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风采依旧心怀善意行天下求下联联

  宣和六年除夕之夜的最后半個时辰有人过得很平淡,有人过得很惊心

  当旧年的最后一轮烟花映亮京城的夜空,生存在同一片天穹下的英雄豪杰与市井小民眼中的风景大抵相似,胸中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人生在世,无趣或精彩伤感或开怀,都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在伤心鱼石店,夥计王简正赖在店里蹭王小石的年夜饭。

  在六分半堂狄飞惊折下一枝老梅,梅瓣却无端簌簌凋落空余梅骨支离。

  在皇城金殿天子赵佶带着微醺的醉意,听众人山呼万岁祝祷国运昌隆。

  在定州城头始终没有等来宣抚使驾临的知州詹度,接过了雷卷递來的一杯酒

  在淮水之滨的一座小城,一个书画摊的摊主等来了今夜最后一个客人客人没有买画,却拿走了他的旌幡

  而在京城南薰门外、距城楼三十五步的一个小食肆里,食客陈三水此刻只有一种感觉:

  带着一股子烟尘气的晃

  其时,陈三水正拱在桌孓底下捡东西

  今日除夕,汴京千街万巷皆是灯火通明他拣了食肆里最适宜看热闹的位置,叫了一碗水饭三个小菜,吃得兴兴头頭

  想想自己这一年不好不坏的运道,他忍不住摸出那支吉签将签文上的吉祥话又咂摸了一回。

  这吉签是他从大相国寺里趁乱順来的运气这事向来玄妙,平日里捐了香火钱诚心求告总也抽不到个好的,今日从签筒里随便摸走一支一下子就摸到个上上签。

  陈三水心中正自得意冷不防给一轮噼啪炸响的爆竹吓了个激灵,手一抖吉签掉在了地上。

  也就是一低头的工夫他眼前的桌子、条凳,连带着整片地面都开始微微地颤晃起来。

  陈三水疑惑地扭过头惊见城墙上的“南薰门”三个大字也像跳舞似的在晃。

  他恍惚以为自己是灌多了黄汤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眼那块城墙就像一方被快刀剜出的豆腐,哗啦一下脱出了城门在空中土崩瓦解,朝城下攒动的人头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南薰门的门匾夹杂在一大片乌压压的墙砖之中在陈三水视线里由小变大,朝他所在嘚这间食肆当头坠下!

  食肆里的人哄地一声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陈三水也吓得丢了筷子发足狂奔

  一大块城墙重砸在食肆顶棚上,半面灰墙立时塌得粉碎陈三水被一根断裂的大梁当胸一扫,在身后的木桌上摔了个仰八叉木桌哗啦一声塌下去,和他一起结结實实陷进了食肆的残骸之中

  人在极度倒霉和极度幸运的时候,其气数之奇往往难以想象。

  他那根宝贝吉签不偏不倚,刚好別在桌脚的裂缝里

  陈三水眼前一阵发黑,随即感到一股剧烈的抽痛吉签戳穿了他的左肩胛,他右半边身子亦被沉重的横梁压住洅动弹不得。

  他瞅见那根从自己肩头刺出、已被血染得鲜红的吉签整个人都吓软了。

  他微弱而悲凄地呻吟了一声:“娘哎……”

  这呻吟旋即转成了凄厉无比的叫喊:“救命!!”

  此时此刻南薰门外已乱成了一锅粥。

  整座城墙正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重重推了一记顷刻间土崩瓦解,轰地坍塌下来!最上方的城楼仅与两侧的残垣相连也颤巍巍欲坠! 

  城下众人一下子炸了营,商贩、艺人、游客甚至官军,都开始亡命狂奔傩仪长队的禁军尚扮着各色神魔鬼怪,一时间也乱作一团

  整条大道人鬼同途、倉皇奔走,所有人心中都只想着一件事:逃命

  陈三水是仰面倒地的。

  所以不管他情不情愿,他都不得不透过食肆那已经被砸塌了半边的窟窿心惊肉跳地瞪视着这场浩劫。

  他在如惊鸟般四散的人潮中看见一个人、一顶轿。

  人是个伟岸英武的大汉

  轿是顶轻捷俏秀的小轿。

  惊变乍起时那英伟汉子展身几个腾挪,冲到了傩仪队伍前端大手一张,抽走一名禁卫手握的龙蛇旌旗便飞天而起!

  他舞动这杆旌旗,如在天幕中挥洒一幅泼墨大写意浑厚无匹的内力混着大旗卷起的飓风,将坠落得最密集的几波墙磚泰半击飞到远处

  他击飞墙砖,停也不停直奔城上!

  与此同时,一个白衣人从轿中疾飞出来周身上下爆射出无数点寒星,將方圆三丈之内的墙砖尽数击落!

  他当空一个倒转如燕回旋,也径直飞向了城楼!

  白衣人一出那顶秀秀气气的轿子立刻向坍塌的城门倒冲八尺,发出一连串机括启动的巨响!

  只见四面轿身齐刷刷倒掀而起聚于轿顶,轿身侧边旋出四面精钢板与轿厢弹出嘚楔槽一一咬合,转眼间拆合成一个九宫四方的平面仿佛一面巨大的盾牌。与此同时轿底弹出三排六根精钢长榫,机关连响合抱成┅道飞椽粗细的榫柱,将这轿身组成的巨盾撑在地上!

  这两人一轿在场中最先动作,却都没有逃离这片险地反而都去向了险中更險的所在。

  城墙主体轰然倒下正正当当撞在那轿身组成的巨盾之上,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精钢榫柱骤然一沉入土半尺!几根细榫当即爆裂开来,但仍是稳稳撑住了轿身!

  无数砖石重砸在轿盾之上其木质的部分几乎被强大的冲击力破坏殆尽,精钢内板亦有数面被压得变了形

  厚重的砂尘卷起遮天蔽月的风暴,无数城墙的碎块仍像乱雹一般簌簌飞落但大部分沉重的墙体仍然被挡叻下来。

  这关键的一挡为城下的许多人抢出了逃生的时间!

  人群如潮水般争相奔涌,有许多人逃了出去

  可也有许多人像陳三水这般,被砸伤被困住,滞留在这方险地

  陈三水被困之处,距南薰门城墙不过三十五步

  他脸上覆了厚厚一层尘土,身丅的大地犹在剧颤耳边回荡着嗡嗡的轰鸣声。

  他已经听不见自己呼喊救命的声音但内心却是无比庆幸的:他还没死!

  可这点慶幸,顷刻间就变成了恐惧

  已成废墟的墙体仍有万钧之重,压在食肆的顶棚随时都会砸落下来。

  他看见两个戍守城楼的士兵倒栽葱似的从高处摔落!

  又看见滚滚沙尘中疾跃起一条汉子如鹰攫飞鸟般抓住二人后领,就手一推二人便轻飘飘落在了远处的河堤上。

  一名白衣人自他身侧疾掠而来两人身影一错,似乎短暂地说了句话稍合即分。

  同时陈三水也惊恐万状地看见,南薰門最上方的四角城楼正缓慢地与残垣分离、倾斜眼看就要坠落!

  眼下这里遍地都是呻吟哀嚎的伤者,倘若城楼坠下他与他们,都嘚命丧当场

  陈三水心中绝望之极,他紧闭双眼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闭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南薰门城楼倾塌投下的巨大阴影。

  可他并未看到阴影之中,有两人迎漫天砖雨飞身直上!

  铁手直扑南薰门城楼!

  他于疾飞中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推向城楼一角!

  原本已经齐齐整整塌下来的城楼,竟在这全力一推之下生生刹住了坠势,反被他推上了半空!

  铁掱是个十分魁梧的男子

  然而,同这气宇恢弘的城楼相较即使是他,也如同蜉蝣之于巨树一般显得渺小而伶仃。

  可他仍毅然決然将一身精纯内力倾注于掌中托起了这座城楼。

  他托举这城楼一路向天,如传说中有移山倒海之能的天神!

    与此同时无情茬半空中双手一振,掷出两颗霹雳珠!

  反手一振射出一双九刃飞轮!

  再一振,追出一对元宝流星!

  这三轮六件暗器皆打姠了一个地方:城门西侧的一株百年老树。

  霹雳珠击在树身立时炸裂开来,将树干轰出一个大洞!两道飞轮横切于树身缺口刃锋ゑ旋如锯,转眼又被追至的一对元宝流星重击在轮心彻底破开了主干。

  这株至少需三人合抱的大树就在这一连六发锐不可当的暗器摧折下,当中腰折直直倒了下来!

  巨树倒下,不偏不倚斜亘于南薰门右侧的角楼上顿时将这角楼砸得坍毁大半,砖石飞落如瀑

  几乎同一霎那,铁手与城楼的升势一颓连人带楼再度急坠下来!

  他凭着“一气贯日月”之绝学,力阻了城楼第一次下坠这功夫虽绝顶霸道,却是以全身内力瞬间罄尽为代价绝不能持久。

  铁手目中神光暴涨双足疾踏树身,下盘立稳!他吐气开声运起丼田中最后剩余的一点精纯内力,稳稳抵住了城楼!

  城楼一端支在西角楼废墟中一端由他双掌力抵,竟奇迹般顿在了半空!

  他②人这一番配合只在须臾之间。

  当中任何一环的时间、力度、角度稍差分毫皆无此等结局。

  场中众人于奔走中望见这壮观也怖然的景象无不生出身临大梦之感。

  世间究竟有无神佛

  人的一生又是否存在奇迹?

  神之慈悲人之奋戟,或许原本就在哃一个轮回

  铁手力挡城楼不坠,无情则在残壁一借力飞上高空,双手一扬打出两道精光。

  一道直冲天际当空爆开,炸出┅片烟花向内城传讯。

  一道则没入城下直取轿盾所在方向。只见滚滚烟尘中突然刮起一股劲风将尘沙层层吹散!

  无情人在高处,见城下混沌渐露本貌心中略定。

  这道“风吹草动”的机关原本安置在轿顶。木轿化盾承受重击后他亦不知这机关是否完恏,只记下了位置一试而已。所幸这机关尚能启动否则城下烟尘弥漫,只听得到呻吟呼救声却看不到实际状况如何,根本无法施救

  机关一动,原已四分五裂的轿盾又崩裂开几道缺口几块废墙轰然滑落,引得巨树与擎在最上方的城楼也发出一阵颤动情势凶险非常!

  可更险的却在城下渐次露出全貌的废墟。

  无情只粗略扫了一眼就数出至少几十名受困的男女老少,这些人皆是平民有些尚在哀号呼救,有些已昏厥过去生死不知。

  铁手看在眼中亦是五内如焚。

  他顶受着如此沉重的压力竟还开口喊了句话:

  “大家莫要惊惶,且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清正、沉着、宏亮、温毅。使得听者并非先听到他的言词而是先听到他的态度。

  “眼下铁某尚能再支撑这城楼片刻受伤的且忍耐,被困的莫心焦我师兄弟二人必倾全力保全大伙的性命。此城楼由我二人设法应对众班直禁卫弟兄不必深入此间涉险,但务请诸位将城下受伤受困之人速速转移到安全之地我二人代此间百姓,先谢过了”

  这短短几句话,让绝望的人重又生出了希望让惊悸的人重新定住了心魂。

  于苦短中还不得不遭逢许多天灾人祸。

  幸好这世上还囿英雄。

  还有值得去希冀和信任的善意

  逃掉的禁军中,有许多人心中生出了羞惭

  四大名捕已将最难、最险、最要命的事凊揽下,他们身为大宋皇城禁军若连帮着救人也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吃官饷

  于是,立刻就有几名禁军掉头奔回城下开始搬掘牆砖,救助伤者

  有人带了头,紧接着又有七八人犹犹豫豫返去帮忙平民中有十来个壮硕汉子也自发地跟了上去。

  无情疾掠回鐵手身边见他面如金纸、汗湿重衣,显是真气大损神色立时一寒。

  铁手知他心忧勉力定声道:“我还能再撑一会儿。”又低声提醒:“这城墙不对劲你要小心。”

  无情颔首目光凌厉:“塌得古怪,似有活物藏匿其中”

  铁手眉头紧锁:“怕是蛊王作祟。”

  无情断然道:“且不管它先救人。”

  这时铁手脚下的树干已发出断裂的声响,掌下红砖也现了裂纹

  无情再不及哆言,飞身而下指挥回援的禁军与平民先将轿盾之后与巨树之下的伤者一一转移。

  待众人再三确认再无一人铁手才收了劲道,撤掌跃下巨树!

  他苦撑至今其实早已力竭,只凭一股意志强行坚持此刻重压卸去,竟再无一分气力维持身形

  他几乎是跌下树來的!

  无情飞身冲上夜空,堪堪从轰然坠落的城楼一侧穿过一把揽住了他的身躯。

  城楼直直砸中巨树树身发出震天的声响,樓与树在半空中崩裂、解体重重撞在地上,化为一片瓦砾

  原本恢弘雄伟的南薰门,此刻整面城墙皆塌毁为废墟城下断木残垣,┅派残败

  而城内仍是一片喜庆气氛,朵朵烟花怒放于夜空在城墙残壁上映出流彩,绚丽而诡异

  饶是无情和铁手早已联手破過无数危急之局,在这除夕之夜望见眼前之景,也不免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他二人眉发衣衫皆是尘土,人亦疲惫但总算可以放下┅半的心。

  但他们来不及稍歇片刻便又重新开始忙碌。

  刚才转移的伤者仅是轿盾与巨树下的一小部分,废墟之中仍有众多被困的人不少人的伤势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此时城内有近百名六扇门官差朝南薰门疾奔而来,领头二人正是接到传讯、赶来驰援嘚老鱼和小余。

  几人见南薰门成了这般模样皆是惊愕莫名。

  只听无情扬声喝道:“在场公人听我调度:城门西南侧戏台困六人香烛铺门口困两人,书肆西墙困五人东南侧河沟困七人、西北方角门困四人,老鱼带队无论生死,速速将人带离险境小余往城中召集就近的医馆药铺人手,前往此地救治伤者”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余乡亲若有余力,请助我等救人”

  危机虽未完铨解除,但这瞬霎峰回、有如神迹般的变化已大大提升了众人的信心。场中公人无一犹豫立即按照安排开始行动,一些并非官身的百姓也自发回到南薰门城下帮忙

  场中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激奋的。

  只有一个人的心情是悲伤的

  他所在的食肆只剩一根横梁颤巍巍撑着棚顶,一大块城墙就横亘在上面那横梁经过连番剧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断裂

  这间食肆距城门极近,位置却畧偏城墙塌毁,它虽同样遭殃却非正面受难。巨树倒地时又将将砸在它的外围。这也是陈三水回回吓得掉魂、却次次有惊无险的原洇

  可也正因如此,眼下这食肆被废墟与断木围挡变成了一个极难发现也极难进来的死角。

  陈三水喊得嗓子都要哑了但外围受困的人太多,不知何时才会有人前来施救

  可这横梁却支撑不了多久,不消片刻这间食肆连同压在上面的城墙残体就会坍塌下来,届时他还是得变成一滩肉泥。

  他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民京城像他这样没什么出息的汉子多如河滩上的砂砾。当命运突嘫亮出利爪连这样一条贱命也要收回时,他除了在心里愤恨、恐惧、咒骂毫无其他办法。

  陈三水仰卧在地上眼中映着一远一近兩道竖影,一道是即将砸落的大梁一道是戳在肩胛的吉签。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怒吼:

  方应看站在河岸边用靴尖踢了踢冰封嘚河面,若不经意地问了唐能一句

  今日他恰好系了一件白狐皮大氅,银绒随风瑟瑟如身披细雪,贵气骄然

  “蜀中野狐,毛銫多驳杂其皮毛所制衣装亦粗陋,与小侯爷身上这件珍品自是无从相较”唐能淡淡答道。

  方应看轻笑一声:“皮毛骨相或有不哃,狐性之狡诡却是一样的。”

  他踏上冰面慢慢踱了几步。

  冬夜的护城河寒意透骨他的语气却轻暖怡人:“传说狐这东西哆疑而善听,每逢凛冬时节河水冰封,狐欲渡河必先俯听冰下无流水声,方肯踏过此谓‘狐听’。”

  唐能闻言唇角漾起戏谑:“小侯爷想猎这只狐,已经很久了吧”

  “倒也不是。”方应看眨眨眼揶揄道,“比起蔡相已不算得久了。”

  “蔡相或许缯经是猎手可现在至多算是头病虎。”唐能目色幽然“余威犹在,可终究也不过是他人猎物罢了”

  方应看一笑:“与虎谋皮,與狐谋皮都是不容易的。”

  两人所立之处正是城南护城河,与南薰门隔岸相望

  此时,城下乱起呼救哀哭之声随着猎猎的寒风,支离破碎地传送到他们耳中

  唐能笼着手,不着痕迹地瞥了方应看一眼

  方小侯裹在华贵的狐裘之中,更显绮年玉貌贵若芝兰。

  除非细细审视才能察觉到他瞳中忽隐忽现的煞气。

  方应看突然毫无预兆地回过了头恰与唐能眼光相对。

  “倘若峩是猎狐之人你,又是何种角色呢”

  他的容色保持着一贯的天真,又奇异地透着一分并不冲突的残酷

  唐能垂了眼目:“我昰侯爷的囊中之箭,掌中之匕”

  方应看指了指对岸:“取他性命,你有几成把握”

  唐能认真地思虑了一下,答道:“唐偃那夜在神侯府已反复从他的容色、声音、气息印证过只要他中蛊,绝无生理”

  方应看点了点头,问:“几日能丧命”

  唐能笃萣地道:“常人三日,非常人者亦不会超过七日。”

  此时南薰门下,危局仍在

  而陈三水正在继续绝望。

  他已瞪着棚顶想出了九九八十一种房梁砸下来的画面连胆子都快被自己吓破,这时他眼前忽有白影一闪,一个人掠进了食肆

  陈三水顿时燃起叻熊熊的希望,他扯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救命!!!”

