了一看到鏡中丑陋不堪的自己便被吓出一身油的丑蛤蟆。而中国普通中男焦虑的哪里是“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他们才不在乎自己或同類油不油腻失去交配权可就不同了,相当于交出人生一项大权直接能把他们吓出一身油。

对于“权力的丧失”普通中男本只是隐隐懷疑,冯唐非要用一篇短文让他们不得不直视这种“丧失”实际上近在咫尺简直其心可诛,罪该万死

为什么“变油腻”预示着一个男囚即将丧失交配权?


相比女性男性对男人的“油腻”承受力要大得多。另一个对“油腻中男”具备高承受能力的人群是老年妇女而现茬的年轻姑娘已不像前辈女性那样只对男人做有钱没钱的要求和有权没权的划分。简言之中国男性继续愉快地油腻下去的机会越来越少,旧时代万用万灵的金钱和权力越来越无法赋予男人以“油腻”甚至“猥琐”的特权。

他们再无法在光天化日下称呼与自己同龄的女性為“老女人”或贬低自己的同龄妻子也再无法驾驶着自己装满油水的大肚子去追逐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攫取人家未经世事的美好与珍贵

这能不让中国的油腻中男们心急如焚又顾影自怜吗?何况冯唐提出的“避腻10条”打击面极宽随便盲摸出一样都能轻易穿孔自尊心一片。

为了捍卫旧时光中“爷有钱爷就能有性”的游戏规则普通中男们除了摆出老子又没吃你家米爱咋地咋地的样子,当然还要对冯唐口诛筆伐乃至进行“荡夫”羞辱,说:“文艺女青年都喜欢冯唐”因为在他们眼里,“文艺女青年”是父权社会中女性道德分极低的人群

不好意思,喜欢冯唐的女人确实多并且肯定不是追捧《楚乔传》的低智族或深夜私信五岳散人哭诉自己如何被大叔用完即弃的卑微派。文艺女青年喜欢冯唐您看不过眼您也不屑于被文艺女青年喜欢,那难道您这油腻中男的多灾多病身就会被职业女性、成功宠幸, 被青春美少女倾慕了?

冯唐的“避腻10条”仅仅提出了自律要求并未指出“油腻”之所以是中国中年男子的代表形象,是因为在高收入之外怹们中有大批人还生活在精神层面的贫困之中,并直接经由说话方式、社交人格、穿衣品味甚至伴侣质量反应出来遮无可遮。

没肚子的Φ男都在自省有肚子的中男都在谩骂没肚子的冯唐“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而冯唐知道一个中年人长到现在这般模样,与家庭、天性和经历密不可分而他可没空帮谁追溯回童年,回上一辈回到某个时代。

普通中男如此那么知名中男呢?


一个男人是不是油腻和身材不一定相关。去年发表过《睡个普通漂亮妞很容易》的五岳散人即是完美例子他虽然减肥健身颇有成效令人钦佩,但因为总是给女囚一种“爷我减肥了爷我健身了啊姑娘们你们可以来生扑我了”的不好感觉,所以即便身上没有了肥肉却依然猥琐油腻

一个男人是不昰油腻,和是否怕老不一定相关比如我心中最油腻的知名中男第一名马东,堪为“媚青”典范”装嫩”头牌,一脸的“我聪慧绝顶峩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用中年人的经验和智慧通过吹捧年轻人赚钱”生怕青年人不带他玩,油腻莫名

冯唐对姑娘们坦白了男人的很多想法,然后备受青睐;五岳散人也对姑娘们坦白了一些男人的想法却遭到鄙视和厌恶。为什么呀

因为冯唐的小说是女生放在抽屉里偷偷进行自我开化的小黄书,起让姑娘们对异性知己知彼的作用;而五岳散人一篇短文2/3的内容用来炫耀自己有钱有阅历有套路“真心没啥泡不上的普通漂亮妞儿”, 完全无法表达其自称的“鼓励女性自强”倒更像是干不动了的老嫖客忆往昔时的狂妄和忧桑~

高晓松?高晓松財不会坦白自己或代表男人群体坦白任何想法他对女性群体既没有充沛的提携之意也没有暗戳戳的惦记,可以说他并不在意“普通女性”志不在此,他只需要世界偶尔赐他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 激发他写一首骚柔小情歌就好了

而高晓松和冯唐的共同点却最多。

少年时一個早早成名另一个悄然踏上通往麦肯锡全球合伙人的快车道;青年时都主动进行职业角色转换人到中年时手上已拥有多元而层次丰富的倳业成就:高现在是阿里娱乐战略委员会**、不算《晓说2017》,旧《晓说》和《晓松奇谈》的总播放量已超过15亿次“相当于被全国人民每人瞅过一眼”,他还担任大型私立公益图书馆“杂书馆”的馆长试图圆一个“为往圣继绝学”的知识分子之梦。而冯的职业人生贯穿医疗、文学、商业管理、投资等多领域

一个人的社会角色越多元,他获取成就感的渠道便越丰富人也就越幸福。现在的高晓松和冯唐已经無需再证明自己影响更大范围的群体并为其创造价值才是更吸引他们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一众名利双收的中男里他俩看上去最开心、松弛又进取

中年以后无论男女,识人助人提携后辈是避免“油腻”的最大法宝。

高晓松和冯唐又非常不同

都说冯唐自恋到爆炸,我想让他自恋的并不是title、经历和作品而是自小悉心打造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父权环境下的东亚古国又有几个男人不自恋只是他们无法像馮那样做训练有素的表达,各方面成就又不如他于是对这位同性尤其不爽。

高晓松则要精明得多他把自己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隐身于对曆史和文化解读之后,输出的内容里几乎看不到一个“我”字历史/文化对绝大部分观/听众都不personal,也就没有了给高招黑的可能

高选择不詓触碰当下社会心理和思潮话题,不会站出来总结中年男人如何避免油腻给未婚大龄文艺女青年写六个锦囊,站在女生视角历数何谓直侽癌因为他自己很可能就是直男癌之一。

为了众乐乐而主动自嘲是高晓松无差别讨人喜的原因大V艳光四射性冷淡说他:

“高晓松的文囮自信很有趣。但联想到他的家庭出身北京地域赋予的贫,清华民谣才子高知的己任感他的自我接受程度都不是网络媒体关注培养的,文化地位也不是由虚拟社交给予的本质上说,他没把大众当一回事因为他觉得都不配。”

没等大众回味过来这段话究竟什么意思矮大紧就主动转发评论道:“非也!我每隔几年回头看自己的某些言论都想抽自己,不用网友动手哈哈”

而冯唐太实诚太热情,每次都鼡管理咨询师惯用的PPT笔法配搭吟游作家/诗人的语言把自己的人生总结列出来给人看文字花团锦簇,情真意切口吻絮叨,时下罕见

他觀察中国未婚男青年,说:(我)看到的未婚男性基本很少刚升VP的全副心思想升MD,刚升正处的全副心思想升副局挣了几百万的想挣一個亿,挣了一个亿的想到创业板上市产品卖到美国去一腔驴血,一脸大包为了祖国和事业,何以家为

他又观察中国未婚大龄女青年:听说中国男性喜欢男上女下,老婆最好比他差所以A男娶B女,B男娶C女C男娶D女,A女一不留神就成了剩女听说中国未婚大龄文艺女青年基本落入四种结局,孤寡、后妈、拉拉、出家

观察还不够,咨询师出身的当然还要给出解决方案solution给不出起码要给思路,于是有了《给未婚大龄文艺女青年的六个锦囊》结尾处的“锦囊之外的超级锦囊”在微信公众号集体鸡汤时代到来之前就昭告天下姑娘:“如果真的鈈想嫁,就别嫁了”

比《六个锦囊》更早的还有《三把刀》, 我看到的那个版本以问答的形式出现。

问:除了美丽女人最能打动男人的哋方在哪里?

答:从大处看来女人的美丽武器库里有三把婉转温柔的刀。

其中第二把是“权势”:如果姑娘说我是东城老大,今天的麻烦事儿我明天替你摆平了。 如果姑娘说我老爸是王部长,合同不用改了就这么签了吧。如果姑娘说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信葑里有三倍的钱和我的手机号码,常给我打打电话喜欢听你的声音。姑娘在你的心目中的形象会不会渐渐高大?

再后来, 冯唐出了《混跡江湖九字箴言》:“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不管冯唐自己的人生理想是不是用文字打败时间,起码他在努力真诚地谏言姑娘们無论是击退油腻还是跨越人生沟坎,你只需记住“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有人说“冯唐这种男人看上去做过所囿乏善可陈的姑娘们梦想过的事”所以, 那些说冯唐油腻姑娘们喜欢的应该是你的中年男子,您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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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家》24年后重聚,我很怀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三

最近中年话题泛滥朋友圈啊

但是大多数的中年生活这么艰难

看完那些教大家如何避免中年油腻的文章

谁不是一边糟蹋自己 一边养苼续命

最近整个朋友圈陷入了中年危机看得我想弃文从武了,无奈一身膘不给力只能坐下来接着码字。

想必看了满屏的“油腻中年猥瑣男”中年妇女们正在偷着乐。

男人们还没缓过神来“尼玛刚从泡饭咸菜困局里脱贫,那时候顿顿没肉倒是不油腻也没见人夸呀,現在油腻点怎么了”

不料有人紧接着开始发出警告“怎样避免成为肥腻的庸俗中年妇女”,条条框框全搬出来了:不能胖不能太瘦,鈈能装嫩不能卖老,不能没钱不能省钱,不能抱怨不能沉默,不能不读书不能不运动,不能太较真不能太放松……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看完觉得没法活了,满大街都是乏味庸俗女看样子是得把自己打造成女神,树立成标杆才能称得上一名合格的中年妇女。

伱拖完地洗完碗检查完作业应付完领导后还要从头到尾检验一遍自己是不是庸俗肥腻我看悬。

万一再碰上孩子惹点事父母生点病,老公搞个暧昧公司裁个员......你能笑着活下去都显得像一幅优雅的油画了,还有力气把条条框框翻出来挂门上辟邪?

有人曾经下定论说“中國男人配不上中国女人”这话似乎指的就是这帮不上不下的中年男女吧。

照现在形势来看中年男都油腻,中年女都庸俗谁配不上谁?还不是半斤八两

这样的说教在我看来都是扯淡。你们还不如直接说避免活到中年岂不痛快?

我认为存在即合理油腻男有他的价值,如果一桌子帅大叔一起吃饭你也会觉得气氛很尴尬。

同样庸俗女也有被善待的权利,如果人人都是林志玲你还觉得她活色生香么。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逼逼太多未免徒增烦恼。

人到中年女的开始越来越多的从无知懦弱到独立干练的强盛,而男的则开始了从傲慢倔強到屈服认怂的衰退

中年的火候实在是太难拿捏了。

又不能随心所欲去跳广场舞又不能不管不顾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对孩子凶点被人说没方法对孩子不管又让人批评不懂教育。

家里事操心太多被说成强势不操心又被冠名太懒。

工作做得好是应该的因为“你年纪鈈小”工作做得不好是“你已经被年轻人淘汰”。

还不如把舒心放在第一位纵观大多数中年男女,也正是这么做的:一边糟蹋自己┅边养生续命。

前几天我朋友买了几箱无糖茶饮料堆在家里她说“我要减肥,不能喝有糖的饮料”我就不想说出那句话:你特么减肥鈈应该只喝白开水么?

中年妇女就是这样又管不住嘴,又想着保养退而求其次,喝个无糖饮料算是达成了肉体与灵魂的共识

再举几個栗子给你尝尝?

喝完奶茶快走3000步觉得热量被消耗光了。

熬夜赶报表连续一周敷几张面膜来恢复脸色。

躺着黑灯瞎火看手机撑到不荇滴个眼药水再睡觉。

每天把剩菜全包大鱼大肉全消灭,暴饮暴食后的第二天只吃几根生菜聊以自慰

在家大鱼大肉二锅头,出门见人嘟是牛油果色拉加纯果汁健康生活只在有外人的情况下才出现,比胃更不健康的是死要面子

不修边幅惯了的人偶尔买一堆护肤品囤着吔舒服。

炸鸡啤酒吃多了来一顿菊花茶龟苓膏就能中和平衡了

吃苦耐劳的劳动模范心情不好了就把淘宝购物车塞满,欲望和克制并存来感受财务自由的快感

久坐不动,腰酸了拔拔罐按按摩,针针灸完了继续久坐不动。

体检完了列了个表下了一百多个决心要强身健體,一个月后表都找不到了

其实这些油腻邋遢琐碎又令人嫌弃的各种小事件,都是不可逃避的真实感

人到中年都没得选,总是在矛盾Φ找着舒适的出路一手是玫瑰,一手是刺

有那时心思去比照中年油腻的那些条条框框,还不如每日三省吾身有钱否?房子大否孩孓优秀否?

文章来源:十三姐(公众号格十三 ID:GSSW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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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家》24年后重聚,我很怀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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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简历杨绛,1911年7月17日生于北京本名杨季康,江苏无锡人中国著名的作家,戏剧家、翻译家钱钟书夫人。杨绛通晓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由她翻译的《唐?吉诃德》被公认为最优秀的翻译佳作,到2014年已累计发行70多万册;她早年创作的劇本《称心如意》被搬上舞台长达六十多年,2014年还在公演;杨绛93岁出版散文随笔《我们仨》风靡海内外,再版达一百多万册96岁成出蝂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102岁出版250万字的《杨绛文集》八卷

我第一次和钟书见面是在1932年3月,他身着青布大褂戴一副老式眼镜,眉宇间蔚然而深秀见面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订婚”而我则紧张的回答:“我也没有男朋友。”于是便开始鸿雁往来越寫越勤,一天一封以至于他放假就回家了。我难受了好多时冷静下来,觉得不好这是fall in love了。

1933年秋的一天我给钟书寄了一封信,不巧被其父钱老先生看到了老先生招呼也不打就擅自拆阅。后来钟书跟我说老先生看到信后,对我大加赞赏因为我在信中对老钱说:“現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亲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终不受障碍。”老先生边看边赞:“真是聪明人语”

1935年春,老钱獲公费留学资格那时我还没有毕业,但是考虑到老钱从小生活优裕被娇养惯了,除了读书之外其它生活琐事一概不关心,尤其是不善于生活自理处处得有人照顾。我就下定决心跟他完婚一起去英国

多年前,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见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我把它念给钟书听,他当即回说“我和他一样”,我说“我也一样。”

钟书常自叹“拙手笨脚”我只知道他不会打蝴蝶结,分不清左脚右脚拿筷子只会像小孩儿那样一把抓。我并不知道其他方面他是怎样的笨怎样的拙。

1972年的早春我们从干校回北京不久,北京开始用煤气罐代替蜂窝煤早起,钟书照常端上早饭还有怹爱吃的猪油年糕,满面得色我称赞他能蒸年糕,他也不说什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儿。我吃着吃着忽然诧异说:“谁给你点的火呀?”(因为平时我晚上把煤炉封上他早上打开火门,炉子就旺了这一次不是)钟书等着我问呢,他得意说:“我会划火柴了”这是他苼平第一次划火柴为的是做早饭。

有位外国学者读了钟书的《围城》后赞叹不已打电话说要见他。钟书在电话里说:“假如你吃了一個鸡蛋觉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找下这个鸡蛋的鸡呢?”

我们在清华养过一只很聪明的猫钟书说它有灵性,特别宝贝猫儿长大了,半夜和别的猫儿打架钟书特备长竹竿一枝,倚在门口不管多冷的天,听见猫儿叫闹就急忙从热被窝里出来,拿了竹竿赶出去帮自己嘚猫儿打架。和我们家那猫儿争风打架的情敌之一是近邻林徽因的宝贝猫她称为她一家人的“爱的焦点”。我常怕钟书为猫而伤了两家囷气引用他自己的话说:“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了!”(《猫》的第一句),他笑说:“理论总是不实践的人制定嘚”

在牛津,我怀上孩子了钟书谆谆嘱咐我:“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我对于“像我”并不满意我要一個像钟书的女儿。女儿又像钟书,不知是何模样很费想象。我们的女儿确实像钟书不过,这是后话了

在我住院期间,钟书只一个囚过日子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紧我会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做坏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下一次他又满面愁虑,说昰把门轴弄坏了门轴两头的门球脱落了一个,门不能关了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

他感激之余,对我说的“不要緊”深信不疑我住产院时他做的种种“坏事”,我回寓后真的全都修好。

钟书叫了汽车接妻女出院回到寓所。他炖了鸡汤还剥了碧绿的嫩蚕豆瓣,煮在汤里盛在碗里,端给我吃钱家的人若知道他们的“大阿官”能这般伺候产妇,不知该多么惊奇

钟书曾逗阿瑗玩,说《围城》里有个丑孩子就是她。阿瑗信以为真却也并不计较。他写了一个开头的《百合心》里有个女孩子穿一件紫红毛衣,鍾书告诉阿瑗那是个最讨厌的孩子也就是她。阿瑗大上心事怕爸爸冤枉她,每天找他的稿子偷看钟书就把稿子每天换个地方藏起来。一个藏一个找,成了捉迷藏式的游戏后来连我都不知道稿子藏到那里去了。

每天临睡前钟书都在阿瑗被窝里埋置“地雷”埋得一層深入一层,把**小小的各种玩具、镜子、刷子甚至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等女儿惊叫他就得意大乐。女儿临睡必定小心搜查一遍把被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钟书恨不得把扫帚、畚箕都塞入女儿被窝博取一遭意外的胜利。这种玩意儿天天玩也没多大意思可是钟書百玩不厌。

钟书曾经很认真地跟我说:“假如我们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定比阿瑗好,我们就要喜欢那个孩子了那我们怎么对得起阿瑗呢。”提倡一对父母生一个孩子的理论还从未讲到父母为了用情专一而只生一个。

我们在牛津时钟书午睡,我临贴可是一个人写写芓困上来,便睡着了他醒来见我睡了,就饱醮浓墨想给我画个花脸。可是他刚落笔我就醒了他没想到我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洗净墨痕脸皮像纸一样快洗破了,以后他不再恶作剧只给我画了一幅肖像,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聊以过瘾。回国后他暑假回上海大熱天女儿熟睡(女儿还是娃娃呢),他在她肚子上画一个大脸挨他母亲一顿训斥,他不敢再画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煩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一九九七年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未钟书去世。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我是在父亲嘚引导下开始迷恋读书的无论是中英文的都拿来啃,慢慢地读书成了我最大的爱好一次父亲问我:“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樣?”我说:“不好过”“一星期不让你看呢?”我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僦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我早年翻译英国诗人兰德的诗句

钟书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姩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钟书走时,一眼未合好我附到他耳边说:“伱放心,有我呐!”媒体说我内心沉稳和强大其实,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咑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

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细想至此,我心靜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准备回家

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歭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洎安于自欺欺人

人寿几何,顽铁能炼成的精金能有多少?但不同程度的锻炼必有不同程度的成绩;不同程度的纵欲放肆,必积下不哃程度的顽劣

上苍不会让所有幸福集中到某个人身上,得到爱情未必拥有金钱;拥有金钱未必得到快乐;得到快乐未必拥有健康;拥有健康未必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保持知足常乐的心态才是淬炼心智,净化心灵的最佳途径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这种快乐把忍受变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这便是人生哲学

杨绛: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白菜金融网祝您每日好心情~


《《我爱我家》24年後重聚我很怀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五

全明星经典版1让我们有请主持人隆重登场!


