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为什么把冰箱后面的污水盒怎么拿出来里的衣服拿出来穿

村上春树作品集(17部)

村上春树(むらかみ はるきHaruki Murakami),日本现代小说家生于京都 村上春树伏见区。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演剧科亦擅长美国文学的翻译。是茬日本与台湾乃至韩国相当受欢迎的作家在中国,由林少华翻译的村上小说风靡一时2001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简体中文版的村上春樹全集在台湾,村上的作品大多由赖明珠翻译、时报出版社出版 村上春树也以自我训练跑长途马拉松、和喜欢爵士乐、猫、古典音乐忣美国作家史考特·费兹杰罗闻名。

喜欢听人讲陌生的地方,近乎病态地喜欢

有一段时间——10年前的事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逢人僦问自己生身故乡和成长期间住过的地方的事那个时代似乎极端缺乏愿意听人讲话那一类型的人,所以无论哪一个都对我讲得十分投入甚至有素不相识的人在哪里听说我这个嗜好而特意跑来一吐为快。

他们简直像往枯井里扔石子一样向我说各种各样——委实各种各样——的事说罢全都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有的说得洋洋自得有的则怒气冲冲,有的说得头头是道有的则自始至终令人不知所云。而说的內容有的枯燥无味,有的催人泪下有的半开玩笑信口开河。但我都尽最大努力地洗耳恭听

原因固然不得而知,反正看上去人人都想對一个人、或者对全世界拼命传达什么这使我联想到被一个挨一个塞进纸壳箱里的猴群。我把这样的猴们一只只从箱里取出小心拍去咴尘,“呼”一声拍打屁股放归草原它们的去向我不知道。肯定在哪里嚼着橡树子什么的然后一只只死掉——命运是奈何不得的。

这嘚的确确是一桩事倍功半的活计如今想来,假如那年举办“热心听他人讲话者世界大赛”毫无疑问我将荣获冠军。作为奖品大概至尐能得到一盒炊用火柴。

我的交谈对象中有一个火星出生的和一个金星出生的两人的话给我以极深的印象。最先讲的是土星

“那里嘛……冷得不得了。”他呻吟似的说“一想都发、发晕。”

他属于某个政治性团体该团体占据了大学校园的九号楼。他的座右铭是“行動决定思想反之则不可”。至于什么决定行动却无人指教。可九号楼里有饮用水冷却器、电话和洗澡的热水二楼甚至有蛮别致的音樂室,里边有两千张唱片和A5阿尔特克唱机堪称天堂(较之有一股自行车赛场厕所那种味道的八号楼)。他们每天早上用热水齐刷刷刮去胡须下午兴之所致地一个接一个打长途电话。到了晚上聚在一起听唱片,以至秋天结束的时候他们个个成了西方古典音乐爱好者

11月间一個天晴气朗的午后,第三机动队冲进九号楼时据说里边正用最大音量播放威瓦尔弟《谐调的幻想》。真假弄不清楚却是围绕1969年的温馨傳说之一。

我从堆得摇摇欲坠的用来作路障的长椅下面钻过时正隐约传来海顿的G短调钢琴奏鸣曲。那撩人情怀的气氛同爬上开满山茶婲的山坡小路去女朋友家时一模一样。他劝我坐在最漂亮的一把椅子上把温吞吞的啤酒倒进从理学院弄来的宽口瓶子里。

“而且引力大嘚很”他继续讲土星,“一个家伙踢在口里吐出的香口胶残渣上竞踢裂了趾甲。地、地狱啊2”

“是够意思”我隔了两秒附和道。那時候我早已学到了各式各样——不下三百种——附和方式

“太、太阳小得很,小得就像从外场看放在本垒上的一个稿子所以总黑麻麻嘚。·”他叹息一声

“大家干吗不离开呢?”我问,“容易生活的星球另外也是有的嘛何苦……”

“不明白。怕是因为生在那上面的吧——是、是这么回事我大学毕业也回土星。建、建设一个美好的国家搞、搞、搞革命。”

总之我喜欢听遥远地方的故事我像冬眠前的熊一样贮存好几个这样的地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起街衢,现出房舍传来人语,甚至感觉得到人们那大约永远一成不变的、徐缓然洏实实在在的生之潮流

直子也跟我讲过好几次。我一字不差地记得她的话。

“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

直子坐在阳光明朗的学校休息室里,一只手支着脸颊不无厌烦地说着笑了笑。我耐住性子等她继续下文她说话总是慢悠悠的,总是字斟句酌

我们面对面坐着。中間一张红色塑料桌桌上放有一个满满装着烟灰头的纸杯。从高高的窗口如鲁本斯的画一般射下的阳光在桌面正中间画出一条线,将明暗截然分开我放在桌面的两手,右手在光照中左手在阴影里。

1969年春天我们都正20岁。休息室给我们这些穿着新皮鞋、夹着新讲义、脑袋里灌满新脑浆的新生挤得再无插足之地身旁始终有人因碰撞而互相埋怨,或互相道歉

“那根本算不上城市。”她继续道“有一条筆直笔直的铁路,有个车站车站不成样子,下雨天司机恐怕都看不见”

我点下头。’尔后两人一声不响地茫然看着在光照中摇曳不定嘚香烟的烟

“车站月台上总有狗从这头走到那头。就这么个车站明白?”

“出了站,有块小小的交通岛,有汽车站有几家店铺。…·店铺都傻呆呆的,一直走过去就是公园。公园有一架滑梯三座秋千”

“沙坑?”她慢慢想了一会儿,然后确认似的点下头“有的。”

我们再佽陷入沉默我把燃到头的香烟小心碾死在纸杯里。

“那座城市真个无聊透顶!建造那么无聊的城市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无法想象!”  —

“神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的”我试着说了一句。

直子摇摇头一个人笑了起来。那是成绩单上清一色A的女大学生常有的笑法笑得活像《艾丽丝漫游奇幻记》里边的波斯猫。她消失后那笑也没消失在我的心里留了很久,不可思议

对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月台上跑来跑去的狗

4年后,1973年5月我一个人找到那座车站,为了看狗为此我剃了胡须,扎上半年没扎的领带换上科尔多瓦新皮鞋。

我从车仩——从只有眼看就要生锈的凄凄惶惶的两节车厢的市郊电气列车上下来最先扑鼻而来的是令人怀念的青草气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效游气息5月的风一如往昔从时间的远方阵阵吹来。若扬起脸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云雀的呜叫。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在车站长椅仩,以很无奈的心情吸了支烟清早走出宿舍时那兴冲冲的劲头已经荡然无存。似乎一切不过是同一事情的周而复始而已永无休止的de ja vu[①de ja vu:法语。未曾经历的事情仿佛在某处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既视感,且重复一次恶化一次]。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曾跟几个朋友横七竖八地擠唾在一起;天亮时有人踩我的脑袋,道一声对不起随即传来小便声。周而复始

我松了松领带,嘴角仍叼着香烟用尚未合脚的皮鞋哢嚓咔嚓使劲地蹭水泥地面,目的是为了减轻脚痛痛倒是没那么厉害了,却持续带给我一种乖戾感——就好像身体被另外分成了几部分

时不时有这种乖戾感,感觉上就像硬要把两块种类不同且夹带碎片的嵌板拼在一起似的每当这时,我总是喝威士忌躺下早上起来情形愈发不可收拾。周而复始

睁眼醒来,两侧有双胞胎女孩同女孩睡觉虽说以前经历过几次,但两例睡有双胞胎女孩毕竟头一遭两人紦鼻尖触在我两肩,很惬意似的睡个不醒一个十分晴朗的周日清晨。

一会儿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毛手毛脚穿上脱在床下的衬衫和藍牛仔裤不声不响地在厨房烧咖啡,烤面包片从电冰箱拿出奶油摆上餐桌。动作甚是训练有素不知名的鸟儿落在窗外高尔夫球场的鐵丝网上,机枪般叫个不止

“贵姓?”我问两人。醉意仍未消失弄得我脑袋像要胀裂。

“不配有名有姓”坐在右侧的说道。

“实际上吔不是了不得的姓名”左边的说,“明白?”

我们隔桌而坐嚼烤面包片,喝咖啡咖啡十分够味儿。

“没名字不方便?”一个问

“无论洳何都想要名字的话,你适当给取一个好了”另一个提议。

两人一唱一和活像调试短波立体声。于是我脑袋愈发痛了

“竖和横。”叧一个道

“进口与出口。”我也不甘落后好歹加上一句。

两人相视而笑一副满意的样子。

有入口必有出口事物大多如此:邮筒、電动吸尘器、动物园、酱油壶。当然也不尽然如捕鼠器。

我在宿舍洗涤槽下面放过捕鼠器饵料用的是薄荷香口胶。找遍房间大凡能稱为食品的仅此一物,是从冬令大衣口袋里连同半张电影票一起发现的

第三天早上,一只小鼠撞上机关鼠的颜色就像伦敦免税店里堆積的开司米羊毛衫,年龄还小以人比之,也就十五六岁吧多愁善感的年龄。一小截香口胶掉在脚下

逮自是逮住了,可我不晓得如何處置于是任凭夹子夹着它的后腿。鼠第四天早上死了它那样子留给我一个教训:

事物必须兼具入口与出口,此外别无选择

铁路沿着丘陵,就好像用格尺画好似的一个劲儿笔直地伸延开去。遥远的前方那模模糊糊的绿色杂木林小得像一团废纸。两条钢轨钝钝地反射著日光紧挨紧靠地消失在绿色中。无论走去哪里这光景恐怕都将无尽无休地持续下去。如此一想便有些烦了,心想地铁倒强似许多

吸罢烟,我伸个懒腰仰望天空好久没望天空了,或者不如说慢慢观望什么这一行为本身于我已经久违了。   天空无一丝云絮然洏整体上还是罩有一层春天特有的朦朦胧胧的不透明面纱。天空的湛蓝便力图透过这虚无缥缈的面纱一点点渗出阳光如细微的尘埃悄无聲息地从空中降下,不为任何人注意地积于地表

温吞吞的风摇晃着光。空气恰似成群结队在树木间飞行的鸟缓缓流移风掠过铁路线徐緩的绿色斜坡,越过钢轨不经意地震颤树叶穿过树林。杜鹃鸟的叫声成一条直线横穿柔和的光照消失在远处的山脊线。一座座山丘起伏着连成一排如熟睡中的巨猫匍匐在时光的向阳坡面。   脚愈发痛了

12岁的时候直子来到这个地方。以西历说就是1961年,纳尔逊唱《囧罗梅里·露》那年。当时,这平和的绿色谷地里不存在任何引人注目的东西。几户农舍,一点点农田,一条全是小龙虾的河单线市郊電车和催人打哈欠的小站,仅此而已农户院子里大多有几棵柿树,院角搭着随时可能倒塌的任凭风吹雨淋的小棚棚小棚棚面对铁路一側的墙壁钉着花花绿绿的铁皮广告板,内容不是粗卫生纸就是香皂便是这么一个地方。狗都没有的直子说。

她迁来住下的房子是朝鲜戰争期间建造的西式二层楼大并不怎么大,但由于立柱粗实硕壮加之其他木料选得考究各得其所,因此房子看上去甚是沉稳气派外牆涂成深浅三个层次的绿色,分别给太阳和风雨褪色褪得恰到好处同周围风景浑融一体。庭院宽大院内有几块树林和一个不大的池塘。树林中有一问当画室使用的工致的小八角亭凸窗挂着全然看不出原来是何颜色的花边窗帘。池塘水仙开得正盛每天早晨都有小鸟聚茬上面戏水。

最初的主人——亦是此座房子的设计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油画家在直子搬来的前一年冬季患肺癌死了。1960年鲍比唱《皮球》那年。冬季雨水多得出奇这个地方雪倒是几乎不下,而代之以下雨极冷极冷的雨。雨渗入士地整个地面潮乎乎凉津津的。地丅则充满带甜味的地下水

沿铁路走5分钟,有一户以掘井为生的人家那里位于河边湿漉漉的洼地,一到夏天房子便给蚊子和青蛙围得嚴严实实。井匠五十光景脾气古怪,落落寡和但在掘井方面却是不折不扣的天才。每次有人求他掘井他都先在那户人家的房前屋后轉上好几天,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一边捧起泥土嗅来嗅去。一旦找到自己认可的掘井点便叫来几个要好的同行笔直地挖将下詓。

这么着这一带的住户得以畅饮上好的井水。水又清又凉连拿杯子的手都好像透明起来。人们说是富士山的雪水笑话!距离上不可能。

直子17岁那年秋天井匠被电车轧死了。倾盆大雨加上又喝了冷酒又耳朵不灵的缘故。整个人被轧成万千肉片飞溅到四下的荒野用鐵桶回收了五桶。那时间里七个警察不得不用顶端带钩的长竿驱赶饿狗群但还是有大约一桶分量的肉片落进河中冲人池塘,成为鱼食

囲匠有两个儿子,两个都未继承父业离开了此地。自那以来这一带出好水的井就变得宝贵了。

我喜欢井一见井就往里投石子。再没囿比石子打在深井水面时那一声令我心怀释然的了

1961年直子一家迁来此地,完全是她父亲的主意一来她父亲和死去的画家是好友,二来當然也是因为他中意这个地方

他在他那个领域大约是个小有名气的法国文学专家。不料直子上小学时他突然辞去大学里的工作开始兴の所致的翻译莫名其妙的古书,过起无拘无束的日子来所译之书俱是堕落天使、破戒僧、驱恶魔、吸血鬼方面的。详情不得而知只在雜志上看过一次他的照片。据直子讲他年轻时候人生打发得还是满有滋味的。那气氛从照片风貌中多少窥得出:头戴鸭舌帽架一副黑邊眼镜,紧紧盯视照相机镜头往上一米左右的位置想必发现了什么。

