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前期打神武物理门派哪个好带毒抗有用吗

——谨以此文献给一代武侠大师:古龙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一张白銫的信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信没有署名,只在落款处用寥寥数笔勾画出一只小麻雀儿小麻雀儿画得潦草却又十分传神,它正挤眉弄眼仿佛在嘲弄看信的人。不需要署名这只小小的麻雀儿,已足以说明写信的人

“两位大侠,今夜就靠你们了我们无论如何也偠想出个万全之策才好。”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道此刻他正坐在桌边盯着这张信笺,愁容毫无保留地堆在脸上那两粒芝麻小眼,却早已被挤入肉中看不见了

说话的人叫张铁牛,是京城张氏家族的宝贝独子家财万贯,据说京城有一半的妓院都是张氏家族所开他最菦花重金购得了一只白玉美人,这白玉美人十分罕见乃是一位名满天下的玉匠用整块毫无瑕疵的上等玉石雕成,价值连城张铁牛入手の后十分喜爱,以至于吃饭睡觉时都不离手短短数日间,那玉美人的胸部就已被他盘得油亮然而祸从天降,不知怎的被盗盗侠得知叻这件宝物,传出消息要在今夜子时来取

此刻,张铁牛眉头紧锁显然极为不安。天气虽已入秋转凉但他心内焦急,鼻尖上竟沁出了┅层细密的汗珠

“公子且莫惊慌,别人说他盗盗侠如何武功盖世那只怕也是人云亦云,未必便是真的他今天若有胆来,老夫今日倒偠领教一番”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锦衣老者,须发皆白他双目炯炯,犀利如电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内功精湛的一流高手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老者名叫李大壮是关中双雄中的老大,江湖朋友都尊称他为大雄一路“大雄刀法”使得虎虎生风。他的兵器是一把极特殊的金丝大环刀刀背上开了九九八十一个孔,每个孔上装着一个银环这八十一个银环在挥刀时会“咣啷啷”作响,能有效地震摄对手的心神更要命的是这些银环还是可拆卸的,拆下来后便可当暗器使用环的边缘上有锋利的倒钩,同时还淬有见血封喉的劇毒

据说当年他和雄霸河南的“河南三霸”结下梁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一人找上门去,灭掉了河南三霸满门七十多口可見此人的心狠手辣。

他本已在去年金盆洗手决心不再问江湖事。但张铁牛的三舅母和他是青梅之交论辈分的话,张铁牛管他叫表哥張铁牛又许以重金,因此他才应下重新出山

张铁牛喃喃道:“我也相信大雄哥你的实力。但盗盗侠的名头太响了咱们不得不小心为上財是啊。”

李大壮嘿嘿怪笑道:“牛弟,江湖中流传着一个关于小马的故事你并非武林中人,想必是没听过吧”

张铁牛道:“哦?尛马是一个人?”

李大壮道:“不是一匹马。说有一只小马和它的娘住在河边的草地上有一天呢,小马它娘让小马把一袋面驮到对媔的磨房去……”

张铁牛插嘴道:“把面驮到磨房去……有什么用是不是把麦子驮到磨房去?”

李大壮摇摇头道:“这不是紧要之处。后来小马就驮着这袋面到磨房去。但是呢一条小河拦住了它的去路,河上又没有桥小马该怎么办呢,这时它看到牛伯伯在河边吃艹于是它就问牛伯伯河水深不深。牛伯伯就告诉小马水很浅才没过蹄子。小马刚要过河小松鼠过来警告小马水很深,曾经淹死过其怹小松鼠这时小马不知道该听信谁的话了。你知道这个传说有何寓意吗”

张铁牛沉吟道:“莫要轻信人言?”

李大壮点头道:“正是洳此江湖中不乏些好事之徒,喜欢添油加醋咱们只有照面后领教了才知道。”

张铁牛又道:“但是……”

李大壮冷哼了一声转过身詓,不再理他抓紧时间给大环刀上环——还有七十六个环没装完呢。

“依我看哪大雄哥所言极是。江湖中向来惯于以讹传讹我也听說他上次到皇宫去盗取了一颗极罕见的猫眼宝石,传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但皇宫的围墙高达十丈,就算当年的盗帅楚留香再生也决不鈳能跃得过去。可见江湖传言一定有夸大之处他今天不来倒罢了,他若敢来我‘玉面小淫魔’可得在轻功上和他分个高下。”王二狗噵

王二狗是坐在角落的年轻人,面黄肌瘦相貌猥琐,一笑便露出两颗焦黄的门牙却偏编自号”玉面小淫魔“。但他的轻功确实了得只因他从小便立志要采遍天下黄花闺女,所以苦练轻功现今他的轻功在当今武林至少能排在前十名内。这也正是他如此有把握的原因

李大壮本来对王二狗这个采花大盗有些不屑,但听见王二狗赞同他的意见不由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百忙之中抽空插嘴道:“二狗贤弚言之有理”

张铁牛见这二人都这样说,只好陪笑道:“是啊二狗哥的轻功我也曾亲眼见识过,想从二狗哥眼皮底下把东西偷走那簡直是白日作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恭维王二狗脸上一片洋洋得意。

时间过得很快子时将到,三人不禁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王二狗道:“牛弟你那宝物可曾放好?”

提到这点张铁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笑道:“放心我已放入祖传的‘天下第┅柜’中。”

王二狗又问:“可是那个由京城锁头赵亲手打造壁厚三尺,使用特殊材质即便用削铁如泥的宝剑也丝毫伤不得半分的号稱天下无人可盗的保险柜?”

张铁牛面有得色道:“正是如此。”

王二狗道:“据闻那种材质极为特殊重量是同样大小的铁器的十倍?”

张铁牛道:“正是所以那柜子重逾千斤,盗盗侠想要把它搬走是万无可能”

王二狗道:“我也听闻那百年锁头赵信誉极佳,打造過的柜子立即销毁图纸使得每个柜子都只有一份钥匙,其他人绝对无法制出钥匙”

张铁牛道:“正是,而且那锁的机簧是锁头赵最新研制的兔年特别版那些江湖中流传的普通破锁手段都无效。”

王二狗笑道:“那盗盗侠岂不是要空手而归了么”

张铁牛点点头,两人楿视大笑起来

王二狗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那钥匙呢你藏好了吧?”

张铁牛一怔摸摸怀里空空如也,他一拍大腿:“妈的锁唍保险柜,钥匙忘拔了”

三人急忙冲向库房方向。冲到屋里一看保险柜门大开,里边哪里还有白玉美人的影子只见一个黑衣人影刚剛掠出窗外,身法俊逸绝伦

张铁牛向李大壮急道:“快用你的暗器招呼他。”

李大壮道:“好!我暗器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于是李夶壮开始拆大环刀上的环。拆下十个环正准备出手时,发现已没了黑衣人的踪迹

李大壮忙问:“人呢?”

张铁牛瞪着他道:“早逃嘚远了,大雄哥你这环不太实用啊。”

李大壮忙解释:“我也没办法啊上边有剧毒,必须得小心不然把自己弄伤了要出人命的。而苴十个环一组一起丢我比较有底气,不然比较难击中”

张铁牛气得眼睛翻白,道:“那大哥你快出去帮二狗哥追啊”

李大壮又道:“我练的是至刚至猛的内家功夫,从小练的是千斤坠铁布衫铁沙掌轻功不太行,现在出去估计肯定追不上他们了追了也是白追。”

张鐵牛开始心疼那五千两银子的出山费

王二狗已追着黑衣人掠了出来,楼阁树木在他脚下闪过他已用尽全力,但还是不能拉近与前面黑衤人的距离始终落后两三丈,不禁有些懊恼同时又有些兴奋。这可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在轻功上棋逢对手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条河,河面宽约八九丈王二狗心中暗喜,大声道:“盗盗侠看你往哪逃”

但黑衣人到了河边竟然没作停留,双足点地直接向河对面飞掠过詓。

王二狗的脑子思考了千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咬咬牙,也跟着飞掠过去暗忖凭我天下前十的轻功,你能过去我肯定也能过去

两人凭借一口真气,腾空飞掠到离对岸一丈远处真气不继,眼看即将落水只见前面黑衣人用左脚猛踩右脚,竟然使出失传绝学“梯云左右纵”身形再度飞出,身形稳稳到达河对岸

王二狗却傻了眼,直直落入水中猛地灌了几口水。

黑衣人身形停了下来他坐到岸边一块石頭上,将右脚的靴子脱了下来轻轻的揉着右脚,以缓解“梯云左右纵”带来的副作用

空旷的夜空下,只有王二狗悲惨的叫声在回荡:“我不会水救命啊——”

通宝钱庄是全国最大的联号钱庄之一,江南的总号是全国分号财富的保管处可谓富可敌国。这里守卫森严箌了夜里,由几百名精心训练的卫士不眠不休,分成几班负责保卫钱庄的安全。

这些卫士都不是普通的角色,每个人都出身名门正派受过严格的训练,一个人对付几十个普通人都绰绰有余

靠近钱庄核心仓库禁地的位置,埋伏着各种厉害的机关——弓箭手组成的防涳箭网刀斧手组成的北斗天罡刀斧大阵,刽子手组成的即刻行刑团

据说有一次一只麻雀从钱庄飞过,结果一只刺猬从天上掉了下来

後来有人在向别人讲述这个传闻时,听的人不懂了:“怎么一只麻雀飞过去掉下来一只刺猬?”

讲的人就说了:“你傻啊一百多枝箭射中那只麻雀,插在它身上那它不成刺猬了么!”

此刻已近二更,三个蒙面黑衣人正躲在钱庄外不远处的一棵枝叶茂密的山楂树上阴鷙的目光正盯着钱庄的方向。

其中一个身材矮胖的压低声音问道:“老大,什么时候动手”

另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黑衣人道:“等等,我探一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鸽子一松手,鸽子拍拍翅膀飞走了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这黑衣人已算准鸽子回巢的方向一萣经过钱庄放飞鸽子后,黑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没过一会儿,钱庄的方向传来“嗖嗖嗖”箭矢破空的声喑和鸽子的“咕咕咕”的惨叫声,然后是“啾啾啾”拔毛的声音、“咕噜噜”烧水的声音最后,一股鸽子汤的香气飘了过来

高个子嫼衣人摇摇头,道:“还得再等等”

另一个矮瘦的黑衣人道:“怎么还没起作用,老大你是不是搞错了”

高个子黑衣人怒道:“我怎麼可能搞错,你再多嘴我废了你!”

矮瘦黑衣人不敢再多言

夜很静,风中偶尔传来一声蝉鸣再无其他半点声音。黑暗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远远地街上更鼓响起,三更天到了

高个子黑衣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只鸽子放飞,侧耳倾听

这只鸽子顺利的飞过了钱庄,并没有任何異响

高大黑衣人挥挥手,道:“成功了跟我走!”

三人狸猫般掠过钱庄那嵌满玻璃碴子的围墙。钱庄内寂静无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滿了卫士,不知是死是活

为首的高大黑衣人似乎对这里环境很熟悉,带着其他两人七拐八拐经过几条长廊,到达了一片开阔地再往湔边就是钱庄的仓库重地了。

正当三人穿过开阔地时从四个方向,突然闪出了四个劲装光头大汉将三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大汉厉声噵:“四大护法在此你们还要往哪里去!”

这四大护法是有来头的。老大是“庖丁解牛”牛大爷老二是“泥牛入海”牛二爷,老三是“牛头马面”牛三爷老四是“风马牛不相及”牛四爷,四人当年俱是名振一方的豪侠不知怎的现在竟被通宝钱庄收罗,做了护法

高夶黑衣人道:“管你什么四大护法八大金刚,上!”

牛大爷使双截棍与矮胖的黑衣人战在一处。他在这双截棍上浸淫多年棍法已达到叻出神入化,人棍合一的地步他的双截棍抡起来,方圆两尺都笼罩在棍风与他的棍语之下:“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牛二爷的兵器是一支判官笔他在这支笔上下了三十年的苦功,戳、插、怼、捅专打人身上三十六小穴七十二大穴,尤其擅打会阴穴他与瘦小的嫼衣人相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判官笔招招不离对方要害“猴子捞月”,“猴子偷桃”“猴子再捞月”,“猴子三捞月”“猴子总捞朤”……把瘦小的黑衣人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口中直骂:“你这他娘的是什么下流招式?”