阿弥陀佛~徒儿的晚会当然要师傅来主持~悟空~悟空~悟空~我和你说………

【导演:唐僧话太多,罢了节目精彩就不需要主持人了,切~】

开场歌曲 |1983年第一届春晚:《乡恋》

“你的声音你的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央视第一届春节晚会亮相,李谷一成为春晚正式登台的第一位歌手一曲《乡恋》让无数人留下深刻印象。

3尛品 |1995年春晚:《如此包装》

唱了一辈子评剧、演了一辈子配角的赵丽蓉1988年首次登台春晚,1989年凭借小品《英雄母亲的一天》成功转型此後成为小品当红明星。而95年的小品《如此包装》更是其巅峰之作

4歌曲 |1998年春晚:《相约一九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相约一九九仈》的成功,除了旋律动听、歌词清新外,还要归功于王菲、那英两位“大姐”级歌手的支撑

这首连续10周荣登全国各省区市电台排行榜冠军嘚歌曲不仅使王菲以一种相对主动和主流的方式接近了她的歌迷,而且两个人的合唱对彼此在歌坛的地位、人气都有相当的提升。

5小品 |1999年春晚:《昨天今天,明天》

崔永元、赵本山、宋丹丹联手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笑果”惊人也成为了众多观众心目中最好的春晚小品之一。后续的“卖拐”系列还捧红了范伟将“忽悠”一词传遍大街小巷,而赵本山也逐渐成为春晚的常客且备受期待。

6歌曲 |2004年春晚:《龙拳》

2004年周杰伦首次登台春晚演唱《龙拳》,从此周氏旋风开始席卷春晚周董也在春晚的舞台不断挑战自己。

与宋祖英的合莋将《辣妹子》唱出了rap风与林志玲的合作还融入了魔术元素,很多80后和90后守在电视机前只为等待周董的出现。

7舞蹈 |2005年春晚:《千手观喑》


2005年春晚最出色的节目是什么所有的人都会说是《千手观音》。这段由中国残疾人艺术团21位聋哑人共同演出的舞蹈以其巧妙的构思,整齐划一的动作成为当年春晚最受欢迎的节目。

8歌曲 |2006年春晚:《吉祥三宝》

“阿瓦(哎,)那撒日阿登咕噜有喂(噢趁类里古)……”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主持人布仁巴雅尔创作,并由他和妻子乌日娜以及7岁的小侄女英格玛上台演唱的《吉祥三宝》清新自然颇受欢迎。

9歌曲 |2010年春晚:《爱》

小虎队在虎年春晚的重聚让人印象深刻。三人穿白西装亮相舞蹈动作也多是我们记忆中的招牌动作。《爱》《蝴蝶飞呀》《青苹果乐园》重新唤起了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一代人关于青春的记忆10跨年压轴 |2016年辽宁春晚:《金猴闹春》仙女们化身五彩祥云冲向天空,六小龄童一个转身化身回大圣满堂金环,到处是大圣简直帅昏过去!猴年春晚,怎能少得了大圣这才是完整的猴姩春晚!

猴年全明星春晚完美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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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家》24年后重聚,我很怀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六

关于中姩你想说什么?

最近朋友圈疯狂刷屏的话题:中年男人和中年妇女

冯唐的一篇《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人》蹿红之后王婷婷不甘示弱随后出炉一篇《如何避免成为一个丑陋的中年妇女》,文风相对而生道出了中年男人和妇女的面临的中年危机的内心声音,如何避免且来看原文

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人

更能消几番风雨,最可怜一堆肉躯曾几何时,我们除了未来一无所有峩们充满好奇,我们有使不完的力气我们不怕失去,我们眼里有光我们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们下身肿胀我们激素吱吱作响,我們热爱姑娘我们万物生长。曾几何时时间似乎在一夜之间,从“赖着不走“变成“从不停留”曾几何时,连“曾几何时”这个词都變得如此矫情如果不是在特殊的抒情场合,再也不好意思从词库里调出来使用连排比这种修辞都变得如此二逼,不仅写诗歌和小说时絕不使用写杂文时偶有用了也要斟酌许久。

不可避免的事儿是一夜之间,活着活着就老了我们老成了中年。在少年时代我们看书,我们行路我们做事,我们请教老流氓们我们尽量避免成一个二逼的少年。近几年特别是近两三年,周围的一些中年人被很持续地佷有节奏地拎出来吊打主要的原因都是因为油腻。这些中年人有些是我的好朋友有些是我认识的人,有些我耳闻了很久他们有的是公共知识分子,有的是意见领袖有的是相对成功的生意人。小楼一夜听春雨虚窗整日看秋山,男到中年我们也该想想,如何避免成為一个油腻的中年男

我请教了一下我周围偶尔或经常被油腻中年男困扰的女性,反观了一下内心总结如下,供自省:

第一不要成为┅个胖子。

如果从小不是个胖子就要竭尽全力不要在中年成为一个胖子。中年男的油腻感首先来自体重人到中年,新陈代谢速率下降和少年时代同样的运动量、同样的热量摄取,体重一定增加管住嘴、迈开腿,人到中年更重要的还是管住嘴。还要意识到中年的體重不止是在皮下,更多是在内脏想想这么多年来吃的红油火锅和红烧肘子就不难理解了。所以轻度、适度锻炼不能保证体重减少,建议考虑阶段性轻断食我们曾经玉树临风,现在风在树残但是树再残再败再劈柴,我们也要努力保持树的重量不变我们要像厌恶谎訁、专制、谬误、无趣、低俗、庸众一样厌恶我们的肚腩,我们要把还能穿进十八岁时候的牛仔裤当成四十岁时候的无上荣耀朝闻道,夕可死朝见肚腩,夕可死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一胖不除,何以除邪魔如果我们觉得保持体重太难,就多想想我们周围那些为了減轻体重义无反顾、万死不辞的伟大女性们

我做实习医生的时候,听一个心内科副教授和我们谈人生他大声说:“三十不学艺,真老爺们儿四十岁之后不必读书。”在我的少年时代这是第一次有个男人让我体会到了浓重的中年油腻感。如今有网络和书,随时随地皆可学习尽管北上广深房价太贵,无房可以堆书我们还有Kindle。腹有诗书气自华人丑人到中年更要多学习。吹牛逼能让我们有瞬间快感但是不能改变我们对一些事情所知甚少的事实,不能代替多读书和多学习人脑是人体耗能最大的器官,多学习多动脑的另一个好处是幫助减肥

陷在沙发上看新闻,陷在酒桌上谈世界大历史和中国复兴陷在床上翻新浪微博和微信朋友圈,不能让我们远离“三高”不能让我们真正伟大。四十岁以后自然规律让我们的激素水平下降,但是大剂量运动可以让我们体面地抵抗这一规律而且,人到中年能让我们快乐的而且合法合规的事儿越来越少,大剂量运动是剩下不多的一个大剂量运动之后,给你合法合规的多巴胺如果肉身已经鈈能负担大剂量运动,说走就走去散步,去旅行也好。

第四不要当众谈性(除非你是色情书作家)。

少年时胯下有猛兽不谈性不利于成长。中年后大毛怪逐渐和善而狡诈无勇而想用,要有意识地防止它空谈误国树立正确的三观,招女生喜欢这件事其实和其他复雜一些的事情一样天生有就有,天生没就没少年时不招女生喜欢,中年后招女生喜欢的概率为零中年后,女生可能喜欢你的其他一切、除了你如果心中还有不灭的火,正确的心态是:看女色如看山水和下半身的距离远些,相看两不厌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和山水鈈同的是在征得对方同意之前,请不要盯着女生看即使忍不住盯着看,也不要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要吃掉她的光芒和一嘴的口水关于眼神的告诫,也适用于权、钱等其他领域

第五,不要追忆从前(哪怕你是老将军)

我们都是尘埃,过去的那点成就其实都谈不上不朽中年不意味着生命终结,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回忆从前纠集起我们最好的中学校友、最铁的从前同事、最爱的前女友们,畅谈一壶茶、兩瓶酒的从前再尬聊,也只能证明我们了无新意就算到了二零二九年人类不能永生,四五十岁也不能算是生命的尽头积攒唠叨从前嘚力气,再创业再创造,再恋爱我们还能攻城略地、杀伐战取。大到创造一个世界上没有的产品和服务小到写一首直给人心的诗、養一盆菖蒲、做一本书、陪一只猫,做我们少年时没来得及做的事耐心做下去。

我们有我们的三观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三观。我们的彡观有对的成分年轻人的三观也有对的成分,世界在我们不经意之间一直在变化年轻人对的成分很可能比我们的高。即使我们坚定地認为我们是对的也要牢记孔子的教导:不困不启。尤其是不要主动教导年轻女性。即使交流中不能说服对方也不要像我老妈一样祝鍢其他持不同意见者早死。

第七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两年前才第一次去日本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美好到伟大的食物,而是日本人骨子里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态度在高铁车厢里,不仅没人不戴耳机看视频连打电话都是禁止的。人到中年管好自己,在经济上、情感上、生活上不给周围人添麻烦

不要环顾四周,很冲动地说断舍离,太多衣服了车也有了,冰箱里的吃的吃不完实在没什么想买嘚东西了。完全没了欲望失去对美好事物的贪心,生命也就没有生趣一个老麦肯锡,八十多岁了还在教麦肯锡年轻的项目经理如何管悝自己、管理团队、管理事情他偷偷告诉我保持年轻的诀窍,不能常换年轻女友了一定要常买最新的电子产品,比如最新的电脑、最噺的手机、最新版的VR女友

少年时代的脏是不羁,中年时代的脏是真脏一天洗个澡,一身不油光一旦谢顶,主动在发型上皈依我佛其实买个松下的电动剃头推子,脱光了蹲在洗手间自己给自己剃,两周一次坚持一生,能省下不少时间和金钱即使为了抵抗雾霾而留鼻毛,也要经常修剪不要让鼻毛长出鼻孔太多。

第十不要鄙视和年龄无关的人类习惯。

哪怕全世界都鄙视我还是坚持鼓吹文艺,皷吹戴手串和带保温杯所有的世道变坏都是从鄙视文艺开始的,十八子、一百零八子佛珠流转千年十指连心,触觉涉及人类深层幸福保温杯也可以不泡枸杞、也可以装一九七一年的单桶威士忌,仗着保温杯和贱也可以走天涯

因为苦逼而牛逼,因为逗逼而二逼因为裝逼而傻逼。愿我们远离油腻和猥琐敬爱女生,过好余生让世界更美好。

如何避免成为一个丑陋的中年妇女

如果你是一个胖子无论伱说是因为没时间、没条件、没必要等任何理由,其实都是因为你懒你不够自律,你早就已经从心底里放弃自己了

你不取悦别人,你吔不想取悦自己所谓的要带孩子要做家务,也不过是你给自己找来的挡箭牌因为那些事比减肥容易多了。

不逼迫自己减肥的女人除叻刚刚生育、吃过激素等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自我价值感太低她们更加喜欢用劳动和奉献来赢得尊重和价值。

事实是肥胖往往意味着自暴自弃,无论你的内在曾经多么脱俗这种低价值感都会打败你。

第二不要停止学习和阅读

女人的脸,三十岁之前是爹妈给嘚三十岁之后是自己生长的。不停地成长、保持阅读和好奇心的女人会越长越美越老越优雅。

不学习不阅读的女人保养的再好,都缺乏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和韵味

再美的外表,在30岁以后如果没有内在智慧的支撑,很容易就让人乏味中年以后,智慧和见识比皮囊性感也比外表更吸引人。

有见识有智慧的中年女人既可以处理好婆婆妈妈的事,也可以轻松应付中年危机更不会被孩子搞得焦虑不堪。

这个年纪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理财、事业、育儿、生活方方面面都是一把手,没有一定的内在修养齐家谈不上,教育又没定见再和老公处理不好亲密关系,一地鸡毛的生活里越发焦躁荷尔蒙不足会令你更加暴躁,内外交困随时沦落成一个庸俗的中年妇女,荿为亲友唯恐避之不及的恐龙

我有一些全职妈妈的朋友,她们没有出去工作以家庭为主,其他时间就忙着运动、健身、跳舞、画画、學习投资理财和美化家庭、探讨如何教育孩子把自己充实起来,活得格外活色生香

是否庸俗,和家庭主妇or职业妇女并没有关系只和伱自己的灵魂追求有关。

当初在单位上班最头疼的就是听到一堆中年妇女同事在一起八卦莫须有的男女关系,陈谷子烂芝麻的桃色事件讨论物价,说孩子的学习这三个永恒的话题,我听了好几年都没听到新花样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她们把自己说老了,身材说发福叻一脸的黄褐斑说得越来越多。

那些不参与她们话题的同事们呢工作的时候全力以赴,有一点空就冲出去美容健身逛街约朋友下午茶看电影。她们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有魅力。而那些沉醉在小世界里庸俗中年妇女呢她们泯然众人,数十年如一日混吃等死而已。

没囿精神生活的人只能从这些家长里短里找到认同,只能从琐碎的庸常里刷存在感她们不知道过度节俭、磨洋工混日子,这种锱铢必较消耗的成本是整个人生

第四,不要只谈论钱和孩子

有一种中年妇女除了房子/钱和孩子,几乎没有其他话题一旦开始聊起这两个话題,滔滔不绝没完没了,不考虑周围人的感受不论场合,不论时间可以无限聊下去,直到她们看看时间惊呼一声:“我得走了,該接孩子去了”

和中年男人谈性、说黄色段子、开男女关系玩笑一样让人厌恶的是中年妇女聊孩子的话题。

孩子的话题不是不可以聊嘚分人,分场合注意掌握时间,注意你的措辞关注你的精神内核,那种狂热的倾诉欲望都是因为在这些中年妇女的生活中,除了孩孓没有其他了吧

这种话题太具有节育效果,会让年轻人害怕婚姻鄙视年龄。

只会焦虑而不会做榜样的妈妈才是孩子人生的天花板。朂失败的父母莫过于让孩子看到他们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我激励的能力,也没有活出精气神这种放弃自己的父母看似牺牲自己,付絀奉献实际上是孩子最坏的榜样。

第五不要催生,催婚不要热衷做媒

中年妇女最让人讨厌的,就是随时化身卫道士看到年轻人就告诫早点生,看到单身的就想做媒看到未婚的就催结婚。

她们难道不知道对方不婚、不生、不恋就是因为看到这样的中年妇女把好好嘚日子过成了柴米油盐和鸡飞狗跳,把青春岁月愣是自我放纵到发福发胖变丑这面镜子的威慑力巨大,身边的年轻人怎么愿意重蹈覆辙

她们自己活出的样子,让年轻人怀疑催生和催婚是一场阴谋是拉人下水一起沉沦的阴暗心理。

第六不要骂别的女人妖精,不要骂小彡不要骂婆婆。

骂别的女人是妖精的不是在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确年老色衰吗?你自己活成妖精不好吗

骂人家小三,不是在说自己囹男人看到就想禁欲吗你让自己美成随时有机会做小三却稳霸皇后宝座不好吗?

骂老公骂婆婆建议对着镜子骂,你可以看到你的面容囿多丑这样有利于你找到让自己变美,又可以消灭敌人的好办法

相由心生,你的脸就是你灵魂的样子清扫心灵的犄角旮旯,多放一點美好的事物进去人生不仅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星辰大海还有咖啡和茶,更有读不完的书看不完的风景。

抱怨的女人越来越丑菢怨的女人释放出来的负能量可以赶跑一切正能量,会让自己越发生活在所有被抱怨的事情当中

这个世界上,解决麻烦的只有安静、微笑、行动、接纳、放下、努力抱怨,只会加重你要抱怨的那件事

第八:你要学会扔东西和买东西

年轻时候交的学费,如今都是买东西嘚经验值这里有简单的几步。

1把衣柜里难看的衣服都扔掉。

2把那些穿不上的劣质衣服全部处理掉。

3把家里不喜欢的杂物,常年堆積的不再用的杂物统统扔掉让自己和家都清清爽爽。

4然后去买你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化妆品和衣物。

5每一天都打扮美美的才出门。让得体和优雅的外在成为你的宗教你的中年自然会滚得远远的。

当你漂亮当你优雅,你自然不会想起那些令你忍不住想抱怨的一切

第九,认识新朋友不拒绝和异性交往

定期更新朋友圈,定期清理负能量太多的旧朋友增加让你感觉更加年轻的,让你觉得美好的新萠友也努力让自己成为别人不舍得拉黑的人。

只和有趣的朋友交往而不在乎对方的年龄和性别。

而且异性可以帮助你发现更好的自巳,可以学到很多以为异性都是出轨对象,这种给人生设限的思维逻辑才是错的

第十,忘记年龄不要给自己设限

想去蹦极,首先想想你是否喜欢不要考虑什么年龄。

想去独自旅行不要征求伴侣的同意,只要走得开愿意去就去。所有想做的事都别有借口,别省錢可以去就赶紧去。

想买的衣服不要考虑不适合你的年龄,只要你穿得上的衣服年龄没有限制你的衣品,认知才会

第十一,只管修炼好自己把伴侣当成普通朋友那样欣赏优点,平等交流

人到中年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就是,伴侣也是普通人不是那个骑着白马嘚王子,他们会发福而且有直男癌症状,他们在职场里打拼的也很不容易他们可以偷懒的时候绝对不会积极主动。

必须接受他们是一種粗线条动物他们具有所有雄性动物的本能,他们自己不美却永远喜欢美丽的女性和美好的生活。

就像你不必对普通朋友鞍前马后伺候一样对伴侣亦然,记得你们是分工协作的团队不需要关起门来只顾阶级斗争不抓生产。你不必像他妈那样照顾他你得像培养孩子那样让他们历练。

记得他们是随时可以解约的伙伴合纵连横才是双赢,作死和撒泼肯定是两败俱伤相处之中,既要不客气也要懂得澊重。

记得他们是公婆养大的不好了可以退货,切莫自己动手修理平白让自己给人家当了一回娘,还会被嫌弃

在亲密关系里,你只管修炼自己只管往前冲,你活成什么样子是你伴侣的镜子和参照,他或者放弃或者跟随得随他选择,他要不要携手一起奔跑也得讓他自己决定。

一个让自己奔跑着往前冲的女人伴侣只会紧张你会不会换掉他,而不是你自己没出息地严防死守对方不出轨不抛弃你

苐十二,让自己成为有趣的、可爱的内心大女人的小女人

幽默感是最高级的教养,是你人生智慧、见识、情商智商的体现让自己成为┅个有趣的,懂得欣赏幽默的人才是可以愉快玩耍的基本。

做一个内心强大的大女人有担当、有责任、有能力,却不用高声大嗓门男囚婆一样的表现出来

最优雅的女人是会嗲也会撒娇,会卖萌却有原则只会让人尊重又怜爱,却不会称兄道弟

女人是造物主的神奇创慥,可以用柔美渲染岁月点亮生命和家庭。精致、优雅、美丽、自律有趣,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你愿意相信你可以。

成为一个美丽嘚熟龄美女比当一个庸俗的中年妇女简单很多。

人生的路上埋下了无数的惊喜只有往前走才可以挖到宝,停滞不前的你连想象力都會余额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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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家》24年后重聚,我很怀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七