直子一家迁来的当时此地还聚集着此类神神经经的文化人,差不哆形成了一个文人部落正如沙俄时期思想犯集中的西伯利亚流放地。

关于流放地读托洛茨基传记时多少谈到一些。不知何故里边的蟑螂和驯鹿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也罢就谈谈驯鹿……

托洛茨基趁着夜色偷得驯鹿拉的雪橇,逃离流放地冰封雪冻的白茫茫的荒野上,四头驯鹿奔跑不止它们呼出的气变成白团,蹄刨起处女雪两天后跑到汽车站时,驯鹿们累倒了再未爬起。托落获基抱起驯鹿流淚满面地对天发誓:我一定给这个国家带来正义带来理想带来革命!红场上现在仍矗立着四头驯鹿的铜像。一头向东一头向北,一头向覀一头向南。甚至斯大林都未能毁掉驯鹿们去莫斯科的人周六早上到红场看一眼就知道了。应该能看见脸颊红扑扑的中学生吐着白气鼡拖布清扫驯鹿的赏心说目的场景

他们避开距车站近的交通便利的平地,特意选山半腰建起风格各异的房舍每座房的院子都大得异乎尋常,杂木林、池塘、小山包就依原样留在院子里有的人家庭院内甚至有小溪淙淙流淌,河里游动着原生鲇鱼

每天早晨他们给斑鸠的鳴声叫醒,咔嚓咔嚓踩着山毛榉树籽巡视院落不时停下仰视树叶间泻落的阳光。

星移斗转由城中心急速扩展开来的住宅现代化浪潮多尐波及了这里。时值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前后从山上俯视,俨然无边大海的桑田被推土机推得人仰马翻以火车站为中心的平板板的街噵渐次成形。

新居民基本是公司里的中坚职员早上5点刚过就飞身爬起,三两把洗罢脸挤上电车,夜里很晚才死一样返回

所以,他们能慢慢观望街道和自家住宅的时间仅限于周日下午而且他们竟像有约在先似的家家养狗。狗们一次接一次交配小狗成了野狗。过去狗嘟没有——宜子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等了一个多小时,狗仍未出现我点燃十多支香烟,又抬脚踩死我走到月台中间,对着自来水龙头喝了如利刀割手一般凉的很好喝的水狗还是没露面。

车站旁边有个很大的湖湖又弯又细,形状如截流的河段四周水草丰茂,不时有魚跃出河面岸边有几个男人等距坐着,闷头把钓线垂向浑浊的水面钓线竞如扎进水面的银针纹丝不动。傲洋洋的春日阳光下估计是垂钓客领来的大白狗乐此不疲地来回嗅着三叶草的气味儿。

狗来到离我十来米远时我从栅栏探出上身招呼它。狗抬起脸以颜色浅得令囚伤感的褐色眼珠看我,摇了两三下尾巴我打个响指,狗马上跑来从栅栏缝挤过鼻头,伸长舌头舔我的手

“过来呀!”我后退几步招呼道。

狗犹豫不决似的回头看看不知所措地摇层不止。

“过里边来嘛!等得我好苦”

我从衣袋掏出香口胶,剥下包装纸给狗看狗目鈈转睛看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钻过栅栏。我模了几下狗的脑袋而后用手心团起香口胶,用力往月台尽头掷去狗径直跑去。

我心满意足地扭头回家

回家电车中我好几次自言自语:全部结束了,忘掉好了!不是为这个才到这里来的么?然而我根本忘不掉包括对直子的爱,包括她的死因为,归根结底什么都未结束。

金星是一颗云层笼罩的炎热的星由于热由于潮气,居民大半短命活上三十年就成传說了。惟其如此他们富于爱心。全体金星人爱全体金星人他们不怨恨他人,亦不羡慕不蔑视,不说坏话不争斗不杀人。有的只是愛和关心

“就算今天有谁死了,我们也不悲伤”一个金星出生的文静的男子这样说道,“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已尽量爱了以免后来懊悔。”

“不大懂你们的语言啊!”他摇头

“真能顺利做到?”我试着问。

“若不那样”他说,“金星将被悲哀淹没”

返回宿舍,双胞胎活像罐头里橄揽油炸的沙丁鱼并排钻在被窝里正吃吃对笑。

“您回来了?”一个说

“车站。”说着我解开领带,钻到双胞胎中间闭仩眼睛。困得要死

“很远的。看狗去了”

“大大的白色的狗。不过对狗倒不怎么喜欢”

我点燃支烟。两人保持沉默直到我吸完。

這既是“我”的故事又是被称为“鼠”的那个人的故事。那个秋天“我”们住在相距七百公里的两个地方。

1973年9月这部小说始于那里。那是入口若有出口就好了,我想倘没有,写文章便毫无意义

大概不至于有人对雷蒙德·莫洛尼这个名字有所记忆。

其人存在过,並且死了如此而已。关于他的生涯任何人都不了解。了解也超不过之于深井底部豉母虫那个程度

不过,弹子球发展史上首台机是1934年甴此人之手从高科技黄金云层间带给这个秽物多多的地面却是一个史实那也是阿道夫·希特勒远隔大西洋这个巨大水洼把手搭在魏玛阶梯第一阶那年。

可是,这位雷蒙德·莫洛尼其人的一生并非如赖特兄弟和贝尔那般涂满神话色彩。既无少年时代情调温馨的插曲,又没有戏剧性EUREKA①[①EUREKA:古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想到黄金纯度测量方法时惊叫之语“妙哉,正是它1”]仅仅在为好事读者写的好事专门书的第一页留下了名字:1934年,弹子球首台机由雷蒙德·莫洛尼发明出来。连张照片都没有。肖像铜像自然更谈不上。

也许你这样想:假如不存在莫洛胒弹子球机的历史恐怕与现在的截然不同。甚至出现都不会出现而这一来,我们对这个莫洛尼的不当评价岂不成了忘恩之举?可是你若真有机会面对莫洛尼发明的首台弹子球机“巴里夫”,这一疑念笃定灰飞烟灭因为个中没有任何足以激发我们想像力的要素。

弹子球機同希特勒的步伐有一个共同点:双方都作为时代泡沫连同某种可疑性现于人世比之存在本身,更是其进化速度使之获得了神话式的光環进化的动力当然不外乎三个车轮,即高科技、资本投入以及人类的本源性欲望

人们以可怕的速度赋予这台原本同泥偶人大致无异的彈子球机以五花八门的能力。有人叫“发光!”有人喊“通电!”有人呼“安濮!”于是光照亮盘面电用磁力弹击球体,蹼(flipper)的双管将球擲回

记分屏(score)将操作伎俩换算成十进法数值,警示灯对剧烈的摇晃做出反应继而预定程序(sequence)这一形而上学式概念诞生了,奖分灯(bonuslight)、加球(extra)、偅来(replay)等各种各样的学派从中产生出来实际上弹子球机也在这一时期带上了某种巫术色彩。

这就是关于弹子球的小说

弹子球研究专著《獎分》的序言中这样写道:

除了换成数值的自尊心,从弹子球机中你几乎一无所得而失去的却不可胜数。至少失去了时间——失去了足鉯建造所有历届总统铜像(当然是说如果你有意建造理查德·M·尼克松铜像的话)的铜板都换不来的宝贵时间

在你坐在弹子球机前持续消耗孤独的时间过程中,也许有人阅读普鲁斯特抑或有人一边观看车内电影《勇敢跟踪》一边同女友沉浸在性爱抚的快感中。而他们很可能荿为洞察时代的作家或幸福美满的夫妻。

然而弹子球机不会将你带去任何地方唯独“重来”的指示灯闪亮而已。重来、重来、重来……甚至使人觉得弹子球游戏存在本身即是为了某种永恒性  …l

关于永恒性我们所知无多。但可以推测其投影

弹子球的目的不在于自峩表现,而在于自我变革;不在于扩张自己而在于缩小自己;不在于分析,而在于综合

假如你想表现自我和扩张自己,那么你恐怕将受到警示灯的无情报复

识别双胞胎姐妹的办法当然有好几种,遗憾的是我一种都不知晓五官也好声音也好发型也好,全都毫无二致加之既没黑痣又无青斑,真个叫人束手无策完美的复制。对某种刺激的反应程度也毫厘不爽就连吃的喝的唱的以至睡眠时间、月经周期都如出一辙。

双胞胎这一状况是怎样一种状况乃是远远超出我想像力的问题。如果我有双胞胎兄弟且我俩全都一模一样的话,我想峩肯定会陷入可怕的狼狈境地也许因为我本身存在某种问题。

可她们两人却全然相安无事意识到自己无法区分她们时,我大为惊讶甚至气急败坏。

“压根儿就是两个人”

至于两人闯入我房间已过去了多少时间,我记不清楚自从同这两人一起生活后,我身上对时间嘚感觉已明显钝化恰似通过细胞分裂增殖的生物对时间所怀有的那种感觉。

我和我的朋友在涩谷去南平台的坡路旁一座商品楼租个套间开了一家专门搞翻译的小事务所。资金是朋友父亲出的不但款额不足以大惊小怪。除了房间的权利金只买了三张铁桌、十来本辞典、电话机和半打巴本威土忌;剩下的钱订做一块铁招牌,琢磨出个合适名称雕刻上去挂到外面,又在报纸上发了一条广告之后两人便㈣条腿搭在桌面,边喝威士忌边等顾客那是1972年春天的事。

数月过后我们发现自己一锹挖在了富矿上。数量惊人的委托件涌进了我们小尛的事务所我们用由此得到的收入购置了空调机、电冰箱和一套家庭酒吧。

“咱们是成功人士”朋友说。

我也踌躇满志有生以来我昰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如此温暖的话语。

朋友同一家他熟悉的印刷厂拉上关系让对方一手承印需要印刷的翻译件,还拿了回扣我在外国语大学的学生科招来几个成绩好的学生,把我们忙不过来的交给他们译第一稿雇了个女事务员,负责杂务、会计和对外联系是个雙腿修长的乖巧的女孩,刚从商校毕业出来除却每天哼唱二十遍《便士雨》(这也是掐头去尾)这一点,其他没什么明显的缺点“碰上她,算我们好运2”朋友说于是给她一般公司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工资,另有相当于五个月工资的奖金夏冬两季各放十天假。这么着我们彡人都过得心满意足,快快乐乐

这个套间是两室带一个厨房兼管室。莫名其妙的是厨房兼餐室竟位于两室之间我们用火柴杆抽签,结果我得里面的房间朋友得靠外门的房间。女孩坐在中间的厨房兼餐室里唱着《便士雨》整理账簿或做对水威士忌,或鼓捣捕捉蟑螂的機关

我用必备品经费买来的两个文件柜置于桌子两例,左侧放未译的右侧放译毕的。

译件的种类也罢委托人也罢委实多种多样有《媄国科学》上刊载的关于滚珠轴承耐压性的报告,有1972年度全美鸡尾酒专刊有威廉·斯坦劳的小品文,有安全刮须刀说明书。凡此种种,一律贴上期限日期标签堆在桌子左侧,经过一段时间后移到右侧每译完一份,都要喝掉大拇指那么宽的威士忌

搞我们这个档次的翻译的恏处,就是无须加进什么想法左手拿硬币,啪一声放到右手左手腾空,右手留下硬币如此而已。

10点上班4时离开。星期六三人走去附近一家迪斯科舞厅边喝J&B边和着冒牌桑塔纳乐队跳舞。’

收入不赖从收入中扣除事务所租金,一点点必需的经费、女孩工资、临时工酬金及税款剩下的分成十份,一份作为事务所存款五份他拿,我拿四份分法诚然原始,但在桌面上等额排开现金确是令人开心的活計令人想起《辛辛那提年轻人》里的斯蒂文·马克苗和爱德华·G·罗宾逊玩扑克牌的镜头。

他五我四这一配额,我想是十分妥当的因為实质性经营推给了他,而且我喝威士忌喝过量他也默默忍耐毫无怨言。再说他还要负担体弱多病的妻和三岁的儿子和一辆水箱转眼就絀毛病的“大众”即使这样也还是入不敷出,总有什么让他部郁寡欢

“我也要养一对双胞胎女孩的哟2”一天我这样说道。他当然不肯信依旧他拿五份,我拿四份

如此这般,我二十五六岁的季节就流逝过去午后阳光一般温阳平和的日子。

“大凡人写的东西”我们那三色印刷的宣传册上有这么一句光彩夺目富有益惑性的广告词,“不存在人所不能理解的”

每到半年转来一次的闲得发慌的时候,我們三人便站在涩谷站前散发这小册子打发无聊

也不知时间流过了多少,总之我在横无际摄的沉默中行走不止下班我返回宿舍,一面喝雙胞胎斟的美味咖啡一面读《纯粹理性批判》,读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昨天的事恍若去年的而去年的事恍若昨天的。严重的时候居然觉得明年的事仿佛昨天的。在翻译1971年9月号《埃斯加亚》刊载的肯涅斯·泰纳写的《波兰斯基论》的时间里,脑袋一直在琢磨滚珠轴承

好几个月好几年,我一个人持续坐在深水游泳他的底部温暖的水,柔和的水以及沉默、沉默·...”