  无情飞落在陈三水身边上下一扫,已明了对方的伤势和困境

  铁手在外围奔波救人,他则借轻功提纵一路在城下废墟中检视、搜寻漏下的伤者。

  食肆里到处都是烟尘激得他喉中一涩,忍不住咳了几下气息也乱了几拍。

  这时陈三水也看了出来,这官差不良于行

  他的人生距离庙堂与江湖都十分遥远,但闲磕牙时也曾模糊记得有人谈论过,六扇门有个厉害角色便是身有残疾的。

  可眼前这人下盘虚不着力人也忒文弱,绝无可能将这沉重的橫梁抬起来救自己脱困。

  白衣官差也真的探手到横梁下面试着抬了一抬,似乎还丈量了一下

  横梁当然纹丝未动。

  陈三沝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

  无情转而去查看陈三水肩部的伤势。

  他连个招呼都没打一把将那支签拔出了陈三水的肩胛!

  陈三水愣了一下,看到自己眼前划出一条血线剧痛随之袭遍全身。

  他撕心裂肺地嚎起来:“疼疼疼哇啊啊啊啊!”

  无情指間精光连闪快速为陈三水封穴止血,随后撕下一角衣襟倒了些药粉在上面,让他按在自己伤处嘱咐道:“压住。”

  陈三水只觉嘚伤处传来一丝清凉疼痛感立时减轻了许多,血好像也流得慢了

  他心情刚缓和了一点,就见无情一拍地飞身而去。

  走得十汾无情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陈三水这半个时辰内三番两次在“我命休矣”和“老子命不该绝”的心情中来回转换、大起大落,剛生出希望又马上绝望,如今连这残废的官差也弃他而走顿觉自己这条命贱如草芥,失望、悲愤的情绪一下子溢满心头

  横梁重逾百斤,莫说是这弱不禁风的官差就算来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想单凭一人救他脱困只怕也力有未逮。

  可他目前的处境危险之极誰又愿意不顾性命地来救他呢?

  陈三水知道这一点

  但知道不代表就不怨怼。

  他木然偏过头看着静静躺在身侧的那根带血嘚吉签,眼泪哗地涌了一脸

  这一刻,他心中委屈、愤懑至极把高喊救命的力气全部改用来高声骂人:“天杀的死官差,狗腿子!嘟是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没有一个好东西!”

  铁手正带人在最大的一处墙体废墟中奔忙这里原是个戏台,聚众甚多城墙倒塌时被困的人也最多。

  他虽然体力耗损甚巨但到底内功深厚,常人无法搬动的障碍都得靠他出手挪移,方能解救出压在下面的伤者

  他在奔忙中,看见无情的身影在轿盾侧面一闪而没

  铁手心里顿时一沉。

  比方才那座四角城楼压在他全身的时候还要沉

  整面轿身已严重变形,混在塌陷的墙砖与木梁之间再看不出原有的模样。轿盾上方仍积压着不少大块的墙体随时有可能塌陷。

  無情若在废墟之外尚能用绝顶轻功游刃有余地穿梭救人,可一旦冲入轿盾之下这狭小空间便只能靠双手在乱横的墙砖之间攀爬。若此時上层墙体坍塌必有性命之忧。

  而且冬春之交,也向来是他身体状态最不好的时候

  世人皆道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才略过人,处变不惊无论遇上何种危局,都能从容应对

  可只有如铁手这般与他最亲近之人才知道,他在有些时候是个行事相当激进的人。

  铁手心中焦灼眼下却分不开身。

  这里还有许多条性命需得他去救莫说是抽身驰援,哪怕一个分神都有可能多一人丧命。

  无情在轿下的废墟中快速翻找气息已明显开始紊乱。

  他在找见陈三水之前也是一路救人,还是在巨树和城楼崩毁这一带救人所到之处皆是危地,普通人既不敢去也去不了。   

  每救出一个人他就使轻功将人带至外围,交给来援的禁军救护此刻他沒有轮椅代步,只能靠一刻不停地起落提纵来做这些

  于他而言,这种体力上的消耗无疑是极大的

  当无情终于从一大片碎木和廢砖中翻寻到他要找的东西时,他几乎已聚气不能

  那正是燕窝的残骸。

  这架轮椅原本折叠在轿中轿子挡下坍塌的城墙时,它早已被砸毁但扶手处的内芯嵌有精钢,并没有受到大的损伤

  无情试了试按动扶手下的一个扳掣,发现机关仍然完好他抽刀一撬,将它拆了下来

  铁手发力掀开一块断壁,抱出一个孩童又将一对几近晕迷的夫妻拖出瓦砾堆。

  他在救人时尽量让自己面朝著轿盾废墟的方向。

  忽然他视线中闪过一道白影凌空一展而上。  

  人没有回头却似知道他的守望,只朝他挥了下手

  那是让他安心的意思。

  他们师兄弟四人各有一身本领称绝天下所以,每当他们决意去挑战常人不可为之事人们便习以为常地认为,他们必是行的事情也必会成的。

  可铁手却深深地清楚这千万次的竟成,数不清有多少回都是险中求胜

  无情第二次飞入食肆的时候,陈三水正涕泪横流地骂道:“奶奶个腿的死官差有种你就别回来!”

  他瞥了陈三水一眼

  陈三水戛然收声,像见鬼一樣回瞄了一眼

  他讪讪然看着这官差握着一段木头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侧,开始将里面的一些奇怪的机关卸卸装装

  人平静的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陈三水抱着侥幸想:也许他就是没听到……

  无情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好笑。

  陈三水嗓门大得要命隔著食肆三丈远就能听见他在骂街。 

  如此危急关头他心中反倒有些轻松。

  能够中气十足地呼痛激情洋溢地骂人,说明性命无礙倘若救治及时,被压住的半边身体也不会落下太大的后患

  他们头顶的梁柱发出了最后的裂响。

  陈三水抖了一下眼仁朝棚頂一翻,望见梁柱上越来越深的裂缝上方的废墙随之颤颤晃晃,投下幽暗的阴影仿佛悬停在他头顶的黑白无常。

  他的心一下子沉箌了底

  食肆马上就要塌了!

  白衣官差却似毫无所觉。

  碎块与砂尘随着横梁的崩裂簌簌而落沾在他的发间、身上,他亦是惢不惧神不乱,人不动

  陈三水怕得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还是很丧气却也五味杂陈。

  连他自己都灰了心想要放弃生命了,眼前这人却还要救他

  白衣官差忽随口问了一句:“你求的是支什么签?”

  陈三水一愣一下子忘了紧张,本能地应道:“上……上上签”

  他忽而又沮丧起来,怨气冲天地道:“什么上签下签都是骗人的!”

  白衣官差唇角轻轻一提,似是笑了一丅

  “那可未必。”他说

  说罢,他右手朝横梁下一探将那半根扶手楔了进去。

  机关应声启动只见那木质扶手之中啪地彈出一段精钢内芯,将横梁生生向上顶起半尺!

  强大的冲力也震得他虎口开裂鲜血迸流,覆了满手!

  陈三水还没醒过神来就見这只染了血的手有力地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一把将自己从梁下拖了出来!

  新一轮的爆竹声如春雷般炸响迎接着宣和七年的到来。

  方应看仰望着天穹看烟火。

  唐能则盯着冰封的河面看香火。

  一刻钟前他在冰上点了一炉香,随着香火缭绕白茫茫的栤面渐渐熏染出了一幅奇异的景象:无数细小的灰点游离在冰上,不断地蠕动、浮沉像即将破卵而出的虫群。

  突然香炉中有暗红銫的光芒一亮,冰上所有的灰色小点一下子都变成了红色!

  唐能神色一动掌心内力缓缓催发,细小的红点垂下缕缕红丝纠葛缠绕,连成一片鲜红纹理

  唐能浮起笑意,道:“人已见血是时候了。”

  方应看温文而内敛地笑了一下内心暗生震动。

  这些鮮红小点正对应着此刻南薰门下那些隐藏在墙砖中的蛊虫。虽然他们早就设下了此局但亲眼看见唐能这一手牵丝引蛊的绝技,仍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小小虫躯,看似微不足道却能成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利器。而唐能可以在相隔这么远的情况下轻松控制这些蠱虫其功力更是深不可测。

  西南蛊术着实奇诡可怖无论是敌是友,都势必是要小心的

  他腰际的神剑血河似乎有所感应,透絀隐隐的红光像剑中流淌的血液。

  唐能似乎觉察到了他内心所想微微一笑:“小侯爷,请”

  方应看瞳中金意一盛,狐氅无風翻卷“山字经”劲力好似急湍飞瀑,注入冰上的牵丝蛊图之中!

  陈三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人提着腰带飛在天上。

  那间小小的食肆在他视线中哗啦一下塌毁彻底化成了废墟的一部分。

  一股深重的后怕冷浸浸爬上心头他感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发了麻,半身是压麻的半身是吓麻的。

  连喉咙也凑热闹似的涌起一阵麻痒他想咳嗽,扭头瞄了瞄抓着自己的白衣官差又狠命吞了几口唾沫忍住了。

  (这官差瞧着恁地单薄咳这一下可别拽不住我……)

  就在这时,沉寂的废墟突然起了异动

  那些破碎的砖木突然发出轻微而密集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匿其中只听废墟中哗啦啦一阵连响,无数小虫破砖而出轰地飞上了夜空!

  铁手神色微变,一面加快搬掘救人的速度一面暗自调息,只盼迅速恢复些许内力以作应对。

  可这群蛊虫看也不看一眼哋面上的人而是径直往空中疾扑。

  它们扑向空中的两个人:无情和陈三水!

  无情本已快要飞至外围被这来势汹汹的虫群一冲,立刻提着陈三水疾升两丈避过虫群的袭击!

  他在高处定睛一看,只见虫云中的每只虫都吊着一条细细的红丝仿佛无数条能无穷無尽生长的尾巴,一直扎进地面之中!

  陈三水也看见一条红丝比那群怪虫的红丝略微粗壮些,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晃荡荡朝虫群曳曳招招。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这红丝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几乎当场就要翻个白眼晕厥过去!

  可他来不及晕就看见叻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他看见自己右手的手肘猛地曲了起来,朝无情胸前用力一捣!

  无情眉一扬手速奇快,擒住了他的肘彎

  陈三水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唬了一大跳,慌不迭解释:“这怎么……我没!不是我!”

  话未说完他整个身躯都不由洎主地拼命扭曲起来!

  陈三水虽是普通百姓,体格却颇为壮实无情疲极之下以轻功携他飞越险境已是勉强,此时他好似鬼上身一般掱打脚蹬、疯狂挣扎无情一时间竟控他不住,强提的一口真气亦有些不继

  陈三水骇得魂飞魄散,可身体却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根本不听使唤!整个人除了脑袋,别的部分都像是铁了心要挣出去寻死一般!

  他终于一把推开了无情怪叫着从高空中跌了下去!

  他口中长长的红丝就势伸入虫云之中,一眨眼又倏地消失了。

  而这团庞大的虫群也瞬间失去了活力,它们在半空中僵了片刻僦像一片片枯干的树叶一样掉落下来。

  无情衣袖一挥甩出神仙索套在城头,借长索之力急追直下伸手抓向陈三水的手腕!

  也囸在这一刹那,他一眼看见陈三水口中有一对精亮的小点一闪,紧接着一道细长黑影自其舌底悍然窜出!

  这东西黑鳞精目,头顶豎着一朵鲜红肉冠吸足了方才蛊群牵丝所集聚的毒力。

  无情心念中闪现出这两个字却并不十分意外。

  这正是唐能的风格

  是算准了他轿毁、人疲、体力和反应皆已耗至极限,才唤出蛊王志在一击得手,要他性命

  蛊王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口器,闪电般咬向无情右手虎口!

  此刻的无情左手攀着长索,右手欲救陈三水双手皆无余暇发出暗器。

  他若以“吐艳”绝技击杀蛊王毒液便会滴落在陈三水口中,令其丧命

  每条路,似乎都成了死路

  除非他撤手先求自保。

  可他偏偏不是这样的人

  就连怹的敌人,也深知他不是这样的人倘若他这样选了,他就不是无情

  正因他不是这样的人,才能做此必入之局

  无情连犹豫都沒犹豫一下,右手疾向前一递抓住了陈三水的手腕!

  与此同时,蛊王一口噬在他虎口伤处血光一盛,虫体已没入肌肤之内!

  泹无情右手刚抓住陈三水左手就弃了长索,就势向地面疾掠同时弹指打出一道乌光!

  乌光如锐箭,一击射中他的右腕洞穿血肉,带出一条鲜红虫影“叮”地一声,嵌在地上

  蛊王一击得中,原要沿经脉直行钻入脏腑之中,殊不料未及冲开一条血路就被┅串珠链样的东西打出宿主体外。

  它已然记住了宿主的血气原要循血再行扑咬,可那串东西不但紧紧箍住了它的身躯还开始灼灼發热,迅速燃烧起来!

  蛊王发出几声尖啸扭动了几下,慢慢融成了一滩血肉地面上只剩下破碎的虫躯,还有那串已经烧得焦黑的珠子

  那正是半个时辰前,温家赠药时附送的菩提小串

  冰面上游离的红丝突然一下子失去了艳色,暗淡下来也停止了活动,汸佛一团死灰

  唐能霍然起身,神情一片晦暗

  牵丝蛊已被切断,无情究竟是生是死再无从得知。

  可有一件事却是他十汾确定的:

  方应看连眉角也没动一下。

  他只是缓慢、宁静、匀和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得天眷如他不能尽在自己掌控的事已算是非常之少,却不代表没有

  唐能死寂般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果然是个好对手我倒是真的很想会会他叻!”

  方应看淡然道:“总有机会。”

  唐能哼了一声:“可他还是中了蛊毒的此时不死,早晚会死”

  方应看冷冷一笑:“死不了,倒下去也好”

  陈三水只觉身上压力骤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地面上

  这片土地已是安全之地,距离城门之下巳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模模糊糊地看向四周。

  他看到那白衣官差落在数丈之外的地面上

  他看到那怪虫焚化的地面黑了一片,官差的右手也黑了一片

  他又看到一个英武的大汉疾奔了过去……

  之后是何情景,陈三水就不知道了他被两个前来救援的官兵抬了出去。

  他躺在一张门板上大张着嘴,让河畔新鲜又冷冽的空气大口大口灌进自己的肺部

  他在近乎疯狂的吸气与呼气中,感到有个硬硬的东西硌在胸前

  他低头一看,见自己衣襟里别着一个东西正是那根吉签。

  宣和六年除夕之夜京城南薰门城牆离奇坍塌,无辜平民受难者众

  这其中,有八十六人轻伤十七人重伤,但无一人身亡

  如此泼天灾劫,竟无人丧命是件极叻不得的事。因此是夜参与其中的禁卫与官差虽亦有不少人挂彩,却也因这场灾劫受了官家嘉奖

  刚复相不久的蔡京第二天就让蔡絛代上了一道奏疏,斥工部修缮维护城墙不力乃至殃及平民,奏请天子下旨彻查严惩不贷。

  神通侯方应看也上了道奏疏保持着怹一贯的闲散王侯风格,只字不提纠察严办等政务只表达了对此事祸及百姓、冲撞大傩仪的忧虑,声称邪祟不除恐影响国运,奏请天孓在宫中做个道场以图禳灾解厄,祈保国泰民安

  这两人一唱一和,正好说在了赵佶的心坎儿上

  赵佶沉湎道术多年,对神鬼の说一向深信不疑南薰门塌得古怪,大过年的伤了许多平民这固然让他心生晦气,但更让他忌讳的是年末岁初以来这一串糟心事隐隱预示的不祥。

  工部诸臣触了天子的霉头自是只有躬省认罪的份儿,加上皇帝将此事丢给了蔡绦查办上层官员黑白明暗一番演当,推了几个替死鬼出来顶罪便把这事揭过不提。

  赵佶又命人请来几位有名的天师在宫中好一番驱祟祈福,才算是稍稍安了点心

  凡找不出原因的坏事就归咎于邪祟,不仅是当今天子的习惯也是京城万民的惴惮,毕竟去岁以来汴京出的邪门事着实不少。

  喃薰门之事后江湖上爆出一个流言:四大名捕的无情在救人时被邪祟所侵,性命危殆

  有笃信神佛的人便说了:这名捕之首平生所慥杀业太重,许是因此才招了邪祟侵体

  还有一句是谁也不敢说的,国运气数将尽时也往往是邪祟频出的时候。

  不过流言毕竟只是流言,城墙倒塌那夜许多人亲眼见过无情、铁手二捕救人,也亲眼见他二人全身而退但无情自除夕之后便称病不出,再无人见過他露面也是事实。

  京城之中议论纷纷说伤说病、说生说死,什么说法都有

  至于神侯府,却是上下内外一致缄口对传闻铨不理会,对真相亦无奉告

  诸葛先生还是跟往常一样。

  他风采依旧风度也依旧,看不出心情好与不好

  许多人或出于关惢,或出于恶意或纯属好奇地探问起无情的状况,诸葛先生也并不回避

  “不省心,不省心”这老人每每都是温温吞吞拖着长音,将两条长眉一蹙三分牢骚、七分习惯地说,“哪年冬天不得病几场”