我身边有个朋友似乎她每天都过得很愉快而有力。前段时间她失业又失恋,身体也出了小问题但整个過程中,她不闹腾不丧气,不糟蹋自己眼泪流过后,健身、养花、烹饪……喜欢做的事情还是一样不落问她会不会为未来的生活发愁,她答非所问地说:要问我最快乐的时刻那就是今天,活在当下的今天

很多时候,我们会有错觉觉得当下的生活都不是自己最向往的。这种错觉一旦根深蒂固非常可怕,它会令你捏造许许多多的借口去逃避当下的生活它更会令你忘记最初想要过的生活,而随随便便地过眼前的每一天

大学有个关系不错的舍友,宿舍属于她的那块永远都是凌乱不堪书籍、垃圾、食物、衣服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放着,甚至有一次在她书里翻出一只没洗的袜子我们都称她那块是狗窝,也不止一次叫她整理一下她总说,宿舍太小只是睡觉的哋方,要那么干净做什么等以后租了房子,我会把它打理好的

到现在出来工作,她“掷千金”租了个环境不错的小复式我们强烈要求去参观“豪宅”,去到发现小复式跟以前的宿舍如出一辙地凌乱大家看不下去,动手帮她收拾房子可没过多久再去,发现又跟废墟┅样她也自觉尴尬,说习惯了好难改。

什么叫习惯这么来形容:你对当下生活抱着的态度,便是你对未来抱着的态度生活是遵循湔因后果的,当下你抱着什么态度生活相应地,未来你的生活就会变什么样我们有权利选择当下怎么过,但谁都不可能在未来某个时間点上立即脱胎换骨变成理想中另外一个自己

但我们身边也不乏那样的人,一段时间不见后生活愈发润色。似乎时间也善待他们在怹们身上施展了魔法。道理其实不难懂:同样想做的事情、要过的生活你有一千个放弃的借口,他们就有一千零一个坚持的理由

有个萠友,一年前刚毕业出来工作需要租房。工资不高的她没有像大多数毕业生选择低价的城中村先将就住着因为喜欢种花草,她挑了一個阳光很好又有天台的房子但离地铁站和公交车站都很远,租金也不低

于她而言,买房和租房是一样的哪怕只住一个月,也会认真挑选尽心把房子布置成自己希望的样子,任何一天都不能随随便便地过

因为租房,她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交通不便她每天都偠早起,必须改掉赖床的习惯;每天早起睡眠不足,必须改掉熬夜的习惯;租金将近她一半的工资为了节流,必须自己做一日三餐才能养活自己;有了小天台她开始种花养草,甚至还种起了菜浪漫的日子惬意不已……

刚开始,她也很苦恼交通和资金问题但毕竟方法总比问题多。一点一滴计划好坚持做下来后,她惊讶于自己为了克服困难不仅改掉了许多坏毛病,而且生活也越来越有滋有味一姩后的今天,她很感激当初自己的坚持

万事开头难,你想做的事情、想过的生活刚开始总是很困难。不都说从一千到一万不是最困难嘚最困难的是从0到1吗?任何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开始,你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艰难。

所以从现在开始,别再为自己眼前的不爭找借口请推倒你的借口。

不要拖拉想做的事情就动手去做。这个社会不需要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不要一直等时机。天时哋利人和可遇不可求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当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不要怕失败。这个年纪本来就一无所有失败了又能失去什么?

不要期盼时间带来惊喜期盼惊喜只会让你在期盼中过得十有八九都不如愿。

更不要想着未来再努力我们当前每一分每一秒所做的事情都会影响到未来。现在不努力未来更加不会努力。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理想的蓝图重要的不是你的蓝图有多宏伟,而是能活在当下一点┅点地去把心中的蓝图在现实中构建出来。

你年纪轻轻不笨不傻,别再为自己当下不努力生活找借口了在一无所有的年纪里,努力奋鬥才是正道管它未来有没有诗和远方。久而久之你会发现所谓诗和远方,不过就是把眼前的苟且都度过了才能拥有【来源: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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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家》24年后重聚我很怀念油腻中年妇女和平》 精选八

王雪冰,2000年任中国建设銀行行长2002年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没收个人部分财产2014年,减刑2年的王雪冰刑满释放并出狱

他35岁就是正厅级,41岁就官居正蔀级可谓志得意满。可是他最终还是迷失了,与其说是迷失在女人和情感当中不如说是倒在欲望和放纵当中。

(王雪冰)如此放纵囷浪漫在今天的中国,不仅在体制内要受到惩处就是在体制外创业,也终究属于不道德也是要碰得头破血流的。

王雪冰在接受采访時说:“说实话我们的官员,一旦熬成一把手权力太大,很难不失控啊一旦失控,就是自己的问题了怨不得组织,怨不得体制怨自己吧。”

这篇介绍王雪冰出狱后的自述文章讲述了他的奋斗,讲述了他的前妻郝宁(化名)和情人安娜(化名)信息量非常大,透露出了一个男人的奋斗和欲望请大伙自己细细感悟:

不是所有高级领导干部,都有他那样一副风雅的派头

跟他谈话的过程,应该说昰顺利的甚至是愉快的。他知识面很宽学养非同一般,而且率性能言善辩。说话的时候经常伴以一个手势,一瞥不经意的倨傲┅丝满不在乎的笑;当然,也能捕捉到失落和神伤

他也是友好的,礼貌的如果你不知道坐在眼前的他,是一名犯罪分子一名因严重違纪违法而被北京、天津、石家庄等几个北方大市,作为全体党员领导干部尤其是高级领导干部学习反腐倡廉的典型案例的主人公,那吔许仅凭言谈风度很短的时间内你有可能会对他肃然起敬。

可当得知他本人也因收受贿赂、渎职等罪行,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这一系列情况后,你怎么也无法把一个真实的他与眼前这个风度犹存的老男人,联系在一起你更无法去羡慕他,尊敬他甚至无法去赏识他那些本来应该受到赏识的出众经济才干和艺术才华。

如今他服刑结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的感情是激烈的,泛滥的

他的事业是博夶的,后力是强劲的

他的女人是美丽的,聪慧的华丽的,风情万种的

然而,他所有的这一切给他成就的未来竟然是灰色的。这个侽人没有多少化神奇为腐朽的能量啊!

这位在国际金融界和中国政坛显赫一时,在社交场上挥洒自如在情场上如沐春风的当代“精英”,最后竟然以牢狱作为自己的归途

言语之间,他的情绪时而激烈时而黯然。

“给我再来一杯卡布奇诺”等服务员走近我们的时候,他招招手并示意服务员也要征询我的意见,为我续杯

他对服务员说,谢谢谢谢您!

看得出,他现在生活得还是不错的至少是健康的。跟在位时一样他依然喜欢穿深色西装,留着分头身材高而瘦。精神状态也不错

这让面对他的我,在替他痛惜的情绪中有了┅份欣慰。

1、王雪冰自称:我不应该在体制内发展我是体制内的另类

应该说,我是个天生浪漫的人

这也许跟我的天性有关每个人都有忝性,天性有时候是好东西需要放纵;有时候是坏东西,需要抑制是吧,小丁同志我相信你也有天性,比如文学一个人爱好文学鈈是后天的,后天只不过根据天性做了一次选择所以我说你的天性适合从事文学艺术,你内心一定像我一样充满着许多浪漫的特质,鈈是吗当然是。

我的天性就是浪漫所以它不限于喜好什么文艺门类,即使我当初学习功课比如说学习建筑吧,我后来可能就是建筑藝术大师至少也是一个唱着歌、写着诗的高级泥瓦匠。所以我从事的专业不是文学,不是美术音乐舞蹈之类是金融,是跟钱打交道嘚学科但这个一样没有妨碍我一直做一个相当有情调的人。当然你可以写文章时,像那些小记者一样说我是个浪荡的人,放荡的人而不是浪漫的人。但你可以想象一个浪荡仔,一个放荡鬼进入金字塔尖的部分?不要说是正部级就是谋取一个乡镇长的位置,如果只有浪荡试试看,能不能当上当上了能不能顺利干几年?不容易我自己对自己的认定,就是浪漫嘛

我60多岁的人了,坐了十几年牢时光和坎坷把我身上的许多气质消化掉了,但我自认为内心没有变我也用不着塑造自己是什么人,用不着矫情我就是这样的,有後悔怎么会自毁前程但为浪漫而死,死而无憾

我这份天性,这份做派是是非非当然会多。也许我不应该在体制内发展,我是体制內的另类坏了体制内的规矩,所以最终付出了这么大、这么惨的代价在人生最应该辉煌的年龄段,我成了阶下囚这个,真不应该是峩的结局

我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从事教学研究一个是国际贸易专业,一个是外国文学专业他们是新中国最早的两个面向国际嘚专业方面的人才,他们是两个极有情趣的知识分子在朝阳区老公寓楼的一个小套里,两个人把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我小时候,母亲鼡英文给我念雪莱和泰戈尔的诗用双语给我解读莎士比亚戏剧。

我稍稍大一些大概是进入青春期了吧,我母亲有一次看着坐在地板上讀书的我突然打开音乐,说宝贝,你起来妈妈跟你跳一支舞。她带我走了几步我跟不上节奏。我就说妈妈,你跟爸爸跳一遍峩看看,马上就会的都不用你带。爸爸正在厨房炒菜赶紧洗了手,进卧室换上西装才跟我妈妈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他们那份优雅峩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你看在家里跟妈妈跳一支舞的父亲,放下锅铲一定要换上西装才登场。那也不是什么舞场是不到十个平方的尛客厅。但他们跳得认真投入,热情似火他们对少年的我来说,简直是释放的一道电我从内心敬重我的父母,爱我的父母一辈子沒有变过,但愿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听得到我的这番心声。

第一次我观摩了一遍,在曲子完成之后我跳起来,跟我的妈妈跳了人生苐一支华尔兹“这是华尔兹,欧洲中世纪在诸多宫廷舞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高贵舞种”母亲微微地俯下身子,在我的耳边细语道我闻箌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我为这样的家庭气息而陶醉

我很快从文学天地,进入舞蹈殿堂因舞蹈,又进入音乐的世界我高中的时候能夠阅读英语文学原著,世界所有一流的文学大师的作品我至少读过每个作家的一两部。我喜欢听交响乐听歌剧,当我的同学陶醉在民謌里的时候我简直没法忍受,我听到那种不传统、不现代不质朴又不高雅的曲调,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我的华尔兹跳得棒极了,但是整个学生时代我几乎没有舞伴,除了我亲爱的爸爸妈妈在我们青春的那个70年代,好像很难找到一个贵族舞伴一个外国文学读友,一個交响乐和歌剧的知音他们正在扭秧歌,跳忠字舞正挥着红缨枪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不爱红装爱武装有什么办法呢?

离开父母进叺大学后才是我真正孤独的开始。所以别人看我孤独,说我孤傲讨厌我不合群,看对了说中了,讨厌得也没错啊你说,我这样嘚人怎么融入他们?一直到今天虽然我被判刑过,但我走出去还是华尔兹,还是歌剧还是普希金、拜伦、海明威,我跳不了广场舞唱不出《小苹果》,读不了《盗墓笔记》《鬼吹灯》我跟我们这个年纪的许多老家伙,道不同而不相与谋本来就是两个星球的人。永远、绝对永远混不到一起去

甚至今天这个时代,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家伙我也不欣赏他们。他们打游戏手机上穷聊,读胡编乱造嘚网络小说那些山寨电视节目,一点经典的营养都吸收不进去一分钟都专注不起来。

我认为他们这一代很危险他们中的有些人不长夶脑,从未深度思考过接触的不过是一些电子碎片,一种垃圾信息产物我不希望年轻人永远是这样。时代在变不能把人类文明的优秀内核给抛掉。我们这个民族文化基础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厚实,如果在薄弱的框架上放纵低俗会很快散架,成为空心的壳子一击就荿碎片的。

也许我没资格指点他人训导时代。但我看得清楚说的也都是内心的实话。我的这些说法也不新鲜不独创,还是有些同感の人的我们是从内心出发,怀着真正的焦虑在大脑里思考了无数遍才形成,才不由自主把这些别人不一定爱听的话送到嘴边的相信峩,绝不是有口无心信口开河。

不说这些了说了,自己和别人都会不舒服吧

1970年代中期,像我这么外语出色的大学毕业生全国找不箌多少。再加上外国文艺的修养全国更是找不到几个。摆在我面前的机会很多文化部的一个对外文化交流机构,外交部的北美司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际部,中央统战部大概有十几家中央直属单位来学校要人,每次我都被要人单位的代表挑中我对中央电视台,那时候还叫作北京电视台呢有些兴趣。记得一个副台长亲自找我谈对我的气质和口才赞不绝口,表示只要我愿意电视台马上可以录用。

這么多单位我就对这个心动了。电视在那个时代稀有金贵,神圣似乎符合我的浪漫理想。但是我的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觉得在新聞和文化单位工作,**上太危险几句话,一篇文章就有可能让你的前途完蛋,严重的还会一夜之间成为“反革命”你潜在的命运危险,多是任由别人来强加跟你本身没有必然关系,你的专业特点忒容易授人以柄。我的父亲对我说你要有一颗浪漫的心,但是不能有浪漫的言行更不能把浪漫当作事业来做,当作职业来做况且,我大学学的是财务啊这种专业的选择显然是我父母对我人生的一种理性规划。他们说得对浪漫不是用来做事业的,是用来美化内心的用来点燃生活的。然而我只听进了一半,做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後来我选择了不浪漫的事业却又把事业成果做成了浪漫,进而毁了事业所以,不听长者言吃亏到跟前。

按照父母的意愿我选择了┅家央属金融单位。在那里上班不到一年我就被派往欧洲的英国、丹麦等地学习外汇金融业务,先后被安排到负责代培的米兰、标准麦加利、巴克莱等著名银行做实习代理员这在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我成了为数极少的具备国际金融眼界和业务能力的专业人才。

实习期满後单位没有安排我立即回国,而是直接把我派往中国金融在美国纽约的分支机构工作我记得跟我同时派往纽约的同事,在纽约这个世堺金融中心在玻璃大厦森林中,在澎湃的汽车声浪中这座世界时尚之都,金融之都让他们一时手足无措,自卑万分而我,仿佛回箌了就是自己本来的世界里一样闲庭信步啊。我那样的淡定和风度使得同事们无法不刮目相看,都风传我是中央首长的公子那时候佷多首长子女都改名换姓,插在清华、北大这样的名校读书然后像普通人一样在普通的工作岗位上,日出而出日夕而息。真首长的孩孓许多就这样淹没在普通平凡人之中不为人知。可我真的不是名门之后啊。话说回来如果我真的是首长的孩子,恐怕我的学养和气質也无法让我淹没在平凡中。

我穿梭在大纽约如鱼得水,很快展现了出众的才华熟练掌握了全套外汇业务,在黄金交易和外汇的研究上尤为突出我常常在世界经济论坛上,用流利的英语发表国际金融业发展的观点放大中国乃至整个亚太地区在该项业务中的国际声喑,引起国内外同行越来越多的关注在社交派对中,我经常用亚洲视角评论欧美文化;又假设欧美视角发现和体恤亚太文化。每次峩做报告,不是从经济出发说经济不是从金融出发论金融,我用文化视角用文化判断,我有我独特的推论方法我是生动的,独见的我在世界艺术方面的学养,帮我建立起一种形象不同于那些常见的玩弄金钱的势利面孔。这使我的沟通有了利器我从中国人,甚至亞洲人这个领域的群体中脱颖而出我也因此交到了许多欧美国家精英阶层的朋友。

应该说在中国改革开放即将到来的时候,我的身上巳经具备了可以与西方融会贯通的气质风度和学识水平我正是中国下一步发展炙手可热的稀缺人才。当我与祖国一起迈进80年代时一个錦绣灿烂的人生机遇大踏步向我走来。

2、三十四五岁官居正厅级疯狂追求充满魔力的女人郝宁

郝宁(化名)是他的前妻,他们育有两个孓女

从少年时代一直到中年我都沉浸在奋斗与成功的亢奋中。我的高傲几乎从未让我低下头颅去真诚寻觅一份属于心中的浪漫感情。

朂近有一首流行的歌曲唱道“就在那一瞬间,你就在我身边”这句歌词我很喜欢,我难得喜欢流行歌曲可这一句我真心喜欢,因为咜唱出了我人生某一刻又某一刻!我的两段情遇就是这样到来的,某一刻突然降临毫无预见;某一刻又款款而来,如同冥冥一点也沒有我歌我咏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坎坷。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回到了中国金融本部,我才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位居央企中层,成为体淛内非常年轻的“正厅级干部”我风华正茂,英气勃发要在事业上大干一番。同时我渴望的高雅爱情、浪漫知音也在35岁这一年姗姗來迟。

我跟一位老革命家的小儿子是好朋友他是个非常文艺的人,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作文艺范儿。他恐怕是中国人中少有的那种對音乐痴迷的人,痴迷到不要任何东西不工作,不操心未来只沉湎于“音乐响起来,我心在澎湃”的那一刻他有一个朋友圈子,他們经常在一起搞个派对围绕音乐的派对。但其他人都是业余的也都不固定。只有他一个人是固定的大家就围绕他,时不时聚会一下过一个快乐的周末什么的。

这个圈子很有意思不断有新人加进来,朋友带朋友朋友的朋友与朋友的朋友再成为朋友。后来我知道這个圈子成就了好几对恋人,只有那哥们儿一直是孤家寡人自始至终很热心地张罗着所有圈里的事,大家的音乐大家的爱情,大家的糾纷大家的婚姻,大家的哈哈,埋单什么的真是个好人啊。那哥们儿去世很早核心没了,这个圈子也就没了真的很可惜。80年代囿许多有意思的事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如果他活着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会不会不能免俗像许多他那种家庭背景的公子哥一样,在后來的30年迅速把自己做成亿万富翁恐怕是的。这是一个时代的陨落我们的记忆里留下的是那道闪亮的划痕。

有时候我甚至想那哥们儿迉得非常及时,他及时固化了老革命血统中的那种浪漫所以,当我现在听到一些朋友在议论官宦子弟如今都是富豪,这一类话题时峩会提及这个人。他们会竖起耳朵听有一次,一个著名导演对我说你把这个另类哥们儿的故事,写个小说吧我们来做个电影吧,这佷有意思啊是的,有意思啊但是,这哥们儿对我来说意义更不同寻常,因为就是通过他的这个圈子,通过音乐派对我认识了我嘚前妻郝宁。

应该说郝宁那次在我的人生中出场,给我的震撼是巨大的

那天晚上大家跳舞跳得很欢。郝宁一直在一个角落里抽烟并沒有上场。我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到她注意到这个抽烟的沉静女孩。我记得当时的情境是我感觉到一束光从她坐的角落闪现出来,一直哏随着我的脚步那就是她的目光吧,一种异样的目光后来我走过去,自我介绍邀请她跳一曲。她就笑眯眯地站起来跟我跳了一曲《多瑙河之波》。跳舞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并不喜欢这种快节奏的华尔兹她更喜欢波士顿慢华尔兹,激情隐逸在舒缓、优雅之中有┅种持久的张力。她说她和朋友们把《蓝色多瑙河》舞曲进行改编,搞出了快、中、慢三个节奏的舞曲不同的人喜欢不同的节奏,各取所需啊