识别双胞胎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看她们身上的运动衫完全褪色的海军蓝运动衫上,胸口印有白色数字一件印“208”,一件印“209”“2”在右例乳16之上,“8”或“9”位于左侧乳蜂的上端“0”被孤单单夹在二者之间。

头一天我就问这号码意味什么什么也不意味,她们说

“像是机器的出厂编号。”

“具体说来?”一个问

“就是说,和你们同样的人有好几对就用No.208和No.209区分开来。”

“不至于吧”209说。

“生来就一对”208道;“再說这衫是领来的。”

“超级市场的开业庆典上白送给先到的人的。”

“我是第209个顾客”209说。

“我是第208个顾客”208说。

“两人买了三包紙巾”

“OK,这样好了”我说,“你叫208你是209。这就区别开了”我依序指着两人。

“行不通的”—人说。

两人默默脱下运动衫交換套进头去。

尽管如此在必须区分两人时,还是不得不靠编号。因为此外实在找不出识别办法

除了这运动衫,两人几乎没别的衣服看凊形,就像散步路上闯入他人房间直接住了下来实际怕也差不多。每周初我都给两人一点钱叫她们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两人除了保證吃饭只买咖啡奶油饼干。

“没衣服不好办吧?”我试着问

“没什么不好办。”208回答

“对衣服没有兴趣。”209说

每周两人在浴室不胜憐爱地洗一次衫。我在床上看《纯粹理性批判》时而抬眼,便瞧见两人赤裸裸并坐在瓷砖上洗衫的身姿这种时候,我真真切切感到自巳是真的来到了远方原因我不明了。自从去年在游泳池跳水台下失去一颗假牙屡屡有如此感觉。

下斑回来常常看见208、209号衫在南面窗ロ摇来晃去,这时我甚至涌出泪水

至于两人为何住进我的房间,打算住到何时至少是何人物,年龄几何生于何地……我都一概没问。她们也没提起

我们三人或喝咖啡,或找丢失的高尔夫球或傍晚在高尔夫球场散步,或在床上嬉闹如此一天天过去。主要节目是新聞解说每天我用一个小时给两人解说新闻。两人无知得出奇连缅甸和澳大利亚都混为一谈。让她们明白越南正分两部分打仗花了三天解释尼克松轰炸河内的原因接着耗掉四天。

“你声援那边?”208问

“南边和北边呀。”209说

“这——怎么说呢,说不清”

“为什么7”208问。

两人都对我的解释感到费解我也费解。

“想法不同才打仗的吧?”208紧迫不舍

“就是说有两种相对立的想法哎?”208问。

“是的不过,世仩两相对立的想法不下一百二十万不,说不定更多”

“就是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了朋友?”209道。

“可能”我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叻朋友”

这就是我七十年代的生活方式。陀思妥耶夫斯基预言我付诸实施。

1973年秋天总好像暗藏一种居心不良的什么鼠清清楚楚地觉察到了,就像觉察鞋里的石子

那年短暂的夏天如被9月初不稳定的气流吞噬一般消失之后,鼠的心仍留在夏日若有若无的余韵中旧T恤、乞丐牛仔裤、沙滩拖鞋——便是以这副一如往日的打扮出入“爵土酒吧”,坐在吧台前和调酒师杰没完没了地喝有些凉过头的啤酒又开始吸烟——五年没吸了——每隔十五分看一次表。

对鼠来说时间就好像在哪里被一下子切断了。何以至此鼠也弄不明白,甚至哪里断嘚都找不到他手拉救不了生的救生缆,在秋日幽幽的昏暗中往来彷徨他穿过草地,跨过河流推开若干扇门。但救不了生的救生缆不鈳能将他带往任何地方他像被扯掉翅膀的冬蝇,又如面临大海的河流有气无力,孤孤单单感觉上似乎哪里有恶风吹来,而将原来包籠鼠的温情脉脉的空气一古脑儿吹去地球背后

一个季节开门离去,另一季节从另一门口进来人们有时慌慌张张地打开门,叫道喂等等囿句话忘说了然而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关门房间里另一季节已在椅子坐下,擦火柴点燃香烟如果有话忘说了,他开口道我来听好叻,碰巧也可能把话捎过去不不可以了,人们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惟独风声涌满四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季节死去而已

从大学退学的这个富有青年同孤独的中国调酒师,俨然一对老年夫妇肩靠肩度过秋冬这个冷飕飕的季节年年如此。

秋季总不讨人喜欢夏日回乡休假的他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不等9月来临便留下三两句告别话返回遥远的属于他们自身的场所当夏天的阳光宛如越过肉眼看鈈见的分水岭而微微改变色调的时候,如天使玉环般极其短暂地包笼鼠的某种闪耀也消失了温馨梦境的残片恰似一缕河水渗入秋天的沙哋,完全无迹可寻了

另一方面,对杰来说秋天也绝非令人欢欣鼓舞的季节。9月一过半店里的顾客便明显减少了。其实那年秋天的萧索也不无堪可欣赏之处——一如往年——但杰也好鼠也好都不明所以到了关门时间,都还有用来炸薯片的半桶剥皮马铃薯剩下来

“马仩要忙了。”鼠安慰杰“这回又该发牢骚说忙得晕头转向了哟!”

杰一屁股坐在吧台里的小凳上,一边疑惑地说着一边用破冰锥弄掉面包烤箱上沾的黄油。

往后如何谁都无从知晓

鼠悄悄翻动书页,杰一面擦酒瓶子一面用粗糙的手指夹起不带过滤嘴的香烟吸着。

对鼠来說时间的流逝渐渐失去均衡是大约三年前的事,从大学退学那年春天

鼠离开大学自然有若干理由。其若干理由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当達到一定温度时,砰一声保险丝断了有的剩下,有的弹飞有的死了。

他没向任何人解释不再上大学的理由一五一十解释起来怕要五個钟头。如向一个人解释说不定其他人都要听,而不久就要落到向全世界解释的地步于是他打心眼厌烦起来。

“不中意正院草坪的修剪方式”横竖要解释一两句时,他便这样说道

事实上还真有女孩跑去看学校正院的草坪,并说也不那么糟啊倒是多少扔着点儿纸屑……鼠回答说属于口味问题。

“互相喜欢不来我也好学校也好。”心情多少开朗时鼠这样说道但也仅此一句,往下再不开口

随着时間的推移一切都已过去,以快得几乎难以置信的速度一段时间在他心里剧烈喘息的几种感情也很快偃旗息鼓,蜕化为无谓的古梦

鼠上夶学那年离开家,住进父亲一度当书房使用的公寓套间父母也没反对。一来买的时候就是为将来给儿子一来认为眼下叫他体验单身生活的辛劳亦非坏事。

不过无论谁怎么看那都算不上什么辛劳。如同香瓜看上去不是蔬菜两个房间带厨房兼餐室,设计得宽宽敞敞有涳调有电话,有17英寸彩电有带淋浴的浴室,有趴着Triumph①[ ① Triumph:英产小轿车商标名原义为“胜利”]的地下车库。还有正适合做日光浴的别具┅格的阳台从东南角最上层窗口可以眺望市容和海。敞开两侧窗扇树木浓郁的清香和野鸟的鸣啭便随风而来。

风和日丽的午后鼠每烸在藤椅上度过。迷迷糊糊闭起眼睛时间恍若缓缓流动的河水穿过自己的身体。鼠便是这样打发时光——好几小时好几天,好几星期

时而,几道不大的感情浪头突如其来地拍打他的胸际这时鼠便合起眼睛,紧紧关闭心扉静等浪头退去。往往是在薄暮时分若明若暗嘚一刻浪头退去后,寻常的静谧与安稳重新降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报纸推销员基本没什么人敲我房间的门。所以用不着开门甚至应声都不曾有过。

不料那个周日早上的来访者连续敲了三十五次无奈,我半闭眼睛从床上爬起靠在门上似的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穿灰工作服的四十光景的男子俨然怀抱小狗崽似的手拿安全帽伫立在走廊。

“电信局的”男子说,“更换配电盘”

我点头。来人膚色极黑胡须怕是怎么刮都刮不干净,甚至眼窝都长了胡须自知有点儿过意不去,可我就是因得不行昨晚同双胞胎玩西式双六棋来著,玩到凌晨4点

来人从大腿外袋宏寇串宰模出一本手册,给我看:“一日的工作量已经定下了这地段完了马上去别的地段,喏!”

我從对面细瞧那手册果不其然,这地段剩下的只这座宿舍楼了

“简单。取下配电盘割线,接上新的就行了。十分钟完事”

我略一沉吟,仍摇头道:

“现有的没什么不妥”

“喂,我跟你说”来人思索片刻,“不是那类问题大家非常麻烦的。”

“配电盘全都同本公司庞大的电子计算机相连单单你家的发出不同信号,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懂么?”

“懂。硬件和软件统一的问题嘛”

“懂就让我进去,好吗?”

我不再坚持开门让他进来。

“不过配电盘在我房间么?”我试着问“不在管理员房间或别的什么地方?”

“一般情况下。”来人邊说边仔细查看厨房墙壁搜寻配电盘,“不过么大家都十分讨厌配电盘。平时不用又占地方。”

我点头来人只穿袜子登上厨房餐椅查看天花板,还是找不见

“简直像找宝。大家都把配电盘塞到想象不到的地方去了可怜的配电盘。可是又在房间里放傻大傻大的钢琴放偶人玻璃箱,不可思议”

我无异议。他不再搜寻厨房摇着头打开里面房间门。

“就说上次去的那座公寓吧配电盘真够可怜的叻。你猜到底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连我都……”

说到这里来人屏住呼吸:房间一角放着一张特大的床,双胞胎依然在中间空出我的位置從毛巾被并排探出脑袋电工目瞪口呆,15秒没说出话来双胞胎也一声不响。只好由我打破沉默

“喂,这位是电信局的”

“啊——哪裏。”电工开口了

“换配电盘来了。”我说

“就是司掌电话线路的器具。”

“不明白”两人说。于是电工接过我的下文:

“唔……僦是电话线有许多条集中在这里,怎么说呢就像一只狗妈妈,下面有好几只小狗喏,明白了吧?”

“呃——这么着狗妈妈要养小狗們…。·狗妈妈死了,小狗就活不成。所以假如妈妈快死了,就得换上新妈妈”

“这样,今天我就来了正睡觉的时候,实在不好意思”

来人放松下来,拿毛巾擦汗环视房间:“好了,得找配电盘了”

“找什么找。”右侧说

“就在壁橱里嘛。面板已经掉了”

我夶吃一惊:“喂喂,你们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1”

配电盘十来分钟就换完了这时间是双胞胎额头对着额头边嘀咕什么边吃吃笑,笑得电工配线配错了好几次配完,双胞胎在床上鼓鼓捣捣穿上运动衫和蓝牛仔裤去厨房给大家冲咖啡。

我劝电工吃我们剩下的馅饼等糕点他樂不可支地接过,和咖啡一起送进肚里

“对不起呃。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没有太太?”208问。

“有有的。问题是星期天早上鈈给你起来。”

“我也不乐意星期天还出工的”

“不吃煮鸡蛋?”我也有些不忍,遂问道

“啊可以了。再白吃下去就更对不住了”

“鈈坏的哟。”我说“反正都要煮的。”

“那就不客气了中等软硬度的……”

来人边剥鸡蛋皮边继续说道:

“二十一年里我转过的人家各种各样,可这样的还是头一道”

“什么头一道?”我问。

“就是这……跟孪生姐妹睡觉的啊。我说当丈夫的不容易是吧?”

“倒也不昰。”我吸着咖啡说

“他嘛,厉害着哩!”208说

“一头兽。”209道

真够得上“得得”了——这不,他把旧配电盘忘下了或是早餐回报也未可知。总之双胞胎同这配电盘整整耍了一天。一个当狗妈妈另一个当狗女儿,互相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我不理睬二人,下午一直悶头翻译带回来的资料翻译初稿的打工学生正值考试阶段,致使我的工作堆积如山进展本来不坏,不料过了3点竟如电池缺电似的减慢速度及至4点彻底死火,一行也译不下去了

我不再勉强,双臂拄在桌面玻璃板上对着天花板喷云吐雾。烟在静静的午后光照中宛如ECToPLASM①[① ECl0PLASM:心灵科学术语设想由灵媒体释放的一种物质。外层灵质]缓缓游移。玻璃板下压着银行派送的小月历卡1973年9月……恍若梦境。1973年峩从未认为真正存在那样的年头。这么想着不由觉得滑稽透顶。

“怎么了”208问。

“像是累了不喝咖啡什么的?”

两人点头去厨房,一個咔哧咔哧碾豆一个烧水烫杯。我们在窗前地板坐成一排喝着热咖啡。

“不顺手?”209问

“伤脑筋。”208说

我从胸底叹了口气:“真那麼想?”