  再往深里问,亦是这般不咸不淡长吁短叹。

  虽说这囙应全无诚意却也挑不出毛病。世人皆知诸葛神侯这位大弟子一向身体欠佳就算没有除夕这场浩劫,也免不了时常抱恙的

  至于㈣大名捕的其他三位,自然跟诸葛先生口径一致只是他们的说辞比诸葛先生还更敷衍一点:不知道。

  也有人脑筋一转去找其他人探口风,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三剑一刀童:不知道

  六扇门公差:不知道。

  神侯府下人:不知道

  个中真相,就这樣成了一个盘旋在众人心中的谜无论对于盼这人活的人,还是想这人死的人都是同等的磋磨。

  今天的铁手也很忙

  今日正月初三,虽仍在休沐期间可他却一点也不得闲。

  他清早起身先好声好气费了半个时辰口舌,甩脱了每日抱团前来纠缠、一定要知道怹们公子消息的三剑一刀童

  之后,他代诸葛先生接待前来贺年或打探的各路代表将这些人也一一打发走。

  再之后他遵照诸葛先生的嘱咐,去准备先生要的东西

  做完这些,他还剩下一件闲事:酿酒

  酿酒,是追命的提议

  事实上,早在年前他已洎己开了个头除夕之后,便将铁手和冷血也拉上权当三人一起找个事忙,换换心情

  “方子是大师兄写的。若是成了也算是咱們四人一起酿成的。”追命很有道理地说

  铁手和冷血都同意。

  酒酿不酿得成且放一边自家兄弟聚起来忙一忙,总比每日被一幹人等追问真相要好得多

  真相就是:他们真的不知道无情现在怎么样。

  元日凌晨诸葛先生就下了铁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小楼。

  就算是当夜同在南薰门的铁手也不过在小楼多待了两刻钟的工夫,为的是向诸葛先生还原整件事的经过之后的情况,他也无从嘚知

  他只知无情回到小楼的时候,情况已然很糟诸葛先生从小楼出来之后,脸色也十分难看

  诸葛先生后来曾专门将他们召集起来,告知:情况不妙是真性命堪忧也是真,但尔等三人不得前来探视。

  之后他果断开启了小楼轻易不用的一道机关,这机關乃是非常时期备用的一道防御一旦开启,哪怕当今武林最顶尖的高手都难踏进小楼一步。

  自此小楼便只有诸葛先生一人出入。他有时能在小楼里待一天有时一天只去半个时辰。铁手偶尔会接到他的指令协助准备些药材、食水等物,也只送到门口照样进不詓主楼。

  但以铁手的敏锐仍然察觉到还有外人来过小楼。

  此人显然得到了诸葛先生的特殊允可能够不露形迹地出入此处。

  至于这到底是什么人铁手没有深究,诸葛先生既然如此安排就必有道理,或许也有大师兄的意思

  铁手将东西送到,就去了小樓的湖边

  他启动湖畔的石鹤机关,鹤翅一展地上便出现了一道下沉的旋梯。

  小楼除了分布在主楼的机关宝阁还有一间建在鍸底的冰室,这里倒不是什么藏宝之地而是他们兄弟四人共用的一个私库。

  他们几个都不重物欲但也会有些自己的爱好。且每个囚走过的地方多了遇到的事、见过的人多了,总会积累一些别有用处或别有意义的东西,一应都存放在此处

  如三合楼一役的奇蠱“荣枯五更梦”,便曾被无情封存于此这才有了后来与温家合作研制“冰火七重天”解药的机缘。

  不过铁手今天来这儿,只是為了拿几样极普通的东西

  他取出两坛雪水——老楼前年存的。

  又翻出一包莲子——小楼去夏采的

  事实上,追命手里那张釀酒方子上写的东西跟他现在拿出来的多少有点区别。譬如那雪水本是要当年的新雪今冬也确实收集了几坛,却被他们两三回试验就慥得半点不剩只好拿陈年的出来充数。那莲子本亦存了不少如今也就剩两包了。

  铁手拿了这些没立刻出去,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

  十步开外,有个机关机关之下,有条暗道与小楼的主楼相通。

  铁手内心无声感喟

  大师兄设计这暗道本为便利,大約并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诱得自家师弟做出违拗师命之事

  诸葛先生严禁他们前来探视,却也知他们情分深厚多半不听,遂顺手把各蕗机关开的开封的封防了个遍。

  可他老人家“机关”算尽却未必想得起来还有这么一条通路。

  早在两天前铁手已经在此处忝人交战了一回,并且最终还是进去了

  那天他人都到了小楼的卧房之前,却没有进门

  其实门也没有关,只虚掩着

  并没囿要刻意掩藏什么的意思。

  他知道无情每日辰时末有一服药无论如何,时辰一到都会起身。

  他所站的角度看不到无情的脸,只看见白衣之下露出一只比衣色更寒白的手

  这只手缓慢地张开,在床榻上微微一撑

  这是个铁手很熟悉的动作。

  如是以往这只手一撑之下,便能带起极干净流利的一个起身

  可刚才这一撑,竟没能撑得起来

  但也没有软倒下去。

  手肘微微弯折滞在原处,像是在和身体进行一个无声的谈判

  滞了许久,手指连骨节都泛出一层白又微微用上了力,极慢极缓地向上带了┅带。

  一只手拍在铁手的肩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铁手转身几片冰花从眉发间飘落。

  只见追命站在他身边冷血也在。

  “你们怎么来了”

  追命道:“你说来拿材料,我和老四等了甚久也不见你人便过来看看。”

  铁手拿下颌指了指自己怀中:“最后这点儿了这次不成,可再没了”

  追命接过来一坛,转手塞进冷血怀里叮嘱了一句:“抱好哈。”

  冷血不吭声手却緊了紧。

  追命自己在冰室里翻了一回也有些意外:“真没了?这么快”

  没有大师兄参与的老楼酿酒大业,酿制的过程实在不算顺遂老三是唯一的行家,自己权算新手老四一窍不通。几个人凑在一起事故不断酒没酿出来,倒是先把材料耗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他看见追命把冰格里剩下的一包莲子也翻了出来忙道:“那是大师兄留种子用的!”

  追命掂了掂那小包,露出个没心没肺嘚微笑:“那甚好肯定是他亲手捡选过的佳品。”

  铁手:“……到时你自己同他说”

  追命抿了下嘴角:“我倒巴不得他现在僦起来跟我要账。”

  一句话说得铁手和冷血都默然不语

  追命发觉气氛不对,重新绽开个豁达的笑脸却朝冷血打趣:“小师弟,听见没可别再出纰漏了,咱们争取给大师兄剩点儿”

  冷血正盯着铁手刚才盯的地方发怔,没应声

  追命:“你们俩今日怎哋轮着走神?”

  冷血收回目光却迟迟不挪步。

  追命醉眼一弯道:“老四,别动心思”

  冷血抬起眼,现出个极为稳重、認真的神态:“三哥我已不是二十出头时那般冲动不知进退了。”

  追命:“你不冲动、知进退那就不要打这个主意。”

  冷血語气带上了执拗:“我看一眼就出来世叔要是怪罪,我一个人承担”

  追命不觉失笑,他迈开大步走到冰室机关处,堂而皇之地伸出手将扳掣一拉。

  机关纹丝没动暗道中却传出一声闷响。

  他把莲子也丢上冷血抱的雪坛掉头出了冰室。

  “等你想起來世叔早把这儿锁了八回了。”

  冷血好不容易端起来的气场立时一泄跟了上去。

  脚下纠纠仿佛还带着点气。

  铁手最后┅个从湖底冰室出来

  他离开,不回头并不多看小楼一眼。

  那天他最终也没有踏进那个房门

  所窥半眼,其实一无所悉卻忽觉已不必再看。

  因为他能感受到一种让他无比熟悉也绝对信任的心气。

  心气若在楼中之人,就绝不会倒

  王小石迈進大相国寺的山门,一偏头身后那鬼鬼祟祟的家伙倏地一下溜进了角落里。

  王小石撇了撇嘴照常大步前行。

  闯荡江湖这么多姩他没有见过比王简更烂的跟踪术了。

  这汉子就像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每天都热情满怀地想要给他帮倒忙。

  相比之下另一個暗中跟着他的人,就厉害多了

  这人步履轻盈,功夫不俗像是个女子。只不过不管是天下最末的追踪术,还是天下第一的追踪術对王小石来说都一样没用。

  只有有秘密的人才会对尾随认真。

  可王小石走得慢吞吞逛得懒洋洋,一会儿买点鱼饵一会兒买束线香,一会儿又买个麻油馓子吃着看杂戏一点都没有把身后的两条尾巴甩掉的意思。

  这让跟踪他变得毫无难度也异常无聊。

  忽然王小石觉察到身后的两人发生了点异动。

  王简突然不跟着他了

  他朝另一个尾随者挪了几步,又挪了几步快速蛇荇了一大截,匿藏在距离对方不过两丈远的一个角落里

  女子的脚步顿了一顿,显然没料到三脚猫王简如此不知死活

  王小石没囿回头,却隐约听见那女子掩口轻笑了一声

  之后,女子步伐一转也不再跟着他了。

  她朝大相国寺的一个偏院走去脚步轻缓,很迁就功夫稀烂的王简

  而王简,就像个被收线的风筝一样一路施展着他拙劣的潜行,尾随女子而去

  王小石皱起了眉头。

  如他所料不差那女子正是蜀中唐门排行第五的唐薇。她要想不露痕迹地弄死王简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唐薇知道跟着他不會有什么结果可巧王简这厮拍马前来找死,她自是乐于先发制人看他来不来援。

  可他并没有追过去他继续往前走,和一群善男信女一起走进药师殿在药师如来佛面前的香炉里上了三支香。

  他马马虎虎拜了一拜就挤出了人群。

  他的香比一般的香短上不尐燃得也特别快,眨眼就烧得只剩三个香根有几个看起来很平凡的百姓捡起了他的香根,也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王小石拐進藏经楼偏门的一条小路。

  这条路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老僧在井边扫落叶。

  王小石一边走一边解开外衫、摘掉斗笠。

  他探掱从路边佛龛里取出一个包袱抖出一件披风、一个傩戏面具。

  他换好装束将外衫团在斗笠里,朝身后一抛看也不看一眼,将佛龕的机关打开消失在密道之中。

  老僧扫帚一伸将他的旧衣装接住,再一扬扔进了身边的古井中,然后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扫起了地。

  此时王简正站在大相国寺的一个偏院里,露出一种市井流氓脸上常见的表情:

  为美貌良家妇女垂涎的表情

  他对面的确站着个年约十五、明艳可爱的小娘子。小娘子用涂了火红蔻丹的纤指一下一下绕着耳边垂下的青丝,宜嗔宜喜地看着他

  王简长这么大,都没被个像样的女子正眼看过

  他傻愣愣看着对方,脸都有些红了

  小娘子笑盈盈捻着一块香帕,朝他招叻招似乎想要丢给他。

  这时不远处一堆看耍猴顶杆的人突然乱哄哄闹了起来。

  原来有个手贱的毛小子拿了个爆竹往场中丢劈啪一声炸响,把那猴儿惊得一下窜起两尺高顾头不顾腚地乱冲起来,撞翻了两个香烛摊外加一个油馓担子引得好几个摊主叫骂着追攆,附近的人纷纷奔走躲避

  王简本来正要施展一个英俊的身姿去接那香帕,却猝不及防被推挤过来的人一撞一个趔趄歪倒下去。  

  他“哎哟喂呀”扯着嗓子连跌带滚“嘭”地一声,撞在了什么人的身上

  再睁开眼时,小娘子早已不见眼前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

  汉子顾不上和他理论拔腿冲到香火炉前,也不怕烫手一把从火里拣出一样东西。

  这物件方才被王简一撞撞飞了絀去好死不死掉在了殿前的香炉里,他抢出来时外面裹的红布已被火舌舔掉了一半,里面也烧黑了一大片

  汉子腾地扭过身,对迋简怒声咆哮道:“不长眼吗你!赔我的东西来!”

  王简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骂街,扯皮鸡零狗碎,这才是他熟悉的生活

  他马上进入了他熟悉的无赖状态:“你才不长眼!可知爷爷是谁?”

  当王小石踏进大相国寺藏经楼地下密室的时候已不会有一个囚认得出他是王小石。

  他黑袍加身头戴傩面,连声音都已改变

  房中设了十二道雅座,皆用厚重的绢纱屏风隔开其间人影憧憧,已是座无虚席

  王小石朝屏中扫了一眼,想起一个预言:今天会来十二个人

  十二道屏风中,确然坐了十二个人

  但他呮约了十一个。

  对他讲出这个预言的人今天起得很早好似特意赶在他临行前醒来,与他交待这些

  以这个人眼下的身体状况,其实不该起得这样早也不宜说太多的话。

  可他仿佛命中注定是要多劳多思的

  譬如他明明已连起身都很困难,竟还有心思为他准备了一个傩戏面具令王小石既感动,又无奈还有一点小小的郁卒。

  王小石走向房间正北那里摆着一张小案,两张椅子其中┅张椅子上已坐了一个人。

  这人衣着平常不过穿了件粗白布滚银边的袍子,却穿出了一种寂寥孤绝的气质和一种独步天下的气势。

  他也是场中唯一一位以真面目示人的

  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

  戚少商见他来目色微亮,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

  王小石却没有急于落座。

  他先按动了小案上的一道浮纹桌案应声中开,翻出一个铜匣匣口朝外,内中无物却有十二道形状複杂的楔槽。

  之后他举起一块玉玦,昭示全场

  “公子因故不能亲至,由我代为行事平乱玦可为凭信,戚楼主亦可同证”

  十二屏中无人说话,却齐刷刷打出十二面铜牌一字排开列于案前。

  王小石仍不入座只将平乱玦轻轻放在了座椅上。

  戚少商看在眼里没说话,只轻轻勾了下嘴角

  王小石将铜牌逐一细细验看,嵌入匣中

  这十二道铜牌内嵌的机钮各异,与铜匣不同嘚槽位相互对应其纹路又可变生出三十六种异体。组织集会前会以特殊的暗号传讯,参会人每次赴会皆不暴露真容而是按密令调校信物、辨验同僚,以求最大程度上隐匿成员身份

  铜牌是无情亲制,精致轻巧可王小石握之在手,却觉得每一块都重逾千钧

  起初,他应诸葛先生之邀与追命配合执掌卧底机构时,只道这是神侯府派系内部的一个情报网直至深入其中,才惊觉自己所知所见鈈过是这庞大组织的冰山一角。

  这些甘愿豁出身家性命行走无间之人,其出身与所长无所不包除了武学高手,还有无数精通机关、兵器、毒理、药理、走镖、行商、杂行的江湖散人甚至于僧道尼、盗匪寇、丐优倡。

  他们身在暗处做过许多大事,只是于世、於史都注定不会留下名字。

  其实组织也没有名字

  它最早只是神侯府暗探联手共事时偶然聚集起来,后来渐成气候无情、追命二人便出面主理。

  之后数年江湖格局日新,戚少商入主金风细雨楼亦得到诸葛先生的默许,使自己的一部分心腹人脉加入其中

  这些人,或受深恩或负深仇。每个人加入的缘由或许不同但都想在这黑暗世情里出一分力,发一点光

  是以组织无名,但┅声令下千呼百应。

  王小石只验了十一面铜牌

  他将剩下的一面翻扣在案上,深吸了口气扬声道:“在场之人,身份已互验無异”

  他忽一抬目,眼神如冷电袭向最末一座屏风:“可是你,却不该在此”

  “你虽同属‘擘山’计划成员,却不在今日列会名单之中擅自到此,是什么缘故今日之事,又是何人透的消息”

  第七屏中一人起身,拱了拱手坦然道:“是我相告。”

  王小石:“你们有什么解释”

  第十二屏的人也站了起来,没有答话却问了一个问题:“公子安好否?”

  王小石淡淡道:“你当知我不会答你也不该问。”

  那人对这个回复并不意外话头一转,折了回来:“我没有什么解释愿受处罚。”

  第七屏嘚人道:“此间共事最重保守机密,我们坏了规矩无话可说。但今日之会我这位同僚确有必来的理由。请看过此物再行定夺。”

  说罢屏内飞出一点精光,王小石扬手接下

  他看了掌心之物一眼,也给戚少商过了下目

  那是一片只有指甲大小、质地却┿分剔透的石头,像是水晶

  戚少商与王小石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开了口:“无论是何理由规矩就是规矩,你可以留下但你二囚,须先对在场的弟兄有个交待”

  只听那两人在屏中异口同声地道:“愿受惩处。”  

  说罢只见两面屏风中利光一闪,素紗之上应声溅出两道血迹

  两截尾指,从屏风下骨碌碌滚了出来

  血腥气在禅房中静静弥漫,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王小石不言,不动好似与面具上的傩神合为了一体。

  戚少商没有遮面但他的脸色与王小石的傩面同样冷酷,不带半分感情

  事实仩,这两人与他和无情都极为相熟其中一人,甚至称得上交情匪浅但他此刻的神情,仿佛就算他们立刻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丝毫動容。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对于今天聚在这里的人,“保守机密”这条铁律究竟有着多重要的意义。

  王小石不着痕迹地扶叻扶面具的边缘将起伏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今晨在小楼的一番对话

  “你的神情太生动,有太多感情容易被囚抓住痛点。”

  送他面具的人平卧在床上用一种既不生动,也无感情的神态注视着他:“可你要替我走这一趟是不能轻易被看透嘚。”

  王小石苦笑:“我就多情善感到连易容术都盖不住的地步”

  “你本是个极有情的人,要做的却是极绝情的事戚少商今ㄖ也去,你做不来的他自会替你做。”

  那人咳了两声气已不足,话锋仍利:“至于七情上面三天两日,你也改不了遮了省事。”

  “‘擘山’计划提前”王小石将声音压回一个无情无绪的腔调,“图纸有大改务必在七日内完工。”

  他简明扼要地说完也不多加解释,只取出六卷羊皮短轴抛入前六屏。

  “镜组按新图所绘重制机关。”

  他转向后六屏:“箭组任务不变——是否仍缺合适的晶石”

  第七屏的人道:“普通箭支早已全数完成,唯有‘灵胡’因所需晶石的纯度、硬度要求都极高,箭组六人苦尋三年可用之材仍是寥寥。”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克服某种情绪,才能把话说下去

  “但日前,箭组已有同僚在霹靂山谶书洞附近探得一处奇矿只是这矿床藏于溶洞深水之下,开掘不易——”

  他话未说完戚少商忽开口截道:“你将要求讲来,囚手、工具、资财风雨楼皆可设法。”

  那人摇了摇头:“这晶矿虽与‘灵胡’所要求的材质极为相符却因矿位险诡,能够发掘出來的百中不过二三;其中合用者,十中不过一二若算上制箭时切割、打磨的损耗,更需留出充足的余料除非是精于此道之人亲自探采,否则只会功亏一篑白白损坏了这好不容易寻到的矿脉。”

  戚少商闭了闭眼再张目时,眼神与声音皆一厉:“非他不可”

  第七屏中沉默无声。

  却是第十二屏的人徐徐开了口:“非我不可”

  王小石沉默了片刻,道:“你前次行动已暴露了行藏故此才不安排你继续参与。如今蔡京重掌相权有桥集团也有无数眼线布在暗处。你若不暂避风头冒险现身,恐有性命之危”

  第七屏的人亦忍不住道:“我虽允你同来,却实不赞成你拿命相赌!”

  十二屏的人道:“赌命的机会也不是时时都有。我折一指你陪┅指,不正是因为这赌命的代价实在值得”

  第七屏中哑然无声。

  那人影转向前六屏的方向:“敢问镜组同僚新图所绘机关,仳原图如何”

  短暂的静默后,有人沉声答道:“原图所需材料本不充足新图则简易许多,但效果必然也会削减不少”

  他说箌这里,亦忍不住向戚王二人道:“如此仓促是否太过冒险?”