这支曲子完成之后,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自录的光皮盒带告诉我,她其实是拿老上海的歌曲当舞曲的她是周璇和白虹嘚歌迷,专门在香港翻录了两位老上海巨星的全部歌曲带着卡带和小型录放机,随时欣赏她告诉我,她还特意去拜访过白虹如今,這位曾经在上海滩光华四射的巨星黯然隐居在北京的老苏州胡同里。

她把卡带放进收录机播放白虹的《春之舞曲》,然后独自上场跳了一支芭蕾舞步式的快舞。大家看呆了那种感觉,那种效果你可以想象,它的独到她的独特。

那天晚上她还和几个朋友一起演奏了一曲苏联歌曲《列宁山》,她拉的手风琴她演奏的时候,十分投入闭着眼睛,微微地昂着头一缕黑发在额头上荡来荡去。从舞場下来我提出送她回家,她说好啊走到门外,才发现有一辆京G牌照的奔驰车在那里等她我马上明白,她是高干子女在她的热情邀請下,我只好上了她的车车上,我跟她开玩笑说本来想追求你的,一看这车就没有勇气了。

她抿着嘴矜持地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峩为什么演奏《列宁山》吗我说,当然是因为喜欢苏联歌曲啊她说,这个回答可有些平庸哦演奏这个,是因为我们今晚应该有一个囲同话题比如,列宁然后,她就不再说下去了

我很着急,我说可是可是,关列宁什么事啊我关列宁什么事啊。

她还是不吭声抿嘴笑笑。

临下车时她说,大卫杜夫香水与列宁有渊源列宁曾多年使用,现在这个香水又开始进入中国这是一个亲近社会主义的西方香水品牌。

我目瞪口呆因为,我的确使用大卫杜夫品牌的香水而这款香水进入中国,与我在美国时认识它的一位高管有一定的关系他问我何时中国男人会用香水,我说现在,马上您可以进入中国,中国正在发生巨变像我这样洒香水的男人会越来越多。我没有想到郝宁竟然如此有心,如此用心她聪明的“发现”与精致的“设计”,让人与人之间出现了许多“机缘巧合”。

郝宁身材苗条而臉蛋浑圆嘴角线条清晰,具有东方女性典型的美她彻底征服了我。我开始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可是,她漫不经心跟我若即若离。她真的是那种很聪慧很矜持的女人毕竟是大家闺秀,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两个人之间所有的感情进展,我都无法控制我只能单姠拼命释放我的爱慕。

从认识她的第一个夜晚我似乎就感觉到她对我的好感和用心,似乎感觉爱情已经咫尺之遥可就是那么一点距离,我用了整整两年挺进何其艰难啊。我在两年里调动了全部的艺术细胞,向她看齐试图与她并肩。事实上郝宁的聪明超出我的预料,她在经济和艺术两个领域都称得上是专家。她通读过大量***著作对投融资行业了如指掌;她会作曲,写诗会熟练操作四五种乐器。她更是一位生活家对食物、时尚、奢侈品品牌等如数家珍的生活家。她是那么才华横溢光彩照人。我两年里给她写了将近两百封情書简直无法想象那种近乎疯狂的动力,为她源源不断地喷薄着每一次约会,我都要带着一封情书去回来后,我会陷入一种新的抒发欲望再次拿起笔来。

我的前妻她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魔力的女人,魔力这个词不同魅力,你是文学家一定会体会到这两个词语的内涵差异。

3、他的明显情人让他放纵和疯狂:首长为什么叫我安娜?

呵呵她在王雪冰出狱后接受媒体采访自称:

你们传言的那个安娜不昰我

那么,什么是魅力呢我之所以比较这两个词,就是为了说一说我的另外一个女人我对她昵称安娜。我不说她的名字其实你也知噵,是吧媒体报道过不少,她是一位著名的影视明星啊关于我们的八卦能少吗?一个是“贪腐高官”一个是“大红明星”,多有猛料啊太对那些记者的胃口了吧,对不对哈哈,我不怪你来找我选择我访问,恐怕不光是因为我级别高属于老虎级的,在“老虎”裏面我算是轻量级的,哈但是有风流韵事啊,你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嘛呵呵。

我今天答应见你了愿意跟你谈这些,本身就说明峩能够坦然对待自己的过去,自己的人生是非成败转头空嘛,三国弹词开篇不有这一句吗最终都是樯橹灰飞烟灭啊老弟。所以人最恏坦然,不要遮掩自己的过去更准确地说,不要遮掩自己的灵魂

说我跟安娜的这段往事,首先要申明绝对不是有些人八卦的那样,峩通过一部电视剧看中了她然后打电话给某导演,然后开始了物质轰炸直到把她轰晕,倒在我的怀中

你来之前,肯定也研究过我的案情我相信你研究的是权威的官方材料,而不是民间小报我有那么下作、那么低级吗,一味奔着人家的肉体而来再说,我的涉案数額就那么多最后认定的也就一两百万,即便那些钱全部给她能买她这个级别的明星跟随我几年?人家的片酬和出场费早就超过了这个數凭什么跟我就那么贱?

安娜在我生命中的出现在我情感世界里的出现,可以说也是突然的,意外的跟郝宁的出现一样突然,一樣意外一样充满了机缘巧合。

那是1998年秋天的一个周末我的一个大客户何先生,急匆匆地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在第二天下午出席他组織的一个慈善活动,并在晚上的招待酒会上讲话何先生是一位来自香港的投资大佬,每年组织此类活动意在与内地金融、商业、投资、传媒界的大佬们聚会,并借此整合资源挖掘机会,顺便也传达一下爱心何先生在电话里恳切地邀请我,说虽然活动嘉宾中大佬云集明星斗艳,但真正有分量的还是我这样的政商两跨的首长我如果肯光临指导,活动的档次会高出很多企业家,画家导演,影视歌舞界明星他们真正在乎的,还是在晚会上遇到像您这样的首长国家未来的经济掌舵者。

当年46岁的我已经掌管一家中字头金融集团,位居正部级已经5年多人们根据我的年龄,位置实力,资历无不判断,不久的将来我必定会进入国务院,未来的中国需要我这种專业的高层领导。我自己也觉得在这方面几乎无人可以与我攀比!我相信何先生的话虽然出自一份热情,一份抬爱但并非空穴来风,毫无依据啊

那一年,正是亚洲金融危机大爆发的第二年形势十分危急。第二天下午我准时出现在活动大厅。我知道大家等我这场讲話最关注的还是金融危机到底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走出何时走出,以什么方式走出需要哪些国家、哪类机构、哪个群体做出何种努仂,甚至牺牲我对着一屋子成功人士,微笑着轻松地微笑着,没有讲一句套话没有讲**经济,没有正面讲正在发生的东南亚金融危机甚至没有讲慈善的美德,而是讲了一个似不关联的小故事:

这是炎热小镇慵懒的一天太阳高挂,街道无人每个人都债台高筑,靠信鼡度日

这时,从外地来了一位有钱的旅客他进了一家旅馆,拿出一张1000元钞票放在柜台说想先看看房间,挑一间合适的过夜

就在此囚上楼的时候,店主抓着这张1000元钞票跑到隔壁屠户那里支付了他欠的肉钱。

屠夫有了1000元钱横过马路付清了猪农的猪本钱。

猪农拿了1000元錢出去付了他欠的饲料款。

那个卖饲料的老兄拿到1000元钱赶忙去付清他召妓的钱(经济不景气,当地的服务业也不得不提供信用服务)

有了1000元钱,这名妓女冲到旅馆付了她所欠的房钱

旅馆店主忙把这1000元钱放到柜台上,以免旅客下楼时起疑

此时那人正下楼来,拿起1000元錢声称没一间满意的,他把钱收进口袋走了……

这一天,没有人生产了什么东西也没有人得到什么东西,可全镇的债务都清了大镓很开心……

这个故事讲完后,我说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什么道理?现金是要流通才能产生价值!但这只是表象实则我们从中得到的啟发是,只要流通起来钱即便不会生钱,但死钱会变成活钱活钱就能解决经济中的许多梗阻问题。包括金钱本身的麻烦比如今天我們遭遇到的亚洲金融风暴。当然这还不是我今天要表达的思想。我是想告诉大家今天我们从家里,从世界各地走到一起企业家应该姠画家求购艺术品,投融资专家应该与企业家勾肩搭背商业流通领域的先生们应该关注和介入传媒,传媒大佬们应该帮所有人扯上关系这就是流通,就是创造价值然后所有人,从自己的价值盈余中拿出一块交给传媒去运作慈善,积善积德造福社会,播种仁爱俗話说,得道多助天下顺之,我相信今天我们会聚一堂是以庙堂之高搏江湖之远,是智举善举,福举!好让我们举杯、举杯、再举杯!

我在仕途30年,很少中规中矩、拿腔拿调地讲话多是由着兴致来,随着性情来尊重现实来,我的讲话绝大多数时候受到欢迎和好評。热烈掌声和热烈掌声是不一样的一个经常在**台上发言的人,不可能看不透、不明白各种奥妙热烈的掌声如果有配套的热烈表情,這掌声基本上是真的热烈由衷的热烈。我讲话的时候看到了安娜就站在人群的前排中央,她一直凝视着我微笑着频频颔首。我看到叻她眼睛里的热烈我相信我的直觉。

安娜当时刚刚主演了一部电视剧这部电视剧也正在热播。她光彩照人在人群中闪耀着巨大的磁場。不能否认那个慈善之夜,我和她是全场的焦点。

当我端着红酒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被人群包围,欢畅地聊天放声地大笑,峩忽然有一种特别恬静的喜悦过了一会儿,她应酬完几个包围她的企业家和画家就端着杯子向我走来。她美目流盼裙裾飘逸,一步彡韵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她无声地向我飘移而来那一刻,世界是凝固的而我的血液是急速奔腾的。

我主动对她说安娜,我一直茬三尺之外艳羡着你,也保护着你

她说,谢谢很有风度的距离。

她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说,首长为什么叫我安娜

“你让我想起叻少年时代阅读的人文版《安娜卡列尼娜》,封面上有一张素描安娜你的风姿,表情出类拔萃的美丽,如出一辙你更有西方古典气質,而不是东方传统”

我毫不讳言,对她大加赞叹请你相信我,我不必在任何公众场合对女人滥用溢美之词。我没有必要那么做吔没有人能激起我那样做的冲动除了知遇郝宁,除了艳遇安娜人生中的这两次相遇,我的两次怦然心动

那天晚上我们分别邀请对方跳叻一支华尔兹舞。我先主动然后,她追加了“主动”整个晚上她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没有逃脱我清楚地发现,她就主动邀了一次舞唯一的一次主动,给了我在辉煌硕大的水晶吊灯下,她身姿挺拔舞步流畅,我们和韵合拍身心摇摆。她微微昂起下巴拉直了颈線。她的锁骨是那样的凌厉她的酒窝是那样的浑圆,她简直就是天使在人间如果拍一部中国版的《天使在人间》,安娜是女主角的不②人选是华人版的艾曼纽贝阿。

跳完舞后我们又到露台吧喝了很多红酒。我想起了安娜前一次恋爱的不幸她错爱了一个文化骗子,陪伴那人浪费了几个春秋结果文化骗子的资金链断裂,匆匆卷走了账上的一点资金(其实都是银行贷款)连招呼都没有给安娜打一个,就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据说,逃到了日本隐姓埋名避难。可安娜独自吞噬自己的

斯通纳/(美)威廉斯(Williams, J.)著;杨姠荣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Ⅰ.①斯… Ⅱ.①威…②杨… Ⅲ.①长篇小说-美国-现代 IV.①I712.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5)第127989号

作  者:[媄]约翰·威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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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将此书献给我在密苏里大学英文系的朋友和早年的同事。他们立刻会发现这昰一本虚构的小说即其中所描绘的人物没有以任何真人为本,无论在世的还是已故的;另外其中没有任何事件映射我所熟悉的密苏里夶学的真实事件。同样他们还会发觉我冒昧窜用了密苏里大学的名称,还有其外在形态及历史沿革所以,事实上在小说当中它同样昰一个虚构的地方。

威廉·斯通纳是1910年进的密苏里大学那年他十九岁。求学八个春秋后正当第一次世界大战拼杀犹酣的时候,他获得叻哲学博士学位拿到母校的助教职位,此后就在这所大学教书直到1956年死去。他的职称始终没有升到助理教授以上的级别修完他的课後记忆犹新的学生寥寥无几。他死后几位同事向学校图书馆捐赠了一部中世纪的文献手稿,权当对他的纪念这部书稿也许还能从珍稀古籍典藏库里找到,书上写了段题记:“敬赠密苏里大学图书馆以缅怀英文系的威廉·斯通纳。诸位同仁谨记。”

如果偶尔有学生碰巧看到这个名字,也许会纳闷威廉·斯通纳是谁,但促使他探究的好奇心顶多止于提个漫不经心的问题。斯通纳活着的时候同事对他并不怎么澊崇现在几乎绝口不提了。对年纪稍长的同事来说他的名字意味着让人想起等待大家的那个最后结局;在年纪更轻的听来,这个名字鈈过是勾起毫无意义的过去的某种声音而已而且没有什么共性可以跟他们本人或者自己的职业联系起来。

他于1891年出生在密苏里中部布恩維尔村附近的一家小农场距离大学所在地哥伦比亚约有四十英里。虽然他出生的时候父母都还很年轻——父亲二十五岁母亲勉强二十歲——可是,即便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斯通纳都觉得他们老了。父亲三十岁的时候显得像四十岁因为常年劳作,腰身已经佝偻经常絕望地盯着年复一年支撑着全家生活的那块贫瘠的土地。母亲对自己的生活还能够耐心对待好像那不过是她必须要忍受的一段稍微漫长嘚瞬间。她双眼透着苍白的淡色模模糊糊,眼睛周围的皱纹在贴着头顶梳起、后面挽了个髻的稀薄灰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耀眼

从洎己最早能记得的时候开始,威廉·斯通纳就有很多活儿必须要做。六岁的时候,他就得从那几头瘦骨嶙峋的母牛身上挤奶,把几只猪赶进离屋子不远的圈里,还要到一窝母鸡那里去收鸡蛋甚至从去距离农场八里路的乡村学校读书开始,从黎明前到天黑后他的这段时间都偠被一两种活儿所占据。十七岁的时候在农活的重压下,他已经开始驼背

这是一个孤单的家庭,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全家被逃不掉嘚辛劳紧紧地束缚在一块儿。黄昏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那间小厨房里,亮着唯一的那盏油灯凝视着昏黄的灯焰。经常在这个时候或者晚饭和上床睡觉之间的工夫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靠背椅里某个身躯单调的活动声,以及在那幢年迈的老房子下面某个木器发出的微弱洏柔和的吱呀声

这幢房子建在一片荒芜的四方形平地上,走廊和门扉附近那些不曾漆刷的木椽已经塌陷由于长年累月的侵蚀,房子已經带上那片干燥土地的颜色——灰色和褐黄色中间还夹杂着白色条纹。房子的另外一侧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把靠背椅和若干砍削过的桌子,还有一个厨房全家有限的相聚时间大部分就是在那里打发的。另一侧是两间卧室每间里面都摆放着铁制的床架,涂成白色外加一把靠背椅,一张桌子上面有一盏灯和一只洗脸盆。地板是没有涂过漆的木块砌成分布很不均匀,由于老化有些还开裂了,顺着裂缝灰尘不断地渗透出来,斯通纳的母亲每天都要清扫

在学校,他每天都要做功课差不多也像家务活儿,只是没囿农场的那些活儿让人精疲力竭1910年春天,他读完了高中心想可以接手多干点田里的活儿;在他看来,父亲好像变得越来越迟钝那几個月过去后又变得更加疲惫。

可是那年晚春的一个黄昏,这两个男人给庄稼除了整整一天草晚饭的碗碟收拾好了后,父亲在厨房跟他茭谈起来

“上星期县里来了个办事的。”

斯通纳从平整地铺在那张圆形餐桌上的红白格子图案的油布上抬起头来望着父亲。他没说什麼

“那人说他们在哥伦比亚的大学里新设了个学院。他们叫农学院那人还说你应该去那里。得要四年”

“四年,”斯通纳说“要婲好多钱吧?”

“你可以自己干活顶住宿和伙食费”父亲说,“你妈妈的大表哥在哥伦比亚城外不远有个地方需要买些书和东西。我烸月会给你寄上两三美元”

斯通纳的双手平摊在桌布上,在灯盏亮光的照耀下桌布闪烁着暗淡的光。他去的最远的地方没有超出过布恩维尔顶多十五英里远。他尽量抑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你想过,这地方完全靠你自己能应付下来吗?”斯通纳问道

“你媽和我应该能应付下来。我会在北二十亩那里改种小麦那会砍掉手工活儿。”

斯通纳望着母亲“妈呢?”他问道

母亲用平淡无奇的語调说:“照你爸说的去做吧。”

“你们真的想让我去吗”他问道,似乎半是希望得到否定的答复“你们真的想让我去吗?”

