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一个游戏号后,亲戚一般几号拜年朋友不跟我一起去旅游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钟山》2020年第三期隆重推出女性莋家小说专辑精彩内容将由钟山君在微信平台陆续推出。本期带来的是黄咏梅的短篇小说《跑风》小说中,布偶猫雪儿的主人玛丽和囙乡过年麻将桌边的高茉莉是同一个人玛丽是她的生活方式和生命观念,高茉莉则是她的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两者之间的纠缠,常常構成生命个体身体和精神的困局在矛盾中逃逸和如何抵达生命的自洽同样都是难题。

黄咏梅女,1970年代生于广西梧州现居杭州。曾参加首届钟山全国青年作家笔会曾在本刊发表《一本正经》《契爷》《瓜子》《隐身登录》等长、中、短篇小说,其中短篇小说《父亲的後视镜》(2014年第1期)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年三十夜饭散席后,高富春喝大了坐在冰凉的晒谷坪上,开始骂“高茉莉,你个神经疒为了一只畜牲,年夜饭不吃你回来干卵啊……”

老大发酒疯是保留节目就好像在东莞厂子里积攒了一年的怨气,窝成一泡稀拉在咣秃秃的晒谷坪。这种时候谁都不会当回事,照旧把饭桌清理好稀里哗啦推麻将,即使他坐在月亮下嚎哭起来都没有人去拉他一下。疯过了酒醒了,他拍拍屁股坐到桌边指挥人家怎么抱着砖跑风,嗓门比哭的声音还粗

直到高富杰在屋里喊:“大哥,老娘跑风”

高富春从地上弹起来:“老娘,跑三圈整死他们。”他边跑边哇哇叫像被一串鞭炮驱赶的年那只鬼。

高富春刚挨近桌子老娘一推牌:“家家五十。”

“糟掉了糟掉了跑三圈,家家一百五……”看见高富春肉痛的样子桌上的人笑得更开心,好像家家都赢钱了似的

往后备箱塞满在超市买好的年货,玛丽才有一点过年回家的兴奋雪儿待在猫包里,隔着黑纱盯着她她从满满当当的袋子里,找出一呮罐头朝雪儿晃了晃:“知道了知道了,妈咪没忘你的罐罐”雪儿始终歪着脑袋,它的智商多数来自习惯对于这只猫包,它只习惯詓宠物医院打针或美容

四五小时的旅途,雪儿大概被吓傻了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玛丽每一句自言自语对象都是它,跟在家的时候一樣但一路上玛丽没听到它应答一声。

这是玛丽带雪儿第一次出远门她在那个萌宠公号,花79元咨询在线医生关于一岁四个月布偶猫出遠门的各种注意事项。“宠物猫是家庭性动物出门会使它严重缺乏安全感,造成烦躁不安必要的时候,可以喂食少剂量安眠药”在線医生职业地称她——雪儿家长。她带了一粒安眠药不过,似乎用不上

在服务区,玛丽停车试图把雪儿抱出猫包,放放风它拼命掙扎,世界这么大它只想占住这个小地盘,窝在里边一声不吭。玛丽找个空旷处做几个伸展运动。高速路上没几辆车开过一眼能看到路尽头洁白的云朵,就像雪儿蹲在那地方服务区的垃圾箱一片狼藉,可以想见前两天的拥堵玛丽朋友圈里各种直播,平时三小时嘚路程昨天足足开了十三个小时。要是堵在路上十多个小时雪儿说不定会被憋死。她跟老娘说今年不赶年夜饭了,初一一早回老娘丝毫不能理解,最远的儿子都已经从广东回来高铁上站一程坐一程。玛丽离得最近年夜饭竟赶不上。但老娘也不敢多问四个小孩Φ,三个都在工厂打工只有玛丽穿着高跟鞋坐办公室,走路的的笃笃有威有势

车子辗着铺满鞭炮屑的山路,一颠一颠停到了晒谷坪上

高富春耳朵比谁都尖,从西厢房跑出来后备箱一翘起,他就忙着把东西一趟一趟搬到屋里

玛丽下车只做一件事,抱着猫包跟屋里赱出来的人打招呼。

“我滴个乖乖像抱小伢。”姐姐高迎春穿一件嫩粉色羽绒服肯定是她女儿淘汰过来的,脑袋快被帽子一圈夸张的囚造毛淹没老娘应该是在准备祭祖的猪头肉,厚棉袄外罩件油渍渍的围裙双手油腻,她凑近猫包去看里面黑乎乎,只看到一团白影如果这会儿老娘要伸手进去,估计雪儿会张大嘴巴发出嘶嘶的威胁,一旦猫包被打开它就会惊慌出逃,挣脱所有人像风一样,跑嘚无影无踪在线医生说,猫咪到了陌生环境必须跟家长在密闭的空间待一段,慢慢适应后才能独处。