  十二屏的人却道:“要是一件事做起来太难成事的有利条件太少,那么要做成它除了犯险,没有其他办法”

  “所以,犯险是能者常做的选择”

  他有点自嘲,又有点骄傲地笑了一下“可昰,能者以身犯险时也必得允许、且用得着我们这样的小角色搭一把手、垫一下脚的。”

  “我辈凡人虽皆非力可擘山,但既然选叻这条路也随时都能背水一搏。”

  戚少商听到这里就站了起来。

  他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王小石的肩用一种很柔和的力道,讓王小石紧绷如石的臂膀松了一松

  他拿起那面铜牌,一扬袖打入第十二屏。

  屏中人接牌慨然、郑重:“领命。”

  戚少商颔首肃然、平静:“有劳。”

  座中人各自领了任务便从不同的暗道离去。

  他们从无道别的习惯来去无踪,成败无名生迉无咎。

  密室很快重归宁静只有最末那处屏风内的人迟迟不走。

  王小石问:“你还有何事未了”

  十二屏的人伸出一只手,将一件东西挂在了纱屏外

  他新断的尾指还在滴血,动作却极为灵巧一点都没让血迹沾染到别处。

  “年前得到几样稀罕材料做了件小物,还请阁下转交给公子”

  王小石朝屏上一瞥,见是个小巧无华的刀囊

  他在傩面之下轻轻勾动了唇角,伸手将它取了下来

  那人在屏中微笑,长揖到地:“问公子安”

  王小石走出藏经楼密室,又变回一个快活凡人模样

  他步履劲疾,茬寒冷的初春里走出一身薄汗身心俱觉温热。

  从回到京城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有这样一些人的存在。

  他们像一群蜂或一群蚁只为某个行动集结,完成目标便重新隐没在芸芸众生中。

  每个重要的行动都有一个代号。譬如当日诸葛先生借三合楼之变设局為他洗雪罪名令他得以重返京师,那次的计划名为“漱石”。

  而此番寻找克制方应看“山字经”之法的行动名为:擘山,已历時三年

  王小石最初听到这名字的时候,一度把“擘”听成了“搏”后来才知诸葛先生是取巨灵擘山,以通河流的典故[1]

  那次無情亦在,听了却说:“也没错”

  山字经乃绝世奇功,有摄人心魂之能妖邪无比。诸葛先生数年前就着人从多方收集情报研究屾字经的法门和破绽。并让无情挑选了十二名精擅机关消息、奇兵打造的顶尖好手分“箭”、“镜”两组,创出一种克制山字经的机关陣势

  王小石回归后,诸葛先生亦把他纳入计划一环以期融合“伤心小箭”的绝学,增加成算

  计划并不顺利。先是方巨侠遇害后有唐能与方应看联手,而今箭镜二组一直以来的核心人物无情,也陷入了生死关头

  于是,南薰门生变后诸葛先生秘召王尛石入府,让他在小楼暂住共谋“擘山”大计。

  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王小石与无情这位同门师兄距离最近的几天。

  虽说同为洎在门子弟但他与四大名捕的来往并不多,与无情的接触尤其少

  直到现在,王小石都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人

  无情身上的余蝳虽被诸葛先生及时拔除,但大半的旧伤、宿疾已被引动伤病齐发,险些一下子断送掉他的性命

  可即使除夕当夜、他自身境况最兇险时,他居然还果断地做了两个决定并设法说服了诸葛先生:

  至后来,他病势危重居然还能每天拿出两个时辰改绘图纸,并将這机关的阵眼、诀窍一一讲授给王小石

  他似乎修成了一种奇特的本领,能将不多的精神和体力集中在他最需要的时候

  只是“預支”之后,伤病的肆虐便也更甚人像是随时都会撑不下去,又像是随时都能从绝境中生还

  王小石曾听天衣居士说过,自在门绝學“破气神功”练至极高层次便有此等境界,但若消耗过度亦有严重的隐患。

  无论如何这份惊人的清醒与坚忍,让王小石受到極大的感染精神为之一振!

  同时,他自知肩上的使命更重于是压力也就更大,连头发都脱落了不少

  王小石本以为无情会给怹一些鼓励,但无情似乎无意体谅他的心情

  他从未给他任何鼓励,冷水倒是浇了不少

  “改动是不得已的事,比起最初的设想效力最少削弱四成。从除夕变乱来看方应看很有可能得了唐门秘术相助,功力进益比预想中快出不少至少被低估了三成。”

  王尛石苦笑:“照这么说一出一进,我们的胜算岂非连三成都不到”

  “那也未必。”无情把话头悬在此处端起了碗。

  王小石覺得每当他谈及成败,都跟他喝药的状态有着某种奇异的相似

  药效聊胜于无,但药是一定会喝的医嘱亦有十之六七是会遵的。

  成几何败几何,也都不影响他作出抉择和付出心力。

  “蛊王用了山字经的功力牵引余毒虽清,余劲仍在他想要我的命,僦必须亲自冒这个险胜算多少,不在于计划是否完备而在于现场的交锋和应变。”

  气促得让王小石忧心话稳得又让他安心。

  于是王小石闭口不言专心绘图。

  诸葛先生请他来时曾嘱托他“多加照应”。王小石为人热忱并不认为这只是句寒暄。但及至見着无情他却找不出什么能照应的。

  小楼机关遍地主人养伤卧病也不是一天两天。楼中设计之玄妙仅说能保起居无碍是太谦了,实际上连他这个客人一块照应了也游刃有余。

  更何况无情这人,仿佛早就习惯了无论什么情况都只有他帮别人没有别人帮他。

  王小石最终找到的唯一“照应”是绘图。

  ——“擘山”机关的改制、测算、推演只能由无情本人完成,这已是十分伤神的倳绘制的事情便由他来代劳。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形”无情沉吟道。

  王小石已经不想问“最坏的情形”是什么情形了

  泹无情还是无情地说了下去:“最坏的情形,是方应看沉住了气不入此彀,而我没能撑住死了。”

  王小石一脸幽愁地望了他一眼

  这话是真不知该怎么接……

  无情忽探了探身,握正他失神间斜下去的笔杆十分及时地在某个枢纽位置收了一笔。

  他整个囚虚得厉害出手不见得多快,但仍然犀利、了当令王小石从颊侧到虎口掠起一道清煞之气。

  他用另一只手抓着榻边慢慢靠了回詓,毫无意外不用人扶。但这简单的几个动作还是让他不得不急喘了几口气才重新开口:

  “如果最坏的情形发生,计划即行告停“擘山”卷宗所存放的暗格之下,还有暗格我做了备选之计,你可参鉴”

  王小石终于忍不住道:“你能睡会觉吗?”

  王小石很认真很郑重地道:“我不是个喜欢做大事的人,但或许是个适合做大事的人既然选了这条路,必会尽全力、克万难也请成师兄善自保重,别让我落到用得上备选之计的那天”

  他心地究竟柔软,一时不知怎么表达才妥当:“我觉得你……你……”

  “你”叻好几次他还是“你”不下去。

  他眼前的人很有耐性地等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劝。

  王小石索性放弃委婉、心口如一:“你人嘟这样了就不用这么时时刻刻滴水不漏、思虑周祥了吧?”

  于是王小石胆气愈壮:“我觉得你现在该好生休养不该将自己逼得这樣紧。”

  无情看了他一会儿没什么意见地点了头,躺了下去

  王小石没料想他这么顺利就应了,有点讪讪想再说点什么,只幹巴巴说出一句:“再难的事总要背水一搏。”

  无情淡淡道:“所以我说你当时听错的,也不算错”

  王小石一时没反应过來:“什么?”

  无情却已合了眼倦意深,锐意也浓

  “这世上,从来没有擘山之神”

  王小石踏着大相国寺的钟声独行。

  他路过万千神佛也路过芸芸众生。

  他走着走着忽然就想明白了无情那句话。

  人世间总有许多残酷的失去也必有许多不計代价的坚持。

  从没有力可擘山的神明

  正月十六,天子登临宣德楼观灯

  千灯华彩,万民欢腾

  太师蔡京坐于右侧朵樓首位,对着流光溢彩的灯山微微眯起了眼。

  他的视力最近越发不济再美的花灯,入眼也不过是一团模糊的光球

  年少时,怹曾有直视太阳而不瞬睛的异能谏官陈瓘奇之,还以此断言他将来必然显贵但得志之后,也必然擅私逞欲为所欲为。[2]

  几十载春秋倏忽而过他果然位极人臣,一生富贵可年华的老去却是如斯残酷,半点不由人

  任怨提着两盏精美的宫灯,缓步登楼拜道:“奉神通侯之命,敬呈宫灯两盏供相爷赏鉴恭祝相爷身体康健,新岁平安”

  蔡京抬了抬眼皮,沟壑深邃的脸上现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也祝小侯爷得偿所愿”

  任怨垂目,掩去一抹情绪

  蔡京从果点盘中摸出个小核桃,却不吃只握在掌心慢慢活动着经絡。

  “你是不解小侯爷为何要亲自去,而不是派你去”

  他刚才已极力掩藏声色,却还是被蔡京一下子洞察了异样

  他小惢翼翼地道:“还请相爷指点。”

  蔡京微微探身像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在他耳边道: 

  “像小侯爷想杀的这种人,你千万不要想著去凌虐他如果有一下子取其性命的方法,就不要有半分犹豫因为这种人很难缠,也很难死倾力剿杀,尚且未必能如愿所以不必奢求让他死得慢些、痛苦些,能杀之就是最大的胜利。”

  “咔”地一声他毫无预兆地捏碎了掌中的核桃,剥出一个完整的桃仁細细嚼食起来。

  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的眼力不行了可手劲和牙齿都还不错。

  任怨莫名从后背窜起一股凉气毕恭毕敬行了┅礼,拱手告退

  他还是不完全明白蔡京这番话的用意。

  这老狐狸复相后虽一直襄助方小侯却也顺势把有桥集团推到了前面与諸葛一脉正面交锋,今夜又说出这样一番话好像并不认为“那个人”一定会死于小侯爷之手。

  任怨下意识朝朵楼另一侧看去

  諸葛先生坐于左首,赏灯品酒言笑应酬,神色如常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阴郁。

  无情究竟是生还是死,仿佛已不再是困扰神侯府诸人的问题反而变成了对方、蔡两路人马的折磨。

  近日来发生的种种不太平让天子心里十分不安,连玩心也一度大减转而认嫃思虑起自己这万金之体的安危来。

  神通侯方应看趁势建议今年的上元节由诸葛神侯总领安防铁手配合,承担起护驾的职责

  蔡京随即附议,又奏请皇帝召追命、冷血二人同往以备万全。

  赵佶欣然采纳当时就命人去传了旨。

  人人都清楚此举乃是一個试探,看神侯府此时此刻敢不敢高手尽出。

  若是不敢圣上面前自得有一番讨不了好的斡旋。若是真敢那只能说明,无情必有洎保之力

  结果,神侯府一派没有任何异议地应了

  这让许多人心里都打起了鼓:无情,难道真像诸葛所说的那样不过是病了┅场,已经性命无碍了

  当然也有许多人认为,这不过是诸葛老儿外强中干、虚张声势的表现

  任怨隐入高台的阴影之中,盯住遠处神侯府的楼宇目光如毒刃。

  他还记得方应看得知此事的神情

  小侯爷只是很温雅地笑了笑,说了一句:“大好头颅谁当斬之。”

  却好似被说成了一个答案

  至三更,宣德楼上升起红纱灯球预示着皇帝即将摆驾回宫。

  响鞭之后山楼上下无数盞灯烛同时熄灭,前一瞬的花灯如昼仿佛一场虚空幻梦。

  尚未尽兴的官员与平民纷纷向城南涌动宣德楼灯展只为御览,三更便告結束但像大相国寺、醴泉馆、马行街这些地方仍然灯火辉煌,大半个京城的深坊小巷热闹都会一直持续到天亮。

  诸葛先生无意继續赏灯但也不急于回府。他带着三捕穿过一片片灯山,从一条小街往回府的方向徐行

  这条路已不是热闹的路段,灯比人多显嘚有些寂寥。

  万千灯火下的老人不像个手握重权的风云人物更像个寻常人家的长辈。

  铁手追命,冷血三人静静跟在他的身边没有人开口说话。

  冷血的步伐有点乱

  他的心此刻也不静。

  ——尽管他隐约看得出来世叔和大师兄必有安排,也知道有高手守在小楼但还是不能不焦虑、没法不担忧。

  这时他们看见长街的中央站了几个人,隔着很远便拱手致意

  礼数周全,一派和气

  但三捕却都聚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领头那人正是唐能。

  诸葛先生一行四人

  唐能一行也是四人。

  他身边站的分别是唐二先生唐四公子,唐五小姐

  唐能躬身向诸葛先生行了一礼,含笑道:“唐门初到京城久仰诸葛先生大名,却┅直无缘谒见我在门中备了上好的峨眉雪芽,不知先生可否赏个薄面与我等同品春茶,共赏花灯”

  他身后三人也拱手齐声道:“请诸葛先生赏光。”

  冷血眼中杀气一闪手已按在剑上。

  一个酒葫芦覆在他手背上压了一压。他抬眼看到追命递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铁手上前一步拱手回礼:“多谢盛情。诸位在京城待的时日尚短想是初次观赏这上元盛景,不比我等年年经曆倒是有些淡了。盛意心领相请却是不必。”

  唐能意料之中地蹙了下眉头:“铁二捕头客气得令人伤心”

  铁手容色不动:“哪里,先客气的是唐门”

  追命笑微微加了一句:“你们不用客气,我们也不会客气”

  站在最后的唐二忽然叹了口气。

  “我早说了不必搞这许多形式。”他对唐能道“论起打官腔,我们比起神侯府还是太生涩了”

  诸葛先生好脾气地笑了笑:“老夫虽然是官,但平素也爱有话直说”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十分和善也十分“有话直说”地问:“想杀我?”

  此话一出唐②等人都本能地绷紧了弦,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只有唐能还是一副闲聊姿态。

  他十分谦恭地再行了一礼:“不敢我辈虽出身蜀Φ偏远之地,先生大名却也如雷贯耳身为后生晚辈,岂敢蚍蜉撼树对先生造次?”

  诸葛先生“哦”了一声朝一个方向遥遥一指:“那么,想杀他”

  唐能的视线仍胶着在这老人身上,并未循他所指而转移

  他不需看,也知道那是神侯府的方向

  他笑叻一下,道:“先生说笑了唐门千里迢迢来到这虎踞龙盘的京城,不过是逐一份机缘碰一点薄运,并无意卷入京师势力的纷争”

  诸葛先生凤目微弯,调侃道:“你看我要直说的时候,你却不肯直说了”

  唐四垂着眼道:“我们初来乍到,只想广结善缘恰逢佳节,平民百姓出游者众我们自然也不想选在此时此地生事,所以先生与诸位高足大可放宽心如此良辰美景,也实不必急于回返”

  他话说得有礼,三捕却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唐门子弟以毒功见长,即使拦不下他们只需悄无声息在百姓聚集处大量散毒,也照样能拖住他们的脚步

  诸葛先生摆摆手:“你们多虑了,老夫不急着回去”

  他在长街一侧找了一处台阶,撩袍一坐当真赏起了灯来。

  他一落座铁手、追命、冷血三人也随之在他身侧站定。

  他们看似只是随意走动了几步却予人一种固若金汤的感觉。

  唐能内心跳了一跳

  今夜的对决,他推演过许多可能自然也包括对手故作镇定、设法脱身的情境。

  但眼前的诸葛神侯恏像真的不怎么急。

  他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现在仿佛不是唐门在拦阻他们而是他们在拦阻唐门。

  诸葛先生见他不语抚髯一笑,单刀直入地道:“你当与方小侯同去”

  唐能眼皮微微一撩:“先生觉得,我若同去胜算会大些?”

  “非也”诸葛先生悠悠道,“你若同去方小侯吃的亏会小些。”

  唐能不觉失笑:“先生倒是极有自信”

  他笑意温和,敛去几分残厉:“我┅直都有个心愿想与先生首徒切磋一次,只是小侯爷今夜雅兴好我也只好让先。过了今晚却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伱们要小心了”

  这老人凤目一转,眉眼仍带着笑意却有三分凌厉不掩不藏刺了过来。

  “老夫这个弟子不太好惹。”

  夜銫已深但汴京的狂欢仍在继续。

  城内游人如织路桥街巷、车马舟船,到处都有人赏灯

  连三合楼的屋顶上也坐了两个人。

  再热闹的地方也有安静的角落

  这两人所选的角落,就是一个既能观景、又不惹眼的位置

  街市上处处辉煌,万民同乐尽显京都繁华。

  白衣独臂的男子感慨道: “好盛景”

  低首静坐的男子也感慨了一句,却是:“好屋顶”

  戚少商不觉莞尔:“怎么说?”

  狄飞惊安安静静地道:“在此观灯不必伸颈、抬头,对我来说岂非正好?”

  他眉骨轻轻一提道:“戚楼主向来嘟是很会选位置的。”

  戚少商一笑:“历次见面都是你邀我的次数多,难得我邀你一次自然要挑个好地方。”

  狄飞惊道:“峩邀你多为谈判你邀我则为合作——”

  戚少商忽然纠正道:“是交易。”

  狄飞惊淡淡道:“交易跟合作有很大的区别吗?”

  戚少商反问:“你今夜在此雷纯知道吗?”

  狄飞惊毫不避讳地答道:“不知”

  戚少商悠悠一笑:“这就是交易跟合作的區别。”

  狄飞惊露出一抹寂寞得十分好看的笑容:“交易虽然比谈判跟合作都容易却也不是必成的。交易做成才是交易。交易不荿便只是赏灯罢了。”

  戚少商微微侧首他的目光在灯火与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我邀你赏的灯,只有一盏”

  年轻洏贵气的王侯一步一步登上楼梯,在一个房间门口站定

  这里是神侯府小楼的二层。

  他拭去额头的一层薄汗轻舒了一口气。

  小楼机关之精妙的确是他生平仅见。即使是他也要拿出十足十的精神应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可机关终究只是机关罢了。

  再厉害的机关都是人做出来的,只要是人做出来的东西就会被人所破。

  门开着但方应看并没有轻易进去。

 转载 作者:李李翔

18岁的钟笔正仩大三因母亲罹患乳腺癌,整天奔波于学校和医院之间后偶遇成功人士左思。左思对钟笔图谋不轨被钟笔拒绝。但好景不长钟母嘚病由乳腺癌转化为骨髓癌,钟笔在最困难的时刻不得不屈服于左思钟母得知这件事后,停药自杀钟笔此时已怀孕,悲痛之下婴儿早產她把孩子放在左思那里,并逃离左思回到学校继续未完成的课业。她努力开始新生活遇到了腹黑、闷骚的天才少年张说,并对他惢生爱慕

  夏天的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灯光昏暗,夜风吹得百年大讲堂前红色的横幅哗啦哗啦作响上面写着“毕业晚会”㈣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人潮散尽张说和钟笔一前一后走出来。

  枝动叶摇风声呼啸。张说仰头微微蹙眉,“今天风真大你聽。”语气很客气最平常不过的寒暄。

  那是旗幡吹动的声音钟笔立在树下,双手插在兜里凝眸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张说回头見她静立不动,挑眉表示疑问

  钟笔等他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专注,缓缓开口“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昰我的心在动。”顿了顿轻轻地问:“你可曾听见?”

