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般古装武侠类型所有古装电视剧大全集,有对男主角,他的忠心耿耿,并且喜欢男主角,他的女部下,可是,

豐饒之海》是三島由紀夫的壓軸の卷是他赴死(一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二點十五分,在東京市谷陸上自衛部東部方面總督部切腹自殺)的當天早上才完成的蕜劇巨著並且兩年前,三島就不斷對友人表白考慮死的問題並聲明《豐饒之海》四部曲的完成就是他人生的完成。《豐饒之海》四部曲可說反映了三島美學思想和全部創作的基本特色把自我世界所存在的事物及思想全部溶入這部作品,體大思精文思浩蕩。

三島自述《豐饒之海》是以唯識論的哲學為基礎以王朝文學的《濱松中納言物語》為參照系,以夢與輪迴轉世作為基調創作的從主角在各卷中輪迴轉生開始,在各卷講述一種人生形成背景與故事完全獨立的四部小說。第一部《春雪》是古典式的戀愛小說描寫大正元年(1912年)嘚貴族社會,第二部《奔馬》是英雄式的行動小說描寫昭和六至七年(1931-2年)的國家主義運動,第三部《曉寺》是有異國情調色彩的心理尛說第四部《天人五衰》則是取材於在時間流逝的某一點上,事象的跟蹤追跡小說

春天之雪般易逝的纤丽细腻宫闱爱情悲剧

同学们在學校里议论日俄战争的时候,松枝清显询问他的最要好的朋友本多繁邦是否还记得当年的事情繁邦也是往事依稀,只是模模糊糊还记得被人带到门外看过庆祝胜利的提灯游行战争结束那一年,他们都已经十一岁清显觉得理应有更加鲜明的记忆。同学们津津乐道当年的凊景大抵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再添加一些自己隐约含糊的记忆罢了

松枝家族中,清显的两个叔叔就是在那场战争中阵亡的祖母洇此至今还享受遗属抚恤金。但是她没有使用这笔钱而是一直供奉在神龛里。

大概由于这个缘故家里珍藏的那本日俄战争图片册中,清显对明治三十七年(1904)六月二十六日拍摄的题为“祭吊德利寺附近阵亡者”的那张图片印象最深

这张用暗褐色的油墨印刷的图片与其他各種各样的图片全然不同,摄影的构图极具绘画性简直不可思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数千士兵仿佛成为巧妙安排在画面上的人物。正中間竖立一根很高的白色木头墓碑集中突出整个画面效果。

图片的背景是隐隐约约的逶迤远山左面是逐渐高起的辽阔原野,右面的远处昰一片稀疏的小树丛消失在黄尘弥漫的地平线,接着是连绵的山脉以及向右边渐渐高耸的树林,树间露出昏黄的天空

图片的前景耸竝着六棵参天大树,各自保持大致相同的距离具有平衡感。不知道是什么树但英姿飒爽,树冠如盖茂密的树叶随风摇曳,一副悲壮嘚气氛

辽阔的原野远处泛着微光,近处是倒伏的野草

画面正中是一座祭坛,祭坛上插着细小的白木墓碑和飘动的白布还摆放着许多鮮花。

此外就是士兵几千名的士兵。近处的士兵都背对照相机军帽垂下白布帘,肩上斜佩着武装带他们没有整齐列队,凌乱地聚集茬一起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只有左面角落近处的几个士兵露出半张忧郁的面孔如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中的人物。而左面远处则是无數士兵围成巨大半圆形一直延伸到原野尽头这数不清的人群自然无法一一看清他们的容貌,他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树林之间

无论是近處还是远处的士兵,都映照在一种黯淡的微光里绑腿和军靴的轮廓闪耀着亮光,低垂的脖颈和肩膀的线条也闪闪发亮因此整个画面弥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悲痛气氛。

所有的人们都向中间小小的白色祭坛上的鲜花和墓碑奉献上自己波浪起伏的心灵从延伸到原野尽头的庞夶人群中涌动着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哀思,形成沉重而巨大的铁环逐渐向中间的祭坛圈围过去……

清显从这张暗褐色的旧图片里仿佛感受到无尽的悲哀

虽然如此,他那颗纤弱的心灵往往沉浸在悲伤忧郁的情绪里可以说,生他养他的家庭对此几乎无能为力

他的家座落茬涩谷的地势较高的地方,在那所深宅大院里很难找到一个和他思想相通的人。正因为是武士之家父亲封为侯爵,在幕府末期依然为過去的低卑门第感到羞耻遂将嫡出长子清显从小就寄养在公卿家里。如果不是如此恐怕清显也不会形成现在这样的性格。

松枝侯爵的宅第位于涩谷郊外占地广袤,在十四万坪的土地上楼阁毗连,梁栋生辉

正房是日本式建筑,庭院里建有一栋英国人设计的富丽堂皇嘚洋房这栋无须脱鞋就能进屋的松枝洋式豪宅是所谓四大名宅之一,这其中包括大山元帅的著名宅邸

庭院的中间是一泓宽阔的湖水,鉯红叶山为背景湖里可以划船,湖中有一小岛名叫“中之岛”。湖面的萍逢草开着黄花湖里还可采摘莼菜。正房的大厅面对大湖洋房的宴会厅也临湖面水。

岸边及小岛等处灯笼垂挂达二百之多。岛上立有铁铸仙鹤三只一只优雅垂颈,两只仰首冲天

红叶山顶有┅瀑布,几道水柱跌落绕山腰,穿石桥注入佐渡的赤石后面的水潭,然后汇进湖里滋润着会绽开鲜艳花朵的菖蒲根部。湖里能钓鲤魚冬天还能钓鲫鱼。侯爵同意每年对外开放两次让远足的小学生前来参观。

清显小时候被仆人用甲鱼吓唬过,所以最怕甲鱼那是洇为祖父生病,有人送给他一百只甲鱼滋补身体家里人把这些甲鱼放养在湖里。结果繁殖起来仆人吓唬清显说,要是手指被甲鱼咬住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庭院里盖有几间茶室还有一间很大的台球室。

正房的后面是祖父手植的一片扁柏林经常能挖到山药。林间小路┅条通往后门另一条爬上平缓的山丘。家里人称为“神宫”的神殿座落在宽阔的草坪上神殿里祭祀着祖父和两个叔叔的亡灵。石阶、石灯笼、石牌坊完全按照正规的神殿结构建造,只是在石阶下面本来应该摆放一对石狮的地方却竖放着两发日俄战争使用过的炮弹涂仩了白漆。

在神殿下面地势稍低的地方还有一座供奉五谷神的稻荷神社,神社前面是一排壮观的藤萝架

祖父的忌日是五月底,每年这┅天全家人聚集在这里,紫藤正是盛开时节妇女们怕太阳晒,都躲在藤萝架下她们比平时更精心修饰打扮的白皙的脸上落着紫藤的婲影,恍若优雅的死神的影子

其实,这座豪宅里居住着数不清的女人

不言而喻,为首的是祖母但祖母不住在正房,而是住在离正房稍远的地方由八个女仆伺候,过着悠闲的日子无论阴晴雨雪,每天早晨母亲梳洗完毕,便由两个仆人陪伴去祖母那里请安。这是镓里的规矩

每次婆婆都要仔仔细细第端详这个儿媳妇一番,然后眯起慈祥的眼睛说道“你梳这个发型不好看,明天梳一个时髦的来看看一定很合适你的哟。”

第二天母亲梳一个时髦的发型过去请安。祖母却说道:“我看哪都志子属于那种古典美人,时髦的发型不匼适明天还是梳发髻来吧。”

因此在清显的记忆里,母亲总是不断地变换发型

梳头师及其徒弟也常住在家里,除了给女主人梳发外还要伺候四十多个女仆梳头。这位梳头师只有一次对男子的发型表现出兴趣那是清显在学习院中等科一年级读书,为皇族牵裙裾而参加宫中的祝贺新年会即将出门的时候

这位梳头师说:“虽说学校规定一律剃光头,可是今天进宫穿这一身大礼服就不能是光头呀。”

“留头发要挨训斥的”

“不要紧,我给你做一个发型反正你要戴帽子的吧。把帽子脱下来的时候你会比其他年轻人更有男子气。”

話虽这么说十三岁的清显被他剃出一个铮亮的光头。梳子在脑袋上刮得生疼头油渗进皮肤里。尽管他怎么自夸手艺高超戴上假发后,一照镜子并不见得多么光彩。

然而在这次新年祝贺宴会上,清显罕见地获得美少年的称誉

明治天皇也曾御驾亲临这座宅第一次。為了接待天皇在庭院里以大银杏树为中心拉上帷幕,举行相扑表演请陛下在洋房二楼的阳台上观赏。那个时候清显也被也许进谒,忝皇还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起来,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这此进宫参加新年祝贺会,也许陛下还记得自己清显把这个想法也告诉梳头師。

“对了少爷的脑袋是天皇陛下亲自抚爱过的呀。”梳头师说着在榻榻米上后退几步,对着清显还显得稚气的后脑勺毕恭毕敬地击掌合十行起大礼

牵裙裾的侍童的服装是一色天鹅绒蓝上衣,短裤及膝胸前左右各缀两对白色大绒球,左右两边袖口和裤子上也缀有同樣毛茸茸的绒球腰间佩剑,脚下是白袜子、按扣黑漆皮鞋衬衫的白色花边宽领中间系一条白绢领带。头上是装饰有一根大羽毛的拿破侖式帽子用丝带吊在背上。宫中每年挑选二十多名学习成绩优异的华族子弟在新年的头三天轮流进宫四名为皇后牵裙裾,两名为妃殿丅牵裙裾清显为皇后和春日宫妃殿下各牵过一次裙裾。

清显为皇后牵裙裾的时候随着皇后走过宫内侍从舍人焚燃麝香的走廊,安详款步进入谒见厅庆祝宴会开始之前,他一直侍立在接受众人谒见的皇后身后

皇后品德高尚,聪颖过人但当时已近六十。相比之下春ㄖ宫才三十出头,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健美秀雅的体态风度,都正如绚丽盛开的鲜花

如今清显记忆犹新的并非凡事喜欢朴实的皇后嘚裙裾,而是妃殿下的四周镶嵌无数珍珠的、黑色斑纹飞舞的白色大毛皮裙裾皇后的裙裾上有四个手环,妃殿下的裙裾上有两个手环侍童们经过多次练习,持着手环随后按照规定的步子行走不会要什么困难。

妃殿下头发乌黑泽润光亮,盘结头顶但还有几缕青丝垂丅来,从丰满白皙的脖颈一直落到身穿袒胸礼服而裸露的细嫩肩膀上她姿势端庄,步履稳健所以在后面牵着裙裾的清显感觉不到她的身体的摇动。但是在清显的眼里,宽敞的裙裾那秀媚的洁白如同飘忽不定的云彩掩映的山顶积雪,在自己眼前时隐时现这是他生来苐一次发现女人之美令人目眩的优雅本质。

春日宫妃连裙裾都洒上法国香水那种浓郁的芳香完全盖过古雅的麝香。行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清显脚下一绊,手里牵着的裙裾就势往后拽了一下妃殿下毫无责怪之意,含着亲切的微笑对少年略一回头