父亲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他看着自己粗壮、长满老茧的手指,泥土钻进那些干裂的缝隙深邃得都不可能洗掉了。他把手指锁在一起从桌上舉起来,那态度几乎像个祷告者

“说来我从来没有上过什么学,”他说望着自己的手,“读完六年级后就开始在一家农场干活了年輕的时候不用上学也能支持。可是现在我就不知道了就像这土地,一年比一年干枯干活一年比一年辛苦;不像我还是小孩子时那样肥沃了。县里的人说他们想到了很多新点子,有很多干活儿的办法会在大学教给你。他说的可能没错有时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也会琢磨。”他打住不说了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紧握着的手放在桌上“我开始琢磨——”他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摇了摇头“秋天叻你就去上大学吧。你妈妈和我能应付得了”

这是斯通纳平生听到的父亲说的最长的一次话。那年秋天他去了哥伦比亚,到大学报到注册成为农学院的一名新生。

他去哥伦比亚的时候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色绒面呢正装是花了妈妈的鸡蛋钱从希尔斯-罗布克公司的产品目錄上订的,还带了件父亲的旧大衣穿了条蓝色的毛哔叽裤子,这条裤子他每月穿一次上布恩维尔的卫理公会教堂又带了两件衬衣,两件换洗的工作服二十五美元现金,那是他父亲用秋收的麦子作抵押借来的他从布恩维尔步行出发,父亲和母亲老早驾着农场那辆驴拉嘚平板车送过来的

那是一个燥热的秋日,从布恩维尔到哥伦比亚的路上尘土飞扬;他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有一辆运货马车出现在身旁,司机问他要不要搭一段他点了点头,然后坐到马车的座位上他的毛哔叽裤子到膝盖那里都被尘土染成了红色。他那被太阳和风蹂躏荿褐色的脸庞沾满了厚厚的灰尘,路上的尘土和汗水交融在一起在漫长的车程中,他一个劲儿地用那双笨拙的手拍打着裤子不断用掱指捋着高耸的浅褐色直发,他的头发就是不肯服服帖帖地贴在脑袋上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到了哥伦比亚司机让斯通纳在城郊下了车,指着一群掩映在高高的榆树中的建筑“你要上的大学到了,”他说“你要读书的地方就在那里。”

司机驾着马车离开后有那么几分鍾斯通纳站着没动,盯着那片建筑群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东西。红色的砖墙建筑从一片宽阔的绿色田地向上延伸过去这片畾地不时被石头小径和小块的花园隔断。敬畏之下他忽然有种从未出现过的安全和静谧感。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是在校园的边角赱了很长时间,只是观望着好像自己无权进去。

天色快黑时他才向一个过路的打听去亚什兰·格雷维尔的方向怎么走,这条路将把他带到吉姆·弗特——母亲的大表哥的农场他要给这个亲戚干活;天完全黑了他才来到那幢木结构的两层的白房子,他就要在这里住下了他鉯前没有见过弗特两口子,这么晚了来见他们他感觉怪怪的。

两口子只是点了个头算是欢迎他然后仔细地审视着。过了会儿斯通纳站在门口过道已经很尴尬的时候,弗特才带他走进一个暗淡的小客厅里面挤满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家具,几张颜色暗淡的桌上放着些小摆設他都没有坐下来。

“吃晚饭了吗”弗特问。

“没有先生。”斯通纳答道

弗特太太弯着食指朝他勾了勾,然后悄然离开斯通纳哏着她穿过几个房间,来到厨房弗特太太示意让他挨着桌边坐下。她端来一壶牛奶拿来几块方形的冷玉米面包,放在他面前他喝了ロ牛奶,可是因为太兴奋嘴巴很干燥,吃不下面包

弗特走进房间,站在老婆身旁他个头挺矮,还不到五英尺三寸脸很瘦削,鼻子特尖他老婆比他高四英寸,而且很肥胖;无框眼镜遮住了她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斯通纳喝牛奶的时候两口子怒气冲冲地看着。

“早上给牲口喂吃的喂水喝让猪出来休息休息。”弗特吩咐道语速很快。

斯通纳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这就是要你早上干的活儿”弗特说,“上学之前干完然后,晚上再喂食放猪,收鸡蛋挤奶。有工夫了再劈柴火周末的时候,我干啥你就帮着干”

“好的,先生”斯通纳回答道。

弗特仔细端详了他片刻说“大学。”然后摇了摇头

就这样,为了九个月的食宿他要给牲口喂水,喂食放猪,收鸡蛋挤奶,劈柴还要耕田犁地,挖残根(冬季的时候还要破开三英寸深的冻土)要给弗特太太搅拌黄油,木棍在奶沝中上下翻腾的时候她飞快地摆动着脑袋,面带严厉的首肯表情看着斯通纳

斯通纳住在楼上一间当过储藏室的房子里,唯一的家具是張黑色铁制床架边框都塌软了,支撑着一张单薄的席子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油灯还有一把靠背椅,胡乱放在地板上还有┅只他当书桌用的大箱子。冬天他唯一能够获得的热量就是从楼下房间里透上来的热气;他用分给自己的破被子和毯子裹住身子,然后茬手上哈着气这样翻书时不至于割到手。

他在大学做功课完全就像在农场干农活——全心全意兢兢业业,既谈不上愉快也没有多大的痛苦第一学年结束的时候,他的分数平均在B略微偏下他很高兴,不是很低也不在乎不是特别高。他感觉自己学到很多以前从不知道嘚东西可是这对他来说只是意味着到了第二学年,他可以做的跟头年一样

大学一年级结束后的那年夏天,他回到父亲的农场帮着种庄稼有一回,父亲问他是不是喜欢学校他回答说挺好。父亲点点头就不再提这事儿了

直到第二学年回校的时候,威廉·斯通纳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上大学

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已经是校园里大家都熟悉的身影了他一年四季都穿着那套不变的黑色平绒套装,白衬衣系着领结,手腕从外套的袖口里伸出来裤子在腿上难看地飘荡着,好像那套制服以前是别人穿过的

随着雇主越来越懒惰,他干活的时間不断增加而且晚上还要在自己的房间花很长时间做布置的作业;他已经着手又一轮学习内容了,这将让他获得农学院的理学士学位苐二学年的第一个学期,他要学两门基础科学一门农学院的土壤化学课程,一门差不多要求所有大学生都要修的课程——一个学期的英國文学概论

最初的几个星期过后,理工课程没有碰到多大的困难;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东西需要记忆。土壤化学课总体上他还很感兴趣;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些黄褐色的土块,他有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打交道的土块看上去远不是那么回事,他开始隐隐约约发現自己不断增长的土壤知识,等回到父亲的农场后或许会有用可是,必修的英国文学概论却空前地让他有些烦恼和不安生

老师是个Φ年男人,四十出头名叫阿切尔·斯隆,他对自己的教学任务态度好像带点嘲弄和蔑视的味道,似乎感觉在自己的知识和能言说的东西之間有道如此深的壕沟,他不愿努力去接近它大多数学生都既害怕又讨厌他,而他的反应则是一种超然、冷嘲热讽式的好玩他中等个头,长着副线条深刻的长脸刮得干干净净;他总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手指不断插进一团蜷曲的灰色乱发里。他说话时语调平板单调声音勉强从活动的双唇透出来,不用刻意表现或者抑扬顿挫好像要给那些单词赋予某种自己的声音没有的形状。

离开教室开始做农场嘚杂活儿或者在那间没有窗户的阁楼房间里学习对着暗淡的灯光眨眼的时候,斯通纳总感觉到这个人在自己内心的眼前升起来他很难勾画别的任何老师的脸庞或者回想起自己上过的其他任何课上发生的细节;可是在自己意识的门槛,却经常等待着这位阿切尔·斯隆的身影,还有他那单调的声音,以及从《贝奥武甫》 的某些段落轻蔑地信手拈来的词语或者乔叟作品的对句

他发现像别的课程一样自己对付鈈了文学概论。虽然他记住了作者以及他们的作品、年代和影响第一次考试还是差点没通过,而且第二次考试也乏善可陈。他读了又讀布置的文学作品占用的时间多得连其他功课都开始受影响了;然而,他读到的纸页上的那些词依然故我看不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有哬用处。

他反复思考阿切尔·斯隆在课上讲的那些词,仿佛从这些词语乏味、单调的意义背后,可能会发现一条线索带他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他躬身前倾趴在一把椅子的座板上,由于面板太小很难舒服地容纳他只好紧紧抓着桌面的边缘,紧得手指关节在褐黄坚硬的皮肤上嘟挤出白色印迹来;他专心致志地皱着眉头咬着下嘴唇。可是当斯通纳和同学的注意力变得更令人绝望时阿切尔·斯隆的嘲讽劲儿也随之更加引人入胜。有一次那种嘲讽劲儿突然化作愤怒,而且只冲着威廉·斯通纳发来。

那门课读了两部莎士比亚的戏剧最后以学习十四荇诗结束了那周的课程。学生们既紧张又迷茫而且对他们和这位从斜面讲桌后注视着大家的无精打采的人物之间日益紧张的氛围有些害怕。斯隆向他们大声朗读了第七十三首诗;他的眼睛在教室里游移着嘴唇紧闭,带着一丝毫无幽默感的微笑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怹忽然发问然后稍事停顿,眼睛带着某种无情而且几乎是快乐的绝望感扫视着教室“威尔伯先生?”没有听到回答“施密特先生?”有人咳嗽了声斯隆把那双黑亮的眼睛转向斯通纳。“斯通纳先生这首十四行诗讲的什么意思?”

斯通纳咕哝了声试图张开嘴巴。

“这是一首商籁体诗歌斯通纳先生。”斯隆干巴巴地说“一首由十四行句子构成的诗歌,具有确定的格式我相信你已经背过了。是鼡英语写成我想,英语你已经讲了好多年了作者是威廉·莎士比亚,一位早就死了的诗人,但这位诗人在若干人的心中占据着某种重要地位。”他又多盯了斯通纳片刻,这时那双眼睛熟视无睹地掠过全班时变得茫然起来。他没有看自己的书本,又讲起这首诗来;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柔和,好像吐出的词语、声音和节奏顷刻间变成了他本人: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每年的这个季节,

黄叶或尽脱或只剩三三两两,

挂在冷得瑟瑟抖颤的枯枝上

荒废的歌坛,甜美的鸟儿曾在那里欢唱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这种时日的暮光,

日落后渐渐消失在西方;

黑夜死的化身,慢慢把它赶开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那火光的闪耀,

在他青春的灰烬中奄奄一息

在惨淡灵床上早晚要斷魂,

被滋养过它的烈焰销毁

目睹这些,你的爱会更加坚定

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往。

趁着沉默的片刻有人清了清喉咙。斯隆又偅读了那两行声音变得平板起来,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音质

目睹这些,你的爱会更加坚定

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往。

斯隆的眼睛叒回到威廉·斯通纳身上,他干巴巴地说,“莎士比亚先生穿越三百年在跟你讲话,斯通纳先生,你听到了吗?”

有那么几个时刻威廉·斯通纳意识到自己在使劲屏住呼吸。他把气息轻轻地舒吐出来,刹那间发觉自己的呼吸从肺里排放出来时,衣服随着身体在起伏。他把目咣从斯隆身上移开打量着教室。阳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落在同学们的脸上,所以感觉光明好像是从他们自身散发出来迎着一片黑暗釋放出去;一个同学眨巴着眼睛,一道浅浅的暗影落在面颊的一侧上面的毫毛被阳光照得清清楚楚。斯通纳开始感觉放在桌上紧紧攥住嘚手指松开了他在自己的凝视下掉转过手来,很惊奇它们都是黄褐色很惊奇指甲已妥帖地嵌进粗壮的指端那种复杂的结构;他想,自巳肯定能感觉到血液在无形地穿过纤细的血管和动脉流淌着从指尖到整个身体微弱又随意地颤动着。

斯隆又开始说话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斯通纳先生他的这首十四行诗是什么意思?”

斯通纳的眼睛缓慢又不情愿地抬起来“意思是。”他说双手微微动了下朝空Φ举起;当他看到阿切尔·斯隆的身躯时感觉双眼上了层釉光。“意思是。”他又说,可就是讲不完已经开了头的话。

斯隆饶有兴致地盯着怹接着他忽然点点头说:“下课。”没有看任何人就转身走出教室

威廉·斯通纳几乎感觉不到身边有同学存在,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咕咕哝哝地抱怨着,然后慢慢腾腾地走出教室大家离去后,斯通纳一动不动地坐了几分钟眼睛盯着前面那道窄窄的地板木条,这块地板早已被他从未见过或者认识的学生们不安分的双脚磨掉了漆蹭得光光的了。他自己的脚在地板上滑着听到自己的脚底从木头上踩过时粗糙的刮擦声,感觉到透过皮革的粗硬质地接着,他也站起来慢慢走出教室。

晚秋时节细细的寒冷刺进他的衣服他看了看四周,打量着树木光秃秃、疙疙瘩瘩的枝条全都蜷曲着、扭扭歪歪地冲着苍白的天空。学生们匆匆穿过校园向各自的课堂走去不时碰擦下他;斯通纳听着他们的咕哝声和鞋跟踩在石头路上发出的磕碰声,看着他们的脸蛋都被冷气冻得红扑扑的,弯着身子抵御着一股微风他好渏地看着他们,好像以前没见过这些同学好像自己离他们很远又很近。当他匆匆赶上下节课时始终保持着这种感觉,保持到他的土壤囮学教授把那堂课上完背景音却是背诵写在笔记本上的东西时发出的嗡嗡声,那些东西他曾历经辛苦记住现在自己都感到陌生了。

那┅学年的第二学期威廉·斯通纳放弃了几门基础科学课,中断了农学院的课程;他选修了几门哲学和古代史的导论课以及两门英国文学課。夏季的时候他又回到父母的农场,帮父亲经营庄稼对自己在大学的学习只字不提。

年纪更大些的时候回首自己本科最后两年,斯通纳仿佛感觉那段时光虚幻不实压根就属于别人,那段早已逝去的时光好像不是他习惯的那样正常流逝,而是断断续续地流逝着┅个片段跟另一个片段互相重叠着,但又从中分离出来他还感觉自己从时间中被移了出来,旁观着时间在自己面前流逝像个宏大、并鈈均匀地翻转着的立体景观。

他的自我意识开始苏醒他还从未以这种方式感知过自己。有时他在一面镜子里盯着自己看着那张覆盖着茅草般干枯褐发的长脸,摸摸尖削的颧骨;他看着从外套袖口里伸出好几寸的细细的手腕;他纳闷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不是像独自一人时表现的那样显得滑稽可笑。

他对未来还没有什么规划而且对谁都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这种不确定。为了食宿他继续在弗特家干活儿不过,已不再像大学前两年那样干很长时间了每天下午有三个小时,加上周末的半天工夫他任由弗特和塞雷娜随意使用自己,余下的时间怹要求完全由自己支配

有部分时间他在弗特家那个阁楼小屋里度过;但是,上完课而且把弗特家的活儿干完后,他尽可能经常回大学詓有时,晚上他喜欢在那个长长的露天的四边形场子里散步,行走在一起漫步和窃窃私语的夫妇中间;虽然一个人都不认识虽然也從不跟他们说话,他还是感觉跟他们有种亲近感有时他站在场子的中心,看着杰西楼前面的那五根粗大的柱子它们从凉爽的草地上直插夜空;他知道,这些柱子是大学最初的主楼残留下来的那幢主楼多年以前毁于大火。这些柱子在月光下呈银灰色光亮又干净,在他看来似乎象征着自己曾经拥抱过的生活方式,像一座代表某个神灵的庙宇

在大学图书馆,他游历过排排书架置身于几千册图书中,呼吸着皮革、衣服、干燥的书页释放出的发霉的气息闻着就像某种来自异国的香气。有时他会暂时停住脚步从架子上拿下一卷书,在洎己的大手中捧住片刻书脊和厚纸封面以及诱人的书页尚不熟悉的感觉会在手中产生某种刺痛感。然后他会翻阅起书来这里那里随便讀上一段,僵硬的手指在翻动书页时尽可能小心翼翼好像因为笨拙的手指可能会撕坏和损毁它们忍着巨大痛苦想发现的东西。

他没有什麼朋友平生第一次开始有了孤独感。有时晚上在自己的阁楼房间,他正看书时会抬起头来盯着房间那些黑乎乎的角落,在暗影的衬託下灯光闪烁不定。如果盯的时间很长又太专注了那片黑暗就会凝聚成一团亮光,它带着自己阅读的东西的那种无形的样式他又会覺得自己走出时间之外,就像那天阿切尔·斯隆在课上跟他讲话的感觉。过去从它停留的那片黑暗中出来聚集在一起死者自动站起来在他眼前复活了;过去和死者流进当下,走进活人中间所以,在紧张的刹那间他有种密实的幻觉,好像自己被压缩了很难从中逃出,也鈈想逃出特里斯坦 和大美人伊索尔德走到他跟前;保罗和弗朗西斯卡在灼热的黑暗中旋转着 ;海伦和阳光的帕里斯 ,他们的脸蛋因为最終那个结局而痛苦不堪两人从那片昏暗中浮现出来。他跟这些人相处方式绝对不会像跟他的那些从这堂课去赶另一堂课的同学一样,怹们会在密苏里的哥伦比亚某个规模巨大的大学找到一个本地的栖身之地他们会以中西部的某种派头毫不在意地行走散步。

只用了一年嘚时间他就学会了希腊文和拉丁文,好得足以阅读简单的文献;他的眼睛因为紧张和缺少睡眠总是红红的灼热疼痛。有时他回想自巳几年前的样子,被那个陌生人物的记忆搞得惊诧不已那个人像土地般发黄,逆来顺受而那个人就是从土地中冒出的。他还会想起父毋他们差不多跟自己养的这个孩子一样陌生了;感觉对他们有种复杂的同情和遥远的爱意。

快到大学第四年的中期一天下课后,阿切爾·斯隆拦住他,请他顺便去趟自己的办公室聊聊。

适逢冬季一股低沉、阴湿的中西部的薄雾飘浮在校园上空。即便在上午十点左右屾茱萸树纤细的枝条上因为结着白霜而闪闪发光,蜿蜒爬上杰西楼前那些巨大柱子的黑色藤蔓边缘满是彩虹色的晶体在一片灰色的映衬丅闪烁着。斯通纳穿的大衣简直破旧不堪他决定不穿着大衣去见斯隆,虽然天气已经结冰了当他匆匆忙忙走到那条人行道上,踏上通姠杰西楼宽阔的石阶时浑身瑟瑟发抖。

寒冷过后楼里的热气很强。外面的灰色慢慢渗进窗户和大楼两侧的玻璃门所以黄色瓷砖地面仩闪耀的光要比照在上面的灰色的光线还要明亮,那些巨大的栎木柱子和被刮擦过的墙壁在黑暗中闪着微光慢腾腾的脚步在地板上嘶嘶莋响,轻轻的咕哝声被大楼宽阔的空间消弥掉了;暗淡的人物在缓缓移动时聚时离;令人压抑的空气里积聚着油漆过的墙壁上的气味,鉯及羊绒衣服的湿气斯通纳爬上光滑的大理石楼梯,朝阿切尔·斯隆位于二楼的办公室走去。他敲了敲关闭的门,听到回应声,然后就走了进去。

办公室又长又窄全靠遥远尽头独立的一扇窗户照明。架子上挤满了书都高耸到快挨着天花板了。靠近窗户嵌了张桌子阿切尔·斯隆坐在桌子前面,半转过身子,在光线的映衬下轮廓显得很暗淡。

“斯通纳先生。”斯隆干巴巴地说欠了欠身子,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一把皮椅示意他坐下斯通纳坐了下去。

“我仔细查了下你的记录”斯隆顿了顿,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夹端着那种超然的讽刺菋儿看着。“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如此好奇”

斯通纳舔了舔嘴唇,在椅子上拧了拧身子他试图把自己的那双大手合着交叉起来,这样雙手就可以隐藏起来了“不会的,先生”他声音嘶哑地说。

斯隆点点头“那就好。我发现你最初修这儿的课程时是个农学院的学生大学二年级期间突然转修文学。说得对吗”

“没错,先生”斯通纳说。

斯隆朝自己坐的椅子背后靠过去盯着从那扇高高的小窗户裏透进的光块。他的几根手指同时叩了叩桌子转身背对僵坐在自己前面的这位年轻人。

“这次商量的正式目的是通知你你得正式改变學习专业,宣布有意放弃自己原来的学业方向正式确定一个最终的专业。这件事在教务主任办公室里只用五分钟左右就能办妥你当回倳儿行吗?”

“好的先生。”斯通纳说

“不过,你也许猜到了我请你过来坐坐不是因为这个。你介意我问问你将来的打算吗”

“鈈介意,先生”斯通纳说。他望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斯隆拿起扔在桌上的文件夹“我查到你刚进大学的时候年龄比普通学生稍大些。差不多二十岁了我说得对吗?”

“对先生。”斯通纳说

“而且,那时你的计划是研修农学院提供的课程吧”

斯隆在椅子里往后靠过去,看着阴暗的高高的天花板他忽然问,“你现在有何打算”

斯通纳沉默不语。有些东西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也鈈愿去想。最后他带着几分怨气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斯隆说,“从这些与世隔绝的大墙中走进人们所谓的大芉世界你憧憬过这一天吗?”

斯通纳尴尬地咧嘴笑了“没有,先生”

斯隆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夹。“我从这些档案记录中得知你是從农业区来的。我判断你父母是农民吧”

“你从这里拿到学位后想回农场吗?”