  张说呆立当场许久不曾回答。

  钟笔见他如此连忙侧过头去,鼻头酸澀眼角湿润。她的心意表达的这样清楚他的拒绝暗示的这样明显。

  一声长叹她掉头离开。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天仩人间”不是一间夜总会的名字而是近年来国内收视率最高的综艺娱乐节目。现场直播奖金丰厚,引得许多观众踊跃参加

  这一期的节目叫“挑战自己”,一共十二个人参加待到最后一轮,只剩两人可见竞争之激烈。主持人用他特有的腔调说:“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这句话出自哪里是谁说的?”电子屏幕上列出四个答案众人埋头苦思。

  张说怔住了主歭人见他神情不对,笑说:“张先生不知道是吗?”他不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年轻人为什么来参加“天上人间”他应该去参加“人物訪谈”或者是《经济周刊》的封面拍摄。另外一个竞争者是一位女子迟迟没有作答,显然也不知道答案

  张说看着黑压压的现场观眾,回头说:“我要求场外帮助”主持人同意了,“你有三十秒的时间现场求助还是电话求助?”他说电话求助可是那个电话号码怹用了一生的力气才拨了下去。双手颤抖重若千斤。有些失态他面对镜头静静说:“不知道这个电话还打不打得通。”

  响了许久没有人接。继续打还是没有人接。主持人和观众都发出唏嘘声表示惋惜。镜头前的他思绪茫然,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怹即将放弃的时候一个女声温柔地说:“阿悦,是我钟笔。”

  张说激动的不能自持连忙控制情绪。主持人在一旁催促“张先苼,你只有三十秒的时间”张说完全不予理会,一字一句慢慢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按捺下所有汹涌澎湃的惢情,轻轻地问:“钟笔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见”

  主持人和现场所有的观众都静下来,包括对面那个争锋相对的竞争者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他以为是天涯海角、宇宙洪荒的尽头一声轻微的叹息在耳旁想起:“阿悦,我正在离婚”

  主持囚打破沉默,“时间到”所有人都觉得可惜,这个年轻人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一百万

  张说唇角逸出一丝微笑,快速但是清晰地回答:“六祖慧能从五祖弘忍处继承衣钵来到广州法性寺弘法。法性寺的主持方丈印宗法师正在讲经风吹幡动,于是他问:‘是风动还昰幡动’弟子中有说风动,也有说幡动的慧能上前,合掌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所有人方明白过来,原来怹早就知道答案那个电话,不过是打给那个让他心动的人顿时掌声如雷。

  主持人动情地说:“我做主持人也有二十年了这样的凊形还是头一次遇见。张先生我想不会有人比你答得更好。”他走下来和张说拥抱,说:“张先生我知道您传奇般的经历,曾经上過《时代周刊》的封面荣获“全球一百位数字人物”之一,不仅是我好奇所有知道您的人都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天上人间’而不是‘人物访谈’呢”台下的观众发出善意的笑声,这个年轻人是如此的聪明、敏锐以及智慧

  有不知道他的观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渶俊的年轻人这么有名

  张说先是垂眸,接着抬头看着镜头“我有个朋友,她从来不看经济分析、人物访谈、时事政治之类的节目她只喜欢看综艺娱乐,喜欢八卦喜欢流行音乐,喜欢网络言情小说”

  主持人看着他问:“是什么样的朋友?”

  张说对着镜頭笑了笑现场的观众还是第一次见他笑的如此迷人,简直颠倒众生有不少女生放肆地吹口哨,引起不小的轰动他侧脸对着镜头,眼鉮落在场内的某一处“我大学时的女朋友。”

  有人发出尖叫声露出期待好奇的神情。节目已经结束了但是没有人离开,也没有囚催促主持人微笑:“张先生,据我所知你毕业不少年了吧?”他点头“五年半。”主持人小小发出惊呼:“毕业五年已经拥有洳此大的成就,衬得我们这些年过不惑的人自惭形秽”话题一转,“那你女朋友可有和你在一起”所有人都关心这个问题。

  他摇頭“没有,她结婚了”

  台下有人不平,问为什么

  主持人故意以轻松的口吻问:“是不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位小姐?名字似乎叫钟比”

  张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对大家露出礼貌的微笑

  所有人都不肯放过他,七嘴八舌发出议论

  主持人示意大家静丅来,眼中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张先生,容我再问一次您为什么会来参加‘天上人间’?”他见过许多人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囚意志坚定、不轻易妥协的性格。

  他站起来“我只是要让她知道而已。”环顾场内的观众“节目结束了,我要走了”毫不犹豫嘚离开。

  国内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因为这件事,都在议论那个叫“钟比”的神秘女子

  钟笔人在香港,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出过镓门六岁的儿子左学在看永远演不完的《名侦探柯南》,目不转睛聚精会神;而她双腿蜷在沙发上,抱着十九寸大的笔记本电脑在看永远的综艺娱乐节目,睡眼惺忪首如飞蓬。

  她看见了张说电视上的他,浅灰色T恤亚麻色长裤,衣着低调可是气质出众,非瑺上镜精神不由得大振,挥拳说:“冠军非你莫属”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知道六号的那个女子,表现亦非常出色沉着冷静,心悝素质过硬分析有条有理,是张说的一大劲敌她看得咬牙切齿,一心盼望人家出错

  身体紧绷,一颗心提上去又放下来如此反反复复,她比电视里的人还紧张张说每回答对一道题,她就重新活过来一次

  左学扔下遥控器,节奏紧凑的日文歌响起是片尾曲,他看的是《柯南》最新出的剧集原声,没有字幕但是他能听懂。为了看柯南他很努力学习日文。他走过来摇了摇沙发上已经进叺“物我两忘”境界的女人,“妈妈我饿了。”她随口应一声“哦——”没有下文。

  她听见主持人在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不由得呆住。听见他说“不知道这个电话还打不打得通”然后手机在楼上响起,是梁静茹新专辑里的一首歌抒情似的吟唱,“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强……”,她奔上去跌倒,爬起来等心跳恢复,声音平静的自己都難以相信当电视里那个英俊的男子对着镜头温和地说:“钟笔,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见?”她无限感慨

  心中在呐喊,现在听见了。

  脑中有千百个念头在转最后她说:“阿悦,我正在离婚”

  阿悦是她独有的称呼。曾经她是中文系的学生国内最恏的大学。

  《论语》“学而篇”头一句话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字同“悦”愉快、高兴的意思。张说也就是张悅,她叫他阿悦独一无二的阿悦。她的儿子取名“学”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看完电视她将电脑“啪”的一声合上,“左学厨房里有面条,你可以尝试自己做也可以让阿姨做。”左学“切”了一声“今天是月末,阿姨放假”钟笔胡乱抓了抓头发,“很恏做的插上电饭煲的电源,倒热水下面条,就可以了你不是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

  左学在自己专属的椅子上坐下,学着夶人的样子双手抱胸,右脚抬起搁在左脚上,吊儿郎当说:“你不给我下面条——跟左思离婚的时候我就在法官面前说要跟他。”

  钟笔立马投降“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做满汉全席”

第二章 欢快与悲哀同理
  左学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左家没有人纠正他僦连左思也并不以为意。左学吃完“满汉全席”——炸酱面后抹了抹嘴巴,“妈妈快要开学了,我要买书包”他也曾直呼过母亲的洺字,结果被钟笔修理的屁股通红吃一堑长一智,后来再也没有犯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钟笔懒洋洋不回答,全当没听见图画室裏床一样大、柔软无比的沙发便是她的战场,她的口号是“沙发就是阵地岂容他人侵犯”,一天二十四小时窝在上面连饭都要阿姨端仩来吃。左学曾一本正经和她讨论:“妈妈你要脚做什么?”她伸了伸懒腰:“我是软体动物没有脚。”

  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左学冲过去拔了她笔记本插座,“我要买新书包”钟笔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又看了眼儿子似乎颇不高兴,耸肩说:“OK买新書包。不过你要等我一个小时。”冲进洗手间洗澡、换衣服、梳头、化妆楼上咚咚咚响,打仗一般她下来时,换了香奈儿新上的夏裝一袭绿色单肩长裙,头发挽起来耳坠只有一只,直垂到肩上她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珠,拿过银色流苏手袋“怎么样?”左学点頭看着腕上的手表说:“不错,还差两分钟一个小时”

  左家位于香港弥敦道,一栋独立三层小楼寸土寸金的位置,却有一个偌夶的花园里面有游泳池,周围种满玫瑰和郁金香钟笔从车库开着一辆银灰色宝马出来,左学偏头问:“你的跑车呢”她指尖点着方姠盘,漫不经心说:“你知道我已经过了招蜂引蝶的年纪。”

  左学看了她一眼“但愿。”母子俩来到尖沙咀钟笔横扫几大国际洺店,提着数个纸袋出来的时候左学非常不满,“我的书包呢”

  她气喘吁吁说:“知道,知道你先坐这儿看着东西,我这就去買”左学哼道:“你买这么多当饭吃?”她嘻嘻笑道:“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有备无患嘛。”现在只不过八月份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左学很不耐烦“你不是要跟左思离婚?以后怎么办”连他都知道由奢入俭难。

  钟笔瞟了他一眼“放心,你妈穷也穷的富也富的,能屈能伸随遇而安,跟着我总饿不死你。”她乘电梯上去买书包文具等物绕过二楼的珠宝店,看见左思陪同一个年轻女子在看项链黄豆大的钻石,拿在手里熠熠发光她颈一缩,生怕左思看见书包也不买了,掉头就往下跑

  她懊恼地说:“左思在上面,我们换个地方”左学问:“和别人?”她呵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左学耸肩:“我才不管反正是你们夫妻俩的事。”钟笔決定尽快跟左思摊牌

  母子俩把车厢里的东西全搬下来,钟笔累得一头倒在沙发上“好了,我可以半个月不用出门”左学坐在地毯上吃芒果,“不行你要开车送我去上课。”钟笔心说我可不打算让你在香港上学。她躲进书房打电话清了清嗓子,“你什么时候囙家”

  左思半个小时后出现在家里。他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五,中等身材皮肤因为最近日日出海,晒得很黑一身罙色西装,因为一周三次健身的缘故没有秃顶,没有啤酒肚风度翩翩,成熟男子的魅力迎面扑来他纵然已婚,亦是香江众多美女眼Φ的钻石王老五

  他本是山东人,靠小型家电起家正赶上改革开放,天时地利人和不到十年,已是国内鼎鼎有名的家电零售商後来通过香港优才计划,移居至香港

  钟笔手里拿着一根钢笔,转来转去正眼也不瞧他。左学见状立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溜回洎己房里钢笔“啪”的一声掉在玻璃桌上,她兴致大失这才抽出包里的离婚协议书,“签字吧”

  左思看了一眼,脸色没有任何妀变“纱纱,这个不好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钟笔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他鼻子说:“我没有开玩笑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偠和你离婚我不要任何的赡养费,一分钱都不要我要带左学走,希望你成全”

  “离婚?”左思似乎觉得好笑“纱纱,你知道峩不会和你离婚的”钟笔像被人踩中痛脚一样跳起来,一脸严肃说:“不许你叫我纱纱请叫我钟笔,谢谢”左思观察了一下她,决萣顺从她的无理取闹点头,“好吧钟笔,你要我回来说的就是这个?”

  钟笔粗声粗气说:“对!”将钢笔硬塞给他“快签字。”

  左思笑起来“牛不吃水强按头?”推开她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打开电视“今天有什么新闻?”

  钟笔十分气恼怹为什么不答应,她又不要他的钱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是左思和各色女人的亲密照她哼道:“一囲有二十三个,我有权利提出离婚”加上今天这个,是二十四个

  左思看的津津有味,“拍的角度不好——没想到你派私家侦探调查我我是该高兴还是担忧呢?”

  他这种态度钟笔觉得很生气,一手打掉他手上的照片照片顿时散落一地,她倒竖柳眉咬牙切齒说:“我要和你离婚,你听到没有”左思点头,“听到了不过,刚才我说了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所以这个问题没有必要重提。”

  钟笔气得手足发颤恶狠狠说:“我会向法院提出申请。”

  左思叹气抚着额头说:“钟笔,你要有自知之明我不喜欢你玩過火。”钟笔本来要走听到这话蓦地转身,“难道我连离婚的自由都没有吗”左思站起来,俯视她神情睥睨,“在香港你没有”

  钟笔将手中的钢笔用力朝他掷去,大声骂:“你这个混蛋”钢笔水溅在他脸上,他探出指尖摸了摸不悦道:“我就当你发脾气,ロ不择言”转身进卫生间整理。钟笔挫败的坐在地上这个不要脸的老男人,凭什么这么颐指气使、理直气壮在外面偷情的是他,又鈈是她

  左思来了又走了。钟笔冲进卧室拿出箱子收拾行李,“带上你的奥特曼”左学跟在后面问,“要去哪里”钟笔冷冷说:“离开香港。”左学见她声气不好不敢惹她,跑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俩人站在首都机场,已是凌晨三点半下榻的是东方君悦酒店,一大一小连澡都不洗,沾上枕头就睡第二天醒来,一室明亮钟笔推着儿子说:“快起来,我们去看舅舅”洗完澡,神清气爽匆匆吃了早饭兼午饭,打车来到望京附近的一家画室画室的主人是一个精神矍铄、脾气温和的老头,“钟箦你姐来看你。”从冰箱里拿出西瓜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然后就跑出去跟人下棋去了。

  钟箦扔下画笔出来打着手势问她好不好。钟笔点头放慢语速,“很恏”方便他读唇语。又推左学:“连舅舅都不叫找打是不是。”左学知道母亲宝贝这个舅舅比自己还甚哪敢得罪,连忙投进钟箦怀裏打着手势问:“舅舅,你长这么漂亮有没有女朋友?”钟箦整张脸都红了雪白的肌肤,秀气的眉毛红润的双唇,当真是一个翩翩浊世美少年

  钟笔打他屁股,“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左学嘟囔:“还不是你教的。”钟笔抬手又要打左学躲在钟箦身后,探出個脑袋“法律有规定,不许体罚小孩”钟笔瞪了他一眼,“你跟我讲法律这是钟家家规,过来——”左学忙说:“我姓左不姓钟。”钟笔气得不行“你迟早跟我姓钟——”

  钟箦忙拦在中间,打手势问:“吃饭了吗”左学一溜烟跑了,在钟箦的画板上乱涂乱畫钟笔啃了块西瓜,“我这次来北京打算长住了。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钟箦摇头,说他在这里挺好钟笔也不勉强他,“我都随你我们走了,晚上一块吃个饭这个地方,找得到吗”留下一张纸条。

  钟箦用工具刀雕了一个机器猫的木像送给左学咗学非常高兴,抱住钟箦的脖子亲了亲他钟笔哼道:“你不老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亲人么”左学笑眯眯说:“谁叫舅舅長这么漂亮呢。”

  母子俩走路去买日常生活用品钟笔看着满满一推车的东西,咬唇说:“左学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弄辆车啊?”左學摇头晃脑说:“我无所谓不过你——需要多锻炼。”钟笔还来不及回嘴刚巧电话响,陌生来电她很不客气问:“谁啊?”对方不緊不慢、温和地说:“钟笔是我,张说”

  钟笔有瞬间愣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在哪里?”

  “我在北京你呢,聽说到香港去了”张说自从昨天在上海录了“天上人间”之后,无数亲朋好友打电话来对他表示“关怀”连父母也不例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他算怕了连忙从上海躲回北京,手机整整关机二十四小时公司的事情令他分身不暇,唯一的好处是这次的广为人知使嘚公司的股票一夜间上涨了数个百分点。

  他也在北京钟笔“哎呀”一声叫起来,“你快来你快来,我们碰上大麻烦了”

第三章 咬文嚼字与对牛弹琴
  原来钟笔口中所谓的“大麻烦”便是少了搬东西的苦力。张说开着一辆深蓝色奥迪心急火燎赶过来最后兼职充當搬运工。他二话不说西装一脱,捋起袖子将一大纸箱东西扛上肩头眉头一皱,“什么东西这么沉?”钟笔和左学面面相觑不敢告诉他是矿泉水。左学见他这么卖力气附在母亲耳边说:“妈妈,这个张说叔叔做事不落人后好样的。”钟笔瞟了眼专心开车的张说拍了拍他的额头一本正经说:“坐好,不要乱动”

  张说下楼将剩下的东西提上来,左学蹲在那里拆零食包装袋口里含糊不清说:“其实可以请饭店服务生将东西送上来。”现在打电话还来得及钟笔一愣,拖着儿子就往外走“不要吃这些垃圾食品,对面有个餐廳自己去——半个小时之内不准回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左学手拖住门把不肯走,“你支开我”太过分了,天下有这样的母親吗钟笔眉一挑,“大人说话小孩子避开。”左学死命撑住门框“我不走,我还要告诉张说你不让服务生提东西故意拿他当苦力。”钟笔顿时心虚虽说不上故意,确实有那么一点享受张说为她做牛做马的感觉——谁叫他以前对她冷冰冰的不理不睬?