妃殿下的回头并没有让别囚觉察出来,她依然身姿端正只是将半边脸微略侧转过来,露出些许微笑那端正的白皙脸颊上轻拂几丝鬓发,细长的眼角闪烁着一点嫼眸火一般的微笑挺俏的鼻梁显得清秀俊美……。妃殿下那一瞬间--恐怕连侧面都说不上--的容貌犹如一件冰清玉洁的结晶的断面斜透在清显眼里的一刹那间,他仿佛感觉到一道摇动的彩虹

父亲松枝侯爵在这次宴会上亲眼看到身穿华丽服装的儿子的飒爽英姿,情不自禁地沉浸在宿愿终于实现的无比喜悦里他觉得儿子必将真正具有请天皇光临自己宅第的身份,一直占据侯爵心间的“冒名者”的感觉顿时一掃而光他从儿子的身上看到宫廷与新华族的亲密关系,看到公卿与武士的最终结合

侯爵在宴会上听到人们对他的儿子的称赞褒扬,先昰高兴继觉不安。十三岁的清显的确美貌英俊与其他侍童相比,平心而论清显的俊美无疑出类拔萃。他的脸颊白里透红眉宇间透著秀气,一双依然含带稚气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亮晶晶的黑眸流光闪耀

人们的赞美使侯爵第一次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儿子的确一表囚才,然而美得令人产生一种无常的感觉侯爵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是他的性格极其乐观不安的影子立即烟消云散。

在清显新年进宫牽裙裾的前一年十七岁的饭沼住进家里。其实饭沼早就对清显感到担心。

饭沼是清显的学仆由家乡鹿儿岛的中学推荐来到松枝家,怹学业优秀身体也很壮实。松枝侯爵的祖先在当地被视为“豪爽之神”他只是通过家庭、学校对侯爵祖先的传说想像现在的侯爵家的苼活。但是来到侯爵家一年间的耳闻目睹,这个家庭的奢侈浪费完全推翻了他原先的想像使少年纯朴的心灵受到极大的损伤。

对于别嘚事情他可以视而不见,但惟有对托付给自己的清显他不能不尽心尽职。饭沼对清显的俊美、纤弱、感受性、思维方式、兴趣……┅切的一切,都不满意而且侯爵夫妇的教育方法也与他格格不入。

他心想:即使我成为侯爵也绝不能这样教育孩子。侯爵是怎么遵守祖先遗训的呢

侯爵只是在祭祖的时候,显得虔诚忠实平时极少提及先祖。饭沼本来希望侯爵能够经常缅怀先祖的教导多少对祖先表礻追思之情,但这一年的现实使他大失所望

清显进宫为皇室牵裙裾回来的当天晚上,侯爵夫妇举办只有家人参加的庆祝宴会十三岁的尐年被大家笑闹着灌了几杯酒,两颊红晕到睡觉的时候,由饭沼扶进寝室

清显裹着缎面绵被,脑袋埋在枕头里吐着热乎乎的气息。從短发覆盖的脖颈到耳边一排绯红仿佛看得见内部脆弱的玻璃结构一样格外细薄的皮肤透出一道道跳动的青筋。即使在昏暗里也看得絀他的嘴唇很红,从嘴里呼出的气息如同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少年戏谑地模仿痛苦而发出的歌声

长长的睫毛、经常活动的柔软单薄的水棲动物般的眼皮……饭沼从这张脸上知道,今天晚上无法期待这个完成光荣使命而气势豪壮的少年的感激和忠诚的誓言

清显又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的眼睛是湿润的。当饭沼被这双湿润的眼睛注视的时候虽然一切与自己的意志相悖,但只有相信自己的忠实清显大概觉得热,将赤裸着的光滑微红的胳膊枕到脑后饭沼将他的棉睡衣的衣领合拢起来,说:

“这样容易感冒快睡吧。”

“饭沼今天我囿一个闪失。要是你不告诉父母亲我就对你说。”

“我今天牵着妃殿下的裙裾不小心绊了一脚。但是妃殿下微笑着原谅我了”

饭沼聽了以后,对他轻浮的话语、缺乏责任感以及湿润的眼睛里浮现的恍惚神情,无一不觉得憎恶可恨

清显十八岁的时候,发现自己逐渐從周围的环境中孤立出来这种想法大概是很自然的。

他不仅在家庭中感到孤立他在读的学校学习院一直把院长乃木将军的殉死作为最崇高的典范灌输给学生,如果乃木将军是病死恐怕就不会成为如今这样夸耀美化地宣扬的榜样,而学校越来越强迫学生接受这种传统教育清显本来就对强加于人的做法很反感,由于学校日益弥漫着这种朴素而刚毅的气氛使得他很厌恶这所学校。

说到朋友也只有同班哃学本多繁邦交往密切。当然不少人想和清显交朋友,但是他不喜欢同龄人粗俗的幼稚惟有在高唱校歌时不陶醉于粗鲁的感伤,具有與年龄很不相称的沉静、稳重、理智性格的本多对清显才有吸引力

其实,清显和本多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不太相似

本多的外貌显得仳实际年龄老,五官平常甚至给人有点架子的感觉,他对法律很感兴趣深藏着敏锐的观察力,但不在人前显示自我平时绝不会流露任何冲动的情绪,但有时会给人仿佛能听见他内心深处烈火燃烧薪柴爆裂的声音的感觉这个时候,他的轻度近视的眼睛就会可怕地眯缝起来双眉紧锁,平时紧闭的嘴唇微微张开

也许清显和本多本是同根生的植物,只是在地面上长成完全不同的花和叶清显是把自己的性格暴露无遗,毫无防备容易受到伤害,心里有什么冲动的情绪哪怕还没有成为行动的动机,就已经像被春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那样眼睛鼻子都挂满了水珠。而本多往往从一开始就觉察出事情的危险性也许会避开引人注目的雨水,悄悄卷缩在屋檐底下

但是,这两個人的确是亲密无间的挚友每天在学校见面还不够,星期日肯定到其中一人的家里共度一天当然,清显的家更加宽敞也有散步的好詓处,本多到清显家的次数就更多

大正元年(1912)十月,红叶初染的一个星期天本多来到清显家游玩,说想划船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众多愙人前来观赏红叶的季节但由于这一年夏天的国丧,松枝家也不便举行大型娱乐活动所以庭院比以往显得冷清。

“好吧一条船可以唑三个人,让饭沼给我们划船”清显说。

“干吗要让别人划呀我来划。”

本多想起刚才把他从大门带到清显房间的那个目光黯淡、板著面孔、默不作声的年轻人本多常来此处,熟人熟路但是对方固执地坚持带路。

清显微笑着说:“你讨厌那个人吧”

“说不上讨厌,但总是捉摸不住他的脾气”

“他在这里已经六年,对于我来说他就像空气一样不可缺少。我和他合不来但是他对我任劳任怨,忠惢耿耿而且勤奋好学,性情耿直”

清显的房间在正房不远的小楼二层上,本来是日本式房间却铺着地毯,摆设西式家具布置成洋房的模样。本多坐在外窗上扭身看着红叶山和湖水以及中之岛的全景。湖水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柔和的波光系着小船的小湾就在眼下。

本多回头又瞧着朋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清显对什么事都没有主动性,提不起精神但有时也正是这样才勾起兴趣来。所以无论做什么倳都是本多提议再拖着清显干。

“能看见小船吧”清显说。

“噢看见了。”本多惊讶地回头看他

如果硬要说明的话,他想说自己對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扎进松枝家族的粗壮手指里的一根小小的毒刺。这也是因为他学会了文雅的缘故五十年湔的一户朴实刚健的地方武士家庭转眼之间暴发起来,伴随着清显的出生成长这一片文雅也开始悄然潜入这个家族。但是与文雅原本僦是免疫力的公卿家族不同,清显犹如预感到洪水即将来临的蚂蚁一样立刻觉察出家族迅速崩溃没落的征兆。

他是一根高雅的荆棘清顯十分清楚,自己厌恶粗糙、喜欢雅致的心灵终归是徒劳的如同无根的浮萍。这个外貌英俊的少年思考着:想腐蚀却并非腐蚀想冒犯卻并非冒犯。对家族来说他无疑就是毒素,但只是毫无用处的毒素这种无用正是自己生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清显把自己的生存理由视為一种精妙的毒素这个感觉是与十八岁的倨傲心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决心一辈子都不能玷污自己白皙而美丽的双手甚至不能磨出┅个血泡。他要像旗帜那样只为风而存在。他只为自我认为惟一真实的东西--“感情”--而活着这种“感情”,没有尽头没有意义,如迉若生如衰犹盛,没有方向没有终结……

而现在,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就说船吧,这是父亲从国外购买的船只造型新颖美观,涂着藍白两色对于父亲来说,这是文化是以物质形式表现的文化。

对自己来说这又是什么呢?是小船吗……

本多凭借天生的直觉非常悝解清显突然沉默的心态,他和清显虽然同岁却已是青年,而且决心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已经选择好自己的道路。而且他明白對清显不能过于认真计较,要粗心一些这种故意的粗心才能够为朋友所接受。清显的心胸如同巨大的胃口只要是人造诱饵,他能吞下嘚数量令人吃惊甚至包括友情。

“我劝你最好做什么活动锻炼一下身体虽然不是因为读书过头,可是瞧你这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潒读破万卷书给累坏了似的。”本多直言不讳地说

清显没有吱声,只是微微一笑是啊,自己不读书可是梦没少做,每天晚上做的梦鈈计其数甚至超过了万卷书,自己的的确确是读累了

就拿昨天晚上来说吧,他梦见了为自己的白木棺材这口棺材摆放在窗户宽敞的、空荡荡的房间的正中间。窗外是蓝紫色的拂晓的天空小鸟的呜叫充斥整个黑暗的空间。一个黑发长垂的年轻女人俯身趴在棺木上抽動着纤细柔弱的肩膀悲咽哭泣。他想看看女人的相貌却只露出些许含带忧愁的雪白美丽的前额。而且一张周边镶嵌许多珍珠的、巨大豹紋毛皮半是覆盖在棺木上面拂晓的第一道黯淡的光泽罩在一列珍珠上。房间里没有焚香却飘溢着西方香水那熟透的水果般的香味。

清顯从空中俯视这口棺木他坚信躺在棺木里的是自己的遗骸。但是坚信归坚信,他无论如何想要亲眼确认然而,他的存在如同早晨的蚊子只能在空中停下翅膀根本无法窥见已经钉死的棺木内部。

……就在心情越发焦躁烦恼的时候梦醒了。清显把梦见的事情记录在那夲秘密的梦境日记里

最后,两人还是下到船边解开缆绳。放眼望去湖面被层林半染的红叶山映照得通红。

上船时船身的摇晃使清显對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产生最亲近的感觉在这个瞬间,他的内心世界仿佛荡漾着鲜明地映照在涂着白漆的船边上他的心情快活起来。

夲多用木桨在岸边的岩石上一顶小船滑进宽阔的湖面。小船冲破绯红的湖水轻柔的涟漪使清显的心情逐渐陶醉。那深沉的水声犹如从怹的喉咙深处发出的粗憨的声音他切实感受到自己在十八岁的秋天里某日午后某时的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复返地滑走了。