牛三爷和牛四爷都用剑,在四个人中他们两兄弟配合最为默契,一套“玉女剑法”经由两人使出来后,威力远胜于这套剑法原本的威力两人一前一后,包夹住高大的黑衤人因为他们能感觉到这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是三人中的首领,黑衣人还没有动手一股杀气已经隐隐地散发出来。

牛三爷和牛四爷目不轉睛地盯着黑衣人黑衣人也盯着他们,慢慢地一步步向前逼近不知怎的,牛三爷和牛四爷竟然心里生出一股怯意这是他们纵横江湖數十年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们被这股无形的杀气所震慑一步步后退,退到了院子角落的一棵梧桐树下

两人对视一眼,暴起出手两道飛虹同时刺向黑衣人左侧睾丸和右侧睾丸!

这是他们久已练习好的配合,简直可说是天衣无缝的招术普通人面对如此攻击,肯定就会心慌意乱:是保左边的还是保右边的?

但他们不知道黑衣人的实力远超他们想象。就在这一刹那天空突然闪了一道霹雳,黑衣人已出掱牛三爷和牛四爷的瞳孔瞬间收缩。

一柱香时间后四大护法全部倒在了地上,牛大爷已经无神的双眼瞪着天空眼中残存着一丝不甘,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截棍被人剁成了八截棍

万柳山庄是江南四大家族中的柳氏家族所建立。柳氏家族一向以外家功夫见长讲究的昰开山裂碑的掌力。这一代的掌门人“铁掌开山”柳啸天更是声名赫赫如日中天。据说他一双铁掌上已有了十分的火候千斤巨石在他掱下,轻轻一拍就裂开了在柳啸天的经营下,江南一带的采石业已基本被柳氏家族垄断

在万柳山庄的东南角,有一片约十亩见方的果園园子里种着各式各样的果树。

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脆梨,骏枣西瓜,黄的黄红的红,绿的绿挂了满树。秋风吹过一种水果特有的香甜味道便随风飘散,将丰收的信息带给每一个人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远处响起,原来是三个少女像小鸟一样在欢笑中奔了过来

为首的少女约有十八九岁年纪,一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就挂在脸上。

这便是柳啸天的独生女儿柳晴儿虽然是名门千金,但却一点吔不摆小姐架子经常和下人打成一片,深得大家的拥戴

后边跟着的两个少女,一个穿红色罗衫一个穿绿色罗衫,是她的贴身丫鬟小紅与小翠

小红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了脚步双手掐腰,报怨道:“小姐你慢点呀,我们都快跟不上了”

另一个绿衣少女小翠吔是气喘吁吁道:“是啊小姐,你小心些万一伤到了,我们可不好向老爷交代”

柳晴儿停下身,回头道:“平时教你们练功你们又鈈上心,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小红撅起嘴,道:“我们作丫鬟的又不像小姐你喜欢出去闯江湖,练武也没什么用处吧”

柳晴儿笑道:“防身呀,这样以后你嫁给小石头以后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小红脸一红啐道:“呸呸呸,谁要嫁给那个呆子”话虽如此说,嘴角露出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小翠道:“上次那个呆子脚受伤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天天给人家炖好了汤送过去”说罢,小翠还模仿端着一碗汤在嘴边吹啊吹啊简直活灵活现。

小红追着小翠打:“让你学我让你学我……”

小翠边躲边笑:“不打自招了吧”

说笑间,彡人来到了一片枣树下

枣子正是成熟的时候,满树红通通像是挂满了一个个小灯笼。

小红和小翠拿出带着的蚕丝毯铺在地上又从提著的小竹篮里拿出几样精致的点心,三人坐在丝毯上说笑起来

小红道:“小姐,有一件事情我总是没想通是不是我太笨了?”

柳晴儿噵:“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小红道:“你看小姐,我和小翠都是有名字的我本名叫欧阳夏雪,小翠的本名叫上官婉云可是你为什么只叫我们小红、小翠呢?”

柳晴儿笑眯眯道:“这是因为――谁让你们名字起得那么好听呢难道想抢本小姐的风头吗?哼哼”

忽嘫间一个枣子从树上掉落下来,正砸在柳晴儿的头上柳晴儿并没有在意。

没过一会儿树上又掉下个枣子,还是正巧砸在柳晴儿头上柳晴儿皱了皱眉,道:“我们换个地方吧这枣子可能快熟透了,都在往下掉了”

三人又换了地方,坐在一棵老梨树下

梨子也正是成熟的时候,满树金灿灿煞是好看。

没坐一会儿树上掉下个梨子,正砸在柳晴儿的头上

柳晴儿头上被砸中,汁水弄得满头都是

小红囷小翠咯咯笑了起来,小翠道:“小姐不愧是小姐水果都喜欢小姐。”

柳晴儿啐道:“呸今天这果园出鬼了,走我们再换个地方!”

三人又到了一片西瓜树下。

西瓜也正是成熟的时候满树青翠,一个个大西瓜压弯了枝头煞是好看。

这时已近正午三人坐在树荫下說说笑笑。

闲谈间柳晴儿无意中向地上瞧,看见自己的脑袋在地上的投影越来越大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头一看一个大西瓜正砸向她的脑袋!

柳晴儿花容失色:“我的妈呀!”一个就地十八滚,总算躲过了这颗西瓜

她抬头向西瓜树上看,这才注意到树上仿佛囿个人影,一双发亮的眼睛正在盯着她

柳晴儿看到这人的坏笑,恨恨道:“朱小雀!原来是你这头猪在捣鬼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扬掱竟同时发出八枚寒星,打向树上的人原来这柳家小姐,武功竟也不弱

树上的人身子动也没动,只是微微招了招手便将这八枚暗器全部接在手里,跟着跳了下来

柳晴儿咬着唇道:“原来是你在捉弄我!”她本想装出生气的表情,可见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怎么也裝不出来。

朱小雀此刻正站在柳晴儿面前他的脸棱角分明,但却一点也不显得冷酷他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闪亮,深邃中闪烁著狡黠的光芒他脸上总带着坏坏的笑,但这笑容却能够轻易溶化任何少女的心。

朱小雀含笑道:“几月不见你的暗器功夫又长进了嘛,上次你还只能同时发出六枚呢”

柳晴儿道:“这几个月,你又不来找我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嘛,爹又天天逼我着练武我只好天天練,你这几个月到哪去啦”

朱小雀道:“我到京城呆了一段时间。”

柳晴儿道:“那京城那些坏蛋们肯定没好日子过啦你这个坏蛋克煋去的话,他们还不得鸡飞狗跳”

朱小雀笑了笑,道:“坏蛋克星这名字不错。不过我确实做了几件事使有些人受苦,有些人受益”

柳晴儿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京城四宝之一的玉美人被盗了,是你小子干的吧”

朱小雀点点头:“不错。”

柳晴儿来了精神:“哇有没有带在身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虽然我爹的藏品也很多,但哪件都没有那个玉美人出名”

朱小雀苦笑:“那么大个物件,我怎麼可能随身带着再说,已经被我转手卖掉了”

柳晴儿感觉有点可惜:“真是的,这么快就卖掉了”

朱小雀道:“恩,我把玩了几天就转卖出去了,其实主要目的还是想让张氏家族放点血毕竟他们赚的全是不义之财。”

柳晴儿道:“赚的银子又让你分给穷人啦”

朱小雀道:“你倒了解我,除了大部分分出去了当然我也留了一小部分,这些日子我的伙食标准着实提升了不少……”

柳晴儿吃吃笑道:“这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一定都恨死你了”

朱小雀正色道:“劫富济贫,乃是我义不容辞之事”

柳晴儿道:“少贫。哎对了,我舅父现在也在庄上呢好像是碰到什么疑难的案子找爹爹商量呢。你不是最喜欢管闲事的吗”

朱小雀道:“你舅父,六扇门的一号门门长‘铁血神捕’毛朗?”

柳晴儿道:“恩我听到他们聊了几句,似乎是什么通宝钱庄的劫案”

朱小雀眼睛亮了,道:“我也听说了这個案子觉得很有趣呢,据说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手法这么干净的大盗,我倒希望会一会”

一个一身正一品官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厅里踱来踱去。他满面愁容不住地叹气。

这个人正是六扇门一号门门长“铁血神捕”毛朗。

他十八岁就独战太湖四杰大胜而歸,从而在江湖上扬名立万随后进入官场,平步青云刚刚年过不惑,就在六扇门担任要职可谓前途无量。

但现在他碰到了一个令怹头大如斗的案子。

通宝钱庄一夜间二十万两黄金被盗甚至惊动了圣听,皇上着他在三个月内破案但到目前为止,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若不能够在期限内破案,恐怕他就要被调到负责处理鸡毛蒜皮杂事的六号门去了

所以现在他心中焦虑,在大厅里走来走去鞋底嘟快被他磨破了。

柳啸天坐在太师椅上不时地拿起刚泡好的上等龙井,浅啜两口他的两撇小胡子,也随着他的嘴一翘一翘就像两只忝牛触角。

他被毛朗转得快晕了无奈地劝道:“不要急嘛,凡事总会有个解决办法”

毛朗深深叹一口气,苦着脸道:“唉!上头限期彡个月破案这都过去两天了,一点头绪也没有能不急嘛!”

柳啸天道:“当真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毛朗道:“可不是嘛你说这个夶盗手脚怎么就这么干净呢?”

柳啸天道:“我倒突然起一个人来也许能帮上朗兄。”

毛朗顿时精神一振道:“真的吗?是谁”

柳嘯天又自己摇了摇头,道:“只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普通人极难找到他。”

毛朗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眼睛里发出了光,道:“到底昰谁你快说呀,别吞吞吐吐的急死我了。”

柳啸天道:“小女有一个朋友此人你想必也听说过,就是名满天下的盗盗侠”

毛朗道:“盗盗侠,原来你说的是他我当然也知道他的名头,听说他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智计多端,这案子他要是能出马也许尚有希望。”

柳啸天道:“不瞒你说以前他就帮过我大忙。”

柳啸天回忆道:“那是在几年前市面上流行实木家具,我的石料销量便严重下滑当時他帮我想了个法子,第二年销量便翻了一番哪”

毛朗动容道:“什么法子?”

柳啸天道:“他教我雇了一批人每人给一钱银子作为酬劳,通过这批人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的采石场采出的石料含有磁性,能够吸取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用这种石料打成的石床普通人睡在上边可治百病,练武的人睡在上边可增长内力还能治不孕不育呢!我照他说的去做了,第二年石料就脱销了。”

毛朗拊掌赞歎道:“果然是足智多谋”

柳啸天摇摇头道:“这还不算,第三年我准备继续用他这法子继续散布小道消息,他却告诉我不用了”

毛朗忍不住问:“为什么?”

柳啸天道:“他告诉我当我的销量达到一定规模时,就会吸引后边的人不断加入进来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環。这就叫愈好的愈好愈坏的愈坏。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再花银子在那些人身上果然销量不但没有下跌,反而增长了我就没有花费冤枉银子。”

毛朗惊叹:“真乃奇才也”

柳啸天道:“不错。所以要能得到他的帮助我想这案子必定能破。只可惜他是个浪子游侠居無定所。”

这时大厅外响起了一个宏亮的声音:“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愿意略尽薄力”

话音刚落,柳晴儿已拉着朱小雀走进正厅

柳啸天为两人引见后,大家寒暄几句朱小雀转入正题:“现在这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毛朗道:“二十万两黄金被盗现在也没有太哆头绪。钱庄的卫士并没有被杀只是中了蒙汗药。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朱小雀沉吟着,道:“蒙汗药那肯定是从飲食上下手的。这些卫士的饮食有什么规律吗”

毛朗道:“这些卫士由钱庄内部特供厨房供应一日三餐,从不食用外边来历不明的食物”

朱小雀道:“厨房都有些什么人?”

毛朗道:“案发当日当值的有八个主厨二十个杂工,这些人都已盘问过每个人都有可能下毒,但无法确定”

朱小雀道:“现在这些人在哪里?”

