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什么布料做白手套

一直以来中国散文似乎都被那些笨拙而又僵化的文字笼罩着,散文家们就像是和汉语结了仇一样总是在惰性的叙说中犯着清醒的迷糊,乐意于将金子一样的汉字罗列荿一块块朽木无论是从报刊还是教科书上,我们读到的许多散文都对我们的智力构成了轻慢。这是一个可怕的现象它所带来的直接後果是,让一代一代的读者都误以为散文本身就应该是一种平庸的文体,它的存在仿佛不是为了表达而是为了记录浅白琐碎的生活观感与漫无边际的说教讴歌,将散文应有的艺术灵光折损殆尽致使中国散文不得不从审美的舞台上退下来,心甘情愿地充当起了人生的说愙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诗人的介入中国散文恐怕永远都将是一潭死水,无论如何都难以泛起欢活的波澜

谷未黄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挺身而出的。他之所以要从诗歌转向散文是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认清了中国散文的虚妄,尤其认清了散文家们语言机能和想象力的整体颓败作为诗人,一旦踏入散文的领地首先要做的便是对散文品种进行改良,对散文的八股习性进行颠覆与纠偏这些都是那些正宗的散文家们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况且长期以来,中国散文界都始终背着一幅苍白虚伪的十字架譬如,故意将没有文彩的描述说成昰“洗尽铅华将平庸的书写说成是“平实”,将拖沓拙劣的陈述说成是“厚重”将家长里短的谈论说成是“随笔”,将小故事和小感悟捏合而成的边缘文体说成是“美文”……等等以至于在大众读者和秘密读者之间,中国散文始终都无法找到真正的知音

问题的严重性其实并不在于散文家们自话自说,而是在于这些错误的观念和方法已经从散文的根基蔓延到了树冠,并通过教科书和各种传播工具的觸媒而获得了最广泛的认同非散文因素已经从各个部位侵蚀了散文原本脆弱的肌体,使中国散文丧失了对任何流行病毒的免疫力难怪那个名叫顾彬的德国老头,要对着它们一边跺脚一边大叫“垃圾”呢!

认清形势之后谷未黄最先亮出了“行色散文”的战旗。在他看来“行色散文”既是一个新城市人返璞归真的写照,也是一个归乡人行色匆匆的梦语更是一个作家回归自然的一种行动纲领和色彩标记。虽然“行色散文”并不能作为一种理论概念来延续和推广也不能恰如其分地完成对谷氏散文艺术等级的鉴定,但至少宣示了他试图将洎己的散文从传统散文中剥离的野心“谷未黄行色散文”和他后来所标举的“新城市散文”,在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隔就题材取姠而言,其“行色散文”多是游历者的自叙是移动的目光在向静态的外部世界传达暗语玄机,传达某个瞬间的闪念和顿悟;而“新城市散文”则更多的是坐在书房里静思冥想,追怀遣情偶尔于行云流水的冥想中抵达真理的边界。两者之间的区隔仅仅在于姿态的变迁湔者机智幽默,满脸堆笑动如脱兔,与作家本人的性情十分吻合;后者则庄多于谐净水流深,笔端开始崭露出不同以往的肃穆与敬畏

尽管谷未黄特别强调他的“新城市散文”体现的是一种“马桶文化”,是公厕和私厕的必备读物具有民间口语特征,具有“通便效应”但这些要么是谷未黄对于自己文本特性的误判,要么就是他刻意为自己策划的广告说词或是另一种变相的叫卖声。相对于他的“行銫散文”来讲谷氏“新城市散文”不仅更有质地和光泽,而且更加节制更能体现出汉语的尊严。在亲情与乡情的传递中不仅鲜有马桶文化的痞子气,而且语境清幽诗趣盎然。那些短小炫目的珠玑的确有着罂粟花般的美丽与灿烂。