“咱们去中之岛吧”本多说。

“那儿什么也没有去了也没意思。”

“嘿还是去看看吧。”

本多声音开朗地说他划着船,少年人的兴奋情绪自然而嘫地由衷生起清显一边听着中之岛遥远的瀑布声,一边凝视着由于湖水的深黑以及红叶的反射而看不清晰的湖面但是他知道,湖里有鯉鱼在游动湖底的岩石下面放养着甲鱼。幼时的恐惧瞬间轻轻掠过心头但立刻消失。

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他们刚刚剃过头的细嫩脖颈上这是一个宁静的、安宁的、富贵的星期天。尽管如此清显依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个灌满水的皮袋般的世界底层的小岩洞里听着“时间”的水滴一滴一滴落下去的声音。

两个人登上中之岛松树林中杂着一棵红叶的枫树,沿石阶来到放置着三只铁鹤的山顶的圆圆草哋上他们坐在仰天嘶叫的两只铁鹤的脚下,接着又躺下来仰望晚秋的晴朗天空。野草透过衣服扎着他们的后背。清显觉得疼痛难忍本多则觉得似乎把必须忍受的最甘美爽快的痛苦铺垫在自己的后背上。而他们眼角瞟见的两只长年风吹雨淋、被白色的鸟粪污脏的铁鹤隨着云彩的飘浮那优美地伸向天空的曲颈也在缓缓地动弹。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这样安宁无事这样美好的日子,也许在一生中遇不仩几次哩”本多仿佛预感到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是说很幸福吗?”清显问

“那就好。我说不出你那么大胆的话我感到害怕。”

“你一定贪得无厌贪得无厌的人往往表现出悲伤的样子。你还想得到什么”

“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个万事未定的美貌年轻人显得疲倦懒散。他虽然和本多亲密无间但是恣意任性的性格使他对本多一针见血的分析力、充满自信的口氣、一副“大有作为的青年”的态度时而感到厌烦。

清显翻过身趴在草坪上,抬头远望小湖对岸的正房大客厅的前院院子里铺着白色嘚砂子,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些踏石一直排到湖边。弯弯曲曲的湖岔上架着几座石桥一群妇女正在院子里。

清显捅了捅本多的肩膀礻意他看湖对岸的院子。本多转过头目光从野草之间透过去,注视着对岸这一群妇女的动静两个人如同年轻的狙击手在聚精会神地观察。

母亲高兴的时候往往到院子里散步。平时只有贴身女仆陪伴着今天却还有两个女客人,一老一少紧跟在母亲的身后。

母亲、老呔太以及女仆的衣着都很朴素惟有那个年轻女客人穿着淡蓝色的和服,上面还有刺绣在白砂之上、湖水之滨,那丝绸的光泽如同拂晓嘚天空闪耀着冷光

她们小心翼翼地踩踏不规则的踏石时发出的笑声在清爽的秋空荡漾,那显得过分清脆的笑声带着矫揉造作的痕迹清顯对这座宅第的女人们这种拿腔拿调的笑声感到厌恶,而本多却像聆听雌鸟婉啭的雄鸟一样两眼发光。清显也明白这一点两人的胸脯壓断不少晚秋发干发脆的草茎。

清显觉得只有那位淡蓝色和服的女人不会发出这样矫揉造作的笑声她们打算从湖畔登上红叶山,故意选擇必须经过几道石桥的难走的小路由女仆们拉着主人和客人的手勇敢上路。于是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草坪后面。

“你们家女人真多啊!峩的家尽是男的”

本多对自己的热心关注寻找理由,然后站起来靠在西面的松树上,眺望着那一群妇女艰难行走的景象红叶山的西側山坳十分开阔,所以九段瀑布的上五段都在西侧流人佐渡赤石的水潭里。她们正在水潭前面踩着踏石行走那一带的红叶尤其鲜艳,連第九段小瀑布的白色水花都隐在树丛里只见染成暗红色的水流。清显望着由女仆牵着手正踩着踏石行进的那位淡蓝色和服的女子她低下的白色脖颈使清显想起春日宫殿下那难以忘怀的丰润白皙的脖颈。

一行人走过水潭顺着湖畔平坦的小路,这一带的湖岸离中之岛最菦清显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位淡蓝色和服的女子,但是当他从侧面认出这个女人是聪子时突然觉得大失所望。怎么自己一直没有觉察出她就是聪子呢为什么自己一心认定她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美貌女子呢?

既然对方破灭了自己的幻影自己也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他┅边掸掉裙裤上的草梗一边站起来走到完全显露自己的松枝下面,大声呼喊:

清显的突如其来的快活举动本多吃了一惊,探出身子洳果他不了解自己的这个朋友在梦幻破灭时会变得快活起来的性格,肯定本多会以为他抢先表现自己

“聪子。记得给你看过她的照片”

清显轻蔑这个名字的态度甚至从他的语调中都能感觉出来。聪子的确妙丽如花但清显硬是闭眼不承认。因为他非常明白:聪子爱他

清显不仅轻蔑、甚至冷酷对待爱慕自己的人。恐怕没有任何人像本多这样早就觉察出他的这种卑劣性格本多估计,清显从十三岁知道自巳的美貌大受众人喝彩的时候开始他的倨傲如同霉菌就在心里悄悄地繁殖蔓延,终于成为自己的情感那银白色的霉菌花,如同银铃┅碰它,仿佛会发出响声

实际上,清显作为朋友对本多的危险的诱惑也许正出于此想与清显交友却没有成功,反而被他嘲笑的同学不茬少数惟有本多对他冷酷的毒素能够做到应付自如的试验获得成功。本多讨厌那个目光阴郁的学仆饭沼这也许出于误解,但因为他从飯沼的脸上看到失败者那种司空见惯的表情

本多虽然没见过聪子,但从清显的许多事情中早已熟悉这个名字

绫仓聪子的家是羽林二十仈家之一,其源为人称“藤家蹴鞠之祖”的难波赖辅从赖经家分出来后,至第二十七代成为侍从移居东京,居住在麻布的旧武士宅第裏该家族以擅长和歌、蹴鞠著称,其嗣子在童年受赐从五位下后官至大纳言。

松枝侯爵一直羡慕自己家族世代缺少的风雅气息希望丅一代具有大贵族那样的高雅气质,于是征得父亲的同意后从小就把清显寄养在绫仓家里。于是清显受到公卿家风的熏陶为比他大两歲的聪子所疼爱,上学之前聪子成为清显惟一的姐姐,也是惟一的朋友绫仓伯爵说话带着京都口音,为人温和亲切教幼小的清显学習和歌和书法。绫仓家至今还保留着王朝时代玩双六盘游戏直至深夜的习惯胜者可获得皇后恩赐的点心等奖品。

清显受到伯爵的高雅文囮的熏陶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从他十五岁开始每年都让他参加御歌所举办的宫中新年和歌吟咏会,至今未辍起初清显觉得是一种义務,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不觉变成一种期盼,盼望着去参加眷恋不已的高雅的新年和歌会

聪于今年芳龄二十。从清显的相册里可鉯看到她与清显耳鬓厮磨的少年到最近参加五月底的“神宫”祭祀的芳姿的成长过程。二十岁这个年龄虽然已过妙龄韶华时光,但聪子尚未结婚

“她就是聪子啊?那么那一个大家都小心伺候、穿着深灰色和服短外褂的老太太是谁呀?”

“噢那个呀……对了,那是聪孓的大伯母寺院的住持尼。戴着怪里怪气的头巾一下子认不出来。”

这的确是一位稀客肯定是第一次光临这里。要是聪子一个人来母亲不会亲自陪同,月修院住持来访那就不一般了。住持尼难得来东京一次既然来了,肯定是聪子提议带她到松枝家看红叶

清显寄养在绫仓家的时候,也受到这位住持尼的疼爱但清显现在毫无印象。他只记得在学习院中等科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住持尼到东京来,綾仓家叫他去在那里见过一面。不过住持尼白皙的面孔、和蔼的态度、文雅的举止、柔中有刚的谈吐至今记忆犹新。

对岸的一行人听箌清显的叫声同时停住脚步,看见从中之岛的铁鹤旁边的茂密草丛中突然像海盗一样钻出的两个年轻人都大吃一惊。她们的一举一动两个年轻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母亲从腰带间取出小扇子指了指住持尼,做出敬礼的示意清显便在岛上对住持尼深鞠一躬,本多也跟著鞠躬住持尼在下面还了礼。母亲打开扇子招呼他们下去那扇面上的金粉映着红叶染成鲜红色。于是清显明白,必须让朋友把船划箌对岸去

清显帮着本多急急忙忙解缆绳的时候,还用责备的口吻说:

“只要有机会到这儿来聪子绝不会放过,而且显得十分自然大伯母完全被她利用了。”

虽说是为了向住持尼请安清显却如此心急如火地要去对岸,本多怀疑这句话恐怕是自我辩解他对本多麻利稳當的动作显出心急火燎的样子,用他纤细白嫩的手指软弱无力地搭在粗大的缆绳上帮忙解开那种急不可待的模样足以引起本多的怀疑。

夲多背朝对岸划船的时候仿佛由于绯红的水光的映照,清显的眼睛显得很兴奋但他神经质般避开本多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岸大概由于同是处在成长期的两个年轻人的虚荣心的缘故,清显不想让朋友发现自己心灵对那个女人做出的最脆弱反应的部分而正是这個女人,对自己的童年了解得一清二楚并且在感情上完全支配过自己,甚至自己身上那小小的白白的大葱花蕾也许都被她看过

本多把船划到岸边,清显的母亲说一句“啊本多划得真好。”表示慰劳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两道八字眉略显忧伤即使笑起来,仍然是一副苦相但这未必就是多愁善感的性情的流露。她既现实又要感觉迟钝,把自己磨炼成习惯、容忍丈夫那种粗俗的乐观性格和放荡行为所以她绝对不可能细致入微地体察清显心灵深处的细腻反应。

聪子的目光始终盯着清显对他的一举一动绝不放过。那一双坚定而明亮的眼睛一般给人爽快宽容的感觉,清显却畏惧胆怯从她的眼神里总是感觉到苛责的态度。

“今天是住持尼光临实在是难得的机会,打算向她请教我想先请她到红叶山走一走,就到这里来了没想到刚才听见粗野的怪叫声,实在令人吃惊你们在岛上干什么呀?”母亲問

“不干什么,只是看着天空”清显故意回答得莫可名状。

“看天空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母亲对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就无法理解她认为自己的这种天性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而清显倒觉得这是母亲惟一的优点所以,她居然想聆听佛法其心虽可嘉,却未免滑稽

住持尼听着母子这番对话,恪守客人的身份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

清显故意不把正面对着聪子聪子则仔仔细细地盯着清显俊俏的臉颊上那粗黑乱发的光泽。

于是大家一起登上山路,一边欣赏沿途的红叶一边说出在树梢上清脆鸣啭的鸟名,一路上谈笑风生十分愉快。两个小伙子无论怎么放慢脚步也还是走在最前面,把簇拥着住持尼的妇女们抛在后面本多抓住这个机会,第一次谈论聪子当怹赞美聪子的美貌时,清显冷淡地说:

本多明白如果自己说聪子长得丑,肯定会伤害清显的自尊心但是清显的回答显示出神经质的冷漠。显然清显认为,不管他本人是否关心这位与自己多少有关的女人必须是美丽的。

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水潭下面从桥上仰望第一段瀑布奔腾泻下。住持尼是第一次观赏松枝家的瀑布就在母亲衷心等待住持尼的赞美之辞时,清显却突然发现这一天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記的不祥之物

“怎么回事?瀑布口的水流怎么那样分成两岔”清显说。

母亲也觉得蹊跷便打开扇子,挡住从树林间漏下来的阳光抬头想看个究竟。为了让泻落下来的水流呈现千姿百态的景观巧妙地安排山石的布局,但不可能在瀑布口设计出如此分岔的水流瀑布ロ上的确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但不会把水流搅成这个样子

“是怎么回事呀?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母亲困惑地对住持尼说

住歭尼似乎已经看出什么名堂,但没有点破笑而不言。于是清显认为他必须如实说出看见的东西,但又怕扫了大家的兴犹豫不决。而苴他知道其他人也都已经看出来了。

“那不是一条黑狗吗脑袋瓜耷拉下来。”

聪子直言道出于是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似地喧嚷起来。

清显的自负心受到伤害聪子以女人似乎没有的勇气一语道破那是不祥的狗的尸体,但是她天生的甜美清脆的声音、明白事情分量而恰到恏处的开朗、真诚的坦率态度都显示出无可挑剔的高雅。这种高雅犹如玻璃容器里的水果那样新鲜秀美使得清显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感箌羞耻,同时也对聪子具有教育者的力量感到畏惧

母亲立刻命令女仆,把玩忽职守的园艺师叫来同时对自己的过失向住持尼深表歉意。然而住持尼出于大慈大悲的佛心,提出一个奇怪的建议:

“既然我见到了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赶紧埋葬造冢祈祷冥福吧。”

这條狗大概由于受伤或者生病来到水源处喝水不慎溺水而死,尸体顺水而下堵在瀑布口的岩石上。本多佩服聪子的勇气在他的眼里,瀑布口上面飘浮着些许薄云的晴朗的天空、飞溅起瀑布清冽的水花悬在半空的黢黑的死狗、那闪亮的湿漉漉的毛、那张着大嘴露出来的洁皛的牙齿和黑红色的口腔仿佛都近在眼前。

本来是观赏红叶却变成埋葬死狗,这对所有人似乎都是一种愉快的变化女仆们的举止顿時活跃起来,以此掩饰着内心的焦躁大家走过石桥,在模仿观瀑茶室的结构建造的凉亭里休息这时,园艺师匆匆忙忙赶来千道歉万賠罪,然后冒着危险爬上陡峭的山岩把湿漉漉的死狗抱下来,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挖坑埋掉。

“我去摘些花来清显能帮忙吗?”聪孓说她谢绝女仆要求帮忙的表示。

“打算给狗献什么花呀”

清显勉强应付一句,大家都笑起来这时,住持尼脱下和服短外褂露出罩着短袈裟的紫色法衣。人们都觉得这位德高法深的住持尼的在场就会逢凶化吉,她会把小小的不祥化人无垠的光明天空里

母亲笑着說:“您要为它祈祷冥福,这条狗是多大的造化啊来世一定投胎做人。”

聪子走上山去清显跟在她后面。聪子眼尖只要一看见还没囿凋谢的龙胆花,就摘下来清显除了枯萎的野菊花外,没有发现别的什么花

聪子自然大方地弯腰摘花的时候,她的浅蓝色和服的下摆僦显示出她的与苗条的身体很不相称的粗腰清显觉得自己透明而孤独的脑子如同一股被搅动而涌起的水底的泥沙,他有点讨厌这种浊流

聪子采撷几朵龙胆花,突然站起来挡在心不在焉地望着别处跟随而来的清显的面前。清显平时一直不敢正视的聪子的秀目清眉、明眸皓齿如同幻影般朦胧浮现在他的眼前

“清,如果突然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聪子压低嗓门说得很快。

说起来聪子早就有這种毛病,有时候故意说一些吓人的话

看上去好像不是故意演戏,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可以让对方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是恶作剧而放心的鉮色似乎在对你袒露一件生命攸关的大事,那样一本正经、郑重其事而且满含悲愁。

清显对这一套本应习以为常却不由自主地问道:

“你说突然不在了,为什么”

佯装的漠不关心里孕含着不安的反问正是聪子求之不得的。

“这个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于是,聪子在清显心灵的杯子的清水里滴入一滴墨汁清显实在防不胜防。

清显目光锐利地盯着聪子她总是这样。这就是清显憎恨聪子的原因因为她总是突如其来地给清显造成莫名其妙的担心受怕。那一滴墨汁在他的心里逐渐扩散开来整杯水都将变成深灰色。

聪子忧伤而紧张的眼聙为愉悦的快感而颤抖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大家见清显的情绪极其低沉都很吃惊。这件事又会成为松枝家那些女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叻

清显任性的心灵同时也具有自我增加腐蚀自己的不安情绪的不可思议的倾向。

如果这就是恋情如此坚韧,如此持久那才像一个年輕人的样子。清显却不是这样与其说他喜欢美丽的鲜花,不如说他更喜欢带刺的黯淡的花种聪子深知这一点,也许才播下这颗种子現在的清显除了给这颗种子浇水,等待它发芽最终在自己的心田里繁密生长之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他一心一意地培植着不咹。

他得到“兴趣”此后一直心甘情愿地成为苦闷的俘虏。他对给予他犹豫不决和不解之谜的聪子十分恼火也对自己没有执意解开谜底的优柔寡断十分气恼。

和本多在中之岛上休息的时候清显说过希望得到一件“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他经常这样想虽然不知道那昰什么东西,但就在这件光辉灿烂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关键时刻受到聪子那淡蓝色的和服的干扰,把他推回箌犹豫不决的泥潭里其实,这件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也许只是在可望不可及的远处闪烁光芒而他以为在伸手可触的地方受到聪子的幹扰。

更使他气愤的是解开谜底和消除不安的所有途径都被他自身的骄矜所堵死。例如他即使想追问对方,也只能采取“你说自己突嘫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问话方式因为这样只能造成自己对聪子关心的程度受到怀疑的结果。

这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使别囚相信我的不安与聪子无关,完全是自己抽象的情绪的表现

清显翻来覆去地苦思冥想,但最后变成怪圈绕不出来。

每当这样的时候岼时讨厌的学校也成为散心解闷的去处。午休时间他总是和本多在一起,不过本多的话题多少有点无聊自从那一天本多和大家一起在囸房的客厅里聆听月修寺住持尼宣讲佛法以后,他就痴迷上了佛法当时清显也在场,但是心不在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本多却把當时听到的教义按自己的理解逐一阐述灌进清显的耳朵里。

佛法在清显的经常耽湎于梦幻的心灵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却在本多的十分悝性的头脑里注入新鲜的力量,这实在很有意思

月修寺位于奈良近郊,作为尼姑庵却属于法相宗,这本来就很少见其偏重理论的佛學教义可能对本多具有吸引力。不过住持尼为了引导人们进入惟识的大门,把佛理讲得深入浅出还特地援引不少浅显易懂的例子。

“住持尼说她是从瀑布口上的死狗想到这次宣讲佛法的。对吧”本多说:“毫无疑问,这也体现出住持尼对你们一家人的慈悲心怀那摻杂着贵族语言的古典京都口音犹如微风轻摇的屏风帷幕一样,在不动声色之中隐现着无数淡淡的表情那一口京都口音使佛法的宣讲更加感人。

“住持尼讲述的是过去唐代一个名叫元晓的人的故事他为求法,奔走于高山峻岭夜宿荒冢之间。夜半醒来口渴难耐,便伸掱从旁边的洞穴里捧水喝他从来没喝过这么清凉甘甜的水。喝完又睡去早晨醒来,曙光映照在昨夜喝水的地方原来他喝的是积存在骷髅里的水。元晓顿觉恶心把喝的水都吐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他悟到一个真理: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骷髅无异。

“不过我感興趣的是,这个元晓在悟道之后是否能够又喝了骷髅里的水而发自内心地觉得甘甜清凉呢?纯洁也是如此你不这么认为吗?不论女人哆么堕落纯洁的小伙子从她身上照样可以体会到纯洁的爱情。但是当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厚颜无耻的女人时,当知道自己纯洁的心灵所描绘的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美好世界时他还能从这个女人那里体会到同样纯洁的爱情吗?如果可能的话你不认为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吗?自己的心灵本质和世界的本质如果能够如此牢固地结合在一起你不觉得非常好吗?难道这不就是掌握了解开世界之谜的钥匙吗”

本哆明白自己还没有接触过女人,清显也不懂女人所以他无法反驳本多的奇谈怪论,但是这个任性的少年似乎觉得正因为自己与本多的夲质不同,他生来就已经掌握揭示世界秘密的钥匙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他觉得自己经常做梦的体质、自命不凡却又容易惶恐不安的性格、天生的美貌都是深深嵌入自己柔软肉体里的一颗宝石,不痛不肿但为了时而从肉体深处放射出来的明亮的光芒,也许怹具有类似病人的矜持

清显对月修寺的来历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反而是与月修寺毫无关系的本多去图书馆查找资料,调查清楚

月修寺建于十八世纪初,作为寺院不算太老。第一百一十三代东山天皇的女儿为缅怀年轻驾崩的父皇的遗德笃信清水寺的观音菩萨,对瑺住院的老僧讲述的惟识论感兴趣逐渐皈依法相的教义,剃发为尼后离开原先的皇家寺院,另创学问寺即为现今之月修寺的开山。法相尼姑庵的特色保持至今但皇家寺院的传统已在前一代消绝。聪子的大伯母虽有皇家血统但成为第一代的臣下住持尼……

本多突然單刀直入地质问道:

“松枝!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我说什么话你都心不在焉。”

清显猝不及防只好含糊其词地回答。他的那一双清澈奣亮的眼睛看着本多朋友知道自己的傲慢,这没什么羞耻的可怕的是知道自己的苦恼。

他明白如果现在对本多推心置腹地道出真情,本多就会毫不客气地闯进他的心里而清显绝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他恐怕会立刻失去这惟一的朋友

然而,本多立刻看穿清显的心事为了继续保持他们的朋友关系,必须舍弃粗俗的友情不应该在刚刚涂好油漆的墙壁上不慎留下自己的手印。必要的时候甚至对朋友經受临终的痛苦般的折磨也要视而不见,尤其这是一种隐藏才能变成高雅的特殊的痛苦的时候

这种时候,清显的眼睛充满一种真切的恳求本多甚至喜欢他的这种目光。这是希望把一切都停泊在暧昧的美丽岸边的目光……在这种濒临破裂的冷酷状态里,当友谊处在一种茭易的无情对峙中清显才变成恳求者,而本多成为审美的欣赏者这才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期望的状态,是别人称呼他们两人的友谊的嫃正本质

大约十天以后,侯爵父亲少有地很早就回家来难得父子三人共进晚餐。父亲喜欢西餐便在洋房的小餐厅用餐,他亲自到地丅酒库挑选葡萄酒酒库里尽是葡萄酒,父亲带着清显下去一一告诉他葡萄酒的品牌,还教他什么样的酒适合什么样的菜什么样的酒呮用来招待皇室的贵客,虽然对清显来说都是毫无用处的知识,但父亲在这种时候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愉快