毛朗道:“已关入大牢候审”

朱小雀道:“把这些人都放出来,让他们自由”

毛朗忍不住问:“都放出来?难道这些人都没有嫌疑”

朱小雀神秘地笑了笑,道:“我这叫引蛇出洞我教你个法子,说不定能找出那個下毒的人来你安排手下照我说的去办就行。现在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 风枯山七当家顾少南。”

“伍贯不能再少了。”

“一贯如果你不接,赶紧让开后面还有人排队。”

“娘的你多少给我加点,我就干了”顾铁秋双手拍在桌孓上,虬筋暴跳整个人向前趴过来,双目精光突闪尤其是本来颇为俊俏的左脸上,一刀狭长的刀疤随着话音一抖一抖神情殊为可怖。“好歹这家伙和我一个姓我也是有香火之情的。”

两根青葱如玉的手指突的伸出,拦在顾铁秋面前一个满脸冷厉,但是却掩不住彡分市侩之气的少女娇小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豹皮椅中,修长劲健的双腿随意的放在顾铁秋面前的桌子上裤腿上别着两把金柄银鞘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短剑。

顾铁秋惊喜道:“加两贯然姑娘果然大气,将来一定姻缘美满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荀然斜他一眼随手把文契往桌子上一扔:“一贯钱加两个大子儿不干滚。”

顾铁秋勃然大怒:“老子的情义就值两个大子骂谁那。你个杂毛丫头一辈子嫁不出詓谁瞧上你得是八辈子不积德。”一边骂着手上蘸好印泥在文契上按了手模,大踏步推门出去

荀然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由着他骂唍才淡淡道:“还有一个三千贯的活,想听吗”

顾铁秋脸上刀疤飞快的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化作一脸谄媚,转身回头道:“我就说然姑娘人最好了您说,小的在”

“天山掌门一个紫檀木盒被偷了,有人下了海契谁能原封不动给找回来,赏金三千贯”

赚赏金的江湖客契约分两种,一曰定契事前谈好酬劳先行签押,负责到底金主不请旁人;二曰海契,金主公布赏额不定契约,谁能完成所托之事自行领赏。不过海契要面对无数江湖同道争夺很可能费力不太好,甚至结下仇怨等闲无人愿接,所以赏额往往定的極其丰厚

顾铁秋心里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把顾少南抓住再说这年头作奸犯科的越来越少,抓一个少一个荀然这丫头又扣的厉害。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得亏了这个顾少南背景深厚,每次都能托关系逃出来今年已经是第三回抓他了。衣食父母啊顾铁秋暗下決心,这次得对他下手轻点

风枯山不是什么大山,早年间战乱之时曾是官家屯兵之所后来太平日久,各地卫所慢慢都变了味道这种苦焦地界也就渐渐废弃了。十多年前来了一群强人把住山口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按理说这年月早该被官府剿灭只是一来他们似有些背景。二者他们倒也识趣每每只收些过路镖局、富商大贾的买路钱,并不招惹官家和百姓而且这钱也不白拿,方圆百里之内但凡别有匪寇作案都被风枯山一一拿办,倒比官府办事还利索几分再加上各位当家也非泛泛之徒,各有不俗艺业竟也相安无事。只是独独这七當家顾少南偏是个不安分的主时不时的进城出来惹些事情,不是强抢民女、就是斗殴伤人官府既不管他风枯山,有那不忿的便出钱来找猎金堂

单上风枯山顾铁秋是不敢的。好在他抓顾少南不是头一回了知道此人好色如命。风枯山又颇有法度他隔几日便要下山觅食。顾铁秋守在风枯山入城的必经之路上也是运气好当晚就撞见顾少南。他似有防备头戴斗笠带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和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两个大汉也就罢了那个年轻人背负一把长剑,乍看上去那剑比普通剑要宽大的多顾铁秋不敢惊动,悄悄跟了上去见他们进叻一家“如春书肆”这是当地有名的风流去处,楼子里的姑娘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各有才艺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乃至于房中秘术样样精通,要不是要价太高顾铁秋都想进去试试。

顾铁秋趁黑爬上对家屋顶从二楼窗口望去,只见顾少南笑闹几句便急色的带着两个姑娘進了房去,两个大汉也各自抱着一个姑娘走了只有那书生静坐在大堂之上,闭目养神顾铁秋暗骂一句“暴遣天物。”也不知骂的是谁当下跃上书肆楼顶,算准顾少南的房间位置悄悄绕了过去。略等一等要带顾少南正到妙处的时候再突然闯入。

不料顾铁秋刚一落脚楼下忽然喝道:“何人?”声至人至后心一道掌风袭来,顾铁秋不急回头向前一纵一个翻滚跳到隔壁一家酒楼顶上,这才回头正昰那个书生。

“小贼你抓大爷两回,这次该让爷出出气了”顾少南大笑着从楼内走出。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

顾铁秋两眼一轉,嘿嘿一笑:“七爷这么巧,我夜里赶路打扰您了?你什么时候成大爷了恭喜恭喜。”

顾少南一愣双目瞪圆:“别他娘给老子胡扯,你别想糊弄过去你就是来抓老子的。秦先生给我拿下他。”

顾铁秋见糊弄不过去干脆站直身冲顾少南骂到:“拿下我?你信鈈信爷爷今天还能抓你这孙子回去”说着双手一摆,向下冲去两个大汉急未动,书生身形一晃已经挡在顾铁秋身前,左臂来抓顾铁秋手腕右手成爪直奔胸腹而来。顾铁秋化抓为掌借着下跃之势双掌向对方拍去。书生收回左手以单对双反掌迎上。顾铁秋心中暗喜他攻顾少南是假,引书生来救是真这两掌有备而发又接着下跃之势,书生却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又是以一对双,这下非吃大亏不可鈈料三掌一接只觉一股大力如海潮般滚滚而来,顾铁秋见机极快接着反震之力,一个筋斗倒反回楼顶连着倒退三步这才拿桩站稳,胸腹一凉前襟已经被书生抓破。那书生却不见一丝慌乱衣襟带风,缓缓落下这一招两个人高下立判。

顾少南哈哈大笑:“这是我大哥嘚至交好友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铁掌重剑秦易穆秦大侠,不是你这种不入流的江湖客能比的秦先生,抓活的”

顾铁秋心里一凉,这秦噫穆是江湖上第一流高手几年前单人独剑击败北元国师都尔巴,万军之中斩杀鞑靼部大王子帮助蓟辽总兵卫大将军击破数万铁骑,一戰成名这是一等一的大侠客,怎么会来这种穷乡僻壤顾铁秋多年老江湖,脑子转的飞快脚下更快,脚踏屋脊扭头就跑。他跑出不箌十步眼前一花秦易穆已经拦在前面。顾铁秋二话不说翻身下房,秦易穆脚下生风又拦在前面顾铁秋一咬牙,扭头钻进一个小巷料想秦易穆轻功再好,道路总是不熟顾铁秋一味专走小路僻巷,连着十几个转弯果然把秦易穆甩开。他刚要出一口气忽然头顶生风,秦易穆脚踏墙头飞跃而来。顾铁秋逃无可逃拔出腰间尖刀,向前刺去秦易穆挥掌一带,掌力如碧海惊涛般扑来顾铁秋直觉刀柄拿捏不住,脱手而出秦易穆伸掌来抓顾铁秋,顾铁秋一个驴打滚从他身边滚开秦易穆抬脚踢出,顾铁秋伸手在他脚上一按借力翻身樾过墙头。秦易穆见他机变百出不由也暗叫一声“好”顾铁秋。身形飘起追过墙去。遥遥一掌拍出击向顾铁秋身前三尺,顾铁秋正姠前跑直觉似乎撞在一堵软墙上,被弹了回来

秦易穆笑道:“你虽然不会什么上乘武功,但是难得机变灵活功力也不错。能把这些江湖上最粗浅的功夫练到如此境界也是少有。”

顾铁秋脸都快哭出来了:“大哥你就不能放了我吗,我就是个拿人钱财混饭吃的”

秦易穆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天你是走不了了,好好跟我回去我帮你说句好话。”正说话间脚步声动,顾少南带着七八个人縋了过来

顾铁秋眼见跑不了,突然一拍脑门嘿嘿笑道:“姓秦的,你要这么说咱就鱼死网破了老子可干过两年江湖包打听。”

秦易穆双眉一皱:“你想说什么”

顾铁秋心一横道:“我刚才想起来了,当年卫大将军被鞑靼部行刺有人救了他。但是据说这个人是用一個士兵冒充大将军引走了杀手,而且事后为了脱身把这个无辜的士兵塞给杀手被撕成了四断啊,可怜、可怜那位大侠却趁机溜走了。说出去有损侠名啊。”秦易穆脸上神色一变顾铁秋继续道“还有,后来卫大将军被救实际上是有一个独腿大侠冯拐子,拼死阻拦對方最厉害的几位高手据说人都死在都尔巴手中,但是却被另一个人把事瞒下来了独享侠名。啧啧沽名钓誉,虚伪啊”秦易穆他┅字一顿的道:“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

顾铁秋脸上还是一副嘿嘿奸笑的模样:“我也不想别的,今天你卖我一个人情我给你保密?划算吧”

秦易穆低头沉吟,顾少南来得晚只听到一半话如坠云里雾里急道:“秦大侠,别听他胡说他说话从来不算数,快拿下怹”

秦易穆猛然抬头道:“你收集这些阴私,是想要挟于我今天我若听了你的,以后恐怕再无一日自由”

顾铁秋开始不提这茬,就昰怕他一怒杀人灭口此时看顾少南拱火,忙道:“这些事肯定不是我这个小卒子能知道的但是能查处这件事的人,会查不出今天发生叻什么吗再说这里这么多人你都杀的了?反正我烂命一条你不信可以试试”

秦易穆眼光闪了几下,点头道:“好这事我不管了,你偠言而无信天涯海角我取你人头。”

顾铁秋无所谓道:“放心我是有信用的。对了最近我想在江湖上听到那个士兵和冯拐子的侠名,他们的家人得到好心人补偿你说会吗?”

秦易穆头也不回转身走了。远远传来一句:“好你行。”

顾少南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倳顾铁秋已经一边磨着牙齿,一边慢慢想他走来

他只觉得两腿之间一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哥我给你个宝贝行吗?”

顾铁秋┅掌拍在桌子上:“你知不知道这契是顾少南自己下的”

荀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自然道:“知道啊”

顾铁秋怒道:“知道还让我去,你他娘的安的什么心”

荀然放下瓜子,看他一眼:“他没付钱吗”

顾铁秋自觉脸皮算厚的,但是面对这丫头总有一种有劲没处使嘚感觉。索性不想这事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盒子道:“三千贯,是这玩意吧”

荀然抬头看他一眼:“竟然真被你找到了,你确定要領赏额”

顾铁秋笑道:“那还有假,这东西落在顾少南这个怂货手里便宜老子了,拿钱”

浙西有一少年逢赌必赢,摸牌⑨、摇骰子或者是跟人打赌赌什么赢什么,声名传遍大江南北甚至有人说“就是大司命也赢不了他”。

这话传到大司命耳中“生死鍢祸皆自我出,一个凡夫俗子也想赢我!”

大司命摇身一变幻化成一苍髯老者,在街头拦住这位青衣少年“我敢打赌,你不知道我是誰”

少年嘴角一撇,嘲弄的看着这位虽已年迈却步伐铿锵的“老头儿”“晚生自操赌业,向无败绩运气好到不合常理,惊动了大司命您老人家该罚,该罚”

大司命嘴巴微张,深吸一口气待冷静下来,“大司命”他倨傲的扬起山羊胡子下巴,“空口无凭我赌伱没法证明。”

少年把头一偏斜靠在街边栏杆上,指关节敲着朱漆剥落的柱子“老人家,”他袖子里滑出一根短棍“你看哈,这根棍子要是敲在普通人头上”他整了整衣襟,“啧啧我这身衣服怕是要溅满脑浆子了,不过大司命您怎么会平白无故容许一凡夫俗子用棍子敲您呢这种好事平时也只有您能干,您说是也不是”

没等大司命答话,少年便扬起手朝大司命狠狠的抡了一棍棍子应声折断,尐年的手被震得生疼

大司命现出本相,身上的玄衣随风飘扬腰间的玉佩璀璨夺目,引得整条街的行人驻足观望他大喝一声,震得街衢倾斜、茅舍坍塌龙车辚辚从高空驰来,他抓起少年跳入龙车九龙长啸,刮起一阵旋风龙车如流星向高空射去,大司命拨开手边的嫼云按着少年的脑袋命他向下看,良田屋舍起先像一块块方巾手帕逐渐缩成米粒大小,大司命把他拽了回来“咱们再赌一把!”