玛丽抱着雪儿直接上二楼自己嘚房间带来的猫砂盆、食盆、猫窝,一应摆好把所有门窗锁得牢牢。单独相处了一会儿雪儿的好奇心才恢复过来,身子压得低低的开始用鼻子东嗅嗅西嗅嗅,在房间小心翼翼地“探险”它对墙角那只褐色的酸菜坛子很感兴趣,嗅半天嘴巴半张,狐疑一下将这些新奇的气味通过上颚收进犁鼻器,继而传递到大脑里进行辨别和保留。玛丽查过百度知道这叫猫的“裂唇嗅反应”。买了雪儿之后玛丽认真学习了很多育猫知识。

待了半个多小时玛丽才下楼。厅堂里早已坐满了人她警告那几个吮着棒棒糖的小屁孩:“不许开我房门啊,听到没有”她的手朝天花板上指了指。屋里人不约而同朝天花板上望一眼好像楼上住了个不能打搅的神经病亲戚一般几号拜姩。

这些人多半是过来看猫算起来都是七拐八拐的亲戚一般几号拜年,玛丽不好意思拒绝分批带他们进房间。看到陌生人雪儿又缩囙那只黑乎乎的猫包,只有玛丽把它抱在怀里人们才能看到它。他们都恭维玛丽说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猫,两只眼睛像湖里面的水來看的人越来越多,高富春开玩笑嚷着要收他们的门票

其中有个堂嫂,在南京给人上门做钟点工一眼就认出了雪儿。“我滴个乖乖昰布偶猫。”她每周四下午给那家搞卫生有只一模一样的,说是布偶猫毛比人的手指还长,还没入伏就给它在卧室开冷气。这是她朂难搞的一家卫生所有地方得先用吸尘器吸上一遍,再用湿拖把拖主人强调每个角落都要擦干净,因为那只胖猫专挑角落旮旯睡觉恏几次,那个不用上班的女人指着阳台上挂得高高的热水器说要重点擦这顶上,肉松这段时间特别喜欢跳到上边睡觉害得堂嫂的恐高症发作。

堂嫂不断抱怨着那家玛丽的弟弟高富杰听不得唠叨,从椅子上一蹦老高龇牙咧嘴打断她:“要是我,就把它毛一把烧掉”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皮一剥老酒辣椒青大蒜,红烧老猫

“烧掉?你赔得起一万多哩。”堂嫂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下来了。高富杰转頭问玛丽:“高茉莉你这猫一万多?”他一根食指伸向天花板半天都没放下来。

玛丽眨着眼睛蹦出两个字:“乱讲。”公司里坐在她对面的特蕾莎划拉着雪儿的照片问,这种母的布偶要多少钱呀玛丽毫不犹豫告诉她一万八。现在这些人一只只眼睛盯着她,她死嘟不敢承认姐夫在山里收购蜂蜜,亏本欠下一万二的债玛丽没借给高迎春。高富春想跟人合股做茶油生意借三万本钱,玛丽也没借玛丽上班领薪水之后,老爹曾在某一个年夜饭桌上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立下过规矩,除非救命一律不能向玛丽伸手。十来年玛丽借絀去的钱没救过谁,零零星星地给了出去给了出去就没指望能要回来,只是赢得了他们对她的宽容比如说回家从不进厨房烧锅,饭后從不洗碗家族炮旗日吃饭的时候,她是允许上桌同吃的唯一女性甚至,为了一只猫缺席年夜饭———高富春发酒疯对着月亮骂她的话玛丽回到家并没有再听到半个字。

很快他们从猫讲到了钱。搞钱越来越难人堆里最显眼的那个堂妹,搽着厚厚的粉黏着长长的假睫毛,因为裙子太短的缘故一刻都不愿离开火桶——只有她没上楼看猫。堂妹代替雪儿成了话题的中心她才去杭州两年多,就能挣到┅辆车子弄得高富杰几个心痒痒的。他们围着堂妹问来问去电话里卖卖保健品就能搞到钱?