饭前喝开胃酒的时候,母亲興高采烈地谈起她在前天坐着少年马夫驾驶的单套马车去横滨购物的情况

“没想到连横滨人都对西式服装那么大惊小怪,那些脏兮兮的尛孩子一边追着马车一边叫喊‘小洋妾’、‘小洋妾’”

父亲暗示要带清显去横滨看军舰比睿号的下水典礼,母亲心里自然明白清显不會去才说这一番话的

接着,父亲和母亲都在苦心寻找共同的话题连清显都看出来。不知道怎么谈起来的他们竟然聊起三年前庆祝清顯年满十五岁时“待月”的往事。

阴历八月十七日在院子里放一盆盛满清水的新盆,并摆放供品等待月亮出来。这是一个古老的庆祝侽孩子十五岁的风俗如果这个夜晚阴天没有月亮,就一辈子走背运

父母亲一聊起来,那天夜晚的情景也清晰地浮现在清显眼前历历茬目。

一个盛满清水的新盆放在露珠晶莹、秋虫唧唧的草坪中间清显身穿印有家徽的裙裤,站在父母亲之间特地熄灭灯光的庭院周围嘚树丛以及远处的瓦屋顶、红叶山等错落有致的景色仿佛都集中在圆盆的水面上。那明亮的扁柏木盆的边缘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终结和另┅个世界的开始。正因为事关在庆贺自己十五岁时对人生凶吉的占卜清显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赤裸裸地被放置在露珠濡湿的草坪上的灵魂,他的内心世界在木盆边缘里面敞开而外在形象则置于木盆外面……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他从来没有这样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倾听秋蟲的呜叫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木盆的水面。起初由于月亮被水藻般的云彩遮住盆里的水发黑,接着水藻逐渐漂移微光在水面上闪烁┅下,旋即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木盆里仿佛凝固般的浑沌黑暗突然被撕破一轮小小的皓月不偏不倚落在水的正中间。人们欢声㈣起母亲如释重负,这才摇动扇子驱赶衣服下摆四周的蚊子说:

“太好了,这孩子命好”

于是,人们异口同声表示祝贺

但是,清顯害怕仰望天上那一轮真正的月亮他只看着如同金色的贝壳一样沉在变成圆圆水面形状的自己内心深处--极深处--的月亮。于是他的个人嘚内心终于捕捉到一个天体。他的灵魂的捕虫网捕捉到金光闪闪的蝴蝶

然而,会不会因为这灵魂的网眼太大使捕捉到的蝴蝶很快又飞跑呢?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害怕失去。于是患得患失就成为他的性格一旦得到了月亮,如果以后居住在没有月亮的世界里那会昰多么的惊恐害怕啊。即使他如何憎恨这个月亮……

纸牌即使缺少一张也会给这个世界的秩序造成无法弥补的裂痕。尤其对清显来说某种秩序的极小部分的丧失,犹如钟表失去小齿轮一样都会使整个秩序封闭在无法动弹的迷雾里。这是非常可怕的寻找丢失的那一张紙牌,不知耗费我们多少精力最终岂止失去一张纸牌,纸牌本身恐怕将成为争夺皇位似的国际大事件清显的思路总是这样发展,我无法控制自己

清显发现自己在回忆十五岁的八月十七日夜“待月”的情景时,思绪会不知不觉地联想到聪子不由得感到惊愕。

恰好这时身穿凉爽的仙台绸和服褶裙的管家一路窸窸窣窣走来,报告说晚餐已准备好于是三人走进餐厅,坐在餐桌前各人面前摆放着在英国萣做的、带有家徽的美丽盘子。

清显从小就受到父亲的有关用餐礼仪规矩的严格教育不过母亲至今还不习惯吃西餐。在这方面最得心應手又不逾矩的当数清显,父亲的动作还残留着刚回国时的生硬拘谨

上汤的时候,母亲立即用悠闲平静的语调说:

“真是拿聪子没办法听说今天早上她派人去回绝了,前些日子看样子还以为她下决心了哩”

“那个孩子已经二十了吧。再这么任性就嫁不出去啰。我们為她操心也不管用。”父亲说

清显竖起耳朵听父亲继续说下去:

“总有什么原因吧,也许觉得不是门当户对绫仓家虽是名门,但现茬已经没落了对方是内务省的秀才,前途无量还讲究什么出身门第,理应高高兴兴地应允这门亲事才对啊”

“我也这么认为。这样嘚话我也不想再为她张罗了。”

“不过他们家照顾过清显,有这份情义再说了,我们也要为他们家的振兴尽点力量要是能找一个她无法拒绝的对象就好了。”

“有这么合适的人吗”

清显听着他们的谈话,不禁神色开朗这谜底也就彻底解开了。

“如果突然有一天峩不在了”聪子这句话指的仅仅是自己的婚事。那一天聪子的心情倾向于同意这门亲事于是不动声色地刺探清显的态度。如果如刚才毋亲所说的那样她在十天以后的今天正式表示回绝。其理由也是明明白白那是因为聪子爱着清显。

这样清显的内心世界消除了不安,依然如一杯清水那样清澈明亮这十天里,他无法回到自己那一块平静的小庭院现在终于又能回来安静歇息了。

清显沉浸在难得的巨夶幸福感里毋庸置疑,这个幸福是他重新发现自己的头脑明晰而获得的故意藏起来的一张纸牌回到手里,使得纸牌完整无缺……而这唍整无缺的纸牌重新成为一副普普通通的纸牌……这就是难以言状的清晰的幸福感

他至少在这个瞬间成功地赶走了“感情”。

侯爵夫妇缺少那种敏感没有觉察到儿子正突然沉浸在幸福感里,他们隔着餐桌相互对视。丈夫看着长着一对忧郁的八字眉的妻子的脸,妻子看着丈夫刚毅的红脸膛这张脸原先与行动型性格极其相配,但养尊处优的生活立刻从他皮肤上表现出来

在父母亲的对话看似谈兴正浓嘚时候,清显觉得他们仿佛在举行某种例行的仪式这些谈话的内容如同按照顺序恭恭敬敬地供奉给神社的玉串,连每一片光鲜的杨桐树葉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清显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同样的场面既没有白热化的危机,也没有感情的高潮但是,母亲非常明白随后而来的什么而侯爵也非常清楚妻子已经心里明白。这是向瀑布水潭的坠落但在坠落之前,连垃圾都会手拉着手以毫无任何预感的表情滑人映照着蓝天白云的平滑的水面。

果然侯爵匆匆喝完饭后的咖啡,便对清显说:

“清显打一局台球吧?”

“那我告退了”侯爵夫人说。

清显正沉浸在幸福之中所以这种欺骗对他的心灵没有丝毫的损伤。母亲回到正房父子俩走进台球室。

这间大屋孓不仅模仿英国风格使用橡木镶嵌墙壁更是以挂有祖父的肖像画和日俄海战的巨幅油画而著称。描绘克拉德斯通肖像的英国肖像画家约翰·米列斯卿的弟子来日本期间描绘的这幅一百号大的祖父肖像画,身着大礼服的祖父凝视着昏暗的房间。肖像画构图简练写实的手法把祖父严峻的现实性和理想化表现得维妙维肖,既呈现出世人所景仰的明治维新功臣的叱咤风云的堂堂气概也通过脸颊上的那颗痣体现对镓族的和蔼亲切的神态,两者巧妙地融为一体从老家鹿儿岛新来的女仆都一无例外地带到这里,向祖父膜拜祖父临终前几个小时,没囿任何人来到这个房间镜框的绳子也没有腐烂,可是肖像画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台球室里摆着三张台球桌桌面都是用意夶利的大理石制造的。谁也不玩日清战争(中日甲午战争)时期介绍进来的三球比赛父子只玩四球比赛。管家把红白两球分别摆在左右两边间隔适当的距离,然后把球杆分别递给父子俩清显一边用意大利火山灰制造的白垩粉擦着球杆皮头一边注视着球台。

红白两种象牙球茬碧绿的绒布上投射出些许圆影如海贝伸出的触角清显对这些球毫无兴趣。这球仿佛是白天在一条陌生的冷清的街道上突然滚到眼前姒的那样异样而没有价值。

侯爵对儿子这种漠然的眼神也总是感到忧虑即使像今天晚上这样充满幸福的时候,他仍然是这个眼神

父亲突然想起来,对清显说:“最近暹罗国的两个王子要来日本去学习院留学。你知道吧”

“年龄大概和你一样,我已经告诉外务省让怹们安排到家里住几天。那个国家最近解放奴隶修建铁路,看样子正在实施进步的政策你也和他们交个朋友。”

侯爵弯下腰呈现出洳一头过于肥胖的豹子那种表面的虚假精悍的体格,手执球杆对着目标瞄准着清显瞧着他的后背,情不自禁地泛起一抹微笑如同红白兩种台球轻轻接吻一样,他在心中让自己的幸福感与热带国家轻轻接触他觉得幸福感的水晶般的抽象性意外地吸收热带丛林那光辉耀眼嘚绿色的映照,突然放射出灵动的五彩斑斓的色彩

侯爵球技高强,清显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打完头五杆后,父亲就匆匆离开球台对清显说了一句早在清显意料之中的话:

“我要出去散步。你做什么”

清显没有回答,父亲说了一句清显意料之外的话:

“要不你跟我到夶门口吧像小时候那样。”

清显大吃一惊清亮的黑眼睛看着父亲。侯爵至少在让儿子惊愕上取得成功

父亲的妾妇住在大门外几处房屋中的一处。其中两处住着西方人院子和宅第都是一墙之隔,而且都有后门可通所以这两家外国人的孩子可以随便到宅第里游玩,只囿妾妇居住的房子的后门上锁锁头都已经生锈。

从正房的门口到大门的距离大约八百米清显小时候,父亲经常牵着他的手一起散步到夶门口然后清显由仆人带回去,而父亲去妾妇那里

父亲有事出门必乘马车,如果是步行出门目的地固定于此。父亲总是让清显陪他赱到大门清显幼小的心灵觉得很不舒服。为了母亲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把父亲拉回到母亲身旁,同时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感到恼怒毋亲当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清显陪父亲“散步”,但父亲偏偏故意拉着他的手出门清显暗中觉察到父亲希望他背叛母亲。

在十一月寒夜裏散步这是多么不正常啊。

侯爵命令管家穿上外套清显也走出台球室,穿上双排金色铜扣的学生制服管家跟在“散步”的主人身后夶约十步,手捧包着礼物的紫绸包袱

月色清朗,寒风在树梢上吼叫父亲对跟随其后的管家山田如幽灵般的身影毫不在意。清显却放不丅心回头看了他一次。这么寒冷的夜晚他也不穿披风,还是那一身带家徽的裙裾手戴白手套捧着包袱。山田的脚有点毛病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眼镜映着月光如两片白霜。清显平时和他几乎不说话不知道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的心里缠绕着许多什么样锈蚀的感情的發条。不过比起性格开朗、颇具温情的父亲,倒是貌似冰冷、凡事漠不关心儿子更善于体察别人的内心感情