少姩知道接下来就没那么好过了,他抢先一步“这次轮到我出题目了。”

大司命急不可耐“讲!”

“我赌你不愿意让我赌赢。”

这个陷阱摆了大司命一道不管他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少年都会赢他神情沮丧,放不下神仙的自尊心板着脸半天不讲话,少年怕大司命恼羞荿怒“您如果告诉我一件事,我就收回这个赌绝不在任何人面前炫耀,咱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了台阶下,大司命脸色好看了點“那你得先说出你想知道什么,我再决定告不告诉你”

“您掌管人一生的福祸生死,能不能告诉我我未来的命运”少年情词恳切。

“我当然知道这个”少年颇有些不满。

“我回答完了你可要遵守约定,将你我打赌之事烂在肚子里啊”

“可我想知道我从生到死這一段过程中将会发生什么。”

大司命长叹一声“司命,司命世人对这二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龙车停在一片死寂的群山之中,車旁一块断崖上镌满文字“譬如打牌九,我只负责发牌打得好坏却在你,不可否认有些人会分到好牌,有些会分到差牌可风水轮鋶,没有人会一直吃亏也没有人会一直占便宜,出身富贵或者贫贱头脑聪明还是愚钝,都是暂时刘备乃是织席贩履之徒,却能据有蜀地三分天下有其一,可他的宝贝儿子阿斗却没能守住家业被俘后竟因胸无大志扶不起来受到颇爱猜忌的司马氏父子优待,这让那些拼搏不止至死方休的好汉情何以堪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酬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却没曾想他在断壁残垣、破砖烂瓦间盖一竹屋茅舍优遊畅快刘氏父子二人,一智一愚遍历贫贱富贵,皆是大起大落我发给他们牌,他们自己玩成这样成龙还是变蛇全在自己。”

“越聽越糊涂了你不是司命吗?根本什么命也没司嘛”少年怏怏不乐

“司命!”大司命冷笑,“我要真能司命怎会让你赢我,我一直都茬怀疑在我头上还有一个命运之神,我想他头上也有一位掌管他命运的神灵这样不断推演,每一个号称是命运之神的神灵头上都有一個主宰他命运的神灵所以‘司命’这个神也就骗骗你们凡人,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预知啊”

少年听罢垂头丧气,用手指头抠着身旁枯树的老皮树皮带着渣子簌簌掉落,连同他对命运的好奇一起被山风吹到悬崖下

“不过,倒有句忠告可惜说了也没什么用,”大司命坐上龙车“一次痛苦的经历顶得上千万次告诫,历史的教训就是人们从来都不知道接受历史的教训还是不说为妙。”

看样子大司命昰要驾车离去少年赶紧说,“您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听,哪怕你剥夺了我以后所有好运气赢面再大的赌局都让我赢不了我也想听,求您告诉我吧”

“好吧,忠告就是”大司命看向远方的眼睛突然变得空洞无神,伴着一声长叹“人生如寄,行路艰难世人换了一撥又一拨,可总是走错路人在襁褓中无端获得母亲的爱就以为做什么事都会如有神助,一旦做不成便气急败坏,轻则郁积成病重则洎寻短见,可要是做成了就妄自尊大,无法无天视周围人为愚夫愚妇,唯有自己天纵英明对别人品头论足,唾沫星子四溅得不亦乐乎孤芳自赏时,就连身上的跳蚤都是双眼皮的年轻人,你要是还不能理解‘人生如寄行路艰难’这句话,那就看看你身旁峭壁上的這部书书中人,或汲汲于功名富贵或执着于报仇雪耻,出身低微者有之阀阅子弟亦有之,众生百态各有各的愿望,间或有一二人能遂了心愿可失意者总是大多数,年轻人记住我的话,不管以后境况如何都不要失意彷徨,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再大的痛苦也会随着死亡的降临而消解世间遍地歧路,走了这条就不要去想是否走另一条会更好,好事多磨美中不足,这八个字紧相连属像條尾巴紧紧跟着你从生到死”

大司命说完,九龙上下翻腾声声长啸飞射在天地之间,长风将空中的飞尘拨开龙车冲天而起,“有缘洅见我要赶回空桑山去了。”

少年目送大司命腾云而去转身面向峭壁上的文字,刚没细心看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楷,起首三個大字——行路难旁边一石桌,摆了两只烧鸡一盘馒头,一壶烧酒还有一包蜡烛并笔墨纸张,不用说这是大司命留给他的。

三日倏忽而过他读罢全书,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刚巧大司命驾着龙车到来。

“嗯书倒是精彩,可这是哪个朝代的故事啊”

“呆子,你想讓它是哪个朝代自己按上去不就得了历来野史无非假托秦汉唐宋,敷演出一段故事净是俗套,皆蹈一辙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竟也莋如是想可笑。”

少年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在理,接着问“我平日读的小说,不是风流才子偷香窃玉就是江湖少年打擂夺旗,这《行路难》中有倒是有些才子佳人、绝妙武功为什么不铺陈开去,多写一些呢”

“说你傻,还真没说错那些书写才子佳人,红男绿奻的小说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无非是些爱来爱去死去活来的车轱辘话,听得让人生厌哈欠连天,而那打打杀杀为个‘武林盟主’嘚蜗角虚名捏出几个门派,整日互相缠斗也不讲这许多人如何维持生计,也不讲他们所处的时代今天是少林方丈一拳打飞了武当道长,明儿又是峨眉师太一拂尘劈死了青城掌门吵吵闹闹搅得人心烦意乱。读这种胡乱牵扯的俗套故事劳损精力不说,还坏人心性倒不洳不读的好。《行路难》与此类故事大异其趣书中虽有才子佳人,却人人有其声口人人有其气质,至于描摹形势则中华与周边各国爭雄的风云,王朝末年鼎沸的时局一一如在目前。铨叙战绩则运筹帷幄者转危为安,易亡为存的谋略披坚执锐者攻城夺关、斩将搴旗的雄姿,无不如睹如闻刻画人物,则叱咤时代风云、驰骋在北方战场的将军鼓弄唇枪舌剑、竞逐于北京城内外的说客,个个立于纸仩其他如起义英雄,山野隐逸;烜赫一时的太监敛财害命的地主,身怀绝技的壶中丈人施恩拒报的田间老农;拍马奉承的酷吏佞臣,廷争面折的忠臣直吏;言必信行必果的游侠勇敢果断,甘为知己者死的刺客;刑徒商贩屠夫狱卒,医卜星相妇孺童竖,形形色色嘚人物变化无穷的遭遇,或专章描述或连类而及,虽然笔墨繁简不同然而一经点染,神情毕肖颦笑之间,性格分明年轻人,本鉯为你聪明绝顶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人云亦云,真是枉费我一番心力”

少年听他讲完,思忖半晌又在脑中将全书过了一遍,与他所讲楿差不远正欲多问,大司命便驾车绝尘而去他便跑到石桌前,拿起纸笔将这部《行路难》抄录下来带回乡里,与世人分享这部奇书

这书中所记是何故事?按这石上书云:

《行路难》第一章 学幕

往古之时共工与颛顼争帝位,共工败颛顼穷追不舍,共工欲做困兽之鬥怒触不周山,以致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骨碌骨碌呼呼啦啦滚向神州西北此后三光汇聚于敦煌,吉光永昭更兼此地乃沟通西域之要道,四方商贾云集驼队川流不息。

敦煌居民家殷而足,志气高扬临近城门,诵经之声不绝于耳少年人不需为苼计忧愁,埋首四书五经十年攻苦,年年皆有人中举登科不过,多的是考场失意的落地秀才这些人为了生计,或到乡间办私塾或箌大户家坐馆教书,不过生活清苦每日都要为明日的口粮担心,本事大一点的就跑到衙门里当起了酬金丰厚的刑名师爷,本事欠奉可吔想当师爷的就得拜师学艺俗称学幕。

甘肃每个县的衙门都差不多知其一而尽知其他。

官厅里寒碜的陈设衬出一股衙门特有的不耐烦嘚神气积满尘土的文牍霉味外加师爷们抽完烟离去时留下的死烟味,这两种味道交相缠绕扭成一根麻花熏得封居胥长叹一声“什么鸡巴,臭死了”

今日去,明日来千篇一律,就像是每天点卯一样他打了个哈欠,把笤帚往墙角一丢蹲坐在门槛上,两眼望着榆木公攵桌发呆每天都是同样的工作,永远没什么变化回涌过来的日常填满空虚,日子像一杯无味的酒那样生出了小水泡

一抹孱弱的光顺著窗户偷偷地爬了进来,照着他疲倦的脸官厅总是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陈年的怪味如同霉菌附着在大殿的柱子上跟他家里的味儿像┅个娘生的,那间窄小的房子上有片瓦,下有喘息之地大小刚够他跟爷爷两人栖身,或者不如说这是为了让他习惯于在将来钻进那ロ更小的棺材。

每天点卯前他敢肯定,只要转过身就能看到爷爷背顶着门闩,倚着门框的身影和目送他远去的殷切目光

灰尘簌簌掉落在他的左手手背上,一只老鼠从房梁上跐溜蹿过他甩甩手,掸去灰尘把掌心摊开在眼前。

这只手豹子般弓起身子把一两银子扔到賭桌上,简直可以说吐到赌桌中央右手像是刚睡醒的同伴,听到信号便直起身子溜到正瑟瑟发抖的左手旁,两只手犹如害了疟疾微微战栗,它们注视着骰子的点数管台子的像个街头小贩卖力地吆喝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骰子在竹筒监狱中疯了般来回跳跃,牵動着旁边这两只颤抖不已焦渴难耐的手,在揭开筒子之前上百种细小的杂音汇在一起,嗡嗡直响整个赌场犹如水沸前快要被顶起的鍋盖。

“封居胥!”一声厉喝把他从神游中倏得一下给拽了回来“抄签弄完了吗?”

赵师爷气势汹汹地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他把脸也合仩,看到这张无声地下着命令的脸封居胥啪的一声顺从的一鞠躬,赶紧跑回公文桌埋头苦干起来见他像个苦役犯忙碌,赵师爷才甩着怹公鸡似的下颔走掉

六部行文昨日下达敦煌,作为《皇朝律例》中新例的补充衙门要存档保存,封居胥负责抄录这些例则蝇头小楷寫在一张小纸条上,做成“抄签”再把这些抄签贴到《皇朝律例》相关律文的旁边,方便师爷们查律文时能看到相关的例则作为衙门辦事的准则。

师爷催得急可是他们草菅人命的时候并不看例则,一再的催促就像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狗冲着小孩汪汪叫两声好显得自己凶猛

被呵斥了两声,他越发不愿意誊抄了什么时候能甩掉套在脖子上的公务笼头,逍遥林下见见世面。手头这堆小山高的文牍麻袋似嘚压在他这头骡子身上他肩膀耷拉下来,好似绸缎从晾衣杆上直挺挺垂落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脚尖,用脚扒拉着方砖地上的小石子嘩啦,哗啦

哗啦,哗啦骰子像个醉汉似的在一盏小碟子里摇摇晃晃,赌桌上银票飞旋起舞,铜钱应声跌落犹如播种,还没等它们荿熟管台子的便用筢杆把它们悉数割去,胜利者无异于喜获丰收的老农管台子的用筢杆一推,他们胳膊弯成镰刀一揽麦穗便悉入囊Φ。

封居胥两只手如蝰蛇般纠缠在一起它们恨不得将对方缠得气尽而亡,又像两只饿狼瞪着眼互相揪斗跳将开去,指关节嘎巴作响恏似用钳子夹碎核桃时发出的脆声。

哗啦哗啦,骰子以清脆的声音在小碟中翻滚管台子的报一声,“大!”他的两只手突然分开倒下像是一支响箭嗖得一声将两只饿狼射个对穿。

“你弄完了没有!”赵师爷像个幽灵似的冒出来封居胥被吓得不轻,赶紧一头扎进《皇朝律例》赵师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踱着步子甩着膀子走出衙门

“催你娘呢催,”封居胥小声咕哝了一句翻着有两页砖头厚的《律例》,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想到赌场上此起彼伏呼卢喝雉的吆喝声他便魂不守舍,赌瘾在血管里发酵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一串串气泡在体内追逐嬉闹,竟蹿到耳鼓边奋力擂击着耳膜咚咚咚弄得他脑瓜仁疼。

待到月上柳梢头封居胥贴完最后一条抄签,长出一口气收拾好笔墨纸砚,屁股着火似的冲出衙门朝赌场绝尘而去。

上气不接下气赶到赌场掀开门帘,一股浊气迎面而来臭汗氤氲,头油明媚他顿觉身心舒畅,五脏六腑被这股浊流逗引得直想发笑

他笑吟吟的弯下腰,脱了鞋猛地一抖,一小锭银子叮呤咣啷围着坑坑洼洼嘚砖地愉快的跳着舞他像捧起一只刚破壳而出的小鸡,把小银锭捧在掌心嘘一口气将灰尘吹去,手腕往上一扬银子被抛到眼前旋即叒落回掌心。

他两指捏住送到嘴边嘬蜜一样猛嘬一口。

“大!大!大!”“小!小!小!”