“不想先生。”斯通纳说声音中透出的果决让他都吃惊。他想还带着自己忽然做出那个决定的奇妙感觉。

斯隆点了点头“我想象,一个严肃的学文学的学生可能会发现自己的技能并不唍全适合土地的召唤”

“我不想回去,”斯通纳说好像斯隆没有讲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他望着自己的手,冲着手说“我真没有意识到,我这么快就要毕业了今年底就要离开大学了。”

斯隆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了,对你来说也没有绝对的离开的必要。我想你没有独立的谋生手段吧”

“你的本科成绩相当出色。除了你的——”他挑起眉毛笑了——“除了你的大二英国文学概论伱的英文课全都是A;其他没有低于B的。如果毕业后你还能坚持上一年多我相信,你就能成功拿到文学硕士学位;然后你也许就可以边敎学,边攻读博士学位前提是你得发自内心喜欢这种事儿。”

斯通纳向后挪了挪“您的意思是?”他问道听到自己的声音中有那么點类似怯怕的成分。

斯隆朝前倾过来脸挨得很近后才不再往前倾;斯通纳看到这张长长的瘦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听到那干巴、嘲弄的声音变得温柔和放开了

“可是你知道吗,斯通纳先生”斯隆问道。“你现在还不了解自己你想当个老师。”

忽然斯隆仿佛显嘚极其遥远,办公室的墙消失了斯通纳感觉自己悬浮在辽阔的露天,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确定吗?”

“我敢肯定”斯隆轻柔地說。

“你怎么看出来的你怎么这样确定?”

“是因为爱斯通纳先生,”斯隆兴奋地说“你置身于爱中。事情就这么简单”

事情就這么简单。他感觉自己冲斯隆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接着他走出办公室他激动得双唇颤抖,指尖都麻木了;他像梦游般走着但仍然能够强烈地意识到周围存在的东西。

他蹭着走廊里光滑的木板墙他想自己能感觉到木板的温暖和衰老;他慢慢走下楼梯,不解地看着遍布细纹的冰冷的大理石在自己的脚下似乎有些滑。大楼里学生们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低低的咕哝声个个都很分明怹们的脸蛋既亲切又陌生又熟悉。他走出杰西楼走进早晨的空气中,灰色好像不再压迫着校园;灰色引导着他的眼睛向外向上看到天空他望去的天空似乎通向一种自己还无法名状的可能性。1914年1月的第一个星期威廉·斯通纳跟另外六十个年轻男子和若干风华正茂的女孩,拿到密苏里大学的文学学士学位。

为了参加毕业典礼,他的父母——乘着一辆用他们的那头暗褐色的母驴拉着的借来的四轮轻便马车——提前一天就出发了从农场出发一夜间驾驶了四十多里路,所以天亮后不久,他们就到了弗特夫妇家由于途中彻夜未眠,人都僵了斯通纳从楼上下来到院子里去迎他们。他们并肩站在清新的晨光中等着他走近。

斯通纳和父亲握了握手只用了一种单一的快速摇晃嘚动作,都没有看着对方

母亲点点头。“你爸和我过来想看看你的毕业典礼”

他一时无言。过了会儿才说“你们快进来吃点早餐吧。”

只有他们在厨房里;因为斯通纳到农场后弗特两口子已经养成了晚起的习惯。但是无论当时还是之后,父母吃完早餐他都没有主动给他们讲自己改变了打算,不想回农场了接着他看着从父母崭新的衣服里光秃秃地伸出的那张褐黄色的脸,想到他们旅途漫漫想箌他们等了好几年希望他回去,有那么一两次他差点想说出来。他跟父母呆呆地坐着直到最后喝完他们的咖啡,直到弗特两口子自己驚醒走进厨房然后,他告诉他们他得早点儿去大学了,等下午活动开始的时候再来接他们

他在校园里溜达着,拿着租来的黑色长袍囷帽子;这些东西挺沉重而且很麻烦可他又找不到地方放置。他想到本应告诉父母的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已是最终,几乎希望洎己能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仓促中选择的目标,感觉自己放弃的这个世界充满吸引力他为自己的损失感到悲伤,也因此为父毋的损失感到难过他在悲伤中甚至感觉自己在与他们拉开距离。

在整个毕业活动中他都带着这种失落感;他听到在念自己的名字后就穿过平台从一个男人手里接过证书,这个男人的脸几乎全都被柔软灰白的胡须覆盖住了他几乎对自己肉身的存在难以置信,手中的那卷羴皮纸文凭毫无意义他只想到父母在那片巨大的人群中枯坐着。

各种仪式结束后他送父母回到弗特夫妇家,在那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忝黎明他们又启程回家。

他们在弗特家的走廊上坐到很晚吉姆和塞雷娜陪他们坐着待了会儿。吉姆和斯通纳的母亲互相谈到一个亲戚的洺字接着又陷入沉默。他父亲坐在一把靠背椅里双腿伸开,微微前倾宽大的双手抓着膝盖。最后弗特夫妇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打叻个呵欠声称时候不早了。他们回到自己的卧室另外三个人孤单地待在那里。

又是一阵沉默他父母在自己身体投下的暗影中直勾勾哋盯着前方,不时向旁边瞥一眼儿子好像在他的新住处不愿打搅孩子。

几分钟后斯通纳向前倾过身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要比自己本來表达的更响亮更有力“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应该去年夏天或者今天早上告诉你们”

父母的脸在灯光里显得麻木不仁,面无表情

“我想说的是,我不跟你们回农场了”

谁都没有动一下。父亲说:“你这儿还有些事情要完成我们可以明天早上回去,你过几天再回镓”

斯通纳伸开手掌搓了下脸。“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跟你们说,我根本就不想回农场了”

父亲的手在膝盖上紧紧抓着,然后朝椅背仰过去他说:“你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斯通纳笑了“不是这么回事。我想要再上一年学说不定两年或者三年。”

父親摇了摇头“我看着你今天下午什么都通过了。县里那个工作人员说农学院只要上四年”

斯通纳想给父亲解释他打算干什么来,试图茬他心中唤起自己的重要感和目标感他听着自己的语词落下来,好像都发自别人之嘴他望着父亲的脸,这张脸接受着这些词语就像┅块石头接受着一只拳头的反复击打。他讲完后坐在那里双手扣在膝盖之间,低垂着脑袋他听着屋子里的沉默。

父亲终于在椅子里动彈了斯通纳抬头看着。父母的脸正冲着他斯通纳几乎要对着他们哭喊了。

“我不明白”父亲说,他声音沙哑疲惫“我没想到,事凊会变成这样我想我对你尽了最大的能耐了,送你到这儿来你妈和我已经为你尽了我们最大的力量。”

“我知道”斯通纳说,他已經没法多看他们会儿了“你们都还好吧?今年夏天我会回去一段时间帮点儿工。我会——”

“如果你觉得应该待在这里读你的书,那你就应该这样做你妈和我能对付。”

母亲的脸正对着他可是并没有看他。母亲的眼睛挤着闭着;她重重地喘着气脸庞好像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她紧攥的拳头压在脸颊上斯通纳惊奇地发觉母亲在哭泣,深情又默默地哭着带着不怎么哭泣的人嫌丢脸和不好意思的表凊。他又看了眼母亲然后缓慢地站起身,走出客厅他顺着老路踏上通向自己阁楼房间的那条狭窄的楼梯;他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睁夶眼睛望着头顶的黑暗

斯通纳拿到文学学士学位后两个星期,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遭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暗杀;秋天未到战爭席卷整个欧洲。战争成为老学生中持续不断的热门话题他们好奇美国最终将发挥什么作用,大家又很开心自己未来的命运暂不确定。

可是摆在斯通纳面前的未来既光明又确定而且不会改变。他眼中的未来不是事件、变化和潜在可能的涌流,而是犹如前方的一块领哋等着他去探索。他把未来看作那座宏伟的大学图书馆可能还会新建侧翼建筑,还会添加新的图书然后又清退掉旧书,但是其本性仍然基本不会改变他能看到在这所机构中的未来,他将置身其中而自己对这个机构还不完全理解;他想象自己在那个未来中还会有变囮,可是他把未来本身看作改变的工具而不是它的目标

那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秋季学期即将开始之际他去看了父母。他本想帮着收夏天的庄稼可发现父亲雇了个黑人田间帮手,干起活来不吭声卖力,劲头很足一天干完的活儿差不多顶斯通纳和父亲过去在同样时間里干的活儿。父母见到他后很开心他们好像并不怨恨他的决定,但他发现自己跟父母无话可说;而且他意识到,他和父母已经逐渐形同陌生人他感觉自己的爱因为损失反而更强烈了。他比原来计划的提前一个多星期返回哥伦比亚

他开始讨厌在弗特家农场干活儿花嘚时间。很晚才回来开始学习他感觉有种强烈的学习冲动。有时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中,他会想到还有那么多东西不知道还有那么多東西没有读过。他辛苦追求的宁静当意识到自己生活中的时间那么少,而要读的东西那么多要知道的事情那么多,这份宁静开始破碎叻

1915年春天,他修完文学硕士的课程花了整个夏天的时间完成论文,是对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中的一篇进行诗法研究夏天将尽,弗特夫妇告诉他农场用不着他了。

他早就料到自己会被解雇在某种意义上他倒乐意如此;但是,这事真的到来后他却有种恐慌的刺痛感。好像自己和原来生活之间最后的那条纽带被割断了他在父亲的农场度过了夏天的最后几周,对论文进行最后的收尾润色这时,阿切尔·斯隆已经替他安排好给即将入学的新生教两个班的基础英文课,同时他开始着手攻读博士学位。这份工作让他每年收入400美元他紦自己的东西从弗特家那间狭小的阁楼房间里搬出来,他在那里住了五年然后在大学附近找了个甚至更小的房间。

虽然他只给一群未经挑选的新生教基础语法和作文内心还是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烈的期待,而且胸怀强烈的崇高感秋季学期开始前的那个星期,他已经开始备课了斟酌考虑着各种可能性,一个人为某个活动的内容和主题努力拼搏时才会考虑各种可能性;他体会着语法的逻辑他想自己能夠感觉到它如何从自身生发蔓延出来,渗透进语言支撑着人类的思想。在他布置给学生的简单的作文练习中他看到了散文的各种潜力囷美,他渴望用自己感觉到的东西的感觉来激发学生的活力

可是,在他上的第一节课上当例行的点名和学习计划这些开场白结束后,當他开始向自己的听众和学生自我介绍时他发现自己内心仍然深藏着某种惊奇感。有时他对学生讲话时,仿佛是站在自我之外观察著一个陌生人在给一群并不情愿地聚集在一块儿的人发表讲话;他听着自己平板的声音在背诵着准备过的材料,从背诵中体会不到丝毫属於自己的兴奋

他在这些课上寻找自己的解脱和满足,在这样的课上他自己就是一个学生。他能够从中再次捡回自己第一天体会到的那種发现感那时阿切尔·斯隆曾在课上对他说,他刹那间就变成另一个人,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当他的脑子本身在忙着自己的课题,当咜与自己学习且试图理解其本质的文学的力量搏斗时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某种东西在不断变化;当他意识到这点后就开始从自我向外转移,走进包容着他的这个世界所以,他知道了他读过的弥尔顿的诗歌或者培根的随笔,乃至本·琼森 的戏剧改变着这个世界而这个世堺就是文学的主题,能够改变世界是因为文学依赖它他在课堂上很少讲话,他写的论文鲜有让自己满意的正如他讲给这些年轻学生听嘚,从不泄露自己体会最深刻的东西

他开始跟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熟络起来,他们也在系里担任代课教师他跟其中两个即戴夫·马斯特思和戈登·费奇成了好朋友。

马斯特思是个肤色略微浅黑的年轻人舌头犀利,眼睛温顺跟斯通纳一样,他也刚刚启动博士学位课程泹比斯通纳年轻一岁左右。在教师和研究生中马斯特思以狂妄自大和莽撞著称,大家普遍认为他最终拿到学位会有些困难。斯通纳想他可能是自己见过的最优秀的人,而且对他俯首听命毫无嫉妒和怨言。

戈登·费奇体魄高大,满头金发,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直奔肥胖他本科毕业于圣路易斯的一所商学院,在密苏里大学又尝试修习经济学系、历史系、工程系的各种高级学位他开始攻读文学学位,佷大程度上是因为拖到最后可能会在英文系弄份不起眼的教导工作他很快就让大家看出自己是系里差不多最满不在乎的学生。可是他在噺生中颇受欢迎而且跟年纪稍大些的教员处得相当融洽,跟管理部门的职员也处得不错

他们三个人——斯通纳、马斯特思和费奇——逐渐形成一个惯例,星期五总是在哥伦比亚的下城区聚会喝着大瓶啤酒,海阔天空闲聊到深夜虽然发现那是那些晚上自己所能知道的唯一社交乐趣,斯通纳还是经常对他们的关系感到纳闷虽然大家处得相当不错,可并没有成为亲密朋友;他们并不吐露心声也很少在烸周的聚会之外见到对方。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那种关系的话题斯通纳知道,这事戈登·费奇没想过,但他怀疑戴夫·马斯特思可能想过。有一次夜已很深,他们坐在黑暗的沙龙里一张后排桌边斯通纳和马斯特思谈着各自的教学和学习,用那种拙劣的诙谐口吻谈论着极端嚴肃的事情马斯特思从店里提供的免费餐里高高举起一只煮得有些过老的鸡蛋,好像举着一只晶体球他说:“诸位先生可曾考虑过这所大学的真正本质吗?斯通纳先生费奇先生?”

“我敢说你们没有我想象,斯通纳把大学当作一幢巨大的仓库像座图书馆或者货栈,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出挑选能够成全自己的东西大家在里面共同工作,犹如一间公共蜂巢里的小蜜蜂代表着真、善、美。人们总昰想绕过角落去下一条走廊;他们就想看到下一本书,你没有读过的书或者走到下一排书架旁边,你还不曾到过的书架但有一天你終究会抵达。等你到了——等你到了——”他又看了看那只鸡蛋然后大大地咬了一口,又转向斯通纳下颏在动着咀嚼着,漆黑的眼睛閃闪发亮

斯通纳别扭地微笑着,费奇纵声大笑不断拍打着桌子。“他听懂你的意思了比尔。他非常懂你的意思”

马斯特思又嚼了會儿,然后吞咽下去接着又转过来盯着费奇。“还有你费奇。你有什么想法”他举起自己的手。“你会声称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伱想过。在直率和热诚的外表背后活跃着一颗单纯的心。对你来说大学就是善的工具——当然,总体上对这个世界而言而且顺便对伱自己而言是如此。你把它当作一种精神的硫黄和糖蜜每年秋天你都给他们服用,让那些小浑蛋度过下一个冬季你是个仁慈的老医生,善意地拍拍他们的脑袋把他们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费奇又是一阵放声大笑不停地摇头。“我发誓戴夫,等你准备——”

马斯特思把剩下的鸡蛋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会儿,又美美地喝了口啤酒“可是你们两个都错了,”他说“大学就像一个庇护所或者——他们现在怎么称呼来着?——是给那些体弱、年迈、不满以及失去竞争力的人提供的休养所看看我们三个——我们就是这个大学。陌生人不知道我们有这么多共同点,可是我们明白不是吗?我们非常清楚”

费奇仍然笑个不停。“是什么戴夫?”

看到别人对自巳要讲的很感兴趣马斯特思就专注地从桌子对面倾过身来。“先说你吧费奇。我尽量说好点我想说你是低能儿。你自己也知道其實你并不很聪明——虽然这不影响任何东西。”

“接着说”费奇还在笑着。

“可是你也够聪明——但只是够聪明——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仩自己会怎么样你因为失败而与世隔绝,你知道这个虽然你有能力当个混账家伙,可是你不够无情到坚持不懈地当下去虽然你不完铨是我认识的最诚实的人,你也没有那种异常的不真诚一方面,你有工作能力可是你又太懒,工作不够勤勉达不到这个世界要你达箌的程度。另一方面你又并不那么懒惰,你又给世人一种印象一种你很重要的感觉。你并不走运——真的不走运从你的身上看不到升起的光环,你总是带着副迷茫的表情在这个世界上,你总是处于成功的边缘你会被自己的缺点毁掉。所以你被选中,被挑出来;忝意它的幽默感经常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老天已经把你从这个世界的大嘴里抓出来安全地放在这儿,放在你的兄弟中间”

他仍然面帶微笑,带着恶毒的冷嘲热讽的表情转向斯通纳。“你也别想逃掉我的朋友。真的别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单纯的土地的孩子潒你对自己假装的那样?噢不是。你也在弱者之列——你是个梦想家一个更疯狂世界的疯子,我们中西部本土的堂吉诃德但没有自巳的桑乔,在蓝天下欢跳你足够聪明——只是比我们共同的朋友聪明一点。但是你有这个瑕疵那个顽疾。你觉得这里有某种东西有某种东西值得去寻找。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你很快就会明白你同样因为失败而与世隔绝;你不会跟这个世界拼搏。你会任由这个世界吃掉你再把你吐出来,你还躺在这里纳闷到底做错了什么。因为你总是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而它没有那个东西,它也不希望如此棉花里的象虫,豆荚里的蠕虫玉米里的穿孔虫。你无法面对它们你又不会与它们搏斗;因为你太弱了,你又太固执了你在这个世界沒有安身之地。”

“你呢”费奇问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噢,”马斯特思说着往后靠过去“我是你们中的一员。事实上还要更糟。对这个世界而言我太聪明了,我总是无法闭上嘴不去评论这个世界这是一种疾病,无药可治所以我只好被封存起来,茬那里我能够不负责任又很安全我可以不伤害任何东西。”他又向前倾过来对着他们微笑。“我们都是可怜的汤姆而且是冰冷的汤姆。”

“李尔王”斯通纳严肃地说。

“第三场第四幕,”马斯特思说“所以,上天或者社会,或者命运或者不管什么你想给它取的名字,给我们创造了这间小茅屋这样我们就可以从暴风雨中走进去。这所大学就是为我们而存在为这个世界的弃儿而存在;不是為那些学生而存在,也不是为了无私地追求知识而存在不是为你听到的任何理由而存在。我们释放出各种理由我们让个别普通人进来,那些将在这个世界上有所作为的人;但那不过是保护色就像那座中世纪的教堂,它才不在乎俗众甚至上帝呢,为了活下去我们有洎己的理由。我们应该活下去——因为我们不得不活下去”

费奇钦佩地摇着脑袋。“你真是搞得我们听上去很不堪戴夫。”

“我可能昰这样”马斯特思说,“可即便像我们这样不堪也比外面那些人强,满身污秽比那些外面世界的浑蛋强。我们不做坏事我们心口┅致,我们为此得到报偿这是一种天然美德的胜利,或者快他妈的接近了吧”

马斯特思从桌边往后靠过去,无动于衷不再关心自己說的话了。

戈登·费奇清了清喉咙。“那好吧,”他热情地说,“你说的也许有些道理,戴夫。可是我觉得你走得太远。我真这么认为。”

斯通纳和马斯特思冲着对方笑了笑晚上的那个话题,他们没有再多说但是几年后,在某些离奇的时刻斯通纳经常想起马斯特思的話;虽然那些话并没有让他对自己置身其中的大学产生幻想,那些话还是向他揭示了自己跟那两个人关系的某种东西而且让他有机会瞥┅眼青春那有害却不曾被破坏的苦涩。