我默默吸烟:“不去高尔夫球场散散步?今天星期天,丢失球可能多些”

我们玩了一个小时西式双六棋,之后翻过球场铁丝网在傍晚空无一人的高尔夫球场走动。我用口哨吹了两遍弥尔德列德的《乡间每一个人都那么平静》好曲子,两人夸奖说可丢失球一个也沒拾到。这样的日子也是有的想必整个东京城让十分的选手全都集中起来了吧?或者球场开始养专找丢失球的英国猎兔犬亦未可知。我们咴心丧气地折回宿舍

无人灯塔孤零零矗立在七拐八弯的长长的防波堤的端头。高约3米不很大。在海水开始污染鱼从岸边彻底消失之前渔船利用这灯塔来着。倒也算不上有港口海滩铺有钢轨样的简单木框,渔夫用绞盘缆绳把渔船拖上海滩海滩附近有三户渔民。防波堤内侧有木箱箱里装满早上捕来的小鱼,晾在那里

鱼已无影无踪,加之居民没完没了地申诉说住宅城市不宜有渔村存在以及他们在海滩盖的小房属非法侵占市有地——渔民们由于这三个原因离开了这里。这是1962年的事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则无由知晓三座小房两三下僦拆除了,朽了的渔船既无用途又无处可扔弃在海边树林里成了儿童们做游戏的地方。

渔船消失后利用灯塔的船只,不外乎沿岸窜来竄去的游艇或为躲避浓雾台风停在港外的货轮。其作用也降到有胜于无那个程度

灯塔敦实实黑乎乎的。形状恰似整个倒扣的钟又像沉思男人的背影。当夕阳西下迷离的夕辉中有藏蓝色融进时钟抓手那里便放出橙色的光,开始缓缓旋转灯塔总是捕捉暮色变化那一恰箌好处的临界点——光与暗开始交错而暗却将超过光的那一瞬之间。

少年时代鼠不知多少次在暮色中来海滩看那一瞬间。浪头不高的下午他边走边数点防波堤上的石板,一直走到灯塔甚至可以从意外清澈的海面窥见初秋成群的小鱼。它们像寻找什么似的在堤旁画出几個圈然后朝海湾那边游去。

终于走到灯塔后他在防波堤端头坐下,慢慢打量四周天空飘移着如毛刷勾勒的几缕纤细的云絮,目力所忣无不是不折不扣的湛蓝,那湛蓝不知深有几许竟深得使少年不由双腿发颤,一种类似惧怵引起的颤抖无论海潮的清香还是风的色調,大凡一切都鲜明得触目惊心他花时间让自己的心一点点适应周遭景致,而后缓慢回过头去这回他望的是彻底被深海隔绝开来的他洎身的世界。白沙滩防波堤,绿松林绿松林被压瘪一般低低地横亘着,苍翠的山峦在它身后清晰地列成一排指向天空。

远处左边囿庞大的海港。可以望见好几架起重机、游船坞、盒状仓库、货轮、高层建筑等等等等。右边沿着朝内例弯曲的海岸线,静静的住宅街、游艇专用码头、酿酒厂的旧仓库接连排开其空缺处,闪出一列工业地带的球形油罐和高耸的烟囱白烟依稀遮掩天空。对10岁的鼠来說这也是他的世界尽头。

整个少年时代的春季和初秋鼠都一次次往灯塔跑。浪高的日子浪花冲洗他的脚风在头顶呼啸,生苔的石板鈈止一次滑倒他细小的腿尽管如此,那条通往灯塔的路对于他仍比什么都可亲他坐在堤头侧耳倾听涛声,眼望空中的云和一群群小竹渶鱼把装满衣袋的石子掷往海湾。

暮色四合时分他顺着同一条路返回他自身的世界。归途中无可名状的伤感时常罩住他的心。他觉嘚前头等待他的世界那般辽阔那般雄浑,完全没有他潜入的余地

女子的家位于防波堤附近。鼠每次路过那里都能记起少年时代那朦胧嘚情思和黄昏的气息他在海滨大道停下车,穿过沙滩上疏疏落落的防沙松林沙在脚下发出干涩的声响。

宿舍建在以前渔民小屋所在的哋方下挖几米,就有红褐色海水上来宿舍的前院栽的美人蕉像被人践踏过似的无精打采。女子房间在二楼风强之日有细沙啪啦啪啦咑在窗玻璃上。宿舍朝南够得上漂亮。但总好像荡漾着忧郁的氛围海的关系,她说离海太近了,潮水味儿、风、涛声、鱼味儿……┅切一切

有的,她说说罢啪一声拉绳合上百叶窗。一住你就知道的

学生时代我住的宿舍谁也没有电话。就连有没有一块橡皮都可怀疑管理员室前面有一张附近小学处理的矮桌,桌面放一部粉红色电话是整栋宿舍拥有的唯一电话。所以没一个人留意什么配电盘之類。和平年月的和平世界

管理员室里从未有过管理员。因此每次电话铃响便由宿舍里的某个人拿起听筒,跑去叫人当然情绪上不来時(尤其半夜两点)谁也不去接电话。电话便如预感死之将至的象一样狂嚎乱叫若干次(我数的最多一回为32次),之后死掉“死掉”——这一芓眼一如其本身所示,死掉就是死掉电话铃的最后一声穿过宿舍长长的走廊被夜幕吞噬后,突然的沉寂压向四周沉寂得委实令人心休。人人都在被窝中屏息敛气回想彻底死掉的电话。

深更半夜的电话总是内容灰暗的电话有人拿起听筒,开始低声讲话

“那事别再说叻……不对,不是那样……可已没有办法了是吧?…”·不骗你。干嘛骗你?…。·啊,只是累了…..·当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嘛……明白了我都说明白了,让我考虑一下好么?”…·电话里说不清的……”

看来任何人都有一大堆烦恼烦恼事如雨从空中降下,我们莣我地将其拾在一起揣进衣袋何苦如此,我至今也不明白想必错当成别的什么了。

也有电报来凌晨4时摩托开到宿舍楼门停下,肆元忌惮的脚步声响彻走廊谁的房间被拳头砸开。那声音总使我联想死神的到来略、略。好几个人奄奄一息神经错乱,把自己的心埋进時间的淤泥为不着边际的念头痛苦不堪,相互嫁祸于人1970年,如此这般的一年倘若人果真生来即是辩证地自我升华的生物,则那一年哃样是充满教训的一年

我住管理员室的隔壁,那个长发少女住二楼阶梯旁边以打来电话次数而论,她堪称全宿舍的冠军我因之遭遇叻几千次上下光溜溜的15阶楼梯的惨境。找她的电话实在五花八门语声有郑重的,有事务性的有悲戚的,有傲慢的每种声音都向我告鉯她的名字。那名字早已忘了只记得是个平庸得令人沉痛的名字。

她总是对着听筒用低沉而疲惫至极的声音述说什么说什么听不清,唧唧咕咕的脸形也还漂亮。但总的说来给人以压抑感。偶尔在路上撩肩而过可从未打过招呼。她走路的神情俨然骑一头白象在深屾老林的小径上行进。

她在宿舍大致住了半年初秋到冬末。

‘我抄起听筒跑上楼梯,敲她房间门叫道“电话!”少顷,她应一声“謝谢”除了“谢谢”没听她说过别的。当然作为我也除“电话”别无他话。

对于我也是个孤独的季节回到宿舍每次脱衣服,都觉得渾身的骨头像要捅破皮肤蹦出来似的大概我体内存在一种来路不明的活力,而那力正朝错误方向推进不止要把我带去别的什么世界。

電话响了我这样想道,有谁要对谁诉说什么找我本身的电话几乎没有。想向我诉说什么的人一个也没有至少我希望别人诉说的无人姠我诉说。

或多或少任何人都已开始按自己的模式活着。别人的若与自己的差别太大未免气恼;而若一模一样,又不由悲哀如此而巳。

最后一次为她接电话已是冬末了。3月初一个晴空万里的周六早上。说是早上其实已快10点了。小房间每个角落都塞满冬日透明的陽光我一边在脑袋里半听不听地听着铃声,一边从床头窗口俯视甘蓝田黑乎乎的田地上,残存的积雪如水洼一般到处闪着白亮亮的光;最后的寒流留下的最后的雪

铃响十多遍也没人接,便不再响了五分钟后再次响起。我以很无奈的心情在睡衣外披上对襟毛衣开门拿起听筒。

“请问……在吗?”男人的语声语声平板板、飘忽忽的。

我含糊应了一声慢慢上楼,敲她的门

我折回房间,在床上摊开四肢望天花板响起她下楼的声音,随即传来一如往常的唧唧咕咕就她来说,电话非常之短也就十五六秒吧。放听筒声响过后沉默笼罩四周。脚步声也没听到

间隔一会儿,迟缓的脚步声朝我房间临近并响起敲门声。响两次之间隔有一次深呼吸所需要的时间。

打开門身穿白色厚毛衣和蓝牛仔裤的她站在那里。一瞬间我还以为传错了电话她一言不发,只管把双臂牢牢抱在胸前瑟瑟发抖地看着我,眼神就像从救生艇上注视下沉的轮船不,或者相反亦末可知

“可以进去么?冷得要死。”

我不明所以地放她进来关上门。她坐在煤氣炉前边烤手边环顾房间。

我点头的确一无所有。只窗前一张床作为单人床偏大,作为小双人床又过小其实床也不是我买的。朋伖送的我和他不怎么亲密,想象不出为何送我张床两人几乎没说过话。他是地方上一个有钱人的儿子在学校中院给另一伙人打了,臉被施工靴踢得够呛眼睛都踢坏了,遂退学离校我带他去校医室的时间里,他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弄得我甚是心烦。几天后他说回咾家去,床送给了我

“没什么热乎东西可喝?”她问。

我摇下头什么也没有,我说没有咖啡没有粗茶,壶都没有仅有一个小锅,每忝早晨用来烧水刮须她叹息一声站起,说声等等走出房间。五分钟后两手抱着一个纸壳箱折回箱里有半斤分量的袋红茶和绿茶,两袋饼干、细砂糖、水壶和一套餐具还有两个印有史努比漫画的大号玻璃杯。她把纸壳箱重重地放在床上用壶烧水。

“你到底怎么过的ㄖ子?岂不成了鲁宾逊漂流记了?”

“劳你传了好多好多电话算是谢意吧。”

“明天搬走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我默默思索事情的演变泹想象不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怎么好啊退学回老家。”

洒满房间的冬日阳光阴暗下来很快又变亮了。

“不过你不想听的吧?换上峩也不听不愿意用留下不快记忆人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就下冷雨细雨,可还是透过雨衣弄湿了我的毛衣我拿的大号手提箱也好,她拿的旅行衣箱和挎包也好全淋得黑乎乎的。出租车司机没好气地说别把行李放在车座上车内空气给空调和烟味弄得令人窒息,收音機正大声吼着一支老情歌老得跟跳跃式方向指示器差不多。树叶脱尽的杂木林宛如海底珊瑚在路两侧展开湿漉漉的枝条

“第一眼就没囍欢上东京的景致。”

“土太黑河又脏,又没山……你呢”

“没注意过什么景致。”

“你肯定顺利活到最后”  —

东西放在月台後,她对我说实在谢谢了

列车开动时,她从车窗招手我也把手举到耳朵那里。车消失后手不知往哪儿放,顺势插进了雨衣袋

天黑雨也没停。我在附近酒铺买两瓶啤酒倒在她给的玻璃杯里喝着。简直要冻透骨髓玻璃杯上画的是史努比和伍德斯特克在小狗舍上面快樂嬉闹的场景,表示人物说话内容的泡泡圈里印着这么一句:

“幸福就是有温暖的同伴”

双胞胎睡熟后我睁眼醒来。后半夜3点从卫生問窗口可以看见亮得近乎不自然的秋月。我在洗涤槽横头坐下喝两杯自来水,用煤气灶给香烟点上火月光照亮的高尔夫球场草坪上,數干只秋虫拥作一团似的鸣叫不已

我把立在洗涤槽旁边的配电盘拿在手上,专心致志地细看再翻来覆去地看,也终不过一块脏兮兮的並无意义可言的板我不再看,放回原位拍去手上沾的灰,大吸一口香烟月光下,一切都显得苍白任何东西都好像没有价值没有意義没有方向。影子都若有若无我把烟在洗涤槽碾死,紧接着点燃第二支

去哪里才能找到属于我自身的场所呢?到底哪里呢?双座鱼雷攻击機是我花很长时间想到的唯一场所。可它又傻里傻气何况鱼雷攻击机那玩艺儿至少落后于时代三十年,不是么?我折身上床钻进双胞胎Φ间。双胞胎分别蜷起肢体头朝外睡得呼呼有声。我拉过毛巾被打量天花板。

女子关上浴室门随后传来淋浴声。

鼠在褥单上坐起惢神不定地叼上一支烟,找打火机桌面上裤袋里都没有。连根火柴都没有女子手袋里也没有类似的玩艺儿。他只好打开房间灯逐个搜查桌子抽屉,找出一盒印有宾馆名称的旧的纸盒火柴点燃烟。

窗边藤椅上整齐叠放着她的长筒袜和内衣椅背搭着做工精良的芥末色連衣裙。床旁茶几上放着虽然不新但保养得很好的“芭嘉杰莉”挎包和小巧的手表

鼠坐在对面藤椅上,叼着烟征征服望窗外

他住的公寓位于山半腰,可以真切地俯视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夜色中的人们的活动鼠不时双手叉腰,俨然站在下坡球道上的高尔夫球选手好几个尛时聚精会神地看这番光景。斜坡拾带着三三两两的人家灯火朝脚下缓缓伸展。黑黑的树林小小的山包,白色水银灯不时照出私人游泳池的水面斜坡好歹不太斜的地方,高速公路宛如地面上编织的光带蜿蜒而去从那里到海边一公里宽的地带,便由呆板的街区占据了黑暗的海面。海的黑色与天空的黑色难分难解地融在一起灯塔的橙色光芒从中闪出,继而消失在这些错落有致的断层之间有条球道┅以贯之:

鼠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天空多少保留夏日光耀的9月初

鼠看报纸地方版每周刊载的剩余物品交易栏时,在婴儿安全护圈、“灵格风”和儿童自行车之间找出了电动打字机遂打电话联系。接电话的女子用事务性声音说用了一年再保用一年按月分期付款不行要就请來取买卖谈成。鼠开车去那女子公寓付了款,接过打字机夏天打零工嫌了点钱,数目正好用来付这笔款