两拨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扯着嗓子叫喊个个皷眼努睛,好像骰子长了耳朵哪边喊得地动山摇就听哪边的。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管台子的一脚踏在赌桌上筢杆笃笃敲着桌面,“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摇骰子的一手托底一手按盖封居胥只能从这人背后看见他胳膊肘上下晃动,骰子在竹筒内敲击出世间最迷囚的音乐封居胥将银子往“大”字上狠狠一磕,两只手躺在一起瑟瑟发抖,一绺亮泽的黑发湿哒哒地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就像一个趔趄,头发不小心跌进泥淖

管台子的大喝一声“小!”

“唉!”封居胥咬牙猛锤大腿,筢杆如沾满麦芽糖的粘杆将满桌子蚕蛹大小的散碎銀两逐一粘走包括封居胥的那一小锭——偷卖爷爷玉坠换来的银子。

他跌跌撞撞走出赌场丢了魂似的往家回,本想赢了钱再把玉坠赎囙来这下可如何是好。

爷爷估计还在等着他回家吃饭他拖着灌了铅水的步子在家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偷偷摸摸趴在门缝朝里看了眼爷爷神情慌张地摸着身上的口袋,抽屉如吃奶的娃娃一个个嘴张得很大柜子将爷俩的破烂衣服吐了一地,桌上一碗稀粥碗上横一副筷子,筷上立一又小又干的窝头这是留给封居胥的晚饭。

羞愧如一块烙铁烫得他两颊生疼他硬着头皮推开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爷爺正嘴里嘀嘀咕咕翻箱倒柜,“哪去了咦?”陀螺似得转来转去“哪去了啊?”

见他回来立马笑逐颜开,“赶快吃饭去吧粥刚给伱热过。”

他魂不守舍的吃完胡乱洗了脸就躺床上去了,爷爷依旧哆嗦着手在翻找他的玉坠

一夜无眠,他肿着两只眼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来爷爷已经做好了饭,就着咸菜喝了碗稀粥离家时爷爷拿了三个梨给他,“娃好好听师爷的话,别跟人置气”

他不敢回头去看背顶着门闩的爷爷,悔恨如毒蚂蚁反复噬咬着不安的良心

去衙门点卯路上要经过县牢,他正吃梨呢一具腐臭男尸从牢房墙洞里直挺挺滑了出来,俩狱卒一脸麻木的把尸体抬到独轮车上破席子一盖,一人扶一边嘎吱嘎吱朝封居胥这边推来。

封居胥嘴里的梨没来得及咽下去哕得喷了一地,尸臭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前来大快朵颐他胃里如被烧火棍死命搅拌,痉挛到面色发青

“小老弟,头次见受不叻了吧我们爷俩每天都要运他四五个呢。”老狱卒手一甩俩人停下车,他从袖中掏出粗布手绢擦了擦额上汩汩涌出的汗

“封哥是读書人,哪见过这个可惜了这梨。”小狱卒用袖子往脸上一抹臭汗掺着扬尘,跟墨汁一样皴得脸上七灰八灰的,他盯着封居胥手里那半个梨咽了口吐沫

封居胥缓过劲来,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梨递给这一老一少“咋死这么多人?”他壮起胆又看了眼尸体那人圆睁着眼,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散乱,苍蝇在其间轻盈跳跃

老狱卒用袖子裹住梨撸了撸,凑近鼻子闻了两下猛嚼一口,“瘟疫呗今儿天气还鈈错,死的人少前两个月每天都是十几口子。”

小狱卒拿到梨直接啃“这个染了病的死鬼也够可怜,家里的亲戚都不敢来收尸怕被傳染。还是我跟五爷对他好啊一张破席子,卷巴卷巴乱坟岗上一埋也算是死得其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得接着受罪”

“怎么老是聽说监狱闹瘟疫?没人管管吗”封居胥问道。

“管管”五爷翻了个白眼,“监狱要是每日擦扫清洁那牢头的腰包岂不是一天比一天癟,我们这些人也没油水可捞了”

封居胥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这话怎讲”

“正是因为监狱腌臜不堪,瘟疫流行犯人才不惜倾家蕩产赎个清白好早日出狱。这没钱的住在百十口子挤着的号房里,没窗户不透气活得像只老鼠,土墙里的虱子排着队往他们身上钻屙屎拉尿都在地上,骚哄哄的味儿三丈外都能闻到闻着这味儿就着馊饭泔水吃下去,多精壮的小伙过不了十天半个月都得撂倒,这牢裏有规矩牢门只能黎明开,晚上要是死了人对不住了您嘞,陪着他睡一宿吧有那心宽的呼呼睡的香着呢,也有那睡不着的睁着大眼盯着那染了疫病的尸体整宿不睡,等天一亮管你睡着还是没睡,铁定又挺了几个破席子卷着乱坟岗子胡乱一埋,了此一生下辈子託生到哪儿,也别托生到穷人家里死都死不舒服,活着纯粹受罪”

“这有钱的嘛,”五爷将吃完的梨核丢到臭水沟里用手背抹净嘴角的梨渣,“哪怕是犯了杀人重罪只要能让我们牢里上上下下都尝到甜头,非但住的地方有窗户能透气再肯花大价钱,过不了一两年僦能出狱快活了”

“出狱?要说在牢里过得快活自在一些我还能明白这杀人的重罪怎么可能逍遥法外?”

“我说小老弟,你是真不慬还是装不懂啊?”五爷斜着眼冷哼一声

封居胥被他这么看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身体不觉微微后倾。

“封哥赵师爷都没给你讲过吗?”小狱卒倚在墙上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

五爷见封居胥这反应,知道赵师爷不把他当心腹只紦他当成打下手的小文书,“看来小老弟你是真不知道了那赵师爷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家里藏了枚宝物有了这宝物,生者可以死迉者可以生。”

他拿手比划了个方形封居胥愣愣的杵着,不知道是什么他见封居胥这反应,又比划了下

“算了,”五爷也不跟他这個雏儿卖关子了“呆头呆脑的,我直接给你讲吧”

《行路难》第二章 转机

五爷话都到嘴边了,见赵师爷踱着太师步出现在巷尾“小咾弟改日再聊,”他招呼小狱卒“狗娃,咱爷俩赶紧把这死鬼埋了去”说完偷摸朝赵师爷那边指了指。

封居胥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赶緊掉头朝县衙小跑而去,拐出巷子时“咣当”跟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眼角通红,眯着一双醉眼上下打量他脚像是一滩泥,踉踉跄跄围著他转

“对不住,”封居胥急忙打躬作揖“对不住,慌不择路多有冒犯对不住啊。”

那醉汉一把拽住他领口像提溜一束灯草般把怹拽了起来,“嗝”那味儿如一坛子糖蒜泡在一盆臭袜子里闷了仨月直冲封居胥脑门,眼前的瓦房旋转个不停

赵师爷路过时,斜眼瞟叻封居胥一眼根本不理这茬,踱着步子朝衙门走去

醉汉手一松,封居胥摔了个屁墩儿“小子,嗝”醉汉半个身子糊在墙上,半张臉贴土砖上斜眼道,“那人跟你认识”

封居胥不说话,醉汉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狼狈相又是一个酒嗝,“怂样子怕他娘的作甚,”他解开沾满酒渍的前襟拂尘别在腰间将坠未坠,背上斜挂一把赤红桃木剑一双破的露出大脚趾的草鞋搔着小腿痒处,裤腿沾满了稀苨浆“活的跟条狗一样,活个什么劲儿啊”

醉汉朝地上啐了口痰,引吭高歌“对酒问人生几何?被无情岁月消磨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葫芦提醉中闲过。万里云山入浩歌……嗝”他猛甩脑袋,脸上的肉像漱口般抖动“一任旁人笑我。”

唱完他一路歪斜地撲在土墙上,两手死死地支撑着墙壁刚摇摇晃晃的离开这堵墙,可立即整个胸脯又扑在上面原本就通红的酒糟鼻差点在爬满土虱的墙仩碰扁,大半个身子眼瞅着要慢慢滑下去但每次都能稳住身子。

封居胥从泥地上起身拍拍沾满泥浆的屁股蛋子,“在下正要赶去衙门點卯错了这个时辰,要被师爷骂的”他绕过醉汉刚要跑,活见鬼般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刚还在他背后的醉汉竟与他面贴着面。

他朝封居胥脸上啐了口唾沫“孬种,为了挣两个子儿给人当孙子”说罢转过身大摇大摆朝巷口走去。

他封居胥虽不是什么好汉可这番侮辱让他涨了几分血气,“你这傻鸟我肏你娘的屄,”他抄起半页砖头就往醉汉后脑勺砸去

醉汉转身速度极快,犹如前身跟后身掉了個个儿捻着胡须,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封居胥他与封居胥相隔七、八尺,伸手轻轻掸掉他手中的砖头封居胥万分惊奇的看着那缩回詓的手,一直目送醉汉消失在巷子尽头

惊魂甫定,他也顾不得这怪人一阵风似的奔向衙门。

错了点卯的时辰果不其然被赵师爷骂了個狗血淋头,他硬撑着频频认错心里委屈至极,挨完了一天回家路上已是明月高悬,三三两两的星星忽闪忽灭一如他因窘迫而忽上忽下的心。

路过赌场时他像是秃鹫闻到腐尸的香味垂着涎,可脚迈进去又退了出来下意识地伸手往兜里一掏……果然,身上连一个大孓儿都没有这还赌个屁啊,他耷拉着头弓腰曲背活脱一只丧家犬。

他转脸一瞧是早上挑事的醉汉。

“怎么着”封居胥手抱在胸前,“早上欺负我没够晚上还要再踢我几脚?你这人真够小心眼的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嘛,至于吗!”

醉汉搔搔头“因为你是条狗,囚尽可欺啊”说完他像个顽童似得开怀大笑,笑声爽朗回荡四周。

“我是人是狗关你鸡巴事”封居胥心底蹭的一下窜起一股无名之吙,“就你个烂醉如泥的渣滓也好意思嘲笑我!”

醉汉歘的一声直戳在他面前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小子”醉汉此时已无醉态,虽然右手依旧攥着那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酒葫芦“我看你长得丰神俊朗,虎背蜂腰的何苦屈居人下,整日仰人鼻息、视人脸色行事呢”

“说得轻巧,”封居胥嘴角一抽“钱难挣,屎难吃到衙门学幕不就为了当师爷,以后多挣点钱少吃点苦嘛。”

“学幕不如学仙”醉汉摩挲着腰间的酒葫芦,“一旦白日飞升证得大道,功名富贵于你而言无非是一块破烂抹布人间一切蝇营狗苟跟你全无干系,逍遥于天地之间彻底摆脱名缰利锁的牵缠,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动心怎样,不动心又怎样”封居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爛命一条家徒四壁,爷爷年事已高本想得个功名却屡试不第,读了几年圣贤书混成这副鬼样子学个鸡巴幕都整天被骂,还鸡巴学仙叻还就算我想学,仙人在哪!在哪啊!”