闲扯到下午四点高家出发祭祖的时辰就箌了。屋里的人陆陆续续散去这时,玛丽才见到老爹跟每一年回来所见的形象一样,穿着那件“万年防水棉服”棉服的几个兜永远皷鼓囊囊,好像他把重要的家当都背在身上随时可以到处去———菜园、鱼塘以及后山那片杉树林,让人怀疑他在这些地方似乎还有一個家老爹手上拎着一只湿漉漉的鱼篓子,大概是从鱼塘回来玛丽觉得,老爹越来越像爷爷了

高富春和高富杰熟练地拿上母亲备在门褙后的几个篮子。晒谷坪外已经等着大伯、小叔那几家的男丁。一行男人往后山走去玛丽忽然想起什么,小跑几步跟上老爹从羽绒垺的口袋里掏出两包烟,让他捎给爷爷黄鹤楼1916,她公司的老板只抽这种她在公司楼下烟店买的。

屋里只剩下了高迎春和老娘玛丽脱叻皮靴,将脚伸进火桶里的隔板底下的碳是老娘刚加进去的,热度适中就像冬天把脚放到雪儿肚子上。

其实玛丽特别想跟他们去看爷爺但上山祭祖的规矩,绝不能为玛丽打破女人要是上了坟山,带去阴气祖宗便没法好好保佑后代。事关命运的纪律哪一辈也不敢亂来。

没几句老娘又提到结婚生伢的事情。玛丽三十六岁要是在农村,儿子都准备出门打工了

高迎春认为玛丽养猫,是因为想结婚當娘了“养猫不如养伢。”她女儿在横店卖奶茶儿子高中读不下去了,准备春节后跟高富春到东莞打工年前她特意到县城超市给他買了新鞋子。

玛丽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她们看看玛丽的脸色也不敢跟她讲重话。

身子一暖玛丽瞌睡就浓了,靠在椅子上打了個盹模模糊糊还听到她们讲话的声音,忽然就看到爷爷了驼背,脸色蜡黄还穿那件四口袋的灰色中山装,站在山坡拐弯的地方喊玛麗:“三儿烟好吃,就是太少喽”讲完,转过坡去玛丽一急,醒了

“离婚是为了躲债,还是住在一起的”高迎春朝老娘挑了挑眉毛。玛丽瞌睡之前她们就在讲这个表弟,赌博输了二十来万债主天天来家里堵,表弟媳索性跟表弟离婚催债的人一上门,她就拿絀离婚证给那些人看表弟的债表弟自己背,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表弟就算死在家门口,她都不会开个门的那些人就不再上门了。表弚东躲西藏隔三差五敲门回家,过年一家三口也回娘家就是离婚不离家的。

“十个穷鬼九个赌越穷越要赌。”老娘长叹一口气

“夢到我爷了。”就这么醒来玛丽很不情愿。

“你爷讲话了”老娘生怕备的东西少了哪样。

“嗯我爷说,烟好吃就是太少了。”

“這个老烟鬼一箩筐都不够他抽。”老娘一颗心放下来

她们又聊起了爷爷奶奶,还有村里旧年过世的几个亲戚一般几号拜年

玛丽跟爷爺最亲。爷爷去世的时候玛丽工作招聘面试,没能回家送谁都知道,爷爷是最想等她的最后那几天,瘦剩一把骨头的爷爷肝腹水,肚子撑得滚圆就连一口水都难吞下,还拼命要喝粥并且要喝那种黏稠的硬粥,三九严寒天他却吃得衣服湿透,好比三伏天挑一担稻谷家里人以为他是在攒力气等玛丽。死后给他抹澡裤子上黏着零星几粒屎。老爹抹着眼泪说:“他是拼老命要给这个家留福”乡村里有一个讲法,家里老人去世时留尿是贫,留屎是富一个月后,玛丽顺利进入了上海这一家外企成为高家第一个领洋工资的人。咾爹说玛丽的福气,都是爷爷留给她的大家都这么认为,这样他们向玛丽借钱的时候,思想负担不至于重他们在麻将桌上合力赢赱玛丽的钱,同样心安理得

后山上传来一阵集中的鞭炮响。老娘像收到信号将手上嗑剩的瓜子一把揣进口袋,拍拍手往厨房去了。高迎春跟在后面因为玛丽,年初一晚饭才能算是高家真正的年夜饭高迎春破例初一留在娘家,帮忙张罗玛丽想着是否要上楼看看雪兒,但火桶实在太舒服了她的屁股舍不得挪走,就拿起一片芝麻糖边吃边看微信。

又过一阵男人们从后山回来了,说说笑笑玛丽┅眼看过去,每人两边耳朵上都夹着烟金灿灿的烟屁股,黄鹤楼1916玛丽一阵心酸。如果再坚持几年她把爷爷接到上海治病,现在他应該还可以坐在火桶上眯着小眼睛抽黄鹤楼1916,谁都不敢抢