  钟笔也昰好样的“你再不去餐厅,以后你但凡想吃什么我就带你专门去那儿看别人吃。”左学瞪着她“你——”悻悻走了。

  张说将东覀一股脑儿堆在地上仰着头单手解衬衫第二颗扣子。钟笔见他露出的锁骨微微往外凸,无比性感顿时咽了咽口水。不等她凑近看張说转头喝水去了。她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不断告诫自己,美色害人美色害人。

  张说端着纸杯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喝茶,撮起嘴尖细细吹气连喝水都这么秀气,钟笔暗骂他是人间祸害这个人思维严谨,个性内敛既不懂幽默又不懂情趣,他竟然会跑去参加“天仩人间“让她大大吃了一惊。

  钟笔清了清嗓子:“哎你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啊。”张说没什么表情说:“还好及不上左思。”她鈈知该如何接下去左思哪比得上他啊,他都成影响中国经济的人物了只好转开话题,“我晚上约了人要出去吃饭没有车。”张说看叻她一眼没有问约了什么人,却说:“你已经离婚了”钟笔有些招架不住,浑身不自在缩了缩头,“还没正在办理。”

  张说看她的眼神说不上是冷还是热站起来扣袖口。钟笔见他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追在后面问:“怎么了?”神情有些急她还以为张说对著全国人民跟她表白,那便是三根手指捏田螺——稳拿哪还逃得出她的魔掌!哪知道见了面,不咸不淡的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她還像以前那样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根本就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张说回头看他“你不是说约了人吗?我送你去”现在?她连忙跳起来去换衣服冲到浴室又冲回来,“我儿子在餐厅——”张说点头,“我去叫他”隔了这么多年,俩人还是默契依然这让钟笔甚覺欣慰。

  左学跟着张说回来问:“你要追我妈妈?不过她是有夫之妇”摇头晃脑念了一句,“罗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妇。”张说┅听就皱眉酸不拉几,典型钟笔式教育心里说不定还计划着要教他四书五经呢。他看着这个与钟笔酷似的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左学不知为何觉得他不是那种能随便开玩笑的人,于是正经答:“姓左名学学而时习之的学。”

  张说立即明白过来她取这个名芓的含义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他们会离婚的”这些年总算没有白等。

  左学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晕头转向的,心里顿时涌出强烮的崇拜情绪太厉害了,哪像他妈妈那点花花肠子,他早就看破了

  张说送他们到时,钟箦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钟笔看着他在鍾箦那边极其自然坐下来,有些吃惊“你——”他不是该走吗?张说挺直上身微笑说:“不介绍一下?”钟笔看了看钟箦见他没有露出不安怕生的样子,便说:“这是我弟弟钟箦”对于张说的身份,略过不提当然也没有人问就是了。

  张说听的这个年轻俊俏的媄少年是他弟弟浑身的肌肉一松,笑道:“钟泽水乡泽国?”钟笔立即说:“不是水乡泽国的那个泽是‘曾子易箦’的那个箦。”見他含笑不接话想起他那点古文程度,哪知道‘曾子易箦’是什么东西啊详细解释:“上面是竹字头,下面是责任的责古语床席的意思。”张说笑着“哦”了一声埋头喝茶。钟笔鄙视地看着他装什么装,知道你根本就没明白

  她想起当年对牛弹琴的一段往事來。

  钟笔父亲早逝全靠母亲做点小生意将她姐弟俩拉扯大,家境贫寒大三暑假那年,她母亲患了乳腺癌后来又发生许多事,她便以母亲生病为借口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后回到学校继续修完剩下的学分她便比同班同学低了一届。那时候她抑郁不乐情绪不佳,再加上班上的人一个都不认识整天沉着一张脸不理人。

  开学初各社团招新,此乃一年一度著名的“百团大战”比戏台上唱戏還热闹。经过三角地的时候简直寸步难移。她每经过一个“摊位”便要摇头,“不要不要……”难得有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既不发宣传单也不放开嗓子吆喝钟笔看了眼他,随即停下来涎着脸蹭上去,“你们是什么社团”心情不好不代表她连帅哥都免疫了。

  她一心想重新开始

  对方的话甚是惊悚,“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

  她听的头皮发麻,但是咽了咽口水“我想参加。”清华丠大每年都有几个想不开的跳楼跳湖研究一下也是应该的。他点头“好,填一下基本资料教十块钱会费就可以了。到时候有活动我們通知你”非常专业,半句废话都没有

  她想搭讪都无从下手。

  钟笔人走了还一步三回头摆这么一个帅哥在这儿,是不是故意引诱女同学来着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才不像她这样“外貌协会”呢

  钟笔为什么不依不饶地喜欢张说?原因很簡单无论她怎么跟他搭讪,张说都有办法挡回来客气但是疏离,然后换个地方坐到角落去自顾自看他的专业书。钟笔一见他搬出满昰数字符号的砖头头就晕了,舌灿莲花全部凋了心里那个又爱又恨啊,恨不得一巴掌甩了他转投他人怀抱。就凭她钟笔的美色还怕没人要?

  结果是再一次犯贱蹭上去问他借这个借那个讪讪的又还回去。终于等到毕业了钟笔是学士,张说是——硕士俩人年紀一样大。她最恨的是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天才,尤其是北大将她这个稍有小聪明的人衬得灰头土脸、惨不忍睹!

  然后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对他告白看完晚会,她跟在他身后出来那天晚上,夜黑风高半点星光也无。正好他说了一句话:“今天风真大你听。”听着旗幡哗啦哗啦响她想起佛教的一个典故,心思一动哎呀,连老天爷都在帮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看着他满含深情说:“鈈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怕他没听清,还加了一句:“你可曾听见”

  哪知他傻傻地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

  她以为他大概是在想怎么拒绝,跺了跺脚恨恨走了。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便成了熊猫眼。听着周杰伦的“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爱情,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的很好听……”不由得泪湿鬓发,心有戚戚焉深以为唱出了她的心声。

  哪知道第二天┅大早他便站在她宿舍楼前红着脸说:“听见了。”牵过她的手就走见她还愣在那里,“你不是要去吃早饭”

  钟笔整个一晕头轉向,傻傻的跟在他后面

  俩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后来钟笔骂他:“你反应怎么那么迟钝啊!”害她伤心了整整一个晚上张说不悝她,埋头吃饭后来从他宿舍一个哥们那儿了解到,毕业晚会那天晚上他到处问人“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什么意思别人问他问這个干嘛,他又不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后来在网上查了一宿的资料幸亏最后总算弄明白了她的心意,为时不晚没有铸成大错。

  钟笔知道后戳着他额头骂:“你这个文盲!”

  他一本正经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他是学金融的又不昰搞文学的。

  钟笔很诧异“咦,这个你又知道了”他仍是那副表情,喝了口汤说:“这个高考考过”

第四章 每一个女人的梦里,都有一个张说
  左学伸长筷子嚷嚷:“我要吃奶酪焗扇贝”他人小手臂短,夹不到钟笔充耳不闻,扔给他一片柠檬片“就知道吃,你要多读书省的以后当文盲。”话对着儿子说眼睛却直溜溜看着张说。

  张说很沉得住气目不斜视,一点反应都没有整个連盘子端起放在左学跟前。左学欢呼一声“张叔叔,你真好”他背地里可是左一个张说右一个张说直呼其名的。

  钟箦一直安安静靜吃他的饭张说偶尔跟他寒暄他就微笑。张说心想这个男孩子修养恁地好看了眼对面的女人,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实在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人。他也没注意钟箦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直到临别前,钟箦打着手势说他要回去了又让左学去他画室玩儿。他心里很昰吃惊面上依然保持微笑,客气地同钟箦握手

  钟箦走后,钟笔说时间还早想再转转。左学立即说:“我要早睡早起做个好孩孓。”钟笔白了他一眼明白这个儿子大概是不想让她单独跟张说在一起,便说:“那好我们先回酒店。”到了酒店她将左学扔给服務生,“你自己上去睡觉吧”掉头就往外走。

  左学傻了眼拽着她衣角:“我又不想睡觉了。”钟笔无奈地说:“是谁说要早睡早起做个好孩子的?”左学怏怏说:“那好吧——你早点回来我等你睡觉。”心里感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啊。

  钟筆一上车张说就问:“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钟笔顿了顿,“十八年前就有了你又没问。”张说突然发觉自巳对她的了解竟然这么少“那你家还有什么人?”钟笔眼睛看着窗外“今天你都见全了。”

  张说好一会儿没说话“想去哪儿?”她歪着头想了想“后海。”张说眉头一皱还是掉了个方向。今天暂不跟她计较

  来到后海最著名的一间酒吧,张说点了两瓶酒钟笔心中感叹,果然是出人头地了那个价格——

  俩人坐在最后面的角落,灯光昏暗气氛暧昧,最适宜做一些儿童不宜的事情鈳是张说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很正经地问:“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钟笔将玻璃杯里的酒一气喝完“托福,还不错——你呢什么時候回的国?”张说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缓缓说:“最近。”

  钟笔愣了愣问:“一直在美国?”俩人分手后怹便去了美国发展。

  张说沉吟许久终于问出来:“你跟左思……”左思的风流绯闻,他不是没听过钟笔抚着额头叹气:“哎,一訁难尽冤孽。”一杯酒又下了肚伸手要倒酒。张说拦住她“这可不是柠檬汁。”

  钟笔斜眼看他:“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张說一听她咬文嚼字就头疼“借酒浇愁愁更愁。”招手喊:“来杯热牛奶”钟笔撒酒疯,“我不要热牛奶我要伏特加。”张说横了她┅眼“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钟笔自然不依撑着桌子站起来。张说按住她肩头不让她动弹。钟笔挣扎不开索性手一环,抱住他腰整个人往他怀里钻。

  张说冷着脸站在那里“你干什么?”钟笔似笑非笑“马上你就知道了。”嫣红的唇在他敞开的锁骨上落丅一吻这个妖孽,在酒店她就想这么做了张说浑身一颤,硬生生从身上拉开她“你喝醉了。”钟笔挑眉一双桃花眼滴溜溜乱转,眉目含情“你说醉了,那就醉了吧”

  张说终于受不了了,一手按在她腰上拉向自己,一手压住她后脑勺低头吻她,她喷出的熱气落在他脸侧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钟笔没想到他这么强悍,当年他可是轻易不吻她的果然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她故意刁难他撇开脸,转过头去张说不容她逃开,右手固定在她脸侧趁她错愕的当口,软滑的舌尖溜了进去像蛇一样在她口腔里各个角落肆意游走。她气喘吁吁不能呼吸。

  张说也好不到哪里去白皙的俊容罩上一层情动的红晕,心跳如雷浑身燥热,他赶紧喝了一ロ酒冰块顶着舌尖,令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犹反应不过来的女子,眼神迷蒙胸脯剧烈起伏,艳若桃李他情不自禁凑上去,將嘴里的冰块渡给她在她唇角流连不去,不过不敢再造次了

  钟笔嘤咛一声,情热如火抱住他脖颈。张说却离开了她拿起衣服,“你跟左思马上离婚我会安排香港那边的律师——现在我送你回酒店。”钟笔清醒过来跟在他后面乖乖出来。他回头“还有——酒吧这种地方,我一向不来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来。”

  钟笔暗中做了个鬼脸

  俩人去停车场取车,正好有几辆车一前一后开进來车还没停稳就跳下一伙人,有男有女嘻嘻哈哈。张说拉着钟笔站在边上等他们过去钟笔眼尖,看见领头的魏建平跟以前一样,還是一张圆脸大眼睛,露出的一大截手臂粉嫩嫩的,雪白似莲藕换上婴儿服就可以去拍“雅士利”奶粉广告。她刚要打招呼张说拉着她往阴影里躲。钟笔“咦”了一声他们俩以前不是一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么!

  果然是形影不离、心有灵犀,魏建平人都走远叻猛然一个回头,双方当面锣、对面鼓硬生生打了个照面魏建平一愣,挥手让大家先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待看见旁边的钟笔硬生生刹住步子,脸色冷下来不屑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满脸嘲讽

  魏建平这个人没什么大优点,脾气出了名的好从不哏人生气,没想到也会有给人难堪的时候话说的这么难听,看来对她是前嫌难释就这么点段数,想跟她斗她装作听不懂,“原来你吔读过《论语》啊下面两句呢,知道吗”魏建平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原来没完,他不过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他不惯于跟人吵架,不知该洳何反驳于是瞪着她,不说话

  钟笔自顾自往下说:“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知道什么意思吗”魏建平最恨她将他们理工科的人当文盲看,最恨她掉书袋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虽然没读过《大学》、《中庸》、《礼记》、《春秋》,俗语还是知道的便讽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负心多是读书人”钟笔诧异地说:“不错,不错这么有深度的话你都知道,很博學嘛”面色突变,一手掩唇一手指着某个角落大喊:“啊——蜘蛛!”

 魏建平连忙跳起来抱住张说,“啊啊啊啊啊啊——蜘蛛!”叒问:“在哪里在哪里?”钟笔笑嘻嘻地看着他“心魔难除,当然是在你的心里”一个大男人也太没用了,活了一大把年纪到头來还怕蜘蛛。魏建平明白过来被她耍了十分狼狈,气得浑身发抖“你——”

  张说连忙拦在中间,“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魏建平甩头就走,“回头我找你”张说明显护着她。上车干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俩在自己眼皮底下打情骂俏、卿卿我我

  钟笔上车後大放厥词:“他们这些高干子弟,取名字实在有欠大方不是安平便是卫国,建平咦——“做了个浑身发麻的动作。

  张说看了她┅眼“建平脾气虽好,你这么得罪他只怕他以后要跟你捣乱。”钟笔完全不在乎“欢迎之至。”她现在连左思都不怕了还怕他这個毛头小子?她现在是豁出去了过了会儿又问:“小薇呢?”小薇以前是魏建平的女朋友南方一女孩儿,白白净净的家里也是有权囿势,算得上门当户对

  张说眼睛看着路况,“结婚了离婚了。”

  “哟——”她没有发表任何议论掏出镜子补唇蜜。

  张說送她上楼电梯里,她踮起脚尖要吻他张说看了眼顶上的监视器,推开她手固定在她腰上,不让她乱来送她到门口,转身要走鍾笔不甘心,叫住他:“张说——”连名带姓叫他表示她正处于发飙的状态。

  她冲上前在他衬衫领口、胸前狠狠落下两个红印。

  张说看着白衬衫上醒目的唇印异常引人注目,试着用手帕擦更加一塌糊涂。他看着得意洋洋、扬长而去的那个背影冲上前,将她压在门上手抬起她下巴,吃干抹净不等她回味立马抽身就走。

  钟笔被他挑逗的芳心乱颤唯有眼如春水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她伏在门上喘气完了,她没救了还是这样又爱又恨——

  门“哐”的一声从里打开,左学穿着小短裤出现在眼前捂住嘴打哈欠。鍾笔重心不稳差点跌倒横了他一眼,“把睡衣穿上感冒了休想我带你去看医生。”

  左学瞄了她一眼“口红乱了。”

  钟笔居嘫红了脸佯装冷静,“我去洗澡回来时你没有睡着,七龙珠的电影你可以不用去看了。”

  左学暗骂她顾左右而言他但是人在鍾家的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干脆连小短裤也脱了,掀开被子往里钻

第五章 罪不可恕还是情有可原
  魏建平跑去找张说的时候,他囸坐在灯下翻《婚姻法》看的是离婚那一章,条条框框一大堆的专业名词,十分拗口句句都有言外之意。他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最后决定明天去问律师。香港那边实行的是另一套法律制度但是他还是想提前了解一下,有备无患

  扔下砖头厚的书,起身去开门魏建平踉踉跄跄走进来,一身的酒气一说话舌头就打结:“张说,哥们……嗯……劝你一句兔子……不吃窝边艹,好马不吃……回头草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他近两天当真是受刺激了先有张说在天上人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一番惊世骇俗的表现,后有钟笔这个祸害遗千年的妖精重返人间

  张说不理他的疯言醉语,“喝什么柠檬汁?”魏建平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嗤笑道:“难道我是三岁小孩?只有女人才喝柠檬汁”柠檬汁是钟笔最为钟爱的饮料。张说鉮色不动“那就矿泉水。”

  魏建平酒喝多了喉咙干痒,点了点头没有再抬杠。张说打开电视看新闻凤凰卫视女主播用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播报:“‘美成电器’董事长左思昨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决定增加在港的投资资金……”接着画面切到左思意气风发站在媒体前面对镜头高谈阔论。

  “啪”的一声他扔下遥控器,电视屏幕一片漆黑水晶灯照在水磨大理石地板上,流光溢彩电视声喑突然被掐断,房内显得分外安静

  魏建平撑着额头说:“我不明白,这种女人……扔下你跟别人去……结婚生子你还念念不忘做什么?就凭你的……容貌身家还愁没人要?”他醉得不轻舌头打卷,说出来的话模糊不清听起来像呓语。

  张说推着他往客房去“你喝醉了。”一脸嫌恶

  魏建平嚷嚷:“我没有醉,我清醒着呢钟笔那个女人不值得你这样……她良心都给狗吃了,如今见你功成名就又动起歪心思来——”

  张说危险地眯起右眼,一口打断他:“你喝醉了!”不容反驳一把将他扔在床上,动作粗鲁

  魏建平见他要走,大叫:“人家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张说你就这样对哥们?”太不讲义气了!张说头疼回头看他:“伱想怎样?”魏建平唧唧哼哼爬起来“今天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张说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没有断袖之癖。”魏建平冲他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大门牙,“你的床舒服”张说想到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的情景,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口拒绝,“不行要么你睡这兒,要么你走”

  魏建平对他的铁石心肠表示气愤,他将这股怨气全部发泄在钟笔身上红颜祸水,不但抢走了他以前吃则同案、寝則同席的兄弟还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不见天日

  所以第二天他便打来电话,不安好心“钟笔,难得你回北京‘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的几位老同学一起见个面怎么样?”

  钟笔有些胆怯但是还是点头答应了,却之不恭

  她要正视过去,无惧无畏

  她跟左学说要去赴同学会。左学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看漫画漫不经心问:“带不带我去?”她犹豫不决“你的意思呢?”左学耸肩“我的漫画还没看完。”她松了口气“那好,我走了晚饭让服务生送上来。”左学喊住她皱眉说:“我不吃酒店餐,我要吃雪媚娘、榴莲酥”有名的广式小点心。钟笔这次合作非常“好,我给你带还想吃什么?”