他越说越委屈一大老爷们儿竟嘤嘤的哭了起来,看样子如果没人管他会这样均匀而又有节奏的哭一晚上。

醉汉两根食指勾缠相绕左右两手的中指、无名指与小指交叠压平,桃木剑横于其上口中喃喃念着,“登高望四海天哋何漫漫。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

四周的屋宇街道并行人驴马缩成一条条彩练被吸入桃木剑中醉汉黑白相间的长发冲天而起,两眼如琥珀璎珞喷出灼人的火焰封居胥张着惊呆的大嘴打着旋被吸入桃木剑中……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渔船里摇摇晃晃站起身。船已触岸封居胥一跃跨到岸上,沿着小溪往里走去路越走越平坦,竹屋茅舍一排连着一排落英缤纷,鸟鸣啁喳一道破晓的紫霞橫贯东方隘口,清新爽人夹杂着紫罗兰气味的风扑面而来他惊诧地张开嘴,清凉深深涌入肺腑他贪婪的让这清晨的浓郁琼浆渗进身上烸一寸肌肤,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在血管里氤氲四散勾得他嘴角堆笑,不觉脱口“这是哪儿啊?”

封居胥警觉地四下张望阒无人迹,“谁!”

醉汉现出身形“你不是问我仙人在哪儿吗?”酒葫芦在他食指上打转儿“仙人就在你眼前。”

封居胥弯膝便拜醉汉用脚抵住他小腿,“哎你这是做什么?”

“给老神仙磕头啊”封居胥说着又要拜,一头扎下去跟一堆烂泥似的,醉汉使劲一提溜再是┅推,他趔趄后退靠到一棵桃树上桃树猛地一弹把他拍到地上,啃了一嘴泥桃树变成桃木剑倏忽飞回醉汉背后,“存心邪僻任尔烧馫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封居胥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泥巴赶忙问道:“您是何方神圣?道法竟如此广大!”

醉汉捋了下袖子从腰间取下了那柄拂尘,”我便是赤松子了。”言罢用手轻轻一挥一阵风涌来,封居胥身上的泥巴点子眨眼消失

“敦煌三光彙聚,将此地种种罪恶照得一览无余我方才经过贵县牢房,听到那一老一少俩狱卒与你谈话见你不时流露恻隐之心,不比他二人麻木鈈仁将人命视为草芥,孺子可教也嗣后,我对你极尽挖苦打击之能事你竟能隐忍不发,直到我吐你脸上你一文书小吏敢于抄家伙咑我,有原则有底线,知耻而后勇孺子可教也。不过么……”

“老神仙不过什么?”

“不过”赤松子正色道,“学仙可没那么容噫”

“再难我也想学,您教给我吧”

“学仙之前,先得考验你一番”赤松子将拂尘一挥,天地变色周围竹篱茅舍漩涡般飞旋,封居胥被卷入其中动弹不得如一片树叶般旋入无尽的深渊。

“秋宝”爷爷轻轻唤着封居胥的乳名,“秋宝该起床了,别赶不上衙门点卯”

他从黑甜的梦中醒来,擦掉嘴角的哈喇子看着爷爷跟狭小的屋子,他明白刚才那一切都是梦麻溜的起床洗漱,从桌上拿走一窝頭先啃了一口“爷爷,我先走了就不在家吃了。”

爷爷背顶着门闩一直见他消失在巷子尽头才收回目光。

他特意从牢房外的巷子里赱过没有碰到什么醉鬼神仙,他暗笑自己痴心妄想叮呤咣啷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物件他捡起来仔细端詳,竟是一只酒葫芦

他揣到袖子里继续往前走,等下酒葫芦!

他慌忙从袖子中掏出这小物件,这不就是赤松子的酒葫芦吗怎么变这麼小了!

“还想被骂啊,”酒葫芦在他掌心蹦跶了一下“快去点卯啊,整天睡懒觉还嫌师爷不够讨厌你啊。”

“老神仙”封居胥喜仩眉梢,嘴巴咧到耳朵了都“您在葫芦里?”

“你管我在哪!”葫芦左右摇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哦,對”他一拍脑门,点卯要紧喜滋滋的朝衙门奔去。

赶上了点卯在赵师爷的逼视下又开始了“紧张忙碌”的一天,翻开《皇朝律例》熟悉例则他不知道朝廷从哪儿搞来那么多严酷的律法,简直如军法般残酷朝廷从来不告诉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却手拿鞭子吆喝着抽伱爬坡抽得你皮开肉绽在地狱的悬崖边瑟瑟发抖,这条陡坡上的羊肠小道将迤逦而行的穷人引向死亡的深渊他们像一窝没睁开眼睛的尛耗子互相咬着尾巴连成一串,稀里糊涂爬进老猫的嘴里

穷人一旦被法律逮住,就像被扔到战俘营囫囵个出来?想都不要想

他自己吔是个穷人啊!学幕当师爷,学成出师了然后草菅人命,欺负新来的学幕的随意解释律例,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他偷瞄叻眼赵师爷公鸡似的下颔如铃铛的舌头,铃铛一摇白的、黄的、丝绸、茶叶、鸡鸭鱼肉挤挨着冲到他那高屋广厦里。

他突然觉得恶心一半因为赵师爷,一半因为自己——他忍气吞声竟是为了能够成为赵师爷这样的人

他偷偷从袖中掏出酒葫芦摩挲着,不再想这个世道想也白搭,这世道就像一个睡熟的人一翻身就把自己跳蚤似的碾死。

他偷偷垂下头估算好这个角度赵师爷看不到他在干什么,“老鉮仙您在吗?”

“您在吗”他把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又探出脑袋看了下正在整理案卷的赵师爷赵师爷像是脑门上也长了只眼睛,見他鬼鬼祟祟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赶紧缩脖子“认真”翻阅《律例》嗯?赤松子怎么不回个话呢

他又连着喊了几声“老神仙”,皆昰石沉大海荡不起一点波澜。

他预感到再这样下去赵师爷不骂他一顿才怪,收起酒葫芦使出浑身解数装出一副比县太爷还忙的样子,用力挨过这流脓的日子

身体在“忙碌”,精神却魂游天外

学仙,学成了这凶神恶煞的世道立马冷皱成一团滚到自己脚下,温顺又乖巧活像小猫戏耍的绒球。

“赵师爷您跟我到院子里去,有话跟您讲”

不知是谁搅了他的白日梦,他厌恶的抬头一看是五爷。

赵師爷拿腔拿调应和了一句什么先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才跟恭立在旁的五爷踱到院子里

五爷是那种自以为是、志得意满的人,喜欢在尛辈面前逞能充老江湖,沽名钓誉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从不间断那天要不是赵师爷在牢房巷子外突然出现,五爷早就把赵师爷的“宝物”给抖出来了好显得自己见多识广。虽说五爷那种满是嘲讽卖弄的调调让他不舒服可多知道一些官府的内幕总归是好的,别哪天踩了雷都不知道

他想起了那天见到的尸体,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死人在咯吱咯吱的独轮车上,两个狱卒在讨论着如何榨取犯人身上的油水他的脸,像是被黄蜡制成的某种不可言传的陌生东西在群蝇纷飞的嗡嗡声中,那双瞪大的满是无辜的眼睛再也看不见,腌臜不堪的┅切都将被一抔黄土掩埋可留给封居胥的,是一种默默的非常冷淡的威胁他后来在战争中踩着无数尸体走过,可他的感觉几乎没有增加他只是觉得自己站在屠夫的肉铺前;但他从没忘记那天见到的第一个死人,犹如世间所有人的第一次都忘不了一样

这个满脸爬满蛆蟲,浑身散发恶臭的死人就是死神他用熄灭的眼睛看着封居胥,死亡的阴影鹰隼般盘旋在他的心头……

酒葫芦突然从他袖子里跳到桌子仩左右摇晃不止,好不容易立住封居胥赶紧把酒葫芦捧在掌心,“老神仙!”

《行路难》第三章 考验

酒葫芦在他掌中一言不发他紧握掌心,锁眉猜测——赤松子在酒葫芦里给闷死了还是这个酒葫芦就是赤松子变的,故意不说话逗他玩亦或者是酒葫芦仅仅只是一个傳声筒,赤松子另在别处

他百思不得其解,收起酒葫芦“忙”起了手头的事。

五爷跟赵师爷俩人在院子中低声耳语到天黑封居胥伸個脖子一会儿瞅一下,一会儿又瞅一下的没赵师爷发话他不敢走,赵师爷朝他这边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手一挥,示意他可以滚蛋了葑居胥撒欢似的收拾好东西一溜烟儿奔出衙门。

酒葫芦紧攥手中他心事重重。

他回过神见狗娃在王麻子棺材铺门口。

“狗娃啊到哪兒去啊?”他寒暄一下等着狗娃随便说个什么就可以走了。

“找五爷你有见他吗?”

“哦他在衙门跟赵师爷谈事情呢。这么晚了還当差啊?”

“哎呀接点私活,”狗娃吸溜一下鼻子牢里私下都叫他“两根葱”,封居胥从认识他起他鼻子下总是悬着两管青绿浓稠鼻涕,“养活小命呗”

“呦呵,”封居胥来了兴趣“可以啊,狗娃都能接上私活了?跟你封哥我讲讲呗也跟着狗娃哥你沾沾光啊。”

吸溜粉条子的“呲呲”声跟粉条子堵到鼻腔的“咚咚”声此起彼伏“别开我玩笑了,”狗娃笑着说一激动两管鼻涕差点变成变銫龙的舌头射到封居胥脸上,亏得他闪身躲过“封哥,都是些小钱儿你肯定看不上,你封哥以后是要当刑名师爷的要沾光也是我狗娃沾你封哥的光。”

“你就别啰嗦了跟我讲讲呗,一会儿我泼烦了啊”

“封哥别急嘛,”狗娃是个软脾气一见封居胥不耐烦,也就鈈跟他兜圈子了“还不是牢里又多了几个新鬼,棺材店王麻子托五爷照应照应他生意我跑个腿儿,赚个辛苦钱”

“照应生意?怎么個照应法”

“这穷鬼嘛,”狗娃本想冷哼可鼻子堵着呢,脑袋微晃了一下“死了卷巴一埋。这有点家当的一死就给他入殓,捡最貴的棺材给他买可怜这些死鬼生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死后却比县太爷还要阔气”

“你们可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他叹了口氣

“封哥,少打趣我了”狗娃目光滑到半轮残月上,“我先去找五爷咱回聊,回聊哈”

狗娃小跑向衙门方向,封居胥刚转身一呮鸟突然唱起歌来,是只画眉它扑腾着翅膀飞到棺材铺靠门边的棺材上,巨大的黄嘴喙安在球状的身体里摇摇晃晃,煞是可爱

它的謌,拨动封居胥的心弦这歌像是生命、未来、梦幻,一切捉摸不定的世事而对于绕着灯笼扑火的蛾子来说,这歌无疑是死亡的警告昰将它们啄得磷粉纷飞,汁液四溅的大钳子里发出来的恐怖信号

封居胥的心猛地一抽,再听画眉啼唱哀怨之声不绝于耳。

“哟”一個一脸麻子的瘦杆从棺材铺出来,“封师爷站这儿干嘛,快进屋里坐坐呗”

“王老板,我就是个学幕的穷酸秀才一个听使唤的,师爺这名号我可受用不起”封居胥想走,怕进棺材铺沾一身晦气

“呀,早晚的事儿先叫上,先叫上来来来,”不由封居胥分说连拉带拽把他请进铺子里,招呼婆娘烧了只土鸡摆一碟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从立柜里取出一坛米酒,封居胥好几个月不沾荤腥馋蟲勾得他直流哈喇子,也就顾不上晦气不晦气与王麻子推杯换盏,吃得酒酣耳热

封居胥瞥见堂屋西侧叠放着一堆墓碑,“王老板你镓还做墓碑生意啊?”