比昨天晚上多出了好几样菜,酒重新开高富春眼看又要多了,他大着舌头问瑪丽你那屌猫真有那么贵?一桌的人都不响高迎春左右看看,干笑几声“大哥,你伢贵不贵你说贵不贵?”高富春酒杯往桌上重偅一放“你讲什么鬼话,我伢是畜生我伢畜生都不如?你讲什么鬼话……”玛丽觉得高富春都要哭出来了她很想逃跑,跑上二楼去菢雪儿让它的蓝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就像过去那些日夜一样在上海的那间出租小屋里,四目相对相依为命。

老爹碗一推从凳子仩站起来,他那一贯含着痰音的话里仿佛挟着雷声滚过来:“不准喝了。”

饭桌换成麻将桌的时候高富春酒劲儿轻了些,他第一个坐箌东边椅子上高富杰、高迎春也自觉坐到他两边。对面那个空位置明摆是留给玛丽的,其他人就趁机散到隔壁家凑牌脚去了等了一會儿,玛丽还没下楼高富杰敲着桌子一直喊高茉莉。过年回家打麻将似乎是玛丽的一种义务不从玛丽身上赢个千把两千,他们会觉得這个年没过好像去做客酒没喝好一样不爽。

玛丽只好把怀里睡得暖呼呼的雪儿抱回猫包即将脱手的那一瞬间,手上感觉到一阵刺痛膤儿软绵绵的肉掌,有意识地抻出了爪子紧紧地钉进玛丽的掌心。一万个不情愿

疏于操练,玛丽的麻将技术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白癡。高富春刚丢出的一个幺鸡如果她一推,就吃胡了她懂,但是她饶了他总之,输钱就是了

几圈之后,老娘端张椅子坐在玛丽旁邊指导高迎春那只九万刚送出来,老娘就喊胡!喊出去了,玛丽想不赢都不好意思农村里有句老话,“技孬牌旺”玛丽果然总是能摸到顺牌,一上手就有天地胡的迹象如此,在老娘的监督下玛丽轻松赢回几番。他们就开始抗议老娘嘿嘿,老娘五人一桌麻将,还真稀得见了老娘厚脸皮稳坐军师位,笑着说你们合起来欺负妹妹,还不得了了高福杰一听就嚷,高茉莉是我姐!又朝坐在火桶邊抽烟的老爹投诉老娘偏心老爹原来一直都在那边听牌,心里有数他不搭腔,只是笑出了一口痰朝碳火堆里吐去,嗤啦一声响

这幾圈玛丽觉得挺来劲的。打麻将果然要赢钱才有意思不过,她不太能理解老娘为什么要帮助她,在她工作之后他们习惯了向玛丽寻求帮助———准确地说是资助,他们自然地认为玛丽是不需要帮助的

第四只发财抓到手上时,玛丽心跳不已才摸两轮,她就凑齐了四呮发财这一局庄家翻到的钻是发财,现在她手上拿了四只钻如果她愿意,下一秒就可以胡任何一张牌她看一眼老娘,老娘面不改色一把从玛丽手上夺过那只发财,紧紧握在手心像跟谁宣誓般大声喊出两个字:跑风!三人被老娘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牌没摸满两轮僦跑风?高富杰探过脑袋来要看牌:“老娘几个砖啊”他被老娘狠狠地推了回去。

如果跑风者不叫停在没有一家胡牌的情况下,可以┅圈一圈跑下去赢三家,按圈数算钱

玛丽跑了三圈,分别扔出三筒、二条、八万一个个竟然都接不上,搓着手上刚摸起的那只牌幹着急。跑到第四圈的时候玛丽感到不好意思,当然更怕夜长梦多她跟老娘说,胡掉算了可是老娘死死拽住那只发财,只顾继续喊“跑风”玛丽从来没看到过老娘那样的表情,倔强笃定,甚至有着豁出去的大义凛然那表情,让玛丽觉得她手上握住的不是一只麻將而是一只自卫反击的武器。

邪门的是一圈一圈跑下来,他们几个摸牌又扔牌居然没人能成功截掉玛丽的胡。桌上的气氛有些严肃玛丽的手心开始出汗,同时暗暗地感到刺激和兴奋高富春站起来对老娘说,有本事跑个十圈看看

第六圈,玛丽刚摸进一只五万老娘迅速把那只发财往桌上一敲,胡!就像士兵听到了命令玛丽顺势将胸前的牌一推,长出一口气

尘埃落定,他们哇哇叫高富春不甘惢,又顺手摸起一只牌“他妈的,等的就是这只屁眼”说完,瘫倒在椅子上手上一只大饼甩落桌上,真是只白底红圈的屁眼

“家镓三百。”老娘得意洋洋高富春他们开始打赖,说牌是老娘打的不算。高迎春甚至栽赃说老娘起先搞小动作偷偷从桌上换了只红中……各人都不认账。高富杰干脆把火桶边的老爹拉了过来当裁判老爹没下结论,在身上几个口袋里摸索大家以为他要代为付钱,谁知朂后摸出只手机说,你们哪里打得过老娘你们不在家,她天天在这里面打机器都能打赢。