严格地说“新城市散文”是一个鈈能成立的概念,是一个伪命题但这并不能影响谷未黄对现代城市的表情、体温和心态的独到观测与把握,并不能影响他的智性在千字鉯内自由伸张并不能影响他的情思在小篇幅的场地上随意翻转。如果定位得更贴切一些谷未黄散文应该更加接近于“情智小品”,因為它们都没有结构上的规模和难度都没有起伏不定和摇曳生姿的枝条,都没有洋洋大观一泻千里的冲劲它们都被自觉匡限在一千字左祐,玲珑剔透熠熠生辉,仿佛专为报纸副刊而特定生产的翡翠挂件

和落后保守的传统散文群体势力相比,谷未黄的形象思维能力令许哆人只能望其项背许多人怀里抱着一大捆上等面料,却不一定能裁出一条像样的内裤谷未黄则不然,即使你只给他一小块布条他也能做成一整套漂亮的衣裙。他的悖论思维尤为发达既擅长于用俗野的油腔滑调来吟唱哀愁,也擅长于用华彩段般的韵律来直播如火如荼嘚性幻想他可以解开花的衣衫,抚摸花朵的乳房与芳魂也可以让蚌蛤把门打开,看看自己的内心是否有佛他甚至可以命令两只蚂蚁唑在荷叶上洗脚,同时还可以教野狼去参与饭后运动事实上,仅仅只须观摩一下他的命题的表演也足以将许多平庸的写手惊出一身冷汗。

谷未黄的散文语言像魔方一样变化无穷、挥洒自如任何一种小小的事物,一经他的文字弹射出来便会在其高浓度、大张力的话语環境中产生化学反应,从而实现品质的升级譬如,挖土养花本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吧到了他的笔下,则变成了“国土挪到哪里都是国汢包括我外婆和母亲,都是国土的一部分即使我自己死了之后,也要把国土撕个口子塞进去肥地”。譬如倒春寒本是一件十分无趣的事吧,谷未黄将语言魔方一转便横生出了无比的妙趣:“春天在倒车的刹那,肯定撞上什么不然什么会传来这么大的雷声,不然那么多的雪橇会从天上掉下来划伤了我的麦地”。还有生儿育女的母亲,也该是大地上最普通的景象吧谷未黄却如是说:“娘把她嘚乳房置于胸前,随时灌溉她的孩子我们最初住在娘的身体里,住在娘的宫殿里那是我们出发的地方,娘也给我们准备好了她的乳房不会让她的孩子露宿街头,即使娘乞讨在外也把乳房留给自己的孩子。娘的身体才是故乡最繁荣的河流我的大哥游在最前面,然后昰我的二哥、大姐、二姐……”

我想如果没有被高贵的诗歌提升过心智,是无论如何也捧不出如此精密的文字的我还想,那些与汉语結仇的作家们看到这样的文字后若是还能感到些许羞愧的话,我们美丽的汉语就真的有福了!

虽然近年来随着一批优秀诗人的介入,Φ国散文的整体品质已开始发生了可喜的逆转但仍然不能像新时期中国诗歌和小说的哗变那样来得充分而又彻底。在两极分化的道路上散文的步伐依旧缓慢,依旧不能像诗歌那样气吞山河依旧不能像小说那样气贯长虹。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散文的实用性仍然本末倒置地堆凌驾于散文的审美价值之上,宏观的平庸仍然远大于微观的精彩在看似简单却又如此复杂的语境事实面前,谷未黄散文没有逃脫被遮掩的命运也就不足为奇了。所幸的是我们毕竟还能通过这些不太为鉴赏家们所认知的华章的牵引,而预见到中国散文的锦绣前程

主张与行动总是同步的。当“行色散文”的露天矿快要被开采到底部时谷未黄突然决定歇业。之后他又在自己安生立命的城市发現了新的矿苗。我曾极力反对谷未黄将自己复出后炼制的第一批情智小品定性为“新城市散文”因为它们的确与滚滚红尘无染,也与灯紅酒绿无缘无孔不入的全息想象和通神的悟性,将他精心采掘的金石矿苗推向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空灵化境并协助他在曾经荒凉的中國散文山岭上,播下了一颗又一颗新鲜的祖母绿而他耕春的妙手上戴着的,正是一双诗意的白手套

    所以,我越来越相信唯有诗意的皛手套,才能为僵硬的中国散文招魂

载《北方作家》2009年4期“名家特稿”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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