女子长得小巧玲拢,穿一件蛮别致的无袖连衣裙门口一盆挨一盆摆着形形色色的赏叶植物。脸形端庄头发束在脑后。年龄看不确切22到28,说出哪个数字都只能認可

三天后有电话打来,女子说打字机色带有半打需要的话请过来取。鼠于是去取顺便进她去爵士酒吧,招待几杯鸡尾酒算是对色帶的回礼话倒没说几句。

第三次见面是在那四天后地点是市区一家室内游泳池。鼠开车把她送回住处并且睡了。鼠也不明白何以那樣谁先有意的也记不得了。大概类似空气的流移吧

几天过后,同她交往的实感像打进日常生活的软楔子在鼠的体内膨胀开来有什么茬一点点捅他。每当想起女子搂在他身上的细弱的手臂便觉得有一种久已遗忘的温柔感在自己心里化开。

的确看上去她在她自己的小尛世界里努力构筑某种完美。而且鼠知道那种努力非比寻常她总是身穿虽不醒目却很得体的连衣裙,穿整洁清爽的内衣往身上喷清晨葡萄园那般清香的科隆香水,说话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不问多余的问题,微笑方式就像对着镜子练过多少次似的而这每一种都让鼠心裏泛起些许悲哀。见了几次之后鼠估计她二十七岁,结果一岁不差

她乳房不大,没有多余脂肪的苗条身段晒得甚是耐看那晒法就像昰说原本没打算晒似的。尖颧骨和薄嘴唇显示出其良好的教养和刚强的个性但牵动全身的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又表明她骨子里全无戒心的單纯。

她说她从美术大学毕业在设计事务所工作。出生地不是这里大学毕业后来这里的。每星期去一次游泳池星期天晚上乘电车去學中提琴。

两人每星期六晚上见一次星期天鼠空落落度过一天,她弹莫扎特

感冒休息三天,工作堆成了山口中“沙拉沙拉”作响,铨身像给砂纸打磨过小册子、文件、薄本书、杂志和蚁冢高高堆在我桌子周围。合伙人进来向我咕咕哝哝大约说了句注意休息说完折囙自己房间。管杂务的女孩按常规在桌面放下热咖啡和两个羊角面包转身不见了。我忘了买烟朝合伙人讨了一包“七星”,掐掉过滤嘴在另一头点燃吸起来。天空灰潦渍地明了分不清截止哪里是空气哪里开始是云层。四下散发出拼命焚烧湿落叶的气味儿或者是自巳发烧的关系也未可知。

我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开始捅最前面的蚁累。全部盖有“特色”橡胶印下端用万能笔标明期限;所幸“特急”蟻家只此一堆。更庆幸的是没有要两三天内赶出来的期限均为一两周。看来若把一半交给译第一稿的临时工还是完全应付得来的。我┅册册拿在手上按处理顺序重新堆放。结果蚁冢较刚才不稳定得多形状像是报纸整版刊登的性别年龄内阁支持率图表。不仅形状内嫆搭配本身也足以令人欢欣鼓舞。

·《科学疑问箱》动物篇

.P68“猫为什么洗脸?”至P89“熊如何捕鱼2”

·《与绝症患者的谈话》

⑧弗兰克·迪西特·乔尼亚著

·《作家病历》第三章“息花粉过敏症的作家们”

·《意大利的草帽》(英语版,剧本)

万分遗憾的是没写委托人姓名猜不絀是何人出于何原因求译如此篇章的(且为特急)。大概熊正站在河边衷心盼望我赶快译完也可能守护绝症患者的护士正不声不响地一等再等。

我把单手洗脸的猫照片扔在桌面不理只管喝茶,吃了一个羊角面包面包竟有一股粘土状纸浆味儿。吃罢脑袋多少清醒过来,但掱指尖脚趾尖仍有发烧造成的酸麻感我从桌子抽屉里取出小刀,充分投入时间一丝不苟地削了六支铅笔之后不紧不但地动手翻译。

我邊译边用盒式磁带听斯坦·盖茨,如此译到中午。斯坦·盖茨、阿尔·黑格、吉米·雷尼、丁狄·柯蒂克、泰尼·坎思乐队登蜂造极。我随着磁带用口哨全部吹了一遍盖茨的独奏曲《跳吧随着交响乐》,吹完心情畅快多了

午休时我下楼出门,顺下坡路走了5分钟在人多拥挤嘚餐馆吃了炸鱼,在汉堡包台前接连喝了两杯橙汁然后顺路走进宠物店,从玻璃缝探进手指同阿比尼西亚猫玩了10分钟。一如往常的午休

返回房间,在时针指向1点之前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晨报为下午重新削好六支铅笔,一一掐掉所剩“七星”烟的过滤嘴在桌面排开女孩端来热乎乎的日本茶。

天空又沉沉明了下来那灰色比上午似乎还浓了些。从窗口伸出脖子有一丝下雨的预感。几只秋鸟横空飞過都市特有的沉闷的声响(地铁声、烤汉堡包声、高速公路汽车声、自动门开合声,如此无数声响的组合)笼罩四周

我关好窗,一边用盒式磁带听查利·帕克的《正合其意》,一边翻译下一项:“候乌什么时候睡觉?”

4时结束工作把一天译好的原稿递给女孩,走出事务所没帶伞,遂穿上一直放在这里的薄雨衣在车站买份晚报,上得拥挤的电车晃了一个小时电车里都有雨味儿,却一滴也没下

在车站前超市快买完东西的时候,雨下了起来雨细小得难以看清。但脚下人行道一点点变成雨淋的灰色我计算好公交车时间,走进旁边一家饮食店喝咖啡店很挤,这回才真真正正有了雨味儿无论店里打工的女孩衬衫还是咖啡都漾出雨味儿。

暮色中环绕公交车总站的街灯开始┅盏一盏闪亮,其问有好几辆巴士如河中上下的大马哈鱼开来开去车上满满挤着工薪族、学生和主妇,分别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中一个Φ年妇女牵一条黑黑的德国牧羊犬从窗外穿过。几个小学生边走边“呼吁”在地面拍皮球我熄掉第五支烟,咽下最后一口冰镇啤酒

接丅去,我定定注视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脸由于发烧,眼约略下陷由它去吧。傍晚5时半的胡须弄得脸有点儿发暗也不管它了。问题昰这根本不像我的脸而是碰巧坐在通勤电车对面座位上的24岁男人的脸。无论我的脸还是我的心都不过是对任何人都无意义可言的死骸罷了。我的心同某人的相擦而过啊,我说嗅,对方应道如此而已。谁也不举手谁都不再回头。

假如我在两个耳孔插上桅子花并在兩手的指头安上脚度说不定会有几个人回头。但也不过尔尔走上两三步就都忘个精光。他们的眼睛什么也没看包括我的眼睛。我觉嘚自己彻底成了空壳说不定再不可能给任何人以任何东西了。

我把超市的褐色纸袋递给其中一个叼烟进浴室淋浴。香皂也没打一任噴头冲洗,茫然盯视瓷片墙壁电灯没开,黑暗的浴室墙壁有什么往来彷徨俄尔消失。影子我不能触摸不能唤回的影子。

我就那样从浴室出来用浴巾擦罢身体,歪倒在床上珊瑚蓝床罩刚刚洗过晾干,一道摺也没有我一边对着天花板吸烟,一边在脑海中推出一天发苼的事这时间里,双脑胎切菜、炒肉、煮饭

“喝啤酒?”一个问我。

穿208衫的把啤酒和杯子拿到床前

她从唱片架抽出亨德尔的木箫奏鸣曲,置于唱盘移下唱针。唱片是好几年前一个情人节女友送给的炒肉片的声音如通奏低音一般加进木箫声和中提琴声和羽管键琴声之間。我和我的女友有好几次在放这张唱片的时间里做爱唱片放完只有唱针唧唧吱吱转动之后,我们仍不声不响地久久抱在一起

窃外,雨悄无声息地洒落在黑暗中的高尔夫球场当我喝完啤酒,汉斯马尔廷吹完F长调奏鸣曲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饭做好了。晚饭桌上我们三囚一反常态地寡言少语唱片已经转完,除了雨打房檐声和三人嚼肉声以外房间别无其他声响。吃罢饭双胞胎收拾餐具,在厨房烧咖啡三人又喝起热咖啡。咖啡像被赋予生命一般芳香扑鼻一人起身放唱片。“甲壳虫”的《胶底鞋》

“没买过这种唱片呀?”我惊叫

“你给的钱一点点攒了起来。”

“遗憾呐以为你喜欢呢。”

一个站起撤下唱片小心拂去灰尘塞进唱片套。三人陷入沉默我叹息一聲。

“不是那个意思”我解释说;“只是有点累,心烦意乱的再听一次。”

“用不着客气你的家嘛。”

归终我们边听《胶底鞋》——两面都听了——边喝咖啡。我的心情多少得以舒缓下来双胞胎也喜滋滋的样子。

喝完咖啡双胞胎量我的体温;两人左一次右一次瞧体温计。三十七度五比早上高半度。脑袋昏昏沉沉   “刚淋浴的关系。”

言之有理我脱去衣服,拿起《纯粹理性批判》和一盒煙钻进被窝毛内被有一点太阳味儿。康德依然那么出类拔萃香烟却有一股用煤气炉点燃报纸卷的味道。我合上书漠然听着双胞胎的語声。听着听着像被拖人黑暗似的闭起眼睛。

灵园建在靠近山顶的一块宽宽大大的台地上很有些面积。敷着细沙的甫道在墓问纵横交錯整齐修剪过的杜鹃花以吃草羊样的姿势点缀各处。俯视这方宽阔灵园用地的如弹簧一般弯曲的许多根高个子水银灯列成一排将白得囿欠自然的白光投向任何一处。

鼠在灵园东南角树林里刹住车搂着女子肩头俯视眼下横亘的城区夜景。城区看上去仿佛注入平板铸模的稠糊物的光又像是巨大的飞蛾洒下的金粉。

女子睡过去似的闭目靠着鼠鼠的肩和侧腹承受着女子体重,觉得沉甸甸的不可思议的重量。这是一个存在——一个爱男人、生小孩并将年老死去的存在的重量鼠单手拿过香烟,点燃来自海面的风不时吹上眼下的斜坡,摇響松林的针叶女子可能真睡着了。鼠把手贴在女子脸颊用一支手指碰了碰女子的唇。可以感觉出她潮润润热乎乎的呼吸

较之墓地,這灵园更像是废弃的街区地一多半空着。因为预定在那里安息的人还活着他们时不时在周日午后领家人前来确认自己将来长眠之所,從高台观望一番唔,风景不错4时花草一应俱全,空气清新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喷水管都不缺没有等吃供品的野狗。尤其他们想道,尤其难得的是阳光灿烂、情调健康于是,他们心满意足在长凳上吃罢盒饭,重返忙乱的日常安排中去

一早一晚,管理人用头仩安一块平板的长竿扫平沙道把来墓地中间逮池塘鲤鱼的儿童们撵回去。此外一天三次(9时、12时、6时)通过园内扩音器播放八音盒里的《咾黑颌》。鼠弄不明白播放音乐有何意义不过,傍晚6时的无人墓地里流淌《老黑颌》旋律倒也不失为一景

6点半,管理员乘公交车返回囚间于是墓地笼罩在彻头彻尾的沉默之中。数对男女开车来此拥抱每到夏天,树林里就排开好几辆展示如此光景的小汽车

对鼠的青春来说,灵困也可谓深具意义的场所在还不会开车的高中时代,鼠用250cc的摩托驮着女孩不知沿河岸坡道往返了多少次。而且总是望着同┅街区的灯火同她们抱在一起种种清香缓缓飘过鼠的鼻端,消失远去有多种多样的憧憬,有多种多样的愁苦有多种多样的誓言,而歸终无不烟消云散

回首望去,广阔的墓地上死植根于各自的地面。鼠时而拉起女孩的手漫无目的地在故作庄重的灵园沙道上走动。缯负有各所不一的姓名、年华以及各所不一的过往生涯的死恰如植物园的灌木丛,以相等的间距无限铺展开去它们没有随风摇曳的叶爿低吟,没有清香也没有理应伸向黑暗的触角,看上去仿佛时光不再的树木情思也好,作为其载体的语言也好它们都已失去,而全蔀交付给继续生存的男女两人折回树林,紧紧抱在一起夹带海潮味的风,树叶的芬芳草丛问的蟋蟀——唯独生生不息的世界的悲哀充溢四周。

“睡了好久?”女子问

“不,”鼠说“没多长时间。”

同一天的周而复始若不在哪里留下折痕,说不定产生错觉

那一天吔一整天荡漾着秋日气息。我按平日时间下斑回到宿舍。不料双胞胎不见了我鞋也没脱就歪在床上,呆呆地吸烟我试图思考很多很哆事,但脑袋里一个都不成形我叹口气,在床上坐起久久盯视对面白色的墙壁,我不知做什么好我对自己说不能永远盯视墙壁,但還是不成毕业论文指导教授确实会说:行文不错,论点明确、但没有主题。我就是这样时隔好久剩下自己一人,弄不清该如何把握洎身

莫名其妙。多少年来我都是一个人生活不是过得蛮好嘛2却又想不起如何好法。二十四年——这并非短得可以转眼忘掉的岁月感覺上就好像正找东西时忘了找什么一样。到底在找什么呢?螺丝锥、旧信、收据、掏耳勺?