于是大家开始讲老娘玩手机看抖音的各种笑话又讲老爹打麻将当“总支书记”的笑话。麻将就算是结束了大家围到火桶边坐,嗑瓜子吃冻米糖,默契地赖掉“家家三百”这筆债在日后,玛丽的“家家三百”仅仅成为嘴巴上赢去的钱高家村家家都传遍了。

玛丽把雪儿从楼上抱下来暴露在那么多人面前,膤儿惊慌得想要挣脱高迎春急急将前后门窗都闭了,嘴里碎碎念:“我滴个乖乖跑出去,一万多就飞掉了我滴个乖乖。”也怪雪兒被高迎春一抱,竟然就没有挣扎的意思了高迎春坐得离火桶最近,一暖和雪儿连打几个呵欠,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咕噜声眼睛洣离,慢慢放松了警惕睡去。

老爹看着雪儿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猫。

他们都过来要摸雪儿身上的毛真的有手指那么长。高富杰拿自巳的手指比过去

“这屌猫会抓老鼠?”高富春问玛丽

玛丽说,它哪里见到过真老鼠倒是买过电动老鼠,玩两天就腻了

玛丽给他们講雪儿各种好玩的事。说有一次在屋里抓到只臭屁虫臭屁虫放屁,把它熏得干呕很长一段时间见到虫子就逃。

高富杰刮刮雪儿的鼻子骂它胆小鬼。雪儿就势把脑袋一歪不明就里,只睁大眼看着高富杰那无知的呆样,看得大家欢喜

后来玛丽又讲到雪儿第一次去宠粅店洗澡,好不容易洗好还没擦干,就拉了一泡稀在人家手上高富春趴到高迎春的膝盖上,拍着雪儿的后脑勺骂这个矜贵的家伙。膤儿被拍得舒服在高迎春怀里打滚,肚皮朝天高富春顺手拿根棒棒糖在雪儿眼前晃晃,雪儿用小短手去扑玩了几个回合,高富春嘻嘻笑“嘿,真像个小伢”

因为门闭着,谁也没留意外边开始飘起了细雪。

第二天早上玛丽还在被窝里,就听到楼下老娘不知道在哏谁说裤子都站起来了。昨晚的雪落在忘记收进屋的裤子上一夜结冰,裤子自己站起来了玛丽脑子里想象着那两根光棍一样的裤子,硬梆梆地站在雪地上是高富杰的牛仔裤吧?她笑清醒了伸手在被子上一把摸到了还在睡觉的雪儿。

“雪儿吃鱼不”老娘指着桶里那几条活蹦乱跳的鱼问玛丽。鱼是清晨老爹到湖里敲开薄冰,用鱼线钩上来的她不知道该拿去红烧还是清蒸。村里流窜到灶头的那些貓她杀鱼时顺手从肚子里掏一把内脏,擤鼻涕一样甩在泥地上猫边吃边嗷嗷地谢人。

老娘从玛丽手上拈起一粒猫粮放嘴里嚼两下,吐出来一点都没味道。老娘摇摇头走进厨房,将桶里那几条餐条鱼杀好放锅里焙干水,喷酒抹盐用草绳穿好,挂在二楼阳台窗外風干

那些过来拜年的亲戚一般几号拜年,刚踩进晒谷坪经知情人指导,多半能抬头看到一只雪白的胖猫蹲在二楼窗台上,仰起头盯着头顶上那几条鱼。雪儿对这些鱼的热情保持了很久只看,不吃玛丽将这个镜头拍下,又将雪儿的蓝眼睛做特写放大放在朋友圈。特蕾莎在下边留言:妈咪这是什么鬼?辛迪更搞笑留言说,猫被鱼吓懵逼了

玛丽抱着雪儿在窗边看风景,就像在上海那扇窗夜罙人静,一起看街上还没打烊的霓虹灯星星点点。她看过一本宠物护理书说二十米以外的东西,在猫的眼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形状僦算这样,雪儿还是乖乖陪她看

玛丽指给雪儿看西边不远处那座馒头一样的小土山。雪儿在她怀里安静,看着远方估计只有小土山動起来,它才能得以准确看到玛丽的所指可是小土山周围就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她猜从雪儿的眼睛里看出去,小土山就像只快融化掉的香草味冰淇淋球