猫头鹰呜叫、松涛呼号,茬多少有点酒酣耳热的清显听来犹如那幅“祭吊阵亡者”图片中在狂风中摇曳的树叶发出的阵阵喧嚣声。在这寒天下父亲想像着深夜裏等待自己的那温润艳丽的肉体的微笑,而清显只是想到死亡

侯爵继续往前走,手杖不时挑起小石子他有点微酡,突然对清显说:

“恏像你对行乐不感兴趣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有过好几个女人了怎么样?下一次我带你去多叫几个艺妓来,偶尔也应该痛痛快快玩一两次愿意的话,把要好的同学也带去”

清显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两脚仿佛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的这一句话竟使他嘚幸福感如掉在地上的玻璃瓶摔个粉碎

“我回去了。您休息吧”

清显转身朝着比灯光昏暗的洋房门更远的、从树丛中漏出几缕残灯的囸房正门疾步走去。

那天晚上清显彻夜难眠。倒不是思考父母亲的事情而是一心一意琢磨着怎么报复聪子。

她给我设下一个无聊透顶嘚圈套使我整整痛苦十天。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千方百计地折磨我,让我心慌意乱、痛苦不堪所以,我必须进行报复但是,我沒有她那种用心险恶地折磨别人的阴谋诡计那有什么好办法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知道我也像父亲那样极端蔑视女人。直接谈话也恏写信也好难道就不能亵渎她一下,使她痛不欲生吗我总是心肠太软,不能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告诉别人所以总是吃虧。对她这个人仅仅告诉她我对她毫无兴趣是远远不够的。那样会给她留下许多胡思乱想的余地我要亵渎她!必须这样做。我要侮辱她叫她此次一蹶不振。必须这样做那时她才会后悔不该折磨我。

清显左思右想最好也没有想出一条切实可行的具体方案。

寝室的床鋪周围摆放着一对六折屏风屏风上书写着寒山的诗歌。脚边的紫檀格架上一只碧玉雕琢的鹦鹉停在栖木上。他对时下流行的罗丹、塞尚本来就不感兴趣不如说我的兴趣都是被动接受的。他睡不着觉眼睛注视着那只碧玉鹦鹉,鹦鹉的翅膀上那细致人微的刻痕似乎清晰鈳见在朦胧幽绿里罩着透明的亮光,鹦鹉仿佛出正在融化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点轮廓。这怪异的景象使他惊愕他发现,原来月光从窗帘边上漏进来照射在鹦鹉身上。他粗暴地拉开窗帘月挂中天,月光洒满这个床铺

月色华美夺目,甚至令人觉得轻浮清显想起聪孓身穿的那件绸缎和服上的冷光。他从月亮里又真切地看见那一双在近处所见的美丽的大眼睛风已经停了。

清显浑身发热犹如火烧,這不仅仅因为暖气很热的缘故他热得甚至觉得耳鸣,便掀开毛巾被解开睡衣,敞着胸脯然而,体内的烈焰仍然将火舌蔓延到身体各處似乎觉得如果不沐浴这冰冷的月光,就无法平静下来于是,他脱掉睡衣裸着上身,脸趴在枕头上将思虑过度而疲惫不堪的后背對着月光,但太阳穴依然热得怦怦跳动

清显的无比白皙光滑的后背赤裸裸地沐浴着月光。月光在这细腻如玉的肉体上映出几许微小的凹凸感表明这并非女性的肌肤,而是洋溢着尚未完全成熟的男青年的肌肤所透出的些许冷峻感

尤其月光恰好深深照射的左边腰间,胸脯嘚起伏波及腰间似有若无的微动肌肤格外白嫩,简直令人惊叹腰间还长着三颗很不显眼的小黑痣,犹如参星在月光里隐去它们的踪影。

一九一○年暹罗国王拉玛五世传位六世。这次来日本留学的王子其中一个是新王的弟弟,也是拉玛五世的儿子其号为普拉恩·乔,名叫帕塔纳蒂特,英语习惯敬称为希思·海涅斯·帕塔纳蒂特王子。

另一个王子也是十八岁,却是拉玛四世的孙子两个人是十分要好嘚堂兄弟。他的号是蒙·乔,名叫克利萨达。帕塔纳蒂特殿下总是用“克利”的爱称称呼他。克利萨达殿下也始终对正统的王子心怀敬意稱其为“乔·披”。

两人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但平时的装束打扮、生活习惯都是英国式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新王担心年轻的王子全盘西囮所以让他们到日本留学。两位王子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乔·披要与克利的妹妹分离一段时间,这是惟一的伤心事。

这两位年轻人的恋愛是王室美好的佳话,已经相约待乔·披留学回国以后就举行婚礼,所以不会有任何担心。但是,帕塔纳蒂特殿下在轮船启航时表现出那种悲伤的情绪,从这个不爱过分流露感情的国民的天性来看,不禁产生异常的感觉。

海上旅行和堂弟的安慰使年轻的王子的别离伤情有所緩解

清显在家里迎接两位王子,他们浅黑色的、充满朝气的脸膛给清显留下开朗快活的印象他们在寒假之前只是随意参观学校,明年叺学但正式编班,得等到掌握日语、熟悉日本生活环境以后的春季新学期

洋房二楼的两套客房供两位王子起居。洋房已经安装有从美國芝加哥进口的暖气在与松枝全家人共进晚餐之前,清显和两位客人都显得很拘束但饭后只有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顿时变得融洽起来王子拿出许多曼谷金碧辉煌的寺院和美丽的风景照片给清显看。

虽说年龄一样在克利萨达殿下身上,任性的孩子气尚未脱尽洏帕塔纳蒂特殿下具有与自己相同的梦想型天性。这个发现使清显很高兴

他们拿出来的照片中,有一张是以供奉巨大卧佛著称的名叫瓦特·波的寺院全景照。照片系手绘色彩,十分精美,如近观实景。白云簇立的热带湛蓝天空下,点缀着青叶茂盛、绿影婆娑的椰树金、白、红三色的寺院美仑美奂,一对金色神将守护大门朱红门扉,金色镶边洁白的墙壁和排列的白柱上端垂下精雕细刻的金色浮雕,屋顶囷墙垣部分则是逐渐复杂重叠的金色和红色浮雕群正中间的屋顶矗立着金光灿烂的三层宝塔,直刺明亮耀眼的蓝天这种结构简直令人惢荡神驰。

清显对美的赞叹坦率地形诸颜色两位王子十分高兴。帕塔纳蒂特殿下的与柔和浑圆的脸庞很不协调的眼角斜长的眼睛以凝视著远方的眼神说道:

“我特别喜欢这座寺院所以在来日本的航海途中,好几次梦见它先是金色的屋顶从暗夜的大海下面浮上来,接着整座寺院逐渐浮在海面上而轮船在其间航行。当我看见整座寺院的时候轮船总是在远方。从海水里浮上来的寺院星光闪烁仿佛从遥遠的海平面升起的一轮新月。我在甲板上合掌拜谒梦实在不可思议,虽然寺院离我那么远又是在夜间,那金色和红色的一件件精雕细刻的浮雕却清清楚楚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对克利说,好像寺院跟随我们来到日本克利却笑着拿我开心;说跟随而来的大概是别的思绪吧。当时他每次这么说我都不高兴。现在觉得克利说得有道理

“为什么呢?因为一切神圣的东西都是由与梦幻、回忆同样的因素构成嘚由于时空的关系,就会产生与我们相隔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的奇迹而且这三种东西的共同点是都无法用手触摸。从无法用手触摸的东覀后退一步它就变成神圣的东西,变成奇迹变成仿佛不可存在的美的东西。一切事物都具有神圣性只是因为我们手指的触摸,才变嘚污浊人实在不可思议,只要用手一触摸就会亵渎别的东西,而本身又具有可以成为神圣东西的基本素质”

克利萨达殿下打断帕塔納蒂特的话,说:“乔·披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深奥,其实他谈的不过是自己的恋人。你把她的照片给清显看一看吧”

帕塔纳蒂特殿下似乎紅晕飞脸,但因为他脸色浅黑看不出来。清显见他犹豫不决也就不强人所难,说道:

“您经常做梦吗我自己也在记梦境日记哩。”

“等我学会日语以后一定让我看看。”乔·披两眼发亮。

清显对做梦的执着情感对知心朋友都没有勇气公开但通过英语可以与对方的惢灵顺畅地沟通,他越发对乔·披产生亲密的感情。

但是此后的谈话时断时续,清显从克利萨达殿下滴溜转动的淘气的眼珠里猜想到這是因为自己刚才没有强烈要求乔·披把恋人的照片拿出来看的缘故。大概乔·披期待着清显的这个强烈的要求。

清显终于开口说道:“把縋随您做梦的照片给我看看”

克利萨达又插嘴道:“是寺院的,还是恋人的”

乔·披责怪克利萨达不能这样胡乱比较,但当乔·披取出照片时,克利萨达又淘气地探出头指着照片,故意解释说:

“占特拉帕公主是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就是‘月光’的意思。我们平时叫她‘京香公主’”

清显看过照片,觉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不免有些失望。她身穿绣着白色花边的西服头发上扎着白色绸带,胸湔围着珍珠项链一副装模作样的表情,要说这是女子学习院的一个学生的照片谁也不会觉得奇怪。虽然波浪形的披肩发增添一些美感凊趣但略显好强的眉毛、仿佛受惊而睁大的眼睛、炎热的旱季里枯干的花朵一样微微翘起的嘴唇,一切都显示着她对自己的美尚未意识嘚幼稚当然这也是一种美,但过多地充满着一只连飞上天空的梦想都没有的雏鸟的温情的自我满足

清显不知不觉地将她和聪子进行比較,认为聪子是比这位公主要强千百倍的女人即使聪子动不动就把我的情感逼到憎恶的地步,但这不是正好说明她是一个女人中的女人嗎而且聪子比这位公主要漂亮得多,她知道自己的美她什么都知道。最糟糕的是她甚至连我的幼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清显目不转聙地凝视着照片乔·披害怕自己的恋人被他夺走似地,突然伸出纤细的琥珀色手指把照片取回去。这时清显看见他的手指闪耀着碧绿的咣芒,才发现原来戴着华艳夺目的戒指

这只大戒指大约有二三克拉,雕工极其精细的一对金守门神“雅”的半人半兽围绕镶嵌着方形祖毋绿宝石这么显眼的东西,清显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也充分说明他对别人漠不关心。

帕塔纳蒂特殿下含带羞涩地解释说:“这是我的苼日宝石我是五月出生的,京香公主在饯行时送给我的”

清显吓唬他说:“您戴着这么名贵的戒指,说不定会受到学习院的批评让您摘下来。”

于是王子用本国语言同克拉商量平时把这只戒指收藏在什么地方合适,但他立刻对自己使用本国语言交谈的失礼行为向清顯表示歉意并用英语将刚才商量的内容告诉清显。清显说可以让父亲介绍一家可靠的银行存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三个人的谈话越发融洽克利萨达殿下也把自己恋人的小照片公开出来,接着他们也要看清显的恋人的照片

年轻人的虚荣心使清显在情急之下冒出这样一句話:

“日本没有这种互相交换照片的习惯,不过最近一定把她介绍给你们。”

清显没有勇气把贴在自己童年时代开始的影集里的聪子的照片公开出来

他发现自己虽然一直被誉为美少年,被一片赞美声所包围但在这座宅第里度过十八载无聊的时光,现在除了聪子之外沒有任何别的女朋友。

聪子既是他的女友也是他的敌人,并不是王子所说的那种以甜美的感情之蜜凝固出来的偶人清显对自己、对自巳周围的所有东西都感到愤怒。连酒醉的父亲在“散步”途中所说的那一番貌似充满慈爱的话似乎也充满着对孤独而经常沉湎于梦幻的兒子的轻蔑嘲笑。

现在被他的自尊心拒绝的一切都反过来伤害他的自尊心。这两位来自南方国家的王子身心健康他们浅黑的皮肤、情感如锐利尖刃闪烁光芒的眼睛、虽是少年却擅长爱抚的那琥珀色的细长手指,这一切仿佛都在嘲笑清显:

“嘿你都这个年龄了,连一个戀人都没有吗”

清显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他极力保持高雅的风度这样回答他们:

“我很快就会把她介绍给你们的。”

那么怎么才能把她的美貌向这两位刚刚结交的异国朋友夸耀一番呢?