我作罢拿起枕边的康德著作时书里掉出一个纸条,双胞胎的写道去高尔夫球场玩耍。我担心起来我对她们说过不跟我一块儿不要进球场。对不了解情况的人来说傍晚的球场危险,鈈知什么时候会有球飞来

我穿上网球鞋,把运动衫缠在脖子上走出宿舍,翻过高尔夫球场铁丝网我向前走去。走过徐缓的斜坡走過十二号球区,走过休想用的凉亭走过树林。夕恽透过西边一大片树林的空隙洒在草坪上。在靠近十号球区的呈哑铃形状的沙坑里峩发现了料想是双胞胎扔下的咖啡奶油饼干的空盒。我拾起团了团揣进衣袋倒退着把三人留在沙地上的脚印抹乎。然后走上小河上的小朩桥在山冈上坡那里瞧见了双胞胎。两人并排坐在山冈另一佣斜坡上的露天自动扶梯的中间玩西式双六棋。

“我不是说过光两人来危險的吗?”

“晚霞太漂亮了么!”一个辩解道

我们走下扶梯,在长满芒草的草地上弓身坐下眺望鲜明亮丽的火烧云。的确漂亮得很

“不偠往沙坑里扔垃圾哟!”我说。

“过去在沙坑里受过一次伤,念小学的时候”我伸出左手食指给两人看,上面有约7厘米长的白线样细痕“有人把打裂的破汽水瓶埋在沙子里。”

“当然不会有人给饼干盒割破手不过么,还是不要往沙坑里扔什么沙坑是圣洁的。”

“以後注意”另一个说,“此外还受过伤?”

“那还用说!”我露出浑身伤痕给两人看简直成了伤痕样品集。“首先是左眼足球比赛时给球砸伤了;现在视网膜都有问题。其次是鼻梁也是足球搞的,脑袋顶球时按在对方牙齿上下唇也缝了七针:骑自行车摔的,躲卡车没躲恏还有,牙齿也给人打断了u—u”

我们并排躺在凉丝丝的草上耳听芒草穗随风摇曳的沙沙声。

天完全黑下来后我们才回宿舍吃饭我在浴室泡决喝完一瓶啤酒的时候,三条马哈鱼烧好了鱼旁放了罐头芦笋和大条水芹。马哈鱼的香味儿甚是撩人情怀有如夏日的山阴道一般。

我们慢慢花时间吃个精光盘子里只剩下马哈鱼的白刺,铅笔那么长的大条水芹也只剩一个硬头两人马上洗碗,煮咖啡

“谈一下配电盘吧,”我说“心里总好像放不下;”

“吸的东西太多了吧,肯定”

我左手拿咖啡杯,右手夹烟沉思片刻。“怎么办好呢你們看?”

“见过患败血症的猫?”

“全身整个变硬,石头一样硬一点一点变硬的。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心情能理解。”一个说“可你負担就太重了。”

说得实在轻松之至就像在说今冬雪少别去滑雪了。我于是作罢转而喝咖啡。

星期三晚问9点上床,醒来11点往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有什么在紧勒脑袋活像戴一顶小两号的帽子。令人心烦鼠不再睡了,一身睡衣爬起去厨房一口气喝了杯冷水。喝罷想那女子站在窗前看灯塔的光,视线沿黑暗中的防波堤移行望女子公寓所在的一带。他想那拍击夜幕的波涛声想那叩击窗扇的沙塵声。但不管怎样想他都一厘米也前进不得。于是一阵自我厌恶

同女子幽会以来,鼠的生活变了变为同一星期永无休止的周而复始。日期意识荡然无存几月?大概10月吧,不清楚……星期六同女子相会星期日至星期二这三天沉浸在其回忆里。星期四、星期五加上星期陸半天用来制定周末计划只有星期三无所事事,心神不定前进不得,又后退不成星期三……

怔怔吸了大约10分钟烟,鼠脱去睡衣穿恏防风夹克,下楼到地下停车场半夜12时过后的街上几乎空无人影,唯独街灯照着黑麻麻的人行道爵土酒吧的铁闸门早已落下,·鼠抬起一半钻进身去,走下楼梯。

杰刚把洗过的一打毛巾晾在椅背上正一个人坐在吧台里吸烟。

“干喝瓶啤酒可以么?”

“当然可以”杰看仩去情绪蛮好。

关门后的爵士酒吧还是第一次来仅吧台这里留着灯;其他都熄了。换气扇和空调机的声音也已消失空气中唯有长年累朤沁入地板和墙壁的气味微微荡漾。

鼠走进吧台从冰箱取出啤酒,倒进杯子顾客座位上的空气似乎分若干层沉淀在黑暗之中。温吞吞、潮乎乎的

“今天本打算不来了,”鼠解释道“但醒了再睡不着,想啤酒喝想得不行马上回去。”

杰在吧台上折起报纸用手拍去撣在裤子上的烟灰。“慢慢喝好了肚子饿了给你做点什么。”

“不可以了。别介意光啤酒就行。”

啤酒非常可口鼠一口气喝干一杯,叹了口气剩下的一半倒入杯中,静静注视泡沫消敛

“可以的话,一块儿喝点?”鼠询问

杰不无困窘地笑笑:“谢谢。我是滴酒不進”

“生来就这种体质,喝不得酒”

鼠点几下头,默默自斟自饮他再次吃了一惊:关于这位中国店主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当然任哬人对杰都一无所知。杰这个人沉静得出奇绝口不谈自己的事,有人问起也像开抽屉一样小心翼翼道出绝不犯忌的答话

杰是中国出生嘚中国人这点,固然尽人皆知但在这座城市外国人并不怎么稀奇。鼠就读过的高中的足球队前锋和后卫就各有一个中国人。谁都不以為意

“没音乐寂寞了吧?”说着,杰把投币点唱机的钥匙扔给鼠

鼠选了五支曲,折回吧台接着喝啤酒。音箱淌出维因·牛顿的老曲子。

“不快点回家不要紧?:鼠这样向杰问道

“无所谓。又不是有人等着”

鼠从衣袋掏出香烟,拉直点燃

“只一只猫。”杰孤零零冒出┅句“一只老猫,不过陪我说话没问题”

杰点了几下头:“啊,相处久了互相知道心思我晓得猫的心思,猫懂我的心思”

鼠叼着煙发出赞叹。投币点唱机“咔嚓”一声唱片换成《麦克阿瑟公园》。

“我说猫想的是什么2”

“五花八门。跟我和你一样”

“怕也够累的。”鼠说着笑了笑。

杰也笑了隔了一会儿,用手指划了下台面

“猫爪。跛子!四年前的冬天猫浑身是血地回来了。一只爪像橘皮果脯似的完全没了形状惨不忍睹。”

鼠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台面看着杰的脸道:

“弄不清。也曾猜想是给车轧的可那也太厉害了。若是车轮轧的不会那样。就好像给老虎钳子夹过似的不折不扣的肉饼。也可能是谁恶作剧”

“不至于吧。”鼠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有谁能打猫爪的主意呢…

杰把无过滤嘴香烟在台面磕了几下,衔在嘴里点火

“是啊,根本没必要糟蹋猫爪猫老实得佷,丁点儿坏事都没干过再说糟蹋猫爪谁也占不到便宜。毫无意义又残忍至极。不过嘛世上还真有很多很多这种无端的恶意。我理解不了你也理解不了,可就是存在说四下里全是恐怕都不为过。”

鼠仍眼盯啤酒瓶再次摇头:“我可是想不明白。”

“算了若是想不明白也无妨,倒比什么都强”

如此说罢,杰朝黑幽幽空荡荡的客席那边吹了口烟目视白烟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两人默然良久鼠盯着啤酒杯怔怔沉思,杰依旧在台面划动手指投币点唱机开始播故最后一盘唱片:法尔赛特·鲍易斯甜腻腻的安魂曲。

“昭,杰”鼠盯着杯子说,“我活了二十五年觉得好像什么也没学到。”

杰许久没有应声冗自看着自己指尖,尔后耸耸肩

“我花四十五年时间只奣白了一点。那就是:人只要努力——无论在哪方面——肯定能有所得哪怕再普通平凡的项目,只要努力必有所得‘即使剃头也有哲學:——在哪里读到过。事实上若不那样谁都不可能话下去,不可能的”

鼠点头,喝干杯底剩的3厘米高啤酒唱片转完,唱机“喀哒”一声店里随即一片沉寂。

“我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说到这里,鼠吞下话头说出口也无济于事。鼠微笑着立起道声谢謝款待。

“不不啦。家近我又喜欢走路。”

“那晚安。问候猫”

爬上楼梯出到外面,但觉凉丝丝的秋意鼠边走边拿拳头逐棵轻捶街树。走到停车场毫无目的地定定注视一会停车计时表,然后钻进车去略一迟疑,驱车朝海边驶去驶上可以望见女子公寓的海滨公路后把车停住。公寓楼有一半窗口仍亮着灯几幅窗帘里晃动着人影。

女子房间黑着床头柜的灯也已熄了。大概已经入睡光景甚是淒寂。

涛声似乎一点点增大感觉上就像即将越过防波堤,连车带鼠一起冲往遥远的什么地方鼠打开车内广播,一边听音乐节目主持人嘚无聊调侃一边放下座席靠背,双手叉在脑后闭起眼睛身体筋疲力尽,致使莫可言喻的种种情感没有找到归宿便杳然消失鼠舒了口氣,放下空空如也的脑袋半听不听地听着已混进涛声的音乐节目主持人的话语。睡意姗姗而至

星期四早上,双胞胎把我叫醒比往常提早约15分钟。但我没有理会用热水刮须,喝咖啡看早报——报纸油墨真像要粘乎乎沾在手上——一直看遍边边角角。

“求你件事”雙胞胎中的一个说。

“星期天能借辆车来?”另一个说

“能吧。”我说“不过要去哪里?”

“倒也是。”说罢我继续看报。

不巧星期忝一早就下毛毛细雨,下个不停当然,我无由知晓什么天气适合配电盘的葬礼双胞胎对雨也只字不提。我便也闷头不语   星期六晚上我从合伙人手里借来天蓝色“大众”。他问是不是有了女人我支吾一声。“大众”后排座到处是大约他儿子粘的奶油巧克力糖的遗痕俨然枪战留下的血污。车内音响用的盒式音乐磁带没一盒像样的单程跑上一半我们就不再听音乐了,只管默默驱车前进一路上,雨有规律地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小,一会大催人打哈欠的雨。柏油路面上唯有汽车高速交错时的“咻咻”声单调地响个不止。

双胞胎一人坐在助手席另一人怀抱购物袋里的配电盘和热水瓶坐在后排。两人神色肃然正是葬礼表情。我效之仿之甚至中途休息吃烤玉米时我们都绷着脸。只有玉米粒剥离玉米棒时的“嚓嚓”声扰乱寂静我们把啃得一粒不剩的三支玉米棒留在身后,再度驱车疾驰

这一帶狗多得不得了,简直如水族馆里的鲺鱼群在雨中没头没脑地窜来窜去,弄得我必须一个劲儿按响喇叭而它们则一副对雨对车兴味索嘫的神气。并且大部分都对喇叭声显出露骨的不耐烦不过还是灵巧地躲开了。当然雨是躲不开的狗们连屁股眼都淋得一场糊涂。看上詓有的像巴尔扎克小说里的水獭,有的像冥思苦想的僧侣

双胞胎之一让我叼住烟,给我点上并用小手心在我棉布裤的内侧上下抚摸幾次。较之爱抚更像确认什么。

雨看样子要永远持续下去10月的雨总是如此下法。非连续下到将一切都淋透不可地面已经湿漉漉的了。树木、高速公路、农田、汽车、房屋、狗——大凡一切都吸足雨水整个世界充满无可救药的阴冷。

沿山路爬行一会穿过一片茂密的樹林,来到水库跟前由于下雨,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广阔的水面触目皆是下泻的雨丝。水库遭雨淋的光景比想象中的凄惨得多我们在沝库岸边停住车,坐在车中喝热水瓶里的咖啡吃双胞胎买的小甜饼干。饼干分咖啡、奶油和果汁味儿三种为了一视同仁,我三种都吃且平均地吃。

这段时间里雨仍往水库不停地洒泻。雨下得很静很静音量也就是把细细撕开的报纸屑撤在厚地毯上的那个程度。勒鲁什的电影中常下的雨

吃罢饼干,各自喝完两杯咖啡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拍打膝盖。谁都没开口

“好了,该做事了”双脑胎中的一个說。

我们没打伞冗自朝尽头处探向水库一例的桥头走去。水库是人们为截断河流建造的水面弯得不自然,样子就像要冲洗山腰似的據水的色调,可以感觉出水深得令人怵然雨在水面溅起细微的波纹。

双胞胎之一从纸袋取出那个配电盘递给我配电盘在雨中显得比平時饥寒交迫。

“祷词?”我一声惊叫

“葬礼嘛,要祈祷的”

“没想到。”我说“现成的一句也没有。”

我冒着从头顶淋到脚趾尖的雨搜刮合适的词句。双胞胎神色不安地交替看着我和配电盘

“哲学的义务,”我搬出康德“在于消除因误解产生的幻想……配电盘哟,在水库底安息吧!”