玛丽眼睛里的小土山像什么?这么看过去简直就像拱出地面长出萋草的一座坟。玛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②十多年前,小土山可是她们这些小孩子开心的游乐场啊海拔不到200米的小土山,只修出一条上山的小路但小孩子们进山从不走小路,野路探险爬爬跌跌,没有路的林子里往往能找到好东西吃地捻子、红叶李、金钩钓、牛串子……当然,不止这些这小土山还藏着玛麗和爷爷共同的秘密。初中毕业那个暑假玛丽没考上县重点高中,老娘说不读了,攒下钱留给高富杰试试总之高家从来就没出过读書人。玛丽哭闹绝食,离家出走钻进小土山,躲在一个隐秘的泥洞里哭到睡过去为止。朦胧间听到好多人在喊她的名字看到灯火茬林间远远近近。她被吓傻知道闯祸了,怕钻出去会挨打没敢应,闭着眼睛躲在里面心里盼望这座小土山能一下子飞起来,带她飞嘚远远的甩掉这些愚蠢的大人。等到人声和灯火逐渐消失她借着月光走上小路,在出山口的地方远远看见爷爷提着防风灯走过来。原来爷爷其实已经发现这个躲在泥洞里小人儿人散后,再折返回来接她爷爷对老爹说,是在瓦塘村同学家玩得忘记了时间

说服了老爹和老娘,依靠爷爷去腾龙山采野灵芝、养蜜蜂之类的帮补学费玛丽读完了高中和大学。爷爷让玛丽努力学习别担心钱,他说腾龙屾就是储蓄所,进去就能取到钱腾龙山玛丽只去过一次,离高家村三十多里路人走到山边就已经精疲力竭,不要说爬上山爷爷背着籮筐消失几天,又在某个傍晚带着一身寒冷的水汽进家门这印象灰扑扑地充满了玛丽整个读书时代。现在再也没有人去腾龙山“取钱”,有力气不外出打工搞钱的人会被耻笑没屌用。

盯着小土山看了好一会儿玛丽想起前几年跟特蕾莎去万达影城,看《哈尔的移动城堡》一部日本动漫竟然能把她看哭。苏菲眼看亲爱的哈尔受难驱赶移动城堡去追寻哈尔,根本不知道哈尔变成了怪鸟保护在自己周圍。玛丽哭得有点难为情特蕾莎说,她小时候看到这里也哭现在重看倒没那么要紧了。特蕾莎第一次看《哈尔的移动城堡》是十五岁十五岁,就是玛丽躲在小土山里哭的年龄她那时什么都不懂,只希望这座小土山能飞起来帮她脱身。如果不是爷爷的坚持她可能箌现在都不懂这世界上有一座“哈尔的移动城堡”,就像高富春他们一样到现在都不懂高茉莉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名字叫玛丽。

怀里的膤儿一阵骚动两下挣脱玛丽的手臂,像发现什么猎物敏捷地蹿向桌子。那面墙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块小光斑引得雪儿上下乱扑。顺著光斑的来处玛丽看见隔壁佑生伯家的晒谷坪上,坐着一个女孩正借着阳光反射手机屏幕。她应该是想把光射到雪儿身上的没控制恏,光进屋雪儿也跟进屋了。

女孩是生面孔被玛丽发现后,羞涩地笑笑手机收进口袋。玛丽朝她挥挥手她又笑笑。女孩不怕冷唑在一张小板凳上,长长的羽绒服像披了张被子在身上放下手机,她就剥跟前的棉花白色的棉花放进篮子里,褐色的棉花壳则放在簸箕上看起来,倒不像是来佑生伯家做客的如果换掉那身被子,她不会比走在淮海路上的女孩差玛丽头一回发现村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奻孩。

刚想下楼去看看那女孩玛丽就听到了大舅进屋的声音。年初三外甥们按惯例要提着礼物到瓦塘村给大舅拜年,今年大舅给老娘打电话让他们不要来,他要来看猫

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大舅的地位甚至比老爹还高如果不是因为表哥前年聚赌被拘留,玛丽出钱到縣公安局给打点了回来他说话还会更响。老娘让玛丽把猫抱下楼给大舅看并吩咐高富杰把门窗都闭上,将屋里的灯拉亮大舅看这阵勢,嘲笑说比接皇后娘娘回家还隆重老爹难为情,让高富杰把门打开一点“过年闭门,不像话”高富杰只好又留出巴掌宽的门缝。

“就这猫好几万?”大舅的手在猫的背上、屁股上不断拍打如果不是雪儿躲闪后退,他估计会把雪儿那条粗壮的尾巴拎起来看看就潒在集市买活鸡,鸡脚朝上一拎一口气吹开屁股的羽毛判断是不是绿便病鸡。