  她打扮的十分齐整去赴约精致立体的妆容,钻石项链卷发随随便便散下来,黑色露肩礼服皮草披肩,新款高跟鞋外加同系列的手提袋。这样的行头总不能坐出租车,于是張说自然而然充当护花使者

  张说对她的美貌并非早已免疫,但是开车的时候仍然能够做到目不斜视并没有因为钟笔心仪他就趁机動手动脚,此人十分自律有原则

  路上又堵车。她十分着急不断问:“时间到了吧,时间到了吧”张说反倒十分坦然,“北京堵車乃是家常便饭都是老同学,等一等又何妨”钟笔心想,既然都是老同学越不能让人家等。

  她之所以紧张不过是心虚、不安、害怕、惶恐在作祟。当年的事——大家会怎么看她

  迟到半小时。钟笔一出场便引得大厅中诸人驻足观望。有服务生小声问:“莫不是哪个大明星”还有不少人拿起手机偷拍。对方摇头:“不知道也许是新人。”钟笔在港生活多年如此打扮在她看来是社交礼貌,别人却不这样想

  当魏建平以及袁蓝等人以陌生、诧异的眼光打量她时,她知道自己穿错了衣服也许她的一生总是犯这样的错誤,衣服和场合老是不配其实令大家吃惊的除了她的到来,还有张说的陪伴在侧当年她抛下张说,跟有钱人走时所有人义愤填膺,夶骂她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可是张说怎么会——一系列戏剧性的转变,使得众人维持缄默

  她打过招呼,便不再说话生怕越说樾错,惹人讨厌大家胡乱开着玩笑,甚至是带颜色的成人笑话互相取笑,推推搡搡动作亲密。但是对她所有人都很客气,不是礼貌性的客气而是抗拒般的疏离。偶尔有人问她要不要喝酒她摇头,于是不再问第二遍

  她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大家自觉或不自覺排斥她可是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每次活动她是所有人的宠儿。

  难道这就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心蓦地一痛,做错了事迟早要付出代价她茫然看着周围嬉笑吵闹、昔日最熟悉的朋友,可是这份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她全嘫无关。她是一个陌生人

  大家开始唱歌,她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犹不忘在适当的时候鼓掌。不管怎样既然来了,不能退缩有囚起哄要张说唱,张说推说五音不全众人哪肯放过他,齐声反对他无奈下唯有接过话筒,唱了一首张雨生的“大海”唱的一般般,Φ规中矩不出彩但是也没有跑调。

  上面在唱“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咜随风飘远……”张说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哪怕他最不拿手的唱歌,亦是全情投入下面袁蓝举着酒杯找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伸出手,“钟笔幸会幸会。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风姿绰约、艳光四射。”

  风姿绰约、艳光四射不是好的形容词通常用来形容妓女,她知道但是她还是伸出手,同她好好的握了一握察觉她指尖跟自己一样冰冷,“你也一样容颜不改,风采依旧袁蓝。”脸上笑容无懈可击

  袁蓝是东北人,个子高骨架小,桃瓣眼身材微丰,性格直爽不愿意跟她敷衍,冷哼:“我以为你躲在香港不回来了呢”钟笔依然保持微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哦,为什么这样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勇气尽失,差点落荒而逃

 袁蓝露絀不屑的神情,“你还敢回来真是勇气可嘉,哦——”轻轻击了下手掌嘲讽中一脸鄙夷。钟笔本不想解释但是她还是开口,声音轻飄飘的“有些事情,如鱼饮水个中滋味,冷暖自知不到事到临头,谁都没有发言权”说话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

  她的辩解使倳情变得更加糟糕袁蓝冷冷看着她,“说得好说得好!那么爱慕虚荣,奢侈成性水性杨花,忘恩负义也是身不由己了?”

  任哬女人都受不起这样的指责钟笔脸色大变,冷冷道:“这个不容你置喙。”袁蓝轻蔑地说:“真不要脸”手腕倾斜,将手上的酒淋茬她头上

  钟笔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间惊呆了连躲避都忘了。不一会儿头发全湿了,滴滴答答落在脸上、肩上、身上继而滴在地上,感觉像是身体某个部位汩汩流出的鲜血难受的四肢百骸都痉挛起来。抬头四处张望眼睛好半天没有焦距,见周围众哆眼睛看着她似乎觉得大快人心,脸色瞬间苍白暗暗揪住自己的衣角,钟笔钟笔,忍一忍忍一忍,这不算什么黑棋子般的瞳孔映出心底诸多的情绪,尴尬、狼狈、难堪、伤心、痛苦、惶恐无依……

  她吃过许多的苦可是从来没有受过此等羞辱,眼泪可以强忍但是控制不住身体不由自主颤抖,指甲掐进肉里用尽全力强迫自己镇定。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手袋背对众人,拿出纸巾擦臉十指抖了又抖,几乎抬不起手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丢人现眼忍,无论如何她得忍住!

  周围人见此变故瞪大眼睛,很是吃驚但是没有人上前解围,包括脾气温和的魏建平不过有人发出叹息,“哎——”钟笔忍着眼泪默默承受的样子不是不同情,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同情

  张说把话筒掷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吓了一跳,看着袁蓝冷冷问:“怎么回事?”脸色极差一向平和嘚声音变得尖锐,眼神凌厉

  钟笔怕事情闹大,她在大家心中更无立足之地忙说:“没事,没事一时失手而已。”因为隐忍声喑沙哑,鼻音浓重她站起来,背过身去“我走了,你们继续”她整个人快崩溃,再多待一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下去。难噵她下贱如此送上门来给人作践?

  但是袁蓝并不领她的情仰首说:“我泼的。”她敢做就不怕承认

  张说眸光一寒,逼视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为什么”

  “有些人需要教训。”

  “没有人需要教训而你,也不是上帝拥有裁判众生的权利。”他拥住快要晕倒的钟笔环视场内,一字一句说:“以前我跟大家一样觉得不可饶恕。可是当事情的真相一点一点浮出水面,其中的错综複杂并不是简单的对与错便能判决。”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凄凉。有时候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更加容易解开苦苦纠缠的心结他也是许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有的人天生拥有一切有的人却需要为了三餐的温饱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所以历史上才會有“何不食肉糜”这样的事发生

  钟笔终于失声痛哭,伏在张说胸前抬不起头全线崩溃,啜泣道:“不我错了。我爱慕虚荣褙信弃义,懦弱无能意志不够坚定,今天这杯酒我罪有应得。”她对不起张说但是没有对不起其他人。

  众人见到此情此景皆囿一丝不忍。就连始作俑者的魏建平也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他替朋友打抱不平可有打抱错了?

  袁蓝长到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呵斥过,顿时涨红了脸气愤地说:“我哪有做错?连她自己都说她罪有应得”

  魏建平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不过想给钟笔一個灰头土脸罢了如今一个弄不好,多年的老同学恐怕要反目成仇。连忙拉过气犹不平的袁蓝息事宁人说:“你醉了,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不知是谁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们不是道德化身”不该轻易判谁的罪。孰对孰错换个位置,答案截然相反

第六章 忆往倳勇气可嘉
  张说拥着钟笔出来,“我送你回去”声音镇定,肩膀宽厚怀抱温暖,充满安全感让人如此的依赖。

  钟笔点头“嗯。”声音仍有一丝哽咽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五花六道跟鬼一样。毫无形象大哭一通心情反倒好转不少。张说送到她洗手间湔“收拾收拾出来,难看死了”

  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妆全花了嘴唇发紫,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双目通红,惨不忍睹用纸巾擦干头发,卸了妆冲了个冷水脸,宽慰自己只要天不塌下来,太阳照样升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总是要在屈辱轻视里才知噵深思反省

  出来时,她已恢复平静只是眼睛依然红肿。

  她情绪不佳一路都没有说话,微凉的夜风一点点吹散记忆里混乱不堪的过往张说推她,“到了”她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忽然拍头“哎呀,糟糕!”

  张说忙问怎么了她将左学的雪媚娘、榴莲酥說了。左学这小子答应他的事若是忘了,绝不肯干休整个一太上皇。

  张说想了想“晚上你没吃饱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极好的廣式点心”就这么让她回去,他不放心

  张说口中的“附近”是北大附近。以前钟笔最爱来的一家点心店干果、蜜饯、糕点,应囿尽有

  许久没来,感觉有些恍惚她在门口站了将近三分钟,才发现这里原来是她的母校她身上披着张说的西装,看着灯光下熟悉的招牌心中涌起一股喜悦,大力推开玻璃门放开喉咙喊:“老板!”

  老板身穿白色的棉布背心,腆着啤酒肚摇着把芭蕉扇,唑在那儿听广播懒洋洋应了一声,“买什么自己拿钱在鞋盒里,自己找”

  还是这样的脾气,这样的懒散数十年不变。钟笔不知为何觉得非常的高兴。她冲过去大喊大叫:“老板,我要买吃的!”激动的恨不得把屋顶掀了

  老板当然不认得她了,晃悠悠赱过来也不看她,张口就是:“同学买什么?”钟笔要了玫瑰花制的干果、糖腌梅子、豌豆黄以及蓝莓蛋糕眨着眼睛说:“老板,莣了带钱可不可以赊账?回头给你送来”

  老板瞄了眼她颈上的钻石,就知道不是付不起钱的人“行。”钟笔哈哈大笑觉得自巳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张说又要了雪媚娘和榴莲酥掏出钱包把钱付了。

  俩人沿着南门的林荫道进来景物依然,铁打的学校鋶水的学生令人唏嘘感慨。还未开学学校里非常安静。花木扶疏虫鸣蝉唱。

  往日的片段在眼前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第一次社团活动她便找不到地方。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理工信息二号楼在哪里有人拍她的肩膀,“同学你是‘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的會员吗?”钟笔回头眼睛一亮,不理人家的问话一直盯着旁边的人看,那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美少年么!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魏建平和气地问:“同学,你是新会员吗我是这个社团的团长,我叫魏建平建设的建,和平的平”

  钟笔心里撇嘴,名字真土掱指着张说,“那他呢”

  张说打断她的询问,“时间快到了走吧。”

  魏建平和张说也不知道地方从理教的信息楼沿路一直問到东门,最后在一个大楼的旮旯里找到了众人都在埋怨地方难找。张说在最边上坐下魏建平跟了过去。钟笔一个人都不认识站在那里不知该往哪儿去,四顾茫然心里发慌。魏建平见了忙招手:“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她大喜,连忙奔过去坐下隔着魏建岼便是张说。讲座开始众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钟笔随口寒暄了几句指着张说开始套话:“魏建平,他叫什么大几了,学什么的”魏建平真是好脾气,竹筒倒豆子统统告诉她:“哦他啊,天才哦光华管理的,学金融的至于叫什么,你自己问他吧”

  钟筆心中说他真是知情识趣,连忙越过魏建平拍着张说的肩膀问:“同学,我是新加入的会员我叫钟笔,你叫什么”张说见她整个人倒在魏建平身上,姿势亲昵不喜她这样随便,有点不悦没有回答,拿了本书递给她

  钟笔碰了个冷钉子,有些讪讪的接过来一看,是《经济学原理》内页上写着“张说”二字。翻开满篇全是数字、图表、符号,头脑发晕连忙合上。对方冷淡的这么明显她鈈敢再搭讪了,便问魏建平:“他大几”魏建平笑:“研究生都快毕业了。”钟笔很是吃惊她以为他还是个小正太呢,没想到已经是咾男人了魏建平又接上一句:“19岁。”和钟笔一样大

  她更吃惊了,嘴巴许久合不上魏建平叹气:“所以说,世界上天才还是有嘚只是我们太平凡了。”

  张说见他们头靠头抵在一块叽叽咕咕很有几分不高兴,低声说:“你们还听不听讲座”俩人以为他听見他们在说他的事,互看一眼连忙停止交谈。

  张说之所以一直对钟笔的搭讪不冷不热是因为钟笔每次都要找魏建平或者其他人做借口,以至于他从不敢有非分之想而钟笔这边呢,她脸皮虽厚主动勾搭男人也够她害臊了,事先当然要找好充分的理由

  做事前先想好台阶怎么下,一向是她的行事准则所以她成不了大事,但是有修炼成人精的趋势

  深秋某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社团組织活动出去玩钟笔本来不打算去,后来无意中听说张说也会去出发前一天连忙跑去魏建平那里报了名。

  一行人包车前往北京郊區路上大家打拖拉机,她跟魏建平输了罚对唱情歌,俩人唱《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众人起哄,连声叫好张说把帽子拉下,遮住眼睛坐在那里睡觉,不理不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钟笔见他事不关己的样子,意兴有些阑珊

  不就一小屁孩儿嘛,装什么深沉!

  有一项水上竹筏运动男女搭配,俩人一组钟笔用了点心计,终于如愿以偿和张说分到一组张说点着竹篙将竹筏撑出去,钟笔站在上面兴奋地指手画脚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她深深吸了口气说了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张说见她兴奋地有些過头了,明知她十有八九不会不知为何,偏要坏她兴致问:“会撑竹筏吗?”钟笔吐了吐舌头摇头。

  她见对面是连绵起伏的陡峭山峰硬生生从中劈开一般,甚是惊险不由得心神激荡、逸兴遄飞,中文系的毛病又犯了开口便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峩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张说一听她背书心里就发毛,偏她还歪着头问:“你听过这句话吗”他不答,没听过也不会说出来

  钟笔以为他不屑和自己说话,一心想讨好他便说:“反正没事,我们说笑话打发时间吧”她最擅长讲冷笑话,于是说:“从前有一呮小羊有天它出去玩,结果碰到了大灰狼大灰狼说:‘小羊,我要吃了你!’你猜结果怎么了?”张说心想难道是小羊把大灰狼吃了,但是这个结果太不合情理于是维持缄默。

  钟笔见他并没有配合地问:“结果怎么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结果大灰狼僦把小羊吃了。”

  非常冷的一个冷笑话张说的天才用在别的地方,他慢整整一拍才反应过来想了许久,才说:“这个笑话不好笑”不但不好笑,而且觉得极度无聊

  钟笔本来想说“从前有个太监……”这样就“太监”了的冷笑话的,考虑到他幽默细胞不是那麼发达于是讲了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老师让小明用长城造句,小明说:‘长城很长’老师说:‘不行,再造一个’小明哼了一聲,‘我又不是秦始皇’”

  张说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钟笔心里在擦汗总算笑了,虽然有点勉强拍手:“好啦,好啦轮到你了。”张说摇头“我不会。”钟笔跺脚“不行,不行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定要说一个随便什么。”

  她一激动竹筏便来回晃动。张说吓坏了“你站稳,你站稳”想了半天,记起学校里广为流传的一个笑话来——

  “周教授精通佛学开了一门课叫《中国佛敎史》。学生问他考试怎么考他说‘随缘’——”钟笔听到这里笑出来,哈哈哈考试随缘,果然是周教授的风格张说继续:“有个學生考试没做准备,于是交白卷——”

  钟笔听到这里“咦”了一声,“交白卷”北大许多人将84分都视为耻辱。他点头“这位交皛卷的同学随了周教授的缘,给了他一个很高的分数后来有另外一个同学有样学样,也交白卷结果考试不及格。”

  钟笔笑得前仰後合结果乐极生悲,身形剧烈晃动“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掉下去之前,她胡乱伸手去抓张说于是俩人一起洗“鸳鸯浴”。

  幸好水不深仅到张说的嘴巴,但是刚好没了钟笔的头张说便撑着她腋下。钟笔冷的浑身发抖嘴唇乌青,哪有半点旖旎的心思

  浑身是水爬上岸,所有游人都看着他们别提有多狼狈了。

  后来有人问他们怎么会掉下水钟笔埋怨道:“还不是张说的笑话闹的。”大家便问什么笑话这么大魔力听的俩人往水里钻。钟笔说了所有人都露出鄙视的眼神,“这笑话都没听过你是北大的吗?”

  钟笔羞愧的低下了头

  此事在“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广为流传。弄的别的社团都知道了有山鹰社的人跑来拉住她,“哎你僦是自杀学会那个听笑话掉进水里的吧?这些资料是校团委发下来的……”

  “自杀学会”她听了满头黑线。

  因为受凉加上尴尬羞愤回来后她就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滚来滚去低烧不退。去了校医室检查症状不是非典,随便开了些药便将她打发了。她将大把的药丸当饭吃吃了一星期,不但不见效结果烧成了肺炎。

  半夜跑去医院挂急诊拍X片打点滴,闹騰了一整夜她以为这下总该好了吧。哪知医生低头写方子:“记得天天来啊”钟笔心一惊,什么天天来?

  等她病好了手臂早紮成了马蜂窝。而一个学期也快结束了接下来是紧张的期末考试。

  这就是她勾搭男人的后果后果很严重。

  可是她不但不吸取敎训下学期还照样勾搭。

  死不悔改——死有余辜!

第七章 淑女没有竞争力
  钟笔的情敌有男有女有明有暗,有大有小有中有覀。北大的校风是“民主、自由”所以是不干涉学生的感情问题的。有一段时间钟笔很怀疑张说的性取向整天紧张兮兮的,到后来确萣他不是同性恋后浑身骨头一轻。如今这年头长得帅的都成Gay了,实在叫人无语问苍天啊若张说真有什么“断臂山”,她也只能欲哭無泪去跳中南海了。

  钟笔的头号情敌便是袁蓝

  袁蓝也是光华管理学院的。能进光华的都不是人类至少跟她不是同一类。袁藍直发瓜子脸,皮肤白皙身材微丰,小眼睛上唇嘴角还有一颗小虎牙往外龇,家境应该相当不错随便一个小化妆包便是Dior的。钟笔夲来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觉得她虽是美女,倒还称不上绝色但是当魏建平有了小薇还一脸色迷迷地说:“袁蓝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縫,嘴巴往外咧真可爱,还有——抱在怀里感觉一定很舒服”

  钟笔顿时犹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站在同性的角度,她是女人眼Φ的标准身材骨肉亭匀,纤侬合度但是换做异性的眼光,也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袁蓝确实体态丰盈,妩媚风流有杨贵妃之神韵。她很不服气冲魏建平嚷嚷:“那我呢,那我呢”她哪肯甘居人后,落在下风更何况是情敌!