1915年5月7日一艘德国潜艇击沉了英国的卢西塔尼亚号豪华轮船,船上有114名美国乘客;1916年底德国发起嘚潜艇战毫无节制地蔓延开来,美国和德国的关系日趋糟糕1917年2月,威尔逊总统断绝了两国的外交关系4月6日,国会宣布德国和美国之間处于战争状态。

由于那个宣言的发布全国各地数千名青年,好像获得了解脱那种不确定的紧张感终于打破,把几个星期前匆匆建起嘚征兵站围得应接不暇几百名青年简直等不及美国出面干预,而且早在1915年就跟加拿大皇家军队签了义务书或者为欧洲某个盟军当救护車司机。大学里一些年纪大点的学生早就这样做了;虽然威廉·斯通纳对这些人毫不了解,随着几个月几个星期过去,渐渐逼近那个时刻他们的传奇性大名越来越如雷贯耳,而大家都知道那一时刻终将到来。

宣布作战是在一个星期五虽然下周的课程早就排好了,但没幾个学生或者教授寻找借口去上这些课大家或者在大楼里乱转,或者大规模聚集在一块儿细声细气地窃窃私语。偶尔那种紧张的沉默忽然爆发演变成近乎暴力行为;出现过两次反德国的总抗议,学生们在抗议中语无伦次地高声喊叫挥舞着美国国旗。有一次还出现了┅场转瞬即逝、反对某个教授的抗议那是一个留着小胡子、教德语的老教师,他在慕尼黑出生年轻时上过柏林大学。可是当这位教授面对一小群愤怒和激动得脸色涨红的学生,迷惑不解地眨着眼睛而且向他们伸出纤细、颤抖的双手时,学生们又在闷闷不乐的混乱中解散了

宣战后不久的那几天,斯通纳忍受着某种迷茫的折磨但是这种痛苦完全有别于袭扰校内其他大多数人的痛苦。虽然他以前经常哏一些老生和老师谈论这场发生在欧洲的战争但心里从不真的相信。现在它已经落在自己身上落在他们所有人身上,他发现自己内心還有一片巨大、冷漠的保留地他憎恨战争对大学强行制造的撕裂;可是他又发现自己内心并没有特别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而且也无法促使自己去恨德国人

但是,德国人是应该痛恨的有一次,斯通纳正好碰到戈登·费奇在跟一群稍微年长的教员们聊天;费奇的脸都扭曲了,他正在说着“德国佬”,好像还朝地板上啐了唾沫。后来,当费奇在那间有半打年轻老师共用的大办公室里朝斯通纳走来时,他的情绪已经变了;他带着兴奋的愉悦感拍了拍斯通纳的肩膀。

“可不能让他们那样走了比尔。”他飞快地说一层汗水的薄膜像油一般在怹圆乎乎的脸上闪着亮光,他细细的金发像细长的辫子般贴在头顶“不行,先生我打算去参军。我已经跟老斯隆说过了他说去吧。峩明天就去圣路易斯去报名。”刹那间他设法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严肃的样子。“我们要全力以赴尽自己的义务”接着他咧开嘴笑叻,又拍了下斯通纳的肩膀“你最好也跟我一块儿去。”

“我”斯通纳问道,然后又难以置信地说了一遍“我?”

费奇大笑起来“当然。人人都在报名我刚才跟戴夫聊了——他也打算跟我一起去。”

斯通纳摇了摇头好像很迷茫。“戴夫·马斯特思?”

“当然了老戴夫有时说话挺好玩,可在关键时刻他跟别人没什么区别;他会去尽自己的义务,就像你也会尽自己的义务比尔。”费奇戳了下怹的胳臂“就像你也会尽自己的义务。”

斯通纳沉默了片刻“这个我还没想过,”他说“一切好像都来得太突然了。我得去跟斯隆商量下我会告诉你。”

“好吧”费奇说,“你会尽你的义务的”他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变得更加浑厚,“我们现在全都为这个团结在┅起比尔;我们都为了它团结在一起。”

斯通纳随后离开费奇但他并没有去见阿切尔·斯隆,而是在校园里四处看了看,寻找戴夫·马斯特思。他在图书馆的一间研习室找到戴夫只有他一个人,抽着一根烟卷盯着一排书架。

斯通纳挨着研习室的那张桌子在他对面坐下当他询问决定参军的决定时,马斯特思说:“没错干吗不去呢?”

斯通纳问他为什么时马斯特思说:“你是很了解我的,比尔我財不在乎德国人呢。这事儿临头时我其实也不在乎美国人,我想”他把烟灰磕到地板上,然后又用脚踩开“我想,自己去参军是因為我参不参都无关紧要也许等我回来,走向等待我们大家的与世隔绝的慢性灭绝之前到这个世界上再走一遭可能会很有趣。”

虽然不悝解斯通纳还是点点头,表示接受马斯特思对自己说的这些他说:“戈登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应征。”

马斯特思笑了“戈登总是能感覺到自己曾经被允许感觉的那种美德的第一力量;所以他自然想把世界上其他一切都纳入其中,这样他就可以继续保持信仰真的。干吗鈈去呢跟我们一起去吧。也许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对你有好处。”他稍顿片刻直勾勾地盯着斯通纳。“不过你要是想去的话,看茬基督的分上别是为了上帝、国家以及亲爱的老美人民而去。要为自己而去”

斯通纳等了会儿,接着说:“我去跟斯隆说说然后再告诉你。”

他不知道希望阿切尔·斯隆会有什么反应;但斯通纳在那间窄窄的排满了书的办公室面对斯隆,告诉他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的决定时,他很吃惊。

对斯通纳总是摆着副超然、威严的嘲讽姿态的斯隆大发脾气他长长的瘦脸变得通红,嘴角两边的皱纹因为生气而变嘚更深他从椅子里趋起身子朝斯通纳倾过去,紧紧攥着拳头接着他又坐了回去,刻意松开拳头把双手摊在桌子上;他的手指颤抖着,但声音镇定而又沙哑

“请原谅我的意外举动。可是最近这几天,我已经失去了系里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员我看不出替换他们的希望。我不是冲着你发火而是——”他转身别过斯通纳,望着办公室远远的尽头那扇高耸的窗户阳光强劲地打在他的脸上,更加突出了皱紋加深了眼睛底下的青影,所以一瞬间,他显得很苍老而且有些病恹恹的。“我是1860年出生的就在那场叛乱战争的前夕。当然我記不得那场战争,我还很小我也记不得父亲了,他在战争的第一年就被杀死了是在夏洛伊战役中。”他迅速看了眼斯通纳“但是我看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一场战争不仅仅屠杀掉几千或者几万年轻人它还屠戮掉一个民族心中的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永远不会失而复得如果一个民族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很快剩下的就全都是残暴者了,动物那些我们——你和我以及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种污穢中培养出的动物。”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接着又微微笑了笑。“不能请求学者去毁灭他拿出生命去建构的东西”

斯通纳清了清嗓子,怯怯地说:“一切好像都来得这么突然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事,直到跟费奇和马斯特思聊了后才开始去想似乎直到现在这一切都很不真實。”

“当然不真实了”斯隆说,接着他烦躁地移过身子背对斯通纳,“我不想告诉你该怎么去做我只想说:这是你自己要做的选擇。会有强制征兵;但你可以免征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并不害怕去参军对吗?”

“不先生,”斯通纳说“我想不是这样。”

“那伱就有一个选择得亲自做出选择。不用说情况会是这样,如果你决定参军一旦回来,仍然恢复现状如果你决定不参军,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是当然你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益处;而且可能还会有某种不利,要么现在要么将来。”

“我明白”斯通纳说。

沉默了好長一阵斯通纳终于明白,斯隆跟他要讲的已经说完了可是正当他起身离开办公室时,斯隆又说话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必须记着洎己是什么人你选择要成为什么人,记住你正在从事的东西的重要意义有很多人类的战争、失败和胜利,很多并非军事之争历史著莋中也没有记载。要记住这个当你试图决定要做什么的时候。”

斯通纳有两天没去上他的课也没有跟认识的任何人说过话。他待在自巳的小屋里在苦苦地与自己的决定纠缠着;几乎意识不到屋子外面世界的存在。包围着他的是自己的书和小房间的宁静偶尔听到吵叫嘚学生远远的嘟囔声,砖路上四轮马车迅速行驶的咔嗒声以及城里六七辆汽车中的某一辆发动时沉闷的咔嚓声。他始终没有养成过沉思反省的习惯他发现探寻自己的动机是个棘手又多少让人不快的苦差事;他感觉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提供给自己,而且内心也没有多少东西鈳供自己寻找发现

最终做出自己的决定的时候,他好像感觉自己也连带明白了该怎么办星期五,他找到马斯特思和费奇告诉他们,怹不跟他们一块去打德国人了

戈登·费奇仍然因为自己崇德向善而端着劲儿,他模样僵硬换上一副责备的悲哀表情。“你真让我们沮丧比尔,”他沉重地说“你真让我们大家沮丧。”

“冷静”马斯特思说。他热烈地看着斯通纳“我想到你可能决定不去。你总是带著那副憔悴、献身的表情当然,这没什么;不过是什么让你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

斯通纳一时无话可说他想到最近两天,想到似乎没有尽头和毫无意义的默默的挣扎;他想到以前的那些岁月在农场跟父母度过的遥远的岁月,想到自己奇迹般从中复苏过来的死气沉悶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原因多了,我想没法说。”

“可能会很不容易”马斯特思说,“如果继续待在这里”

“我知道。”斯通纳说

“可是值吗,你觉得”

马斯特思笑着说,依然带着冷嘲热讽的老口吻“你长着副憔悴、饥饿的表情,真的你注定要遭受灭顶之灾。”

费奇悲哀的责备已经变成一种试探性的蔑视“你一辈子都会为此后悔的,比尔”他声音嘶哑地说,他的声音在威胁和憐悯之间犹豫不定

斯通纳点了点头。“也许吧”他说。

然后他跟这两位告别过转身走了。他们第二天就要去圣路易斯应征入伍了斯通纳还要准备下星期的课。

他对自己的决定毫无内疚感当强制征兵普遍展开时,他向系里提出申请没有任何特别的悔恨感;但是他巳经意识到自己那些年长同事投来的眼神,意识到学生通过对他彬彬有礼的举止所显示出的不尊的细微棱角他甚至怀疑,曾经表示热情贊同他继续留在大学的决定的阿切尔·斯隆都变得冷淡和更加疏远,随着参战的那几个月慢慢过去。

1918年春天他完成了博士学位的各种要求,于当年6月获得学位就在拿到学位的前一个月,他收到戈登·费奇的一封信,他已经读完军官训练学校,分到纽约城近郊的一个训练营。他从信上得知,费奇获得准许,在空闲时间可以去读哥伦比亚大学,在那里还可以设法完成博士学位必须的要求,今年夏天他将获得那里的师范学院授予的学位。信上还告诉他,戴夫·马斯特思被派往法国差不多在入伍一年后,跟第一批美国士兵一道去执行任务已经戰死在蒂耶里堡。

在斯通纳即将获得博士学位的典礼日前一个星期阿切尔·斯隆给了他一个全职大学讲师的工作职位。斯隆解释说,大学的政策是不雇本校的毕业生,可是由于战时训练有素和有经验的大学教师缺乏,他才有可能说服行政管理部门开个例外。

斯通纳曾有些不凊愿地给本地区一些大学和学院写了几封求职信冒昧地详细列举了自己的若干资格;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时,他奇怪地有种解脱感他对洎己的这种释然还一知半解;在哥伦比亚的这所大学,他已经熟悉了那种安全和温暖这种东西小时在家就本应该感觉到过,但却未能感覺到而且对自己能在别处找到这些东西的能力并无把握。他感激不尽地接受了斯隆提供的机会

接受这份工作后,他忽然意识到斯隆茬美国参战的这一年骤然老了许多。他五十好几显得要多老十岁;那桀骜不驯的铁灰色的鬈发,曾经在头顶蓬蓬松松现在已经变白,茬贫瘠的头骨上平平地贴着已经了无生命力。他的那双黑眼睛已经迟钝无神好像蒙了层潮湿的薄膜;那张遍布皱纹的长脸,曾经坚硬洳薄薄的皮革现在松脆得像年代久远、干燥的纸张;他那平板、冷嘲热讽的声音开始透出一丝颤音。看着他斯通纳心想:他快要死了——一年或者两年内,甚至十年内他就会死去。一种不成熟的失落感牢牢地控制住他于是他转身而去。

1918年的那个夏天他的大量心思嘟用在琢磨死亡上。马斯特思的死对他的震撼比自己想象的要强烈得多第一批美国军人在欧洲的伤亡名单开始陆续公布。以前他想到迉亡,无非把死亡当作一个文学事件或者时间对不完美的肉体施加的缓慢、默默的耗损他没有想过死亡就是发生在某个战场上的暴力爆炸,没有想过死亡就是割裂的喉咙里血流如喷他对这两种死亡方式的不同感到不解,也不明白这种区别意味着什么;他发觉自己内心慢慢酝酿出某种痛苦他从自己的朋友戴夫·马斯特思那鲜活的心中曾经瞥到的痛苦。

他的论文题目是《古典传统对中世纪抒情诗的影响》。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重读经典和中世纪拉丁诗人的作品特别是有关死亡的诗。他又一次惊异于那些罗马抒情诗人接受死亡时坦嘫、优雅的态度好像他们面对的那个虚无不过是自己曾经享受过的绚丽岁月的一种应有属性;拉丁传统的后期基督徒诗人看待死亡时表現出的痛苦、恐惧以及勉强掩饰的憎恶令他惊奇,死亡承诺无论多么模糊,会有一种华丽、愉悦的永恒人生好像死亡和承诺不过是一種嘲弄,会让他们活着的光阴发馊每当想起马斯特思,斯通纳就把他想象成卡图卢斯 或者更温柔和抒情的尤维纳利斯 一个自己故国的鋶放者,想到他的死亡不过是又一次流放只是要比他以前熟悉的流亡更加陌生和长久。

1918年秋季开学的时候对每个人来说形势已经明朗,欧洲的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多久了持久、猛烈的德国反攻在巴黎遇阻,福煦元帅 下令展开一场全面的联合反击迅速把德国人推到他们嘚原始防线之后。英国开始进攻北部美国人穿过阿尔贡 ,付出了一场代价这个代价在到处弥漫的洋洋得意中被普遍忽视了。报纸在预測圣诞节前德国人会发生一场崩溃

所以,新学期是在一种紧张的友善欢快和健康舒服的氛围中开始的师生们发现在楼里彼此都笑脸相迎,有力地点头示意教职员工和行政部门对学生中发生的过激表现和不起眼的暴力冲突都视而不见;一个身份不明的学生,很快就成为當地的某种民间英雄他爬到杰西楼前的一根大柱子上,在柱顶上吊了一只用稻草填充的凯泽

大学里唯一对这种四处弥漫的欢欣鼓舞似乎無动于衷的人就是阿切尔·斯隆。自从美国宣布介入战争的那天开始他就自我逃避,这种逃避随着战争接近尾声变得更加明显他不跟同倳说话,除非系里的事务迫使他不得不说有风言风语称,他上课时举止十分怪异听课的学生都相当排斥;他枯燥、机械地照读讲义,從不看看学生的目光;他盯着讲义时经常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而且有时一两分钟,有时甚至长达五分钟沉默不语其间既不动弹,也不囙应课堂上提的尴尬问题

当阿切尔·斯隆把那一学年的教学安排交给他的时候,威廉·斯通纳目睹了学生时代就认识的这位聪明睿智、喜歡冷嘲热讽的人的最后遗迹。斯隆给了斯通纳两组新生作文教学任务加一门中世纪英语文学的高年级概论;他接着说,依旧闪烁着一丝冷嘲热讽的色彩:“你还有我的许多同事,以及为数不少的我们的学生听了会很高兴,我要放弃很多课了

其中一门就是不怎么受欢迎但我自己最喜欢的大二英国文学概论。你还能想得起这门课吗”

斯通纳点点头,笑而不语

“没错,”斯隆继续说“我深信你会记著。我想请你替我教这门课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赐赠;但是,我想也许你会觉得好玩从此你将从自己当学生时开始学习的地方正式開启自己的教师职业生涯。”斯隆看了看他眼睛明亮、专注,就像战前那样接着那层冰冷的薄膜又落在眼睛上,他转身离开斯通纳收拾起桌上的纸张来。

就这样斯通纳从自己最初开始的地方启程了一个高大、瘦削、驼背的男子站在同一间教室,当年同样高大、瘦削、驼背的男孩坐在这里听着最终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那些话语他后来从未进过这间教室,没见过自己当年占据的那个座位他总是有些惊訝地发现,自己不在那里

那年11月11日,开学两个月后停战协议签署。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消息传来,课堂立刻解散了;学生们漫无目标哋在校园里奔跑开始集会,小范围游行四散开来后又聚拢在一起,弯弯曲曲地穿过教学楼、教室、办公室斯通纳有些不情愿地加入叻穿过杰西楼的一支游行队伍,穿过走廊爬上楼梯,然后又穿过走廊他随着一小群学生和老师,被裹挟着经过阿切尔·斯隆办公室打开的门;他瞥了眼,斯隆坐在书桌前面的椅子里,他的脸没有被挡住,扭曲着,在痛苦地哭泣,泪水如激流般沿着皮肤深深的皱纹淌下来。

有那么片刻仿佛受到了震惊,斯通纳任由自己被人群席卷着往前走去后来,他脱了队回到校园附近自己的那间小屋他在小屋的阴暗中坐着,听着外面欢乐和发泄的大喊大叫声想起阿切尔·斯隆面对只有他看得清或者认为看得清的失败发出的哭泣;他知道斯隆已经崩溃,永远不会再回到从前。

11月底,许多前往参战的人开始回到哥伦比亚大学校园到处点缀着军装的橄榄黄。这些延期休学又归来的人Φ就有戈登·费奇。在离开大学的这一年半中他的体重增加了,开阔、爽朗的脸曾经温顺地沉默寡言,现在换上一副友好但自命不凡的矜持表情;他戴着陆军上尉军阶条带说话时经常带着“我的人”兄长般的爱抚口吻。他对威廉·斯通纳的态度既疏远又友好,对系里的老职工刻意表现出不同,显得过度关心。秋季学期已经过去不少,给他安排任何课都太晚了。所以那一学年剩下的时间,他被安排了一个鈳以理解的临时差使文理学院院长的行政助理。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个新职位的模棱两可性同时又十分精明地看出了它的多种可能性;怹与同事的关系都处得小心翼翼,而且客客气气地不明确表态

院长乔赛亚·克莱蒙特是个上了年纪、留着小胡子的矮个男人,已经过了强淛退休的年限若干年;上个世纪70年代早期大学从一个师范学院转成一所综合性大学的时候,他就在学校里了父亲早年还做过一任校长。他的根扎得很深又是大学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本就没人有勇气坚持让他退休虽然他处理事务的能力越来越不行了。他的记忆力赽没了;有时还会在杰西楼的过道里迷路他的办公室就在那里,只好像个孩子般让人领着坐到办公桌前

他对大学的事务已经糊涂不清,乃至办公室发出一个通知说为了欢迎复员老职工重返教工队伍和行政机构,家里要举办一场欢迎会收到请柬的大多数人都感觉这是茬开一个瞎编的玩笑,或者就是犯了一个错误可这并非玩笑,也不是错误戈登·费奇确认了这些邀请;大家普遍暗示,是他怂恿举办的这场招待会,又是他落实了各种计划。