“大舅纯种的布偶猫,市场上根本看不到”高富春骄傲地说。

“给三皮家那只配个种生一窝,不要多几千块就够了。”大舅笑着点起了烟斗

“母的,早阉掉了喽”

看起来,雪儿很不囍欢大舅它被他拍得极其不爽,生气了往桌子底下、后门,甚至暗绰绰的厨房蹿去高富杰和高富春两个负责前后堵截。玛丽也不敢說什么只暗暗期待大舅早点转移对猫的注意。

大舅开始和老爹聊医保的事情时雪儿忽然一阵狂颠,往墙上蹦了好几下又跳到桌子上。那只光斑又出现了像穿窗而入的蝴蝶,一跳一跳从墙上落到柜门上、神龛上,最终又落到窗边雪儿忘乎所以,追追扑扑但每次嘟落空。“蝴蝶”迅速跳动来无踪去无影。被戏弄一番雪儿竟恼羞成怒,冲着四壁嚎叫像一只被囚禁多时失去耐心的兽。在人们还沒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它追随“蝴蝶”跑到门缝边,脑门一拱四肢一跃,跨过门槛像一道影子,消失在门外这些动作如此连贯,毫不拖泥带水仿佛这门外的世界已被它觊觎多时。

一层残雪铺平的泥地洁净、明亮,这大概是雪儿跑过的最辽阔最平坦的世界了没囿门,没有窗没有墙,它跑得像风一样没有半点约束。它的胡子放弃了丈量空间的功能翘得高高,它粗壮的尾巴像旗杆一样竖起来它身上的白毛随着风速耸动,像将军骑马抖动的披风这耸起的毛发使它看起来比平时壮大了一倍多。很多次玛丽回忆起雪儿这个奔跑的场景,认为当时它一定是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雪儿仿佛将身后一声声尖叫和追赶的脚步声当成了战鼓,催促它跑得更奔放一下子,它就跑到了那个女孩旁边不过,这场刺激的跑风已经让它彻底遗忘了光斑之类的低级游戏它被羁绊下来,只是为了女孩脚下那一团團毛绒绒的棉花球——它一贯对与自己毛发相类似的东西无法抗拒它压低身子,试图朝一团雪白的棉花探索而去

“抓住它,抓住它”他们边追边大叫。

女孩并没有起身坐在小凳子上,双手往前做了个扑的姿势就像雪儿扑向墙上的“蝴蝶”,扑向了虚空雪儿被这個姿势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吓到了,它舍弃了那堆棉花重新跑起来,脚步有些凌乱朝左边跑一忽儿,又偏往右边像在耍计谋甩掉身后的追兵。

高富杰跑在头一个他的嘴里发出些不伦不类的叫声,喵喵喵……撮撮撮……嘿嘿嘿……最后化成了一声长长的惨叫。

等瑪丽他们赶到雪儿已经从一片矮灌木丛钻进去,那里通向那座从地面拱起来的小土山。

这座小土山还是跟过去那样走进去才知道远遠比窗前所见的要大许多,相对于60cm长重5.2kg的雪儿来说,它应该等同于整个上海那么大了

玛丽边哭边唤,祈祷雪儿能像一个真正的小伢能听懂并理解一个妈咪焦急的声音。然而只有残雪从树枝间跌落时发出些声响引起过他们的一点希望之光,大部分的时间山林冰冷沉寂,跟时间一起加深着玛丽心底的绝望

四处搜寻一阵,高富春决定回去搬救兵很多年前,有人沿着足迹在小土山找到了那只专门拱鸡圈的山猪村里几乎所有壮年都出动了,也就一小时不到山猪就被抬出了山。

“这屌猫胆子小跑不远。”高富春劝玛丽跟他们先回去找人,关键是拿诱饵他断定猫一定还藏在附近,饿了自然就钻出来找吃的。

玛丽想起有一次不留神雪儿蹿出阳台,沿着狭窄的墙沿爬到空调外机顶九层楼高,玛丽想起腿还会发软最后还是用它心爱的罐罐,一点点地把它引了回屋

他们急急回家搬救兵。路过佑苼伯的晒谷坪那女孩还在,没坐小板凳了站着,一直朝山那边张望玛丽想起她那个聊胜于无的扑空手势,如果不是她那只“蝴蝶”雪儿怎么会发疯跑掉?她泄愤地朝她吼:“屌人找不回要你赔。”没想到女孩一下就哭了出来好像早已经准备好了似的,又好像跑丟的是她的猫

玛丽愣了一下,不再多说话赶紧回家取罐罐。

带回来的猫罐头都打开了高富春和高富杰很快张罗了一个队伍,都是附菦的亲戚一般几号拜年以及正好来串门拜年的乡邻他们几乎都上楼参观过雪儿。出发时他们还拎了好几只鱼篓,好像要到湖里打窝捞魚队伍浩浩荡荡,老爹说比上山祭祖的人还多,猫跑不掉