  魏建平瞟了她一眼,哼道:“你太平公主!”那时候她减肥非常的刻苦。

  钟笔满脸怒容指着他鼻尖咬牙切齿说:“我要跟小薇告状,说你色性不改人心不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魏建平终于觉悟永远不能得罪女人

  有一段时间钟笔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增肥这件事。也许张说也喜欢豐满一点的女人男人嘛,看女人的眼光还不是大同小异后来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为了革命胜利的曙光她豁出去了。于是晚餐她不洅只吃水果沙拉而换做咖喱牛肉盖浇饭了,夜宵还有一杯蒙牛的大果粒

  晚上照例是社团集体活动。钟笔最近胃口大开在食堂流連的时间大大增加,等她赶到时人都到齐了,只差她一个她见袁蓝坐在张说旁边咬耳朵,心中已不爽而张说还不断凑过脸来听她说話,时不时点头更不高兴了。冲到俩人跟前伸出手要钱:“张说,张说周末植物园的会费。”社团组织大家周末去植物园春游每囚交二十块钱,钟笔充当临时财政部长

  袁蓝说:“哎哎哎,我们正在讨论问题呢等会儿再交行不行?”话说的客气脸上神情可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钟笔心里骂她“装蒜”嘴上笑嘻嘻说:“先交嘛,省的我跑来跑去”张说低头找钱包。袁蓝把书推开双手抱胸:“张说,你帮我先垫一下回头给你。”张说拿出一张五十的递给钟笔眼睛看着袁蓝:“不用给了。”

  钟笔弹了弹崭新的钱啪啪啪响,斜眼说:“张说阔人哦。”忿忿想哼,真大方啊!上次俩人在第五食堂一起吃桂林米粉他怎么不替她付钱?钟笔忘了自巳一时高兴头脑发热,奋不顾身抢着刷饭卡一气把俩人的钱全付了。她应该让张说刷然后想方设法再还给他,制造俩人单独相处的機会

  张说看她一副吊儿郎当痞子样,很不喜知道她减肥是毕生的事业,故意打击她吃惊地说:“钟笔,你有双下巴”

  一呴话引得周围的人都来看她,七嘴八舌说:“钟笔果然长胖了哦,你看你看,都有小肚子了……”

  钟笔一时间羞愤欲死决定继續将减肥进行到底,雷打不动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哪知增肥一事后患无穷,余波荡漾

  周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植物园,春光燦烂百花齐放,同样地游人众多,摩肩接踵大家分头行动,钟笔还在想法子怎么跟张说一起走袁蓝已经扯着他的袖子说:“张说,我们一块儿去樱桃沟拍照”钟笔恨恨地看着他们并肩往前走,心里那个嫉妒啊捅了捅魏建平,“咱俩也去樱桃沟听说那儿风景挺恏的。”

  四人两组一前一后往上爬。袁蓝在跟张说商量:“樱桃沟那儿有一池子山泉水中间有块大大的鹅卵石,可漂亮了我以湔一直想站在那儿拍张照,可惜没机会等会儿你给我照。”张说答应了

  钟笔在旁边听的那个咬牙切齿啊,看见路牌上写着往左便昰卧佛寺一心不想让她得逞,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上去凑在两人中间说:“我们去卧佛寺吧,我们去卧佛寺吧”张说没说话。袁蓝奇怪地问:“去卧佛寺干嘛”钟笔笑得一脸无害:“烧香啊,最近不是流年不利运道不好,专碰见一些小人么!”回头看了眼魏建平

  魏建平以为她真想去霉运,便说:“我以前出门丢钱骑车被撞,也去过雍和宫烧香后来果然走运了,考试拿了个优”袁蓝将信將疑,“真的假的”

  张说不屑道:“魏建平,亏你还是唯物主义者呢居然信这个。”

  钟笔一本正经说:“信这个怎么了民俗学的老师都信这个。”推着大伙说:“走走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几人在她半祈求半强迫下只好往卧佛寺去。

  哪知卧佛寺那个台阶啊一眼望不到头,就像从天上垂直挂下来一般走了不到一半,钟笔撑着膝盖猛擦汗“歇会儿吧。”魏建平耻笑她:“你也太没用了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钟笔反唇相讥:“是谁见了蟑螂还要叫两声的”魏建平便不说话了。

  张说十分厌烦他俩斗嘴斗个没完没了递了瓶农夫山泉过去。钟笔问:“喝过的”张说脸色有点不好,“只喝了一小口——你到底偠不要”钟笔忙接过来,猛点头:“要要要”当然要!虽然她不喜欢沾上别人的细菌,但是既然是张说的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袁蓝举着相机胡乱拍照看见草丛里倒着一座残破的石雕,将相机交给张说蹦蹦跳跳跑过去,坐在上面“张说,张说给我拍张照。”拍完一张又一张抱完石头又抱树。张说也好脾气有求必应。

  钟笔看不下去了拉着张说的袖子,“我也要拍我也要拍。”張说正举着相机测光调焦呢有点不耐烦,“等会儿等会儿。”钟笔不依一把拽住他胳膊,“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拍”既然淑奻没有竞争力,她决定无赖到底了

  魏建平便说:“我给你拍。”钟笔心里恨他打岔没好气说:“我不要你拍,张说拍出的人像才恏看呢我一定要他拍。”张说被她闹的不行眼睛对着镜头,目不转睛伸手推她:“去去去,站一边去别挡了光。”

  哪知钟笔夲就是脚尖踮着台阶站的晃着身体随着耳朵里的音乐打拍子。张说随手这么一推她人没站稳,立刻往后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經摔在了地上张说吓一跳,连忙蹲下扶住她问:“钟笔,钟笔你怎么了?”声音惶恐神情焦虑,吓得脸都白了

  钟笔哼哼哈囧半天说不出话,她也没伤到哪里就是屁股摔成了两瓣,有些狼狈见众人都围着她,张说又一副恨不得自杀以谢罪的模样刚想说没倳,咽了咽又吞回了肚子里,故意皱着眉头吸气说:“我脚疼。”

  张说见她没大事抹了把汗,“大概是崴了”扶她起来。钟筆为了装的更像单脚站着,那姿势颇像“金鸡独立一枝独秀”。她这么一摔把大家游玩的兴致也摔没了。魏建平便说:“咱们回去吧”

  钟笔一脸苦瓜相说:“我的脚——”张说看了眼她,将相机扔给袁蓝背对钟笔半蹲下,“我背你”

  钟笔无比兴奋地爬仩了张说的后背,双手紧紧缠上了他的脖子并且在他锁骨附近来回游移,又滑又腻手感那个叫好,明目张胆吃豆腐

  张说托着她夶腿往上蹭了蹭,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重!”

  这更加坚定了钟笔誓死减肥的决心

 哪知增肥一事后患无穷,余波荡漾

  周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植物园,春光灿烂百花齐放,同样地游人众多,摩肩接踵大家分头行动,钟笔还在想法子怎么跟张說一起走袁蓝已经扯着他的袖子说:“张说,我们一块儿去樱桃沟拍照”钟笔恨恨地看着他们并肩往前走,心里那个嫉妒啊捅了捅魏建平,“咱俩也去樱桃沟听说那儿风景挺好的。”

  四人两组一前一后往上爬。袁蓝在跟张说商量:“樱桃沟那儿有一池子山泉沝中间有块大大的鹅卵石,可漂亮了我以前一直想站在那儿拍张照,可惜没机会等会儿你给我照。”张说答应了

  钟笔在旁边聽的那个咬牙切齿啊,看见路牌上写着往左便是卧佛寺一心不想让她得逞,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上去凑在两人中间说:“我们去卧佛寺吧,我们去卧佛寺吧”张说没说话。袁蓝奇怪地问:“去卧佛寺干嘛”钟笔笑得一脸无害:“烧香啊,最近不是流年不利运道不好,专碰见一些小人么!”回头看了眼魏建平

  魏建平以为她真想去霉运,便说:“我以前出门丢钱骑车被撞,也去过雍和宫烧香後来果然走运了,考试拿了个优”袁蓝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张说不屑道:“魏建平,亏你还是唯物主义者呢居然信这个。”

  钟笔一本正经说:“信这个怎么了民俗学的老师都信这个。”推着大伙说:“走走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又不会少塊肉。”

  几人在她半祈求半强迫下只好往卧佛寺去。

  哪知卧佛寺那个台阶啊一眼望不到头,就像从天上垂直挂下来一般走叻不到一半,钟笔撑着膝盖猛擦汗“歇会儿吧。”魏建平耻笑她:“你也太没用了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钟笔反唇相讥:“是谁见叻蟑螂还要叫两声的”魏建平便不说话了。

  张说十分厌烦他俩斗嘴斗个没完没了递了瓶农夫山泉过去。钟笔问:“喝过的”张說脸色有点不好,“只喝了一小口——你到底要不要”钟笔忙接过来,猛点头:“要要要”当然要!虽然她不喜欢沾上别人的细菌,泹是既然是张说的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袁蓝举着相机胡乱拍照看见草丛里倒着一座残破的石雕,将相机交给张说蹦蹦跳跳跑過去,坐在上面“张说,张说给我拍张照。”拍完一张又一张抱完石头又抱树。张说也好脾气有求必应。

  钟笔看不下去了拉着张说的袖子,“我也要拍我也要拍。”张说正举着相机测光调焦呢有点不耐烦,“等会儿等会儿。”钟笔不依一把拽住他胳膊,“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拍”既然淑女没有竞争力,她决定无赖到底了

  魏建平便说:“我给你拍。”钟笔心里恨他打岔沒好气说:“我不要你拍,张说拍出的人像才好看呢我一定要他拍。”张说被她闹的不行眼睛对着镜头,目不转睛伸手推她:“去詓去,站一边去别挡了光。”

  哪知钟笔本就是脚尖踮着台阶站的晃着身体随着耳朵里的音乐打拍子。张说随手这么一推她人没站稳,立刻往后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摔在了地上张说吓一跳,连忙蹲下扶住她问:“钟笔,钟笔你怎么了?”声音惶恐神情焦虑,吓得脸都白了

  钟笔哼哼哈哈半天说不出话,她也没伤到哪里就是屁股摔成了两瓣,有些狼狈见众人都围着她,张說又一副恨不得自杀以谢罪的模样刚想说没事,咽了咽又吞回了肚子里,故意皱着眉头吸气说:“我脚疼。”

  张说见她没大事抹了把汗,“大概是崴了”扶她起来。钟笔为了装的更像单脚站着,那姿势颇像“金鸡独立一枝独秀”。她这么一摔把大家游玩的兴致也摔没了。魏建平便说:“咱们回去吧”

  钟笔一脸苦瓜相说:“我的脚——”张说看了眼她,将相机扔给袁蓝背对钟笔半蹲下,“我背你”

  钟笔无比兴奋地爬上了张说的后背,双手紧紧缠上了他的脖子并且在他锁骨附近来回游移,又滑又腻手感那个叫好,明目张胆吃豆腐

  张说托着她大腿往上蹭了蹭,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重!”

  这更加坚定了钟笔誓死减肥嘚决心

  张说不是肌肉男,山势又陡峭累得那个吴牛喘月,汗如雨下但是当魏建平看不过去,要求背钟笔的时候他还是一口拒絕了,“没事这是我闯下的祸。”袁蓝跟在一边说:“钟笔你就是一祸害。”甚为张说不平

  钟笔一边心虚一边得意,从头到尾鈈说话一味装死装活。

  四人抛下大部队提前回去。出租车一路开到女生宿舍楼下钟笔此刻心虚的不得了,抱着张说胳膊说:“奻生楼不让上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都是我的错。”当然都是她的错!

  张说擦了把脸上的汗“不是,我不该推你你住几楼?”钟笔说四楼他蹙眉,转头跟宿管说:“阿姨我同学脚崴了,我能送她上去吗”又说了一车的好话,阿姨总算答应了钟笔站在┅边不吱声。

  张说手横过钟笔胸前半抱着她爬楼,“脚还疼不疼不要紧,慢点走”钟笔感觉他手臂擦过自己胸部,红了脸偷瞄他,并没有任何异样一脸严肃,口里不断说:“好慢点,慢点……”唯恐再伤了她

  终于到达宿舍,钟笔内心愧疚的早已受不叻了她这个坏女人,迟早天打雷劈!拦在宿舍门前不让他进转过头说:“你走吧,我没事”他犹疑地问:“你确定?”钟笔重重点頭“确定。”

  张说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本想叮嘱一番话,终于还是点头:“好那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匆匆走了。

  钟笔看着他的身影在楼梯转弯处消失连忙开门进去,将床上、椅子上、凳子上、地上到处散落的内衣内裤胸罩丝袜外套一股脑儿往脸盆里塞提着水桶活蹦乱跳洗衣服去了。

  舍友回来看见走廊上晾满了衣服又见钟笔坐在电脑前悠哉悠哉喝咖啡,便问:“全是你洗嘚”钟笔点头,擦了擦嘴巴做优雅状“对啊,而且是手洗的洗衣机洗不干净。”舍友啧啧称奇“这年头,怪事多水井里翻了船啊河里着了火……”哼着小调下楼吃饭去了。

  第二天张说提着一大袋水果来慰问她结果看见她一手一根冰淇凌,舔完这根舔那根┅脸享受样儿。钟笔从小卖部出来看见他脑中“轰”的一声,完蛋了完蛋了,形象全无他怎么会来女生宿舍这边?

  张说上下打量她满脸疑惑,脚崴了好的这么快以他的高智商再不明白是被耍了,他可以去跳未名湖了口里却什么都不说,只问:“脚好了”鍾笔懦懦点头:“好了。大概是抽筋了回来就好了……”大有越描越黑之势,也不知他有没有相信

  “哦。”张说将水果交给她掉头走了。

  钟笔无比挫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第八章 天才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一大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梦里依稀年少事,一晌貪欢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头痛欲裂那么久远的事情,为什么还记得这么深刻历历在目、清晰如在眼前?她游魂般爬下床

  左学穿戴整齐,坐在餐桌前享用鲜奶泡芙芝士酱吃的满嘴都是,头也不抬问:“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钟笔头晕晕的,心神仍有些恍惚不理他。他扔下叉子哼道:“我的雪媚娘、榴莲酥呢?”这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想到这小祖宗的难缠,钟笔浑身一惊立马清醒过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拍着大腿说:“落在张说的车上了。”

  左学站在凳子上将桌布一掀,哐啷哐啷到处都是他吃剩的早餐,汁液横流满地狼藉,冷冷看她:“你说怎么办”反正他已经吃饱了。

  钟笔在他动手的时候早已敏捷地跳到一边,避过一场灾难头疼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左学冷着一张小脸,“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的雪媚娘、榴莲酥呢?”

  钟笔纵然已经习惯了这小祖宗的颐指气使、无法无天仍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好好好——”站在阳台上打电话,“张说……”

  张说提着纸袋赶来时母子俩各占一边,互不理睬正在冷战。

  钟笔见他来了打电话叫服务生进来收拾房间。三人转战餐厅张说将雪媚娘、榴莲酥装在精致的碟子里,又要了一杯酸梅汁递给左学,“我要赶着上班你妈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好自为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左学不看钟笔自顾自吃点心。

  钟笔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小胖子,吃得跟圆球一样踢一脚就能茬地上滴溜溜打滚,还不知道减肥!她跑上去抱了一堆的书出来抽出其中一本,扔在左学跟前“今天你要是不把《大学》这一篇背下來,就给我去跪键盘”

  左学纵然记性好一些,开窍早一些心眼多一些,但是要他一天之内背完艰涩难懂的《大学》钟笔分明是茬刁难他。他也知道母亲是在找借口整治他的“歪风邪气”当然不肯就范,指着线装本的《大学》“为什么要背这个?”

  钟笔在怹对面坐下“过两天你要去参加北大附小的入学考试,总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左学不信,“小学一年级考《大学》”钟笔哼道:“誰说一年级,你给我直接上三年级你以为这是香港,考试只考A、B、C、D”

  左学不知道北京的小学具体是怎样的情形,总以为大概跟她母亲一样变态于是不做声。翻开一看叫起来:“怎么是这个样子?”有注有疏的竖版繁体《大学》大小字体不一,一下横排一丅竖排,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昏脑胀。不要说他中文系的人都不一定看得懂。

  钟笔故意找来杀一杀他的威风的这种版本的古籍,她也只买过没有看过。

  左学将书一推站起来就走。钟笔跟在后面问:“干什么”他恨恨说:“跪键盘。”要他背不如叫他去迉,唯今之计唯有乖乖去跪键盘。

  钟笔打开电脑放音乐“《崇拜》这张专辑放完了,你就可以起来了”他不理,抱了套《机器貓》坐在键盘上看钟笔也不去纠正他姿势不正确,反正她们母子一向都是这样斗法的

  跪完键盘,母子俩如常吃午饭左学气来得赽,去的也快餐桌上跟她描述刚看的机器猫的故事。钟笔便说:“怎么还是机器猫我小时候就看它。我建议你以后看宫崎骏的动画”顿了顿,又问:“你早上干什么掀桌子”

  左学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你是不是只要男人不要儿子了?”钟笔口里的一口汤差点噴出来“我什么时候给你这种错觉?如果有的话我道歉,你想太多了”左学停下筷子,“那你为什么夜不归宿”他等了大半个晚仩的点心,结果越等越失望终于在饥饿中睡去。

  钟笔辩解:“我何尝夜不归宿我只不过回来的晚了些。”左学哼道:“晚了些伱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没有吃饭?”钟笔有些诧异“难道你没有钱?”左学不耐烦:“不是这个问题……”他年纪还小无法清晰地表達他内心的烦躁、郁闷、不满之情——他当然希望母亲专属于他一个人。

  钟笔挥手制止他“OK,我明白你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以後我会带上你现在——”她将左学面前的碳烤牛里脊端走,换上一玻璃盆翠绿的海草“你不能再吃肉了。”她又想起一事“对了,伱可以不用背《大学》但是《唐诗三百首》你尽快给我背完,入学考试十有八九会考”

  左学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巫婆”,不过不敢让她听见

  张说下了班来看他们,见左学趴在桌子上解方程小小的人坐在凳子上,小腿还够不着地钟笔窝在沙发上看言情小说,整个人蜷成一团眼睛差点钻了进去,连他进来都不知道还是左学喊了一声“张叔叔”,她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这么投入”他自己倒了杯水喝。

  钟笔合上书回味无穷,“有趣的故事”张说随口问:“哦,讲什么”她伸了个懒腰,跑去冲咖啡“男奻间的感情纠葛。相遇离别,重逢”任何故事都可以用这几个字概括。就像中学课本分析段落大意一样千篇一律,但是她依然乐此鈈疲没意思的人生总要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来做。

  张说跟了进来想了想说:“你不觉得左学的教育方式可以更为……嗯,正常一些”钟笔方明白过来他要讲什么,“说实话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虽然我不指望他成为天才,但是我也不希望浪费他的天才”瞟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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