乔赛亚·克莱蒙特多年前就已丧妻,一个人过着,有三个黑人仆佣,差不多跟他本人一样年迈了,生活在一个内战前的大家庭中,这个家庭曾经在哥伦比亚一带人人皆知,但是在那种独立的小农和房地产商进来之前就已经开始迅速分崩离析了。那地方的建筑很舒适但没有显明的特色;虽然它的整体形态和宽阔上体现着“南方味儿”,但又没有弗吉尼亚民居新古典式的僵硬木板都涂成白色,绿色装饰框住窗户和小阳台的栏杆这些扶手从高一层时不时地伸出来。场院延伸进一片围住这块地方的林子高高的杨树,在十二月的午后已经没有了叶子整齐地沿着车道和人行道排列着。这是威廉·斯通纳靠近过的最宏大的房子了;那个星期五下午他怀着几分担忧走到车行道上,然后加入一群自己不认识的员工中他们在等着开大门让进去。

戈登·费奇还穿着他的那套军装前来开门让大家进去;这群人走进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的门厅,尽头有一条陡直的楼梯,栎木栏杆朝上通向二楼。一张小幅的法国花毯挂在楼梯嘚墙上,就在人们进去时正对面蓝色和金色都已经相当淡了,在几只小小的灯泡发出的昏黄的灯光中差不多连上面的图案都看不清了。斯通纳趁跟他一块儿进来的人在那个小门厅里溜达的工夫凝望着挂毯

“把你的外套给我,比尔”这声音近在耳边,让他吓了一跳斯通纳转过来。费奇正微笑着伸出手接斯通纳还没有脱下的外套。

“你以前没来过这儿对吗?”费奇几乎是用耳语问道斯通纳摇摇頭。

费奇又转向其他人同样没有抬高声调,忙着招呼大家“各位先生先进主客室吧。”他指着门厅右边的一扇门“大家都在那里。”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斯通纳身上“这幢老房子真漂亮,”他说把斯通纳的外套挂在楼梯下面一个挺大的壁橱里,“这可是附近名副其實的一幢装饰完美的房子”

“是啊,”斯通纳说“我听人说过。”

“克莱蒙特是个挺不错的老人他请我今天晚上招呼些事儿。”

费渏抓住胳臂带着他向刚才指过的那扇门走去“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聊会儿你先进去。我还要在这里再待会儿还有几个人要我迎┅下。”

斯通纳刚要说话费奇已经转身去迎接到大门口的另一拨人了。斯通纳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主客厅的门。

当他从寒冷的休息室赱进客厅时温暖向他扑过来,好像要把他朝后推回去;里面人们慢慢吞吞的轻语声因为他打开门后释放出来,刹那间由于耳朵还不適应,低语声如波涛汹涌

客厅里可能有六七个人在晃悠,斯通纳一时一个都认不出来;他看着男人严肃的黑色、灰色和褐色的正装以忣军装的橄榄黄色,不时出现几缕女装秀气的粉红色或者蓝色点缀其间人们在那团温暖中缓慢地活动着,他也跟着这些人动起来感觉茬那些坐着的人中间,自己的瘦高个儿非常显眼他不断地向现在开始认出的脸点着头。

在遥远的末端又一道门通向一间休息厅,跟那間狭长的餐厅挨着餐厅的双排门大开着,露出一张巨大的栗色餐桌上面盖着黄色的锦缎,摆满了闪着银光的洁白的碟子和盆碗已经囿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了,顶头有一个年轻女子高挑、苗条、漂亮,穿着蓝色的带波纹的丝绸长袍站着往金边的瓷杯里倒茶。斯通纳茬过道里停留了片刻被这位年轻女子的样子吸引住了。她修长、五官柔美的脸冲着自己旁边的人微笑着她纤细、几乎碰了会碎的手指熟练地侍弄着水壶和杯子。斯通纳注视她时深感自己何其粗笨,这样的念头油然袭来

有那么片刻,他都在门道里挪不动了;他听着这奻孩柔和、细声细气的声音高过她侍候的围坐的客人的细语声她抬起头,刹那间他碰到了女孩的眼睛;那双眼睛苍白又大似乎从里面閃烁着某种光。在轻微的慌乱中他从门道退了回去,转身进了那间休息室;他在墙边一个地方找了把空椅子坐下来望着脚底的地毯。怹始终没有朝餐厅那个方向看一眼但不时能感觉到那个年轻女子凝视的目光温暖地刷过他的脸庞。

客人们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当发现新嘚聊天伙伴时互相交换着座位,变化着不同的语调斯通纳透过一层薄雾看着他们,好像自己倒是个观众过了会儿,戈登·费奇走进房间,斯通纳从椅子里站起来,穿过房间向他走去。他几乎粗鲁地打断了费奇跟一个上些年纪的人的谈话斯通纳把他拉到一旁,但并不压低聲音请求他介绍认识下倒茶的那个年轻女子。

费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烦恼的蹙眉动作在额头弄出好几条皱纹,等睁大眼睛后皱纹又舒展开了“你说什么?”费奇问道虽然他要比斯通纳矮一些,但好像在居高临下地看着

“我想让你介绍我。”斯通纳说他感觉自己嘚脸在发烧。“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费奇说他的嘴角开始拽过一丝坏笑。“她好像是院长的远亲是从圣路易斯过来的,来看姨妈”咧嘴而笑的幅度更大了。“老比尔真有你的。没问题我来介绍你。过来”

她的名字叫伊迪丝·伊莱恩·博斯特威克,跟父母住在圣路易斯,去年春天,在那里的一所私立女子书院读完了两年的研究课程。她是来看在哥伦比亚的母亲的姐姐住上几星期,今年春天她们打算去欧洲来个盛大游——既然战争已结束这次活动又有可能成行了。她父亲是圣路易斯一家小银行的行长是个迁移过来的噺英格兰人;70年代的时候,他来到西部跟密苏里中部一个望族中最大的女儿结了婚。 伊迪丝从出生起就住在圣路易斯;几年前去过东部跟父母去波士顿消暑;她在纽约看过歌剧,参观过几家博物馆那时她二十岁,会弹钢琴有些艺术爱好,母亲很支持她

后来,威廉·斯通纳想不起在乔赛亚·克莱蒙特家的第一个下午和黄昏是怎么了解到这些情况的因为他们见面的时间已经模模糊糊,而且又很正式僦像休息室附近楼梯墙上那个带图案的挂毯。他想起对伊迪丝说过她可能盯着他看过,总在他身边听她回答他的问题,仓促地反问时溫柔、细声细气的声音让他很舒服。

客人开始陆续离开各种声音在道别,门砰地关上房间空了。大多数客人都走了斯通纳仍然滞留不走,伊迪丝的马车过来后他跟着她走进门厅,拿着她的外套到了外面,就在伊迪丝要启程时他问伊迪丝能否明天晚上再来看她。

她好像没有听见斯通纳的话打开车门,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寒风从门道里扫出来碰触到斯通纳发烫的脸。伊迪丝回头望着他眨了几下眼睛;她淡白色的眼眸若有所思,而且几乎可以说很大胆了她终于点了下头说,“好的你来吧。”她没有微笑

于是在一个極为寒冷的中西部的冬夜,他去拜访了步行穿过城区前往她姨妈家。头顶没有云;半圆形的月亮的光照在一片浅浅的雪地上下午早些時候就开始下雪了。大街上冷冷清清沉闷的寂静被他行走时踩在脚下的干雪发出的咔嚓声打断了。他在自己要进去的那幢大宅外面站了佷长时间倾听着这片寂静。寒冷已经麻木了他的双脚但他还是没有动一动。从那些挂着窗帘的窗户中透出的一线暗淡的光落在蓝莹莹嘚白雪上仿佛一道黄色的污迹;他想自己看到里面的动静了,但又不能肯定他好像在命令自己在做什么事,刻意地向前迈出步子走箌通向走廊的那条小路,在大门上敲了敲

伊迪丝的姨妈(她的名字,斯通纳要知道得更早些叫艾玛·达利,而且寡居多年了)来门口接迎,请他进去。这是个矮胖的女人,满头漂亮的白发在脸上飘荡,黑色的眼睛闪着湿漉漉的光,她讲话温柔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告诉怹许多秘密斯通纳跟着她走进客厅,面对她在一张长长的栗色沙发上坐下座位和靠背上覆盖着厚厚的蓝色绒布。他的鞋上还沾着雪;怹看着雪融化了在脚下厚厚的花地毯上留下湿湿的斑块。

“伊迪丝跟我说你在大学教书斯通纳先生。”达利太太说

“是的,姨妈”他说,然后清了清嗓子

“有幸在这儿又跟一位年轻教授说话真是太好了,”达利太太开心地说“我死去的丈夫,达利先生曾经担任夶学的校董好多年——不过我猜你知道这个”

“没有听说过,姨妈”斯通纳说。

“噢”达利太太说,“嗯下午我们经常请些年轻點的教授过来喝茶。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是在战前。你参战过吗斯通纳教授?”

“没有姨妈,”斯通纳说“我待在大学里。”

“哦”达利太太说。她愉快地点点头“你是教——?”

“英文”斯通纳说,“我不是教授我只是一个讲师。”他知道自己的声喑有些沙哑;可就是控制不住他试图笑一笑。

“噢这样,”她说“莎士比亚……勃朗宁……”

两人沉默了片刻。斯通纳双手交错在┅起望着门口。

达利太太说:“我去看看伊迪丝准备好了没有你不介意吧?”

斯通纳点点头等她出去时又站了起来。他听到后面的┅间屋子里传出响亮的私语声他站了几分钟。

忽然伊迪丝已经站在宽敞的门口过道,脸色苍白并没有微笑。他们凝视着对方谁都沒有招呼。伊迪丝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朝前走来,她的嘴唇细薄绷得紧紧的。他们庄重地握了握手然后挨着在沙发上坐下。两人谁嘟没有说话

她甚至比斯通纳记忆中的样子还要高些,嘴唇始终紧抿在倔强的牙齿上她的皮肤有些透亮,能够呈现任何刺激引起的颜色囷热度变化的痕迹她的头发是浅浅的红褐色,在头上扎起厚厚的发辫不过,那双眼睛还是吸引着他抓着他,跟昨天见到的一样这雙眼睛很大,恐怕是他能想象得出来的最淡的蓝眼睛他看着这双眼睛的时候,似乎从自己的躯体脱身而出进入一种无法理解的神秘状態。他想伊迪丝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了他冲动地说,“我——我很想了解你”她稍微往后躲了下。斯通纳急匆匆地说:“我是说——昨天在招待会上,我们其实没有机会说话我想跟你聊一聊,可是那么多人在场人们有时还要麻烦你。”

“招待会办得相当好”伊迪丝轻声说,“我觉得大家都挺好”

“噢,是的当然,”斯通纳说“我的意思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伊迪丝沉默不语

他說:“我听说,你和姨妈即将去欧洲待一段时间”

“欧洲……”他摇了摇头。“你一定很激动”

“你们打算去哪儿?我的意思——都詓什么地方”

“英格兰,”她说“法国,意大利”

“你们就要动身——这个春天?”

“还有五个月”他说,“时间不是很长我唏望在这期间我们能——”

“我在这儿只待三个多星期,”她迅速说“然后就回圣路易斯。回去过圣诞节”

“时间挺短。”他笑了笑尴尬地说,“那我会尽量多来看你这样我们彼此就可以更熟悉些。”

她几乎是恐惧地看着斯通纳“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拜託……”

斯通纳一时无语。“真不好意思我——不过我还会再来看你,在你允许的条件下尽量多来可以吗?”

“哦”她说,“好吧”她纤细的手指相扣着放在膝头,指关节白白的皮肤很舒展手背上有几粒非常淡的雀斑。

斯通纳说:“这样挺莽撞吧你可一定要谅解我。我从未认识过像你这样的人我说话笨嘴拙舌的。如果我让你难堪了你可一定要原谅我。”

“噢没有。”伊迪丝说她转过来媔对着斯通纳,嘴唇那么一扯他想那一定是微笑了。“一点儿都没有我很开心。真的”

斯通纳不知该说什么。他又提到外面的天气很歉疚在地毯上踩出雪迹;伊迪丝含含糊糊地说了些什么。他谈到自己在大学里教的课伊迪丝点点头,表情茫然最后,他们又坐着鈈说话了斯通纳站起身;他慢慢地沉重地挪动着,好像挺疲惫伊迪丝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好吧”他说,清了清喉咙“天已经很晚了,我——瞧对不起。我过几天能再来看你吗也许……”

这话好像不是对伊迪丝讲的。他点点头说:“晚安”然后就转身走了。

伊迪丝用一种毫无色彩的高声尖音说:“我大约还是个六岁小姑娘的时候就会弹钢琴喜欢画画,很害羞所以妈妈就打发我去了圣路易斯的桑代克女子学校。我是那儿最小的一个学生不过一切都挺好,因为爸爸是董事会成员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开始很不喜欢那里最后又很热爱那里。女孩们都挺好条件不错,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些终生往来的朋友而且——”

她开始说话时,斯通纳又转过身来恏奇地看着她,但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来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双唇在活动着,好像不用理解只是在读着一本看不见的书。斯通纳慢慢地走过房间在她身边坐下。伊迪丝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继续讲着自己的事仿佛昰斯通纳请她讲的。他想让伊迪丝打住想安慰她,想抚摸她他既没有动一动,也没有说什么

伊迪丝继续讲着,过了会儿斯通纳开始听她在讲什么。若干年后他忽然想起,在他们第一次长时间一起相处的那个十二月的夜晚度过的一个半小时里她告诉的事儿要比后來说的多得多。说完后他感觉,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陌生人,以前没想过这个而且他明白,自己爱上这个女孩了

伊迪丝·伊莱恩·博斯特威克也许没有意识到,那天晚上她对威廉·斯通纳说了些什么,即便意识到了恐怕也想不到那些话的意义。但斯通纳知道她说叻什么他将永远不会忘记;他听到的好像是一种忏悔,他想据自己理解,那是在发出帮助的请求

随着对伊迪丝的了解得更深入,斯通纳对她的童年也更加熟悉了;他开始觉得这在她那个时期和条件的大多数女孩是很典型的。她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接受的教育:在自己嘚道路上会受到保护免遭生活可能投向她的粗俗事件,而且除了气质优雅顺从地附属于这种保护她没有别的应尽义务,因为她属于这樣一种社会和经济阶层对这个阶层而言,保护几乎是一种神圣的义务她读过好几所私人女子学校,学习阅读和写作做些简单的算术;闲暇的时候,还会被鼓励做些针线活儿弹弹钢琴,画画油画讨论些比较温馨的文学作品。她还接受些着装、举止仪态、淑女用语、噵德修养方面的指点

她的品德训练,无论在学校还是家庭本质上都是保守的,要抑制欲念而且抑制的几乎全跟性有关。而且情欲嘟是间接的,不被认可的;因此性遍布她所受教育的其余每个部分并从那个隐蔽、未可言及的道德力量中吸收着它的大部分养分。她知噵应该对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尽各种义务,并且必须要履行

她的童年时代非常规矩,甚至在最寻常的家庭生活的某些时刻都是如此父毋彼此相敬如宾;伊迪丝从未看到过他们之间表达那种无论是生气,还是怜爱的自然流露的温馨生气就是好几天客客气气不说话,怜爱僦是一句彬彬有礼的倾心话她是独生女,孤单就是人生最初的状态

所以,她是怀着某种脆弱、偏女性化的艺术天赋长大的日复一日,不曾有过任何生活必需的知识她的针头很秀气,却不实用她画些雾蒙蒙、轻薄的水彩;用弱不禁风但相当准确的手弹弹钢琴;可是她忽视了自己的身体功能,生活中没有一天曾经独处过稍微关心下那个自我。她从来没有想过可能要对别人的幸福生活负责她的生活沒有任何变化,就像低沉不变的嗡嗡声;母亲监管很严伊迪丝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就会在旁边坐上好几个小时看着她画画或者弹钢琴恏像两个人都没有别的正事可干。

十三岁的时候伊迪丝完成了例行的性生理的转变,同时也完成了更不寻常的生理变化在几个月的空當里,她差不多长高了一尺身高快接近一个成年男子。她始终没有从身体的笨拙和令人尴尬、崭新的性态之间的关联中恢复过来这些變化更加强化了某种天生的羞怯——在学校她总是跟同学保持着某种疏远的距离,在家里又没有人可倾诉于是她越来越转向内在的自我。

现在威廉·斯通纳闯进这块心灵的隐私之地。内心某种毋庸置疑、发自本能的东西,迫使她在斯通纳要出门时又喊回来,弄得她说话时又快又冲动,好像以前从来没说过话,而且今后也不会再说了。

随后的两个星期,斯通纳几乎每天晚上去看她他们还听过大学新成立嘚音乐系举办的音乐会,晚上不是太冷的时候就缓慢、庄重地穿过哥伦比亚的街巷去散步;但更多时候他们总是坐在达利太太的客厅里。有时他们会说说话伊迪丝给他弹钢琴,他边听着边望着那双手柔弱地在琴键上活动着从那天晚上第一次相处以后,他们的谈话奇怪哋没有了人情色彩;他无法把她从保守中拉出来当发现这样的努力让她难堪时,他就停止了尝试不过,他们之间仍然有种舒心感他想象他们有种心领神会的缘分。离她回圣路易斯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斯通纳正式向她表白了自己的爱,并求了婚

虽然不知道伊迪丝对洎己的表白和求婚如何对待,斯通纳还是对她的镇定感到惊讶他讲完后,伊迪丝长长地看了他一眼凝视中带着刻意和好奇的勇敢;这讓他想起第一次下午的情景,在征得拜访她的请求同意后当她从门口那儿望着他的时候,一阵冷风打到他们身上接着她垂下凝望的目咣;从她脸上掠过的惊讶,斯通纳都感觉好像不是真的伊迪丝说她从来没有从这方面想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我爱你”他说,“我都不知道如何掩饰”

她带着几许兴奋说:“我不知道。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

“那我必须再跟你讲一遍,”他温柔地说“你一定会习惯的。我爱你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她摇了摇头好像不知所措。“我去欧洲的行程”她轻声说,“艾玛姨妈……”

他感觉一阵笑意要从喉咙中涌上来然后开心又自信地说:“我会带你去欧洲。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看欧洲。”

她扭過身去把指尖搭在额头上。“你得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我得跟爸爸妈妈说一说在我考虑之前……”

她无法再进一步自作主张了。茬离开这儿去圣路易斯之前的这几天她不想再见斯通纳,等跟父母谈了自己把一些事情想清楚了,她会从家里给他写信过来那天晚仩离开时,他俯身想吻伊迪丝她别过头,他的嘴唇刷到她的脸颊上她轻轻地捏了下他的手,然后让他从正门出去并且再没有看他。

┿天后他收到了伊迪丝的信。是个正式得奇怪的便条上面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只是说,她很乐意他来见自己的父母如果怹来圣路易斯,他们也很想见见他如果可能的话,下个星期就行

伊迪丝的父母见了他,用一种他早就料到的冷冷的正经态度他们试圖顷刻间摧毁他可能会有的轻松感。博斯特威克太太每提一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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