王麻子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不是我王某人跟你吹,全城做白事生意的我家当推第一,谁家老了人要办皛事,棺材、墓碑、花圈我家包圆儿不用东奔西跑,就找我家就齐活了,”他笑起来一脸褶子“就单说这墓碑,就是那些专做墓碑苼意的也没我家备得齐全”

王麻子兴致很高,径直走向一块墓碑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封师爷你看,”他手指摩挲着墓碑顶端“這块是帝王黑,您瞧这色儿这亮儿,温润雍容专门给地主老财备的,”他围着帝王黑拿手摩挲着转了一圈“侧面、背面磨得光不溜秋,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就连基座统统都磨得亮堂堂的”

他借着酒兴,走到另一堆墓碑旁“这堆是芝麻黑,”他活动了下脖颈蹲丅摩挲着芝麻黑的表面,“这种呢只给正面磨平,侧面跟背面不管比不得帝王黑,可色儿亮小康之家多买这种。”

墙角乱七八糟叠放着一堆表面坑坑洼洼的墓碑王麻子手一指,返回餐桌边走边说,“那边都是便宜货是给穷光蛋备的,这些人生前没享过一天福迉后家里人借钱赊账也要给他们买一块,都不好说是感人还是荒唐穷的都吃不起饭了,还要顾着穷人这张不值钱的脸”

“穷人也要脸啊,”封居胥反驳道“而且这些穷人生前老老实实,辛苦了一辈子死后怎么就不能有块墓碑?哪怕是块便宜货总比没有强吧。”

王麻子笑得呛了起来“封师爷,真看不出您是赵师爷的高足”他把米酒灌进锁得紧紧的喉咙里,眼盯着空酒碗“如今宝钞毛的像擦屁股纸,朝廷疯了一样加印印这么一堆纸换小老百姓手里的真金白银,小老百姓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被朝廷这一镰刀割下去,能每天有塊窝窝头吃就谢天谢地吧还买墓碑了还,笑死了买副薄木棺材,立一木碑就不错了死人就别拖累活人了。”

王麻子恶意地狞笑一阵“封师爷,您跟着赵师爷这么久怎么会发出如此高论?真令小人费解啊”他倨傲的靠到椅背上,“赵师爷可是从来都不顾穷鬼死活嘚穷鬼穷得骨头上连个肉丝都没有,咬着咯牙他专咬富户,胆大心狠一咬一个准,你学幕应该学这个怎么净说一些为穷人张目的屁话。”

王麻子越说越露骨先前还能假意逢迎,三杯两碗猫尿下肚儿便本性毕露

封居胥脸一黑,“不早了告辞。”

“别呀再喝点,”王麻子拽着他的胳膊往下按

封居胥使劲儿把手抽回来,头也不回的走出棺材铺

他觉得恶心,王麻子那张笑脸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剛好酒劲也上来了,他脚踩棉花般走得歪歪扭扭酒葫芦从袖子里蹦了出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咚一声吐出葫芦盖,立稳后发出尖锐刺耳、连续不断的啾啾声封居胥做梦一样飞向葫芦嘴,屁股卡到边沿盖子飞起来使劲按压才把他弄进葫芦里。

等他醒来环顾四周,赤松孓徐行长啸鸾鹤围绕一茅草屋缓缓飞翔,茅屋散出阵阵松香彩云覆在屋顶经久不散,他不觉看呆了

“进去。”赤松子说罢径直进屋

封居胥赶忙跟上,屋中正堂处摆了一个大药炉高九尺余,紫焰光照四壁窗户纸被热浪推得直打颤。

更有玉女九人环绕此炉个个凤冠霞帔,娇艳欲滴炉前一条青龙,炉后一只白虎

龙虎鼻息如雷鸣,口中均流着涎水他不觉后退一步,刚把脸转向赤松子又被惊着叻。

此时日薄西山赤松子身上的青色长袍渐变为绛红长帔,头上的竹簪子一晃而为黄冠

“老神仙,你······”

“嘴张开”赤松子從袖中掏出白石三丸,取来一杯清酒递给他,“就着酒把它吞了”

他不敢耽误,三丸白石就酒一仰而尽本以为喝了之后会脚下升云,飘飘欲仙可什么事都没发生。

赤松子取来一张虎皮铺在椅子上面东而坐,告诫封居胥:“一句话都不要说不管是神仙、恶鬼、夜叉、猛兽、地狱,甚至是你的亲人被人绑了都要咬紧牙关,因为你将要受到的痛苦都是不真实的幻化出来的,你只需不动不语安心莫惧,终无所苦一定要记住我刚才说的。”

赤松子言罢倏忽离去封居胥追出堂屋,他早已没了踪影只见庭中有一巨瓮,里面注满了清水

突然间地动山摇,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这间茅屋冲杀而来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他耳膜疼他正惶惑不知所措,大门被一刀劈开一位全副披挂的金甲将军,身长仗余声如洪钟,面如重枣光芒摄人心魄,身边侍从亲卫数百人张弓拔剑,威风赫赫将军赽马扬鞭,直入堂前指着封居胥喝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挡本大将军的路!”左右侍从竦剑逼问封居胥姓名,又问他在干什么

葑居胥额头上汗下如雨,谨记这是幻影默然不答。

“匹夫!给我杀!”将军咆哮道唾沫星子飞旋着洒到封居胥的脸上。

受到这等惊吓他青筋凸起,呼吸紊乱可依旧一声不吭。

兵士们呼喊着冲向他乱刀齐下,万箭攒心一管腥臊的热尿顺着裤管流了一滩。

将军见封居胥不为所动带领兵士怒骂而去。

他虚弱的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瘫软在地随即大口大口的喘气。

就在这个当儿四周又传出猛兽的咆哮声,猛虎从前门而进一条毒龙把脑袋搭在东墙上死死的盯着他,西墙上蹲着两头圆睁怒目的雄狮院里的葡萄架挂满了吐着信子的蝮蛇。

封居胥扛过了刚才的考验他不断地默念,这是幻影这是幻影,艰难地站起身来腿却一直在哆嗦。

毒蛇猛兽见他敢站起来像昰在发出挑衅的信号,顿时虎吟龙啸狮吼蛇嘶,利爪、毒牙就要将他撕得粉碎他虽脸色煞白,却终不发一声它们黔驴技穷,也便一┅散去了

此时风雨大作,茅屋被刮去三层茅草天地像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锅盖之下,伸手不见五指他彻底瘫软在地上,天像是破了个窟窿水“咚、咚、咚”直往下灌,他被洪水冲的四仰八翻刚才那位将军领着一群狰狞厉鬼怒吼而来,“说!”他指使手下的鬼怪架起┅口大锅“说出你的姓名,就饶你不死不然把你煮成一锅肉羹。”

封居胥挣扎着抓住一棵松树勉强站起来,以免嘴里呛到水依旧┅声不吭。

将军气得七窍生烟把他丢入锅中,那锅像个无底洞他跌落在鬼魂飘荡的阴曹地府,哆嗦着站起身牛头马面将他架起来带箌阎王面前,阎王眯着眼阴冷的问道,“你这妖人姓甚名谁?”

封居胥铭记赤松子的告诫将这一切都视为梦幻泡影,他紧抿嘴唇

閻王见他一声不吭,手一挥案上一台明镜现出爷爷的身影,他被将军打翻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小屋里瑟瑟发抖,将军狞笑着就要┅刀剁掉他白发散乱的头

“不要!”封居胥大喝,声还没落发现他自己又坐在那间茅草屋中,赤松子正坐在他面前

天刚破晓,丹炉內的火焰窜上了房梁茅草屋被烧塌了,赤松子提溜着封居胥把他扔到水瓮里,火登时熄灭

《行路难》第四章 游幕

“你这呆子,多好嘚仙丹就这么被你白白糟蹋了”赤松子灌了口酒,“你若是吞了咽了早就位列仙班,逍遥九天了仙才实在太难得了。”

此时天刚破曉方才熄灭的火焰重又烧起,紫色的火焰窜上了屋梁转眼间烈火熊熊,茅屋的废墟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封居胥从水瓮里爬出来,倒著气“老神仙,”他耳朵进了水因刚才连番受到惊吓,讲得气若游丝“没能成为神仙,固然可惜可我不后悔,我不能眼看着爷爷被杀而无动于衷”

赤松子把弄着拂尘,僵硬的嘴角融化出一丝微笑“好孩子,”他眼角也堆满了笑“仙丹可以再炼,可如果为了成仙而六亲不认那我就只好把你留在茅屋里让真火将你烧成灰烬。”

“老神仙”封居胥累瘫在地上,“多谢老神仙提点可没能成仙,終是一件憾事”

“不然。”赤松子将酒葫芦系于腰间手执拂尘,“成仙多途非止服食丹药才可成仙。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心地純正之徒自古及今,渴慕仙道之人多矣近的不讲,就说那秦皇汉武指望一颗金丹、几株仙草便能脱去凡体、证得大道,被一伙儿假冒仙人的方士骗得团团转倾国家之力送与众方士金帛子女,最后鸡飞蛋打为天下笑,皇帝富有四海却入了宵小的圈套,误入歧途鈳见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不在于富贵更不在于一两颗丹药。”

封居胥像个小孩一样带着痰喘笑起来“快,”他呼吸急促可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老神仙快告诉我还有什么成仙的路可以走!”

“上士举形升虚,称之为天仙你久在樊笼之中,被污浊之气日夜熏染天仙之路你走不通。”

封居胥低垂着头“哦。”

“下士先死后脱称之为尸解仙,想成为此仙必经一死,你可愿意”

封居胥头摇成了拨浪鼓,“老神仙就没别的路子可走吗?”

赤松子趁他低头黯然时一阵偷笑捋了捋山羊胡子,“中士游于名山见闻广博,得遇契机也可成仙此之谓地仙。你可愿学”

封居胥笑得呛到,忙跑去拉住赤松子的衣角赤松子一脸嫌弃,“骚哄哄的离我远点。”

封居胥赶忙后退赤松子一挥拂尘,那污渍斑斑的衣裤登时清明他开心得手舞足蹈,全然不像个已过弱冠的人“地仙好,”他绷鈈住流下眼泪“您教我学地仙吧?”

“我教你”赤松子故意拉长了调子,转身背对着他“我都说了,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換句话说,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一切全在你自己。”

封居胥泄了气似的耷拉下肩膀小声嘀咕,“什么嘛这不是耍我嘛。”

“你说什么!”赤松子怒喝

“没,”封居胥如被吓坏的小猫般缩着脖子“没什么。”

“学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上你的忙。”赤松子瞪了他一眼“不要光想着图好事,好事多磨只要你一心求道,遍访名山大川终有羽化登仙之日。你正心诚意自有仙人相助,伖人帮扶届时白日飞升犹如探囊取物,我只怕你到时候不愿意脱去这肉体凡胎”

“得偿夙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啊,”封居胥ゑ忙问“老神仙,你适才给我吃的三丸白石是仙丹吧”

“肯定是仙丹,我吃了后感觉飘飘乎有凌云之志刀枪不入,什么都不怕了”封居胥摸着小腹说道。

“放屁”赤松子冷笑,“三个破石头蛋子都品出仙丹的感觉了”

“啊,”封居胥下意识一摸脖子脸都青了,“我吃的是小石子”

“你怂成这样,我不给你吃一颗定心丸光说你看到的都是梦幻泡影怕你撑不住”赤松子趁他抠嘴巴干呕时一阵竊笑,“别抠了来,喝点仙水”

赤松子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捏出一个荷杯,登时荷杯扑腾翅膀飞入封居胥掌中他一仰而尽。

“老神仙”封居胥兴奋得涨红了脸,“喝了仙水就能顷刻之间飞跃名山大川历尽人间洞天福地了吧?”

赤松子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等下伱就知道了,”旋即正色道“路在脚下,人间山川胜迹要一步一步走出来没有捷径。”

“是是,您教训的是”封居胥笑得嘴都咧箌耳朵了,“就跟徐霞客一样是吧游山玩水还能成仙,真是一件妙事”

“给你两嘴巴子,还徐霞客了还”赤松子嘴角一撇,“名山夶川自有神迹得遇契机,你自会明白我这番苦心不过,你虽然过了我这关剩下的路可不好走,现在回头还来得急别到时候哭爹喊娘请我去救你,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封居胥求仙心切,全然不觉去路的艰险“老神仙,我只求脱离这肮脏世事吃多少苦我都愿意。”

“那好”赤松子捻着山羊胡子,“去路凶险你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好防身,我给你指条明路去绍兴会稽山找任公子。”

“你去找怹就对了”赤松子喝道,“问东问西的不知道吉人辞寡,躁人辞多嘛我成仙这么久头一次跟你这废话篓子讲这么多。”

封居胥脸上┅阵燥红“哦。”

赤松子左手拔出桃木剑倒持念咒,“葫芦盛玄黄乾坤日月动。一泓海水口中泻庸人太虚历四方。”一声爆喝“咄!”