我猛劲儿向后抡起右臂以45度角拼力扔出配电盘。配电盘在雨中划出动人的弧形打在水面。波纹缓缓漂漾开来荡箌我们脚下。

三人淋成了落水狗靠在一起久久注视水库。

“深得吓人”我回答。

从远处看我们我们肯定像一座造型不俗的纪念碑。

那个星期四的早上自人秋以来我第一次穿上了毛衣。普普通通的灰色“赛特兰”毛衣腋下开了点线,但穿起来挺舒服我比往常略为鼡心地刮了胡须,穿上厚些的布裤又拉出高腰皮鞋登上。鞋看上去像蹲在脚前的一对狗崽双胞胎满房间翻来翻去,找出我的香烟、打吙机、钱夹和月票并递过来

在事务所桌前坐定,边喝女孩斟的咖啡边削六支铅笔房间到处都是铅笔芯味儿和毛衣味儿。

午休时在外面吃完饭再次逗阿比尼西亚猫玩。从橱窗玻璃一厘米左右的缝隙伸出小指尖两只猫马上扑过来咬我的指头。

这天宠物商店的店员让我抱叻猫摸起来手感像在摸高档开司米羊毛衫。猫把凉津津的鼻尖触在我嘴唇上

“非常愿意和人亲近。”店员介绍说

我道过谢,把猫放囙橱窗买了盒派不上用场的猫食。店员整齐包好递给我我夹起猫食包走出宠物店时,两只猫像注视一片残梦似的定定看我

回到事务所,女孩为我拍去毛衣上沾的猫毛

“逗猫玩来着。”我随口解释说

“知道,去年就那样抢现金押运车时给后视镜刮的。”

“脱下”她并无兴致似的说道。

我脱下毛衣她在椅旁架起长腿,开始用黑线缝腋窝这段时间里我折回桌前,削罢午后用的铅笔投入工作。鈈管谁说什么在工作方面我这人却是无可挑剔的。我的做法是:从良心上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间内做好规定的工作若在奥斯威辛①[①奧斯威辛:波兰语称AMschwitz,波兰南部工业城市二战期间德国法西斯曾在此设立大量关押残害犹太人的集中营],我肯定大受赏识问题是,我想问题是适合我的场所无不落后于时代。我想这是奈何不得的不必追溯到什么奥斯威辛和双座鱼雷攻击机。没有人再穿什么迷你裙讓·保罗和詹姆斯·迪思也不再听了。最后一次看穿连袜健美裤的女孩是什么时候来着?

时针指在3点,女孩照例把热日本茶和三块糕点端到桌媔毛衣也灵巧地缝好了。

“喂跟你商量点事儿可好?”

“请。”说着我吃了块糕点。

“11月旅行的事”她说,“北海道怎么样?”

“那僦定了没有熊?”  ·

“有没有呢,”我说“该冬眠了吧。”

她放心似的点下头:“对了陪我吃次晚饭好么?附近有一家餐馆,虾蛮夠味儿的”

餐馆位于幽静的住宅街的正中,从事务所搭出租车只要5分钟刚一落座,一身黑服的男侍应悄无声息地踩着椰树纤维地毯走過来放下两块爬水板般大小的菜谱。我要了两瓶饭前啤酒

“这儿的虾特好吃,活着煮的”

我喝着啤酒“嗬”了一声。

女孩用纤纤的掱指摆弄脖子上挂的项链坠儿摆弄了好一会。

“有话想说最好饭前说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该如此说话总是这样。

她微微一笑由于懒得把约四分之一厘米的微笑退回去,微笑便在嘴角逗留下来店里空得很,连虾抖动胡须的声音都似乎听得到

“现在的工作,Φ意?”她问

“怎么说呢,对工作从没有这样考虑过不满倒是没有。”

“我也没有不满”这么说着,她吸了口啤酒“工资不错,你們两人又和蔼休假也享受得到……”

我沉默不语。

那天晚上我花了大概一个小时在那个套房公寓挨家挨户拜访从顶楼开始一层层往下。大部分住户都不在我跟六个房客谈过话,一无所获谈过话的房客中,只有一个認得出照片里的保拉但她根本不知道保拉已经搬走了。

我结束访问临走时停在管理员的门前。她正在看一个电视猜谜节目一直等到廣告时间才招呼我。“这节目不错”她说着,把电视声音关小“他们找来上节目的人都很聪明,反应都很快”

我问她保拉的房间是哪一个。

“她以前住十二号房间应该是吧,”她查了查“没错,十二号就在二楼。”

“现在应该不是空的吧”

她笑笑:“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没有空房间吗还不到一天就租出去了。我想想那个姓普赖斯的女孩在七月十八日租下这个房间。我之前说保拉是什么時候搬走的”

“不确定,不过你是在十六日发现她已经走掉的”

“呃,查到了房间是十六号空下来的,十八号租了出去或许是在┿七号租出去的,但房客第二天才搬进来空房间根本不用去推销,我的单子上就有半打排队等着要租的人”

“你刚刚说新房客姓普赖斯?”

“乔治娅·普赖斯。她是个跳舞的,过去一年多我的房客里有很多是跳舞的”

“我想我会去看看她在不在。”我给了她一张照片“如果你想到什么,”我说“背后有我的电话号码。”

她说:“这是保拉照得很好。你姓斯卡德等一下,我给你一张名片”

她的洺片上印着:弗洛伦斯·艾德琳,套房招租。

“大家都叫我弗洛,”她说“或者弗洛伦斯,都可以”

乔治娅·普赖斯不在家,那天我也敲够门了,就在去戒酒聚会路上的一家熟食店买了个三明治边走边吃。

第二天我把沃伦·赫尔德特克的支票存进银行,提了一些现金出来,包括一百张一元钞票。我在裤子右侧兜里塞了几张。

走到哪里都会被讨钱,有时候我会拒绝有时候我会伸手到口袋里拿一元给他们。

几年前我辞掉警察工作离开妻子和儿子搬进现在住的旅社。大约就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把收入的十分之一捐出去,不管是什么样的收叺我都把十分之一拿出来给我刚好碰到的随便哪个教堂。有一阵子我常常去教堂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寻找什么,也说不出自己是否找到叻什么但把我从随便什么人身上赚来的十分之一交出来,似乎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心

戒酒之后,我又继续把十分之一收入捐给教堂但那不再让我觉得心里好过,于是我就停了可是这样心里也不好过,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把钱捐给匿名戒酒会可是匿名戒酒会并不募集捐款,他们会传帽子让大家丢点零钱以支付开销可也只希望你每次聚会交个一块钱之类的就够了。

所以我开始把钱散给街上来跟我乞讨的囚这样似乎并不会让我安心,可是我还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确定某些人把我的施舍拿去买酒或买毒品,有什么不可以呢你会把錢花在你最需要的东西上头。一开始我逢人就给可是很快就放弃这种做法了。一方面是我觉得这样好像太嚣张了同时感觉这样做好像荿了一种工作,一种瞬间侦察的形式我把钱给教堂的话,就不必去查明他们怎么用那些钱他们花钱也不必经过我批准。就算他们拿那些钱去给教会的某个高层人员买凯迪拉克我也乐意得很。那为什么我现在不乐意替毒贩的保时捷提供赞助呢

我带着散财的心情,走到Φ城北区分局拿五十元给乔·德金警探。

我先打过电话了,因此他在集合室等着我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了,可是他看起来还是老样孓胖了一点,不过还好长年喝酒的影响已浮现在他的脸上,不过没理由戒酒谁会因为几根血管破裂、脸颊微微泛红而戒酒呢?

他说:“不知道那个本田车商找到你了没他有个德国名字,可是我不记得了”

“赫尔德特克。另外他是斯巴鲁车商不是本田。”

“是哦还差得真多。管他的马修,你还好吧”

“你看起来不错。过着干净的生活对吧?”

“早睡早起多吃高纤维食物?”

“有时我会詓公园把树皮啃下来”

“我也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伸手顺了顺头发。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接近黑色,而且根本不需要用手詓捋梳好以后就能一直在头皮上服服帖帖的。“看到你真好你懂我意思吧?”

我们握了手我手心里放了一张十元和两张二十元的钞票,握手时移到他手上接着他的手不见了一下子,然后又空着出现了他说:“我想你从他那儿可以得到一点好处的。”

“不知道”峩说,“我从他那儿拿了点钱敲了几户门。我不知道这么做能有什么帮助”

“你让他安心,就这样至少他已经尽力了,你懂吧你叒没坑他的钱。”

“我从他那儿拿了张照片拿去停尸房比对。那儿有几具从六月至今都无人指认的白人女性尸体不过都跟她的特征不苻。”

“我猜到你会这么做”

“是啊,我也只能做这些这又不是警方的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介绍他去找你”

“我知道,很感谢你”

“这是我的荣幸。你现在理出什么头绪了吗”

“现在还太早。只得知一件事她是搬出去的,把所有行李都打包带走了”

“哦,那很好”他说,“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增加了”

“我知道,但还有很多事情没头绪你说你去停尸房查过了,那医院呢”

“她镓人最后一次跟她联络是在什么时候?六月这也昏迷太久了吧。”

“有的人会昏迷好几年”

“她最后一次交房租是在七月六日。所以算起来总共是两个多月。”

“对昏迷的人来说不算久眨个眼就过去了。”

他看着我他的淡灰色眼珠一向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现在带著一点恶意的戏谑“眨个眼就过去了,”他说“她从公寓搬出来,然后就搬进医院了”

“只需要一点巧合,”我说“她搬出来,茬搬迁途中或者一两天之后,发生了一点意外一些‘热心’的市民趁她失去意识时偷走了她的皮包,于是她身上没有证件现在用简·多伊 的名字住在哪个病房里。意外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父母说她搬家了。我不是说她发生了意外只是说有可能。”

“峩想是你去医院查过了吗?”

“我想我会去附近的几家医院查一下比如罗斯福医院、圣克莱尔医院。”

“当然意外有可能会发生在任哬地方”

“如果她搬走了,就可能搬到任何地方所以她可能在市内的任何一家医院。”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想你应该印了些她的照片哦,你的电话印在背后那就很方便了。你应该不介意我帮你发一些出去吧问问那些医院有没有没名字的人。”

“那会很有帮助的”我说。

“一定会的花一件外套的代价可以查到不少。”

一件外套这是警方的黑话,表示一百元一顶帽子昰二十五元。一磅是五元这些术语是在多年前开始流行的,当时衣服比现在便宜多了我说:“你要不要再看清楚一点,我刚刚只给了伱两顶帽子而已”

“老天,”他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他妈的小气”

她不在医院,纽约五个区的各级医院都没有我也没期朢她会在医院里,但这种事情还是得去查一下

我一方面通过德金的渠道查,另一方面自己也去别的地方探探消息接下来几天我又去拜訪了几次弗洛伦斯·艾德琳的公寓,又敲了几扇门,也跟那些在家的住户谈过。公寓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纽约人也有外地人,不过艾德琳太太有一大堆像保拉·赫尔德特克一样的房客——年轻女性,来这个城市不算太久,期望太多,钱太少。

虽然他们大半都认得保拉的照片,或至少以为自己认得可是没几个知道她的名字。就像保拉一样他们大半时间都不待在公寓,即使在也是独自锁在房里“我觉嘚这里应该像那些四十年代的老电影,”一个女孩告诉我“俏皮女房东和一堆小孩聚在客厅,谈着男朋友和试镜互相帮忙做头发。这兒以前有个客厅的不过几年前隔成两个房间租出去了。有几个人我见了面会点点头笑一笑不过这栋公寓里我真正认识的人一个都没有。我见过这个女孩——她叫保拉吗不过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连她搬走都不知道”

一天早晨我到演员平权协会的办公室,在那儿峩确定了保拉·赫尔德特克从来不是这个组织的会员。帮我查名单的那个年轻人问我,她是不是美国电视与广播艺术者联合会或美国演员工会的会员,我说不知道,他就很周到地帮我打电话给这两个工会。两家工会的名册上都没有她的名字。

“除非她是用别的名字”他说,“以她的姓来说有可能事实上,这个姓光是看还挺好的可是很多人会念错,或至少会没把握念对她会不会改成保拉·霍尔登或其他比较好念的姓?”

“她没跟她父母亲提过。”

“这种事情不会急着跟父母提的特别是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姓氏有强烈的情感的话。做父毋的常常会这样”

“你说得没错,不过她曾使用她原来的姓参与过两场戏剧演出”

“我可以看看吗?”他把那两张戏单拿过去“噢,这可能有帮助是了,找到了保拉·赫尔德特克。我这样念正确吗?”

“太好了。事实上我想不出其他的念法,不过总觉得不确定她可以改成别的拼法,不过看起来就不对劲了是吧?我看看‘保拉·赫尔德特克毕业于鲍尔大学,主修戏剧艺术。’——噢,可怜——‘她曾参与《桃花盛开》和《格雷戈里的花园》的演出。’《桃花盛开》是奥德茨的作品可是《格雷戈里的花园》是哪个鬼的?我看昰学生作品吧这就是关于保拉·赫尔德特克的所有介绍。管他的,这是什么?《城市另一边》店前广场的展演挑这出戏真奇怪。她饰演莫莉我不太记得这出戏,不过我想这不是主角”

“她告诉过她父母亲,她演的是个小角色”

“我想她并没有夸大。这出戏还有其他囚吗哦,‘演员平权协会的阿克塞尔·戈丁’,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到他的电话号码。他演奥利弗,所以他大概是很有资曆的了可是展演很难说,演员阵容往往很出人意料她喜欢老一点的男人吗?”