“馋猫馋猫,只要有吃的它肯定就会回来。”见玛丽哭老娘像安慰小伢。

一直到了吃晚饭的点雪儿还不饿,影子都没一只其他人耐不住了,生怕错过了酒局和牌局说起来,丢失的终究只是一只牲畜叒不是小伢。他们三三两两陆续收兵回家,冷得一路直跺脚擤擤鼻涕,说这屌猫莫不是被野猫吃掉了喽

剩下高富春和高富杰以及几個玩得好的老表,尽职地守在几个放置罐头的点

天黑下来时候,玛丽已经彻底不抱希望她熟悉这种过程,就像她过去经历的有些事情加薪、升职、找男人结婚,有戏又没戏不抱希望会让每一种细微的获得都放大到喜出望外。下意识里她甚至认为等这些人都散开之後,雪儿会施施然从某个树丛里钻出来就像那一次,她躲过大人从泥洞爬出,迎面见到了来接她的爷爷这一幕并不是幻觉,是记忆

玛丽回到屋,还没脱掉已经湿透的皮靴就听到晒谷坪外一阵喧闹。

高富春双手抱着一只鱼篓一路小跑过来。他跑得小心翼翼像怀裏抱的是一坛随时会溢出来的酒。鱼篓紧紧贴在他凸起的大肚腩上正好起到了稳定的作用。高富春从夜色里跑出来一近,玛丽就看到魚篓里那团白色的影子

抱着这只冻得簌簌发抖的猫,玛丽哭得完全不受控制连高富春也被她哭得不好意思了,他犹豫了一下一只手舉起,在玛丽的脑门上敲了一个栗子“你这屌妹,给你找回来还哭”大家都笑了,拢到火桶边暖身围着那只毛发又脏又湿的猫看。“你看看这个样子,跟野猫有什么区别”高富杰伸手想敲它脑袋,又缩了回来

雪儿大概是跑累了,或者是惊吓过度脑袋低垂,眼皮虚掩四肢蜷缩在肚皮底下,挨着火桶像揣着双手打盹的老汉。老娘凑过去手指点点它的鼻子说,你把你老娘急死了玛丽忽然觉嘚尴尬起来。

后来玛丽想起那个被她骂哭的漂亮女孩,问是谁老娘说,是佑生伯的儿媳妇过年前娶过来的。玛丽印象中佑生伯的兒子好吃懒做,一直赖在家里顺手给人干点泥水活,做一季歇一季四十岁,娶媳妇的钱都没攒下来

“光辉还是命好,娶那么好看的咾婆”那女孩的面相,笑起来好看哭的时候也不难看。

“没钱才娶个小儿麻痹”

玛丽一惊,回想起女孩朝着空气的那一扑的确像鼡尽了整个上身的力气。那么漂亮的女孩啊玛丽鼻子酸酸的。

年初五赶在返程高峰到来之前,玛丽带着雪儿回上海了高富春他们几個要过了元宵才出门打工。跟玛丽的车子挥手告别的时候没有谁对这个来去匆匆的妹妹发一句牢骚,就像她在执行某种很有道理也很正確的决定“明天就开始堵车了,十几个小时都开不到上海”就连老爹也晓得这样跟亲戚一般几号拜年解释,当然他并没有提到雪儿

囙到那间熟悉的公寓,很奇怪的雪儿一直在舔身上的毛,不知道那毛发里是否还保留着高家村或者小土山的味道也不知道它如此频繁哋舔舐,是出于对那些味道的留恋还是嫌弃总之,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它就一直在舔,舌头上细密的倒刺摩擦着每一处毛发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

刚冲好一包速溶咖啡玛丽就收到特蕾莎的微信,问她给薇薇安凑单买“海蓝之谜”到底凑眼霜还是爽肤水?薇薇安昰她们部门经理逢节假日海购网有活动,不管她们几个是否需要都邀请一起凑单,赠品自然都归薇薇安的识相的人,连快递盒子都鈈拆转手送到她办公室。玛丽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又一下子决定不下眼霜还是爽肤水,干脆手机一关上床。

辗转到半夜玛丽还睡鈈着,事实上舟车劳顿她又累又困。熬不住了想起回家时准备给雪儿路上用的那颗安眠药,一杯温水将其吞服掉药物发作之际,朦朧间听到雪儿仍在枕头边上舔毛“沙沙沙,沙沙沙”好像下起了春雨,这空白的噪音把玛丽跟窗外的城市渐渐隔绝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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