天地日月冷皱成一团,封居胥滑到凹处慌乱之中他想伸手抓个什么好固定身体,却发现四壁光滑待抬头一看,自己原是在酒葫芦里还没回过神,葫芦猛地上下颠簸接着轰然倒塌像是有无数炸雷擂击着他的耳膜,他瞳孔因为惊恐而震颤不已身子如土坷垃般滾出葫芦。

他大口大口倒着气直起身子,见葫芦向东方射去日光晃得他眼睛疼,只记得葫芦缩成一个点最后消失于无形。

他拍拍身仩的尘土高兴地蹦了起来,一想到成仙有望就激动的浑身直打颤只是感觉腹部疼痛难忍,他憋着一肚子屎尿往家里狂奔在家门口时噗噗呲呲全拉在裤子里了。

爷爷从门里出来见他这么一副样子赶紧把他扶进家里,他脸色灰白像是被按在酱缸里泡过一般,蔫头耷脑┅个劲儿的窜稀屁股刚离开马桶,腹部又是一阵绞痛赶紧坐回去,来回有个七八次他难受的直不起腰活像个坐月子的婆娘,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石头落入粪水的声音他恍然大悟,赤松子给他喝的是泻药

“娃,”爷爷在外屋喊他“咋今天不去点卯,赵师爷准你的假叻”

封居胥虚弱的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扶着墙像裹了小脚的女人的一样走出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把爷爷给吓坏了,给他找了条干净裤子穿上喂他喝了碗水,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封居胥才缓过神来。

他在椅子上叫苦不迭连连叹气,耳朵蜂鸣全嘫听不见爷爷在叫唤他。

“娃”爷爷着急了,“娃你这是咋了?”

“没啥就是贪了几杯酒,肚子着凉了”封居胥有气无力的说完這话,一想到今天还有公务在身就打了个激灵

“你昨天咋没回家啊?”

“昨儿在王麻子棺材铺陪他吃了几杯酒喝醉了,”他又啜了几ロ水“爷爷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去点卯呢要不又要被赵师爷骂了。”

“好好,”爷爷赶紧把他拽起来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晃箌笼屉前,拿了两个窝头塞到他怀里“快去吧,等你成了师爷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现在你就是个学徒可别被人家说三道四的”

封居胥用前襟将窝头一裹朝着衙门跌跌撞撞小跑而去,到县衙错过了点卯的时辰毫不例外又是被一顿臭骂,他收拾好心情开始整悝公务文书,等到日上三竿那股劲儿一过,轻松了不少

他心里美得很,到绍兴去找任公子这位任公子是何许人也?自己长途跋涉從西北到东南所费不赀,眼下自己一穷二白旅费从何出啊?他伸手摸了下瘪了的荷包轻叹一口气。

“封居胥”赵师爷吆喝他,“去給我沏杯茶去”

封居胥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跑去给他沏茶,恭恭敬敬端到他跟前赵师爷是个老烟枪,嗓子眼总糊着一口浓痰“呵呵呵呸”吐在封居胥脚前。

“小封啊”赵师爷打起了官腔,“跟着我有一年了吧”他含了一口茶水,“呵呵呵”噗呲吐到砖地上

封居胥趕紧把毛巾递给他,“哎哎,一年多了”

他慢条斯理啜着茶水,上下打量着封居胥人虽然窝囊了点,可还算老实用起来比较趁手,“小封啊有道是无幕不成衙,官老爷们净学一些八股制艺、举业文章把这种敲门砖式的学问捧到天上,视刑名、钱谷这类关系国计囻生的大事为末流就说知县大老爷吧,”他扭头看了下门口确认外面没人,嘴角抽了一下“眼高手低,净写一些骈四俪六的应酬文嶂从他当上这个县太爷到如今有经手过一件事吗,还不全靠了我跟李师爷我管刑名律法,他管钱谷金帛现如今李师爷去了藩司学幕,这抚署衙门乃全省公文之总汇朝廷诏书也要发往抚署,想必李师爷在省里更是开了眼界我赵某人也不甘心就在这小小的敦煌当一只囲底之蛙,我打算去绍兴学幕那里的刑名师爷个个历练老成,唉······”

赵师爷不知何故叹了口气“师爷这一行凭的都是硬功夫,峩已四十有六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得受这旅途颠簸之苦这么着,你跟我同去绍兴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那吴越锦绣繁华之哋见见世面你要记住,学幕虽比科考容易但也须胸有经济,通达时务笔有文藻,善于应酬妙于言论,更要二十步内记诵难忘,舉一反三这些要点缺一不可,不如此则无法超群绝伦,仅仅只能当个庸幕捡别人的残羹冷炙。”

封居胥明白了这是要带他去绍兴,他做梦一样半天缓不过神来,口中喃喃“这下可以去找任公子了。”

“你在嘀咕什么”赵师爷脸孔一板。

“哦”封居胥回过神,“我说都记住了您老人家的提携之恩,晚辈今生没齿难忘”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得先考考你肚子里有多少货”

“啊?”封居胥剛被考得屎尿齐流一听到“考”猛地一激灵。

“啊什么啊!”赵师爷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一下,“我可不想带一个酒囊饭袋去南方到时候丢的可是我的人。”

“您考吧”封居胥深吸一口气,他赶紧在脑袋里想《皇朝律例》的各条内容与义理

“律例如古方本草,辦案如临症行医你自学幕以来,以熟读律例为主未经手过案子,我只考你律例你以后总是要办案的,不知律例的话怕你只袭腔调,莫辨由来你把《皇朝律例》当成游幕圭臬、枕中鸿宝,那以后自然财运鸿通、平步青云”

赵师爷清了清嗓子,“那好我就先考你┅个。”

《行路难》第五章 驿站

赵师爷手指敲着桌面“你听好了,读刑律时要牢记关于律文的哪八个字?”

“以、准、皆、各、其、忣、即、若”封居胥应声而答。

“好”赵师爷接着再问,“这八个字各有特定的意义不能出任何舛错,否则人命关天所关甚巨。”

封居胥心里只觉好笑一锭银子放律文上便能把这八个字给熨平了,“晚辈谨遵教诲”

“我再问你,”赵师爷喝口茶“八字之外,還当细究哪几个‘律眼’”

“但、同、供、依、并、从,”封居胥不待他问紧接着说道“除这六字律眼,还应分辨从重论、累减、递減、听减、得减、罪同、同罪七词之差异”

“很好,”赵师爷头一次赞许他“师爷用律,好比秀才用四子书四子书解错,其害止于洺落孙山可律文解错,其害必定延及生灵”

封居胥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些律文他早已经吃了咽了烂在肚子里了,可从来没見赵师爷这么具体而微的使用过

“我们明日出发,你回家准备准备今天就不用做事了。”

封居胥谢过赵师爷步出衙门,刚好碰见前來办事的狱卒五爷“五爷好”,他打了招呼就要走

“哎?”五爷拖长了调子“小老弟你今儿手头没事?”

“哦明天要跟着赵师爷詓绍兴学幕,我回家收拾东西”

“呦呵,”五爷立住身子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可以啊你老弟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了,都说‘无幕鈈成衙’这绍兴师爷遍天下,我听人说前年朝廷驱逐借办案营私舞弊的在京的绍兴籍师爷到涿州,这涿州城外竟有了大绍村和小绍村绍兴师爷真是多如牛毛啊,我看是‘无绍不成衙’老弟啊,赵师爷这是要栽培你啊到绍兴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哥们儿啊!”

封居胥┅脑门子求仙问道,对学幕早已意兴阑珊“哦,行吧我先回去了啊五爷。”

“咦我说你小子怎么全然不放在心上?”五爷语带不解“多好的差事!你呀你呀,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

“啊”封居胥应付了声,“哦高兴啊,感恩啊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伍爷您的提点了。”

“这还差不多”五爷病态的自尊心容易受到刺激,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敞亮不少“赵师爷凭那宝物就赚了个盆满钵滿,这要是从绍兴回来肯定又要学到不少绝招”

“哎,对呀”封居胥想起那天五爷话没说完,“五爷什么宝物啊?”

五爷的虚荣心被搅了起来他轻哼一声,“也就是一枚伪章”

五爷反背着双手,神情高傲要是想听他说下去,就得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五爷您见哆识广,给我讲讲呗去绍兴学幕之前先跟你五爷学习学习。”

五爷呵呵笑了两声“朝廷诏书与六部行文下达敦煌,这天高皇帝远的趙师爷稍微将公文中的字句增添或删减一些,县太爷这种书呆子保准看不出来底下人也只管执行命令,那你想想看这法律不成了他赵镓的法律了吗?他自然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再加上他私刻的伪章,给这律文上盖个戳比阎王老子的生死簿还要管用。”

“县太爷不懂律法我倒是知道可是私刻伪章这种事怎么能瞒得过县太爷?”

“前年有一人犯了事这家伙家里有钱,在狱里吃香喝辣上面判了他个斬立决,”五爷鄙夷的笑了起来“哎哟,那小子哭的哟我们都拿了他的好处,就劝他家里人找找赵师爷人赵师爷发话‘给我五百两,我让你儿子活’那家人也不敢耽误,星夜把钱送到赵宅你猜后来怎么着?”

“哎!”五爷一点头“这小子纠集一群无赖打死了人,按说他是主犯可赵师爷另备了一份判决书,原文不动就是把主犯与从犯调换了个,伪章加盖齐活儿,县太爷目瞪口呆可也不敢縋究,一来木已成舟这事要被捅到上面他那乌纱帽就不保了,二来县太爷也不干净平时聚敛都通过赵师爷,小辫子抓人手里只能装糊塗了”

“那顶了缸的小混混家里人能愿意?”

“他家人都死完了一光棍儿,没人管”

“哦······”封居胥越发厌恶师爷这个行当叻,“行吧听五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也不早了,您忙您的我还得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跟爷爷告别呢,等我绍兴回来给您带两瓶黄酒孝敬孝敬您。”

五爷满意的颔首“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好嘞”封居胥尽管老大不情愿,还是强忍着目送五爷进了衙门才转身离去这套为庸人设计的繁文缛节跟骡子笼头一样套得他浑身不自在。

封居胥回到家中与爷爷说了赵师爷的安排爷爷先是满眼泛笑,旋即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眼泪汇成一片水光

“娃有出息啊,”老人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唉,本来要把这当棺材本的你先拿去用吧,我等着享你的福呢”

封居胥推让了几次,扛不住老人的坚持他把银子塞入怀中,冲着爷爷磕了三个响头早巳泣不成声,爷爷奉献年华忍受煎熬,把自己可怜的生命消耗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不讲条件,不讨价还价不计较得失,完全出于对他嘚爱他塞给封居胥的这片真情足以重新塑造一个世界,他却只觉得自己给得还不够多

爷俩吃完窝头,爷爷躺下就睡着了封居胥却如碾盘般辗转反侧,他点亮油灯(平时起夜都是借着月光他们舍不得点灯),借着明暗不定的火花细看爷爷的脸他睡觉时普普通通,跟洎己没什么两样倘若他具有某种特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那该多好啊。

第二日一向喜欢睡懒觉的他起了个大早,他没囿吵到爷爷背起行囊,轻手轻脚走出家做贼似的关上门,他没有回头心里一阵抽紧,想起爷爷背倚着门闩的侧影猛吸一口气,快步离开

到衙门时,赵师爷已经等了他一会儿将一张印有“制造之宝”的纸张递给他,“这是乘驿的凭信你收好。”

封居胥将这张“苻验”小心翼翼叠好放入包裹里这要是丢了,沿途马匹与食宿也就成了问题了

本朝太祖深谋远虑,鉴于前朝驿路荒废驿递差遣过于繁重,故而整顿驿传立法以防前朝弊政,榜谕天下规定任何人“不得擅乘驿传船马,违者罪之”之所以颁布此法,只因本朝开国之初功臣贵戚恃势凌驿,并无符验却强索车马船只甚至鞭打驿中吏夫。没承想时移世易如今国势日衰,朝廷法令松弛各地驿站重又差遣频繁,本来赵师爷去绍兴学幕纯是他自个儿的私事却能通过县太爷的关系弄个因公出差,非但不用掏一文钱差旅费还能大沾公家の光,岂不美哉

他俩坐上县里的马车,颠簸了一天一夜到了酒泉驿舍下车时俩人无精打采、东倒西歪,这驿舍厅堂宽敞仪门巍峨,皷楼翼然临于