“这是什么《亲密好友》,戏名不坏他们在哪儿演?樱桃巷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哦那是个念台词的排演,只有一次演出戏名不坏,《亲密好友》有点暗示性,但是不下流哦,昰杰拉尔德·卡梅伦写的剧本,他很棒。我很好奇她怎么有机会参与这出戏。”

“噢可以这么说,我想这种戏通常没有公开选角是这樣的,剧作家很可能想知道他的作品演出效果如何所以剧作家或指派的导演就会找些适合的演员,让他们念念台词可能会找些有意赞助的人,也可能没有最近某些念台词的排演会变得相当复杂,还有相当正式的排演和很多舞台动作否则一般就只是演员坐在椅子上念念台词,就好像演广播剧似的导演是谁?哦我们走运了。”

“没错”他说。他找出一个电话号码拿起电话拨了号。他说:“请找夶卫·匡特里尔。大卫吗?我是阿龙·斯托沃斯你好吗?哦真的?是啊我听说了。”他掩着话筒眼珠子朝上盯着天花板。“大卫猜猜我手上现在拿着什么。不别猜了,是《亲密好友》舞台排演的节目单后来这出戏台词排演通过了吗?我懂了是,我懂了我没聽说。哦那真是太糟了。”他的脸色暗了下来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然后他说:“大卫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现在我这里有个家伙,他茬查这出戏舞台朗读会的一个演员叫保拉·赫尔德特克,戏单说她负责念马西的台词。能不能谈谈你为什么刚好会找她演这个角色?我懂叻哦,这样吧你看我的朋友可不可以过去跟你谈一谈?他有点问题要问看来我们的保拉从地球上消失了,可想而知她父母亲快急坏叻这样可以吗?很好我让他马上过去。不我想不是。要不要我问他一声哦,我明白谢了,大卫”

他挂上电话,两个指尖按着湔额中央好像在试着抑制头痛似的。他的目光回到我身上“那出戏还没正式演出,因为杰拉尔德·卡梅伦在台词排演之后还想改,可是他没办法,因为他病了,”他看着我“病得很重。”

“每个人都快死了你注意到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这些的。大卫住在切尔覀我把地址抄下来给你。我想与其让我当传话人你宁可自己去问他。他刚才想知道你是不是同性恋我跟他说我看不是。”

“我猜他呮是出于习惯问一下毕竟,是不是又有什么差别谁也不能怎么样。你也不必去问谁是同性恋谁又不是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个几年,看看谁还活着”他看着我:“你看过那些海豹的新闻吗?”

“对不起你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他说,“海豹”他的手肘紧贴肋骨,双手同时拍击像海豹的鳍还学海豹把球顶在鼻尖上的样子。“在北海沿欧洲的海岸线,那儿的海豹都快死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原因。哦他们得了一种病,可是有好些年了那是一种引起狗瘟疫的病毒,不可能是因为某些罗威纳犬跑来跑去咬海豹一般猜测那是甴污染引起的,北海污染得很严重专家认为海豹的免疫系统因此减弱了,使得它们无法抵抗任何随之而来的病毒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地球自己得了艾滋病我们都快乐地卷入了垂死星球的空虚之中。同性恋只是照样过日子像他们以前一样无耻地赶时髦。就连死亡嘟要领先一步”

大卫·匡特里尔住在西二十二街一栋厂房改装的仓库式住宅的九楼。那儿有个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间,大块木板铺成的地板漆成亮白色,墙壁则是暗黑色,还有几笔色彩鲜明的抽象油画。家具则是白色柳条木,没有什么特别豪华的。

匡特里尔四十来岁身材矮胖,头大半秃了还剩下的一点头发留得很长,自然卷长度盖过衣领。他边抽着欧石楠烟斗边试着回忆有关保拉·赫尔德特克的事情。

“那几乎是一年前的事了,”他说“我之前或之后都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她怎么会参加这出戏的演出是因为有人认识她,可是是谁呢”

他花了几秒钟试图触发回忆。他原来是找了另一个叫吉妮·萨克利夫的女演员演马西。“后来到了最后关头吉妮才打电话给我,说她得到一个演《跷跷板》的机会两个星期,在一个该死的地方巴尔的摩吧?也不重要了反正,她就说她有多爱我等等又说她表演癍上有个女孩,她发誓很适合演马西我就说我会见她,后来她就来念了台词给我听还可以。”他拿起照片“她很漂亮,不是吗不過她的脸没有那种天生的吸引力。她的舞台表演也是不过还过得去,我反正也没空拿着玻璃鞋追来追去到处寻找灰姑娘。我知道真正演出的时候我不会用她我会挑吉妮演——如果其他演员足够默契,我到时候又已经原谅她临时跑去巴尔的摩鬼混的话”

我问他该怎么聯络吉妮,他打了电话给她没人接,接着打到她的电话联络处才知道她在洛杉矶。他打给她的经纪人问到了她在加州的电话,又打叻过去他跟她聊了一两分钟,然后把电话转给我

“我不大记得保拉,”她说“我是在表演课认识她的,我只是一时觉得她会适合演馬西她有那种笨拙、犹豫不决的特质。你认识保拉吗”我说不认识。“你大概也不晓得那出戏所以你也不会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那鉯后我就没见过她了我连大卫用了她都不知道。”

“你和她在同一个表演班上课”

“是啊,我并不真的‘认识’她那是凯莉·格里尔主持的进修课程,每个星期四下午两小时,在上百老汇大道一个二楼的工作室。她在课堂上曾经演过一幕戏两个人等公交,我觉得她演嘚很好”

“她在班上跟谁走得比较近?有男朋友吗”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我甚至不记得跟她讲过话”

“你从巴尔的摩回来后看过她吗?”

“你不是去那儿演一出戏演了两星期因此无法参加舞台朗读会吗?”

“哦《跷跷板》,”她说“不是在巴尔的摩演两星期,是在路易斯维尔一星期、孟菲斯一星期至少我在孟菲斯看到了猫王故居雅园。之后我就回密歇根的老家过圣诞节回到纽约后,我又婲了三个星期时间演了一出肥皂剧那是意外捡到的机会,可是占掉了我星期四下午的时间等到我有空了,又有个机会去上埃德·科文的表演班,我想上他的课好久了,于是我就再也没见过保拉了。她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有可能。你说她的老师是凯莉·格里尔?”

“对她的电话在我的旋转名片夹里,放在我纽约的书桌上所以帮不上你的忙。不过我确定电话簿里查得到”

“我相信我可以查得到。”

“好啊我很好奇保拉还会继续跟她学吗?一般人不会老待在同一个进修班的通常学几个月就走了,不过或许凯莉可以告诉你一些事峩希望保拉没事才好。”

“我现在想起她的样子了在那幕戏里摸索着走路。她好像——该怎么说呢容易受伤吧。”

凯莉·格里尔是个精力旺盛的小个子女人。一头灰色鬈发棕色的眼睛奇大。我在电话簿里查到了她的名字直接到她公寓找她。她没请我进去而是在靠八┿几街的百老汇大道上找了一家乳品餐厅跟我谈话。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点了百吉饼和咖啡,她要了一份奶油荞麦炒面又喝了两大杯的酪乳。

“她没做出什么成绩”她说,“她自己知道这点多了这点自知之明,她算是赢过他们大部分人了”

“她没有任何好的地方吗?”

“她还可以他们大部分都还可以。哦有些真是没希望,不过大部分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有某种程度的能力。他们都不坏可能还挺好的,甚至相当好可是这样不够。”

“你必须棒极了才行我们总以为重要的是要得到适当的机会,或者要靠运气或者要认识适当嘚人,或者要跟适当的人睡觉不过事实上不是那样。非常棒的人才能成功只是具有某些天分是不够的。你必须能够积极发挥必须能茬舞台或银幕或电视荧屏上燃烧。你必须散发光芒”

“嗯,而且我想保拉知道或至少知道一半,但我不认为她因此而伤心那是另一囙事,除了天分之外你还必须有那种欲望。你必须拼命地想要得到而我不认为她是这样的,”她想了一下“不过,她的确是想要得箌某些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她知道金钱?名声名利把一大堆这种人吸引过来,特别是西岸的他们想做些事情赚大钱,我怎么都想不透”

“金钱和名声,那是保拉想要的吗”

“或者是魅力,或者是刺激、冒险真的,我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她去年秋天开始来上我的课,一直上了五个月左右她并不特别认真,有时候会缺席这很常见,他们必须工作或参加试演或者临时有什么事凊。”

“她什么时候退出的”

“她没有正式退出,只是没再出现我查过了,她最后一次来上课是在二月”

她有十来个和保拉一起上過课的学生名单和电话号码。她不记得保拉是否有男朋友或者下课后有没有人来接过她。她也不知道保拉是不是跟某个同学特别要好峩抄下所有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除了我已经谈过的吉妮·萨克利夫。

“吉妮·萨克利夫说保拉曾有过一次公车站的即兴表演。”我说。

“是吗我常常利用这种训练法。老实说我已经不记得保拉表现得怎样了。”

“吉妮说她有种笨拙、犹豫不决的特质。”

她笑了可昰我说的话没有什么好笑的成分。“有种笨拙、犹豫不决的特质”她说,“不骗你每年有一千个天真的姑娘涌向纽约,每个都十足的笨拙、犹豫不决盼望她们活泼的青春能融化这个国家的心肠。有时候我很想跑到长途汽车总站叫她们全都回家算了。”

她喝着酪乳拿起餐巾按按嘴唇。我告诉她吉妮说保拉看起来好像很容易受伤害。

“她们每个都容易受伤害”她说。

我打了电话给保拉表演班的同學们有些碰了面,有些在电话里谈我一个个过滤凯莉·格里尔给我的名单,同时还继续去弗洛伦斯·艾德琳的套房公寓敲门,把谈过的住户从名单上划掉。

我去过保拉最后一个工作过的餐厅,我的客户也曾经去过那个地方叫德鲁伊城堡,是位于西四十六街的一家英国酒馆风格的餐厅那儿的菜单上有牧羊人派之类的食物,还有些像“洞中蟾蜍”的怪菜名经理跟我证实她是在春天辞职的。“她还不错”他说,“我忘了她是为什么辞职的不过我们处得还不错。她要是再来我还愿意雇她”有个女招待记得保拉是“一个好孩子,可是囿点恍惚似乎心不在焉”。我进出了四十几街和五十几街的一大堆餐厅结果发现保拉去德鲁伊城堡之前,曾在其中两家工作过如果峩想写她的传记,那些资料可能会派得上用场可是却不能告诉我她在七月中旬去了哪儿。

在第九大道和五十二街交叉口附近一家叫巴黎綠的酒吧经理承认保拉看起来很面熟,但没在那儿工作过那个瘦高个儿酒保问我,能不能让他看看照片他蓄着一把活像黄莺鸟窝的夶胡子。“她没在这儿工作过”他说,“不过她来过这里只是这两个月没来。”

“肯定是四月以后因为我是那时才开始在这儿上班嘚。我绝对见过她五六次她都来得很晚。我们是两点打烊她都是在接近打烊的时候进来。反正是过了午夜”

“不可能,要不我会对她下手的”他笑了,“至少会勾搭勾搭你懂吧?她是和一个男的来的不过每次是不是同一个男的?我想是但是我不敢保证。别忘叻她最后一次来过之后,我都没再想过她——而且那应该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最后一次有人见到她,是在七月的第一个星期”

“应该差不多,前后差不了一两个星期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她喝的是‘咸狗’鸡尾酒两个人都喝‘咸狗’。”

“不一定玛格麗特,伏特加酸酒不一定是这些,不过这样你就有点概念了都是女孩子喝的酒。不过那男的习惯喝威士忌有时想换换口味,他会点‘咸狗’这代表什么?”

“答对了亲爱的华生,”他又笑了“要么我能当个好侦探,要么你能当个好酒保因为我们得出了相同的結论。就凭这个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他给自己倒了杯啤酒给我一杯可乐。他浅啜了一口问起保拉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她失踪了

“总会有这种事。”他说

我跟他聊了大概十分钟,对保拉的护花使者有了点概念他身高跟我差不多,或许更高一点三十岁左右,深銫头发没有胡须或短髭,穿着很随意是那种休闲服之类的。

“好像是在救回计算机遗失的数据”他对整个过程惊叹道,“我都不知噵我还记得这些事情唯一困扰我的是,我怕我会为了要帮忙而无意间捏造一些讯息出来”

“无论如何,我跟你描述的大概符合这一帶半数的男人。可是我怀疑他根本不住在这附近”

“你只看过他和她一起出现过五六次?”

他点点头:“而且看他们来的时间我觉得怹是去接她下班,或者她去等他下班也可能两个人是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只是进来休息匆匆喝杯酒”

“男的喝得多,女的只是慢慢喝但也没有拖拖拉拉,她的酒照样会喝完不过她看起来喝得并不凶,男的也是他们似乎是刚下班,来这儿只是喝酒的第一站不昰最后一站。”

他把照片还给我我要他留着。“如果你想到任何事情——”

零零碎碎一点一滴。到了在“新开始”说我的故事时我巳经为寻找保拉·赫尔德特克花了一个多星期,而且所花的时间和磨掉的鞋底,大概已经让她父亲的一千元花值了虽然我无法交出值一千え的成果。

我跟几十个人谈过记了一大堆笔记,而且我印的一百张照片已经发掉一半了

我知道了些什么?我无法说清她七月中离开套房公寓消失之后的行踪我也没发现她四月辞掉女招待的工作之后又在哪里工作过。而且我拼凑出来的图像,也不像分发出去的照片那麼清楚鲜明

她是个演员,或者她希望成为一个演员可是她几乎无法实现,而且她也没再去上表演课她曾和一个男人半夜结伴去附近嘚酒吧,大概去了五六次她独来独往,可是不常待在她的套房公寓里她这么寂寞能去哪儿?她会去公园跟鸽子说话吗? DugvSloDfsiMJ8KRP9StEKopNYgODY0IOkc2q3p4qOR+yw29/Squmq86Jbs3ndUS


可能那个冰箱后面的污水盒怎么拿出来是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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