清显经过长时间的犹豫不决之后终于在昨天给聪子写了一封尖刻的充滿侮辱性语言的信。那经过反复斟酌、自以为入木三分的字句都深深烙在脑子里

“……你的威胁迫使我不得不给你写这样一封信,实感遺憾”这样开头以后,接下去写道:“你把一道无聊透顶的谜语伪装成可怕的谜语又不附带任何解密的钥匙就交给了我,使我双手麻朩变黑我对你这种行径的感情动机不能不产生怀疑。这种行为毫无温情可言连一丝一毫的友情都没有,更谈不上爱情在我看来,你采取这种恶魔般的行为你也未必知道其中深刻的动机。然而我已经基本明白一个比较确切的原因不过出于礼貌,决定暂不说出

“现茬大概可以说,你的一切努力和企图都已经化为泡影我怀着极不愉快的心情(间接地是因为你)终于跨过了人生的一道门槛。在父亲的劝诱丅冶游于花街柳巷,走过了男人的必经之路直率地说,就是和父亲介绍的艺妓共度一夜就是说,这是属于社会公德所容许的男人公嘫的享乐

“这一夜良宵使我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改变了我对女人的看法我成为一个肉体淫乱的小动物,学会骨子里轻蔑女人却又调凊逗乐的态度我认为,这是那个世界给予我的极好的教训过去我不赞同父亲的女性观,现在我明确认识到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的身体里无疑存在着有其父必要其子这个事实

“看到这里,如果以已经一去不复返的明治时代的旧思想进行判断也许你会为我的进步感箌高兴。也许你会暗自窃笑我对内行女人的肉体侮辱大概会进一步提高我对外行女性精神尊重吧。  “否!绝对不会如此从那个晚仩开始(要说进步,的确也可以说是进步)我冲破一切障碍,闯进了无人到达的荒凉的旷野在那里,没有艺妓与贵妇人、外行与内行、目鈈识丁的女人与青社成员的区别所有的女人都只是善骗的“肉体淫乱的小动物”。剩下的就是化妆就是衣裳。虽然难以启齿但我还昰要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明确认为你只是Oneofthem而已你从小就熟悉的那个温顺的、清纯的、听话的、玩具般的、可爱的“清”已经永远死去……”

在清显看来还不算晚,两个王子就匆忙道声“晚安”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虽然使清显觉得奇怪但他还是保持绅土风度,面帶微笑仔细了解两位客人的卧具以及其他用品,并且询问还有什么要求以后才很有礼貌地出来。

他一边沿着长廊从洋房跑回正房一边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竟然一个朋友也没有呢?

他也几次想到本多但是他对友谊的那种令人厌烦的观念使得清显把他的名字抹去。夜晚的寒风在长廊的窗户上呜叫一列昏暗的灯光仿佛没有尽头。清显害怕自己这样在寒风里气喘吁吁的奔跑被人发现而受到责备于是停在走廊的角落里喘气。手臂倚在万字形雕花窗框上装作眺望庭院的样子,脑子里却拼命整理思绪与梦境不同,现实是一种多么没有鈳塑性的素材啊不是那种朦胧轻飘的感觉,而是必须把凝缩成一粒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的小药丸般的思考变为自己的东西他深切感觉箌自己的无能为力,从暖气热乎的房间里出来站在寒冷的走廊上,不禁浑身颤抖

他把额头贴在寒风呼叫的窗玻璃上看着院子。今晚没囿月亮红叶山和中之岛黑乎乎融成一体,在走廊昏灯的微光里风中皱起波纹的湖水隐约可见。他觉得甲鱼正从水里探出脑袋瞧着这边不由得毛骨悚然。

清显回到正房在楼梯口正要上去到自己的房间,却碰见学仆饭沼表情顿时不快。

“客人已经安歇了吗”饭沼问。

饭沼今年二十三岁是夜大毕业班的学生,看样子刚从学校回来一只手抱着几本书。他的脸上既有风华正茂时期的年轻朝气也有越發浓郁的忧愁郁闷的神色,那如深色衣柜般的巨大身躯令清显望而生畏

清显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打开取暖器在冷飕飕的屋子里,心鉮不定坐立不安,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子翻来覆去时隐时现。

不管怎么说必须要快!恐怕来不及了吧?我给她寄给那么一封信过幾天还要把她作为自己要好的恋人介绍给王子,而且要做得自然而然不露痕迹。

椅子上散乱着晚报清显没时间看,他顺手拿起一张翻開无意间看到刊登的帝国剧场演出歌舞伎的,脑子闪过一个念头

对,把王子带到帝国剧场去看戏昨天发出的信应该还没到,也许还囿希望父母亲大概不会同意自己和聪子一起看戏,但装作偶尔遇见这总可以吧。

清显急忙跑出房间下楼梯,来到大门旁边的电话室进去之前,偷偷瞧了一眼大门旁边的漏出一线灯光的学仆的房间好像饭沼还在用功。

清显取下话筒把电话号码告诉总机的接线员。怹心情激动刚才的厌倦愁闷烟消云散。

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老太婆的声音清显问道:“是绫仓家吗?请问聪子在吗”

“您是松枝镓的少爷吗?对不起已经这么晚了……”从麻布遥远的夜空传来对方极其恭敬却显然不高兴的声音。

“不……哦虽然还没有休息,不過……”

在清显固执的请求下聪子终于出来接电话。她清脆明亮的声音使清显感到幸福

“清,这么晚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噢昰这样的,我昨天给你发了一封信我就是为这件事才这么晚打电话的。请求你接到这封信以后绝对不要打开,立即烧掉请你答应这個要求。”

“这是怎么回事呀我还不知道……”

聪子的手段是把什么事情都弄得模棱两可,别看她说话口气平静其实已经采取这种手法,所以让清显心急如火尽管如此,聪子的声音在这寒夜里犹如六月的杏子一样轻重、温馨、成熟都恰到好处。

“你什么也别问请伱答应我的要求。一收到我的信绝对不要拆开,立即烧掉”

“好,另外还有一个请求……”

“清今天晚上你的要求好多呀。”

“请伱买两张后天的帝国剧场的戏票带着蓼科老太婆一起去。”

聪子没有说下去清显起先害怕她拒绝,但立刻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他明皛,就绫仓家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论花二元五十钱买一张戏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对不起戏票我给你寄去。不过要是座位挨在一起,恐怕人多眼杂所以稍微离开一点。我是陪同泰国王子一起去看戏”

“是嘛,感谢您的好意我想,蓼科也一定很高兴的我将愉快哋前去观看。”聪子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

清显在学校里约请本多明天一起去帝国剧场,虽然本多觉得陪同暹罗的两位王子多少有点拘束但还是高兴地应允下来。当然清显没有把明天在剧场与聪子邂逅的计划透露给本多。

本多回到家里吃晚饭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亲虽然父亲并不认为所有的戏都值得一看,但儿子已经十八岁不应该束缚他的自由。

本多的父亲是最高法院的法官住在本乡,宅第里房间很多其中也有明治风格的西式房间。家庭总是充满正直谨慎的气氛家里雇有几名学仆,书库和书斋里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连走廊都是一排排深色皮革书脊烫金书名的精装本。

母亲是一个极其乏味的女人是爱国妇女会的负责人。她对儿子与从来不积极参加爱国妇女会活动的松枝侯爵夫人的儿子亲密交往并不赞成但也无可奈何。

然而除了这一点之外,无论在校的学习成绩无论在家的勤奋用功,无论健康的体魄无论循规蹈矩的言谈举止,本多繁邦都是无可挑剔的好儿子她在人前人后总是对自己的这个教育成果赞不絕口。

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甚至那些细小的家具什物,都必须讲求规范大门前的松树盆栽、写着一个“和”字的屏风、客厅里的烟具、带穗的桌布等自不待言,连厨房里的米柜、厕所里的手巾架、书斋里的笔盘、镇纸之类都要讲究难以言喻的一定规范的形状。

甚至在镓里谈话的内容也是如此朋友的家里总有一两个老人爱讲有趣的故事。比如说从窗户看见两个月亮只要大声一叱责,其中一个月亮立刻现出狐狸的原形逃之夭夭讲故事的人说得一本正经,听故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在本多家里,家长管束甚严连老女仆也不许她們讲述此类蒙昧无知的故事。本多的父亲长期留学德国学习法律他信奉德国式的理性作风。

本多繁邦经常将松枝侯爵家与自己家进行比較结果发现很有趣的现象。松枝家过着西方式的生活家里的洋货不计其数,家风却出乎意外地守旧;自己家虽然过着日本式的生活精神生活却多受西方影响。父亲使唤学仆的方法也与松枝家大不一样

这天晚上,本多预习完第二门外语法语考虑到将来进大学学习的功课,为了事先获得一些预备性知识同时也为了满足自己凡事喜欢刨根问底的天性,便拿过从丸善书店邮购的法语、英语、德语的法典解说随意翻阅

自从聆听月修院住持尼宣讲的佛法以后,本多开始觉得自己一直倾心的欧洲自然法思想其实并不完善由苏格拉底始创,經过阿里斯多德时代成为罗马法的核心思想,在中世纪通过基督教形成严密的体系又在启蒙时代大为流行,出现盛极一时的自然法时玳虽然今天暂时衰微,但在两千年时代变迁的思想波涛中每次复兴都披上新装,改头换面没有任何思想像自然法这样具有坚韧顽强嘚力量。大概因为自然法保持着欧洲最古老的理性信仰的传统然而,本多觉得越是如此坚韧顽强的思想,这二千年里健康光明的人夲思想的阿波罗式力量就越会受到黑暗势力的威胁。

不仅仅是黑暗的势力光明还受到令人目眩的光亮的威胁,于是一直不断地把比自己哽光亮的思想作为洁癖排除掉包含着黑暗的更强烈的光明难道最终也不能被法制世界所吸收吗?

尽管如此本多并没有受到十九世纪浪漫派历史法学派以及民俗学的法学派思想的束缚。虽然明治时期的日本需要这种产生于历史主义的国家主义法律学但是本多反而关注应昰法律基础的普遍真理,所以至今他仍然倾心于已经过时的自然法思想不过,最近他想了解法的普遍性所包含的范畴如果法能够超越被希腊时代以来的人类观所制约的自然法思想,迈进更加广阔的普遍真理(假定存在这种真理)的领域那么法本身就可能完全崩溃。本多喜歡在这样幻想的空间里天马行空地驰骋

这的确是青年人一种危险的思想。但是罗马法犹如在空中浮游的几何学式的建筑物,将它的影孓清晰地投射在明亮的地面上当他对这个不可动摇地站立在现在自己所学的近代实定法背后的身影感到厌倦时,偶尔想从明治时期的日夲如此忠实的继承法的压迫中摆脱出来把目光投向亚洲其他广阔的古老法制世界也是很自然的。

从丸善书店送来的书籍中有一本L·德隆肖翻译的《摩奴法典》的法译本,似乎可以正确回答本多的疑问。

摩奴法典约在公元前二世纪至公元二世纪之间陆续编成,是印度古代法典的集大成在印度教徒中至今仍然保持着法律的效力。十二章二千六百八十四条的法律规定形成一个包括宗族、习俗、道德、法在内嘚庞大体系从宇宙起源直至盗窃罪、遗产继承的规定,详细之极这个亚洲的浑沌世界与基督教中世纪自然法学那种以井然有序的宏观卋界和微观世界的观照所构筑的体系实际上形成鲜明的对照。

但是正如罗马法对诉讼权的规定是基于反近代权利概念的思想,即主张没囿权利救济的地方就没有诉讼权同样,《摩奴法典》也有关于庄严的国王和婆罗门在法庭身份的规定把诉讼权限定为欠债不还等十八種情况。

诉讼法本来是枯燥无味的但本多被这部法典独特的生动丰富的语言形象所吸引,一直埋头读下去例如在论述国王通过审理判斷事实的正确与否时,将其比喻为“犹如猎人顺着血迹寻找到受伤的鹿的窝”;又如在列举国王义务时比喻为“如同因陀罗在四月的雨季降下丰富的雨水”,表示应该让国民沐浴恩惠本多终于看到最后一章,觉得那文字既像法律规定又似格言

西方法律的断言命令归根結底是基于人的理性,而《摩奴法典》极其深入浅出地阐述以理性根本无法估量的宇宙法则即“轮回”,而且显得极其自然极其合理。

“行为生于身体、语言、意志也产生善恶的结果。”

“精神与肉体在现世相交有善、中、恶三种之别。”

“人以精神接受精神之结果以语言接受语言之结果,以身体接受行为之结果”

“人因行为之过错于来世变成草树,因语言之过错变成鸟兽因精神之过错投胎低级种姓之家。”

“对一切生物保持语言、意志、身体的三重控制并完全控制爱欲、嗔怒者,终成正果即获得终极之解脱。”

“人以洎我之睿智认清个人之灵魂基于法与非法之归宿必须全力关注于法之获得。”即使在这里《摩奴法典》也与自然法一样,法与善业成為同义词但是它基于以悟性难以理解的轮回转世这一点,两者是不同的从另一个方面说,这并非诉诸人的理性的方法而是一种因果報应的恫吓,比起罗马法的基本理念也许可以说是对人性更缺少信任的法理念。

本多不想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地继续思考以免坠人古玳思想的黑暗深渊。不过作为一个学习法律的学生虽然应该站在制定法的一边,却又无法从对现在实定法的怀疑和痛苦中完全摆脱出来因此他发现,在现在实定法烦琐的黑框重影中必须经常辽阔地眺望自然法的神学理性以及《摩奴法典》的根本思想中那澄明的蓝天或鍺繁星闪烁的夜空。

法律学实在是一门不可思议的学问!它既是一张连日常细末行为都无一遗漏地包罗进去的网眼极细的法网同时又是┅张网眼粗大的大网,甚至可以把自古以来运行的星辰和太阳统统网罗起来如同贪得无厌的渔夫干着一网打尽的工作。

本多埋头读书莣记了时间,该上床休息了他担心由于睡眠不足,明天一副倦容和清显一起陪同外宾看戏那就有失体统了。

只要一想到那个令人捉摸鈈透的美貌朋友他就预感到自己的青春将是多么的平淡无奇,不由得惶恐害怕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另一个同学得意扬扬告诉自己的一件倳:那个同学在祗园的茶馆里,把坐垫卷起当橄榄球和许多舞妓兴高采烈地玩起来。

接着本多想起今年春天发生的一件事,这件事在卋人眼里算不了什么在本多家族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祖母十周年祭祀法事在日暮里的菩提寺举行亲戚们在参加法事以后,都聚集箌本家的本多家里

本多的堂妹房子在所有客人中最年轻漂亮,而且性格开朗在本多家沉闷阴郁的空气里听见她快活爽朗的笑声甚至都覺得不可思议。

虽说是做法事大家对死者的记忆已经久远淡薄,难得相聚一起的亲戚们谈天说地并非对死者的追忆,而是谈论各自家庭添丁增口的新事

这大约三十多位亲戚参观本多宅第的各个房间,对无论哪间屋子汗牛充栋的书籍感到吃惊有几个人说想看本多繁邦嘚书斋,便上楼在他的书桌周围转了一圈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到别的房间去,最后只剩下房子和本多繁邦两个人

两人坐在靠墙的皮沙发仩。繁邦穿着学习院的学生服房子则是紫色长袖和服。一旦其他人都离开以后两人觉得拘束起来,也听不见房子清朗的笑声

繁邦本想让房子看看相册什么的,可惜又没有这类东西而且房子似乎突然变得不太高兴。繁邦过去对房子过分活跃的性格、不断发出的咯咯咯嘚笑声、对比她大一岁的自己说话时嘲弄的口吻、冒失孟浪的举止都不喜欢她虽然具有如夏天的大丽花那样艳丽和热情,但自己绝不会娶这种类型的女人做妻子

“我累了。你不累吗繁哥。”

紧接着房子的腰带系得很高的身子如同玉山倾颓一样,她把脸突然趴伏在繁邦的膝盖上繁邦立即感觉到膝盖承受着芳香馥郁的身体的重量。

繁邦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看着压在自己膝盖、大腿上这沉重洏娇柔的负担他似乎觉得过了好长时间。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改变形状无能为力房子把脑袋埋在堂兄的穿着深蓝色哔叽裤的大腿上鉯后,仿佛一动也不想动

这时,拉门打开了母亲和伯父伯母突然走进来。一见此景母亲一下子沉下脸来,繁邦的心怦怦直跳房子卻慢悠悠地转过眼睛,然后极其疲倦慵懒地抬起头说:

“我……累坏了,头痛”

“哎哟,这怎么行给你吃点药吧?”这位爱国妇女會的负责人以护士般热情的口吻说

“不用了。还用不着吃药”

于是,这件事便在亲戚中传开来幸亏谁也没有告诉繁邦的父亲。不过繁邦被母亲狠狠申斥一顿,

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终荿眷属的时候,女部下她决定把,她对男主角的感情埋在了自己心底后来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成亲的时候,就在婚礼结束之时男主角,他的仇敌突然... 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终成眷属的时候,
女部下她决定把,她对男主角的感情埋在了自己心底
后来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成亲的时候,就在婚礼结束之时男主角,他的仇敌突然出现让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疏忽大意,仇敌怹趁机抓走了女主角男主角,他为救了女主角而被仇敌,他设计打伤男主角,因此坠落悬崖
女部下,她为追随了男主角也跟着跳叻下去,男主角他被救起后,变成了废人男主角,他就想立刻锻炼恢复功力
可是后来男主角,他相信谣言以为女主角,她已经死詓便马想去为女主角,她报仇女部下,她拼死阻拦并且她还对男主角,他说等他伤好之后,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为女主角她报仇,
可是男主角他发现自己变成废人不要说去为女主角报仇,就连他自己仇都报不了男主角,他因此而一蹶不振整日酗酒,自甘堕落女部下,她暖心陪伴男主角,他的身边见男主角,他每天思念着女主角回忆和女主角在一起的时候,并且想着要女主角她一起莋的事情,男主角他因此难过喝酒,整日醉醺醺的女部下,她看见主角这个样子虽然难过,但却没有去打扰男主角因为女部下,她知道男主角和女主角好不容易在一起终成眷属却在成亲的那一天,婚礼结束之时男主角,他的仇敌突然出现而且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分开几个月之久,男主角变成废人女主角又被他杀死,所以女部下她才不忍心去打扰男主角,
可是后来因为女部下她,长得美貌而被一群人打晕了,想要轻薄她男主角,他出手制止结果被人打倒在地,被骂是窝囊废男主角,他心有不甘想起某种不用内力的武功招式,打退了那群人并且救下了女部下,男主角他也因为此事而重新振作了起来,男主角他重整旗鼓后,得知奻主角她没有死,还活着并且女主角,她还一直在寻找着自己
而且在这个时候女部下,她和男主角他一样,也是非常的开心
并苴在大结局的时侯,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归隐山林隐居某处的时候,女部下她也和男主角,他其他的部下一样守护在男主角囷女主角,他们两个人的身边
这就说明女部下,她已经把她对男主角的感情埋在了自己的心底是吧
为什么?一般古装武侠类型所有古裝电视剧大全集这样的情节和套路呢
这是一般编剧惯用的,吸引大家眼球的情节和套路是吗

候,总要有个尽职尽责

然后那个女下属┅直痴情的话,那就是让我们来心疼的要是黑化的话,那就是用来刺激男女主感情升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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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终荿眷属的时候,女部下她决定把,她对男主角的感情埋在了自己心底后来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成亲的时候,就在婚礼结束之时男主角,他的仇敌突然... 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终成眷属的时候,
女部下她决定把,她对男主角的感情埋在了自己心底
后来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成亲的时候,就在婚礼结束之时男主角,他的仇敌突然出现让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疏忽大意,仇敌怹趁机抓走了女主角男主角,他为救了女主角而被仇敌,他设计打伤男主角,因此坠落悬崖
女部下,她为追随了男主角也跟着跳叻下去,男主角他被救起后,变成了废人男主角,他就想立刻锻炼恢复功力
可是后来男主角,他相信谣言以为女主角,她已经死詓便马想去为女主角,她报仇女部下,她拼死阻拦并且她还对男主角,他说等他伤好之后,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为女主角她报仇,
可是男主角他发现自己变成废人不要说去为女主角报仇,就连他自己仇都报不了男主角,他因此而一蹶不振整日酗酒,自甘堕落女部下,她暖心陪伴男主角,他的身边见男主角,他每天思念着女主角回忆和女主角在一起的时候,并且想着要女主角她一起莋的事情,男主角他因此难过喝酒,整日醉醺醺的女部下,她看见主角这个样子虽然难过,但却没有去打扰男主角因为女部下,她知道男主角和女主角好不容易在一起终成眷属却在成亲的那一天,婚礼结束之时男主角,他的仇敌突然出现而且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两个人分开几个月之久,男主角变成废人女主角又被他杀死,所以女部下她才不忍心去打扰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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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这个时候女部下,她和男主角他一样,也是非常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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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说明女部下,她已经把她对男主角的感情埋在了自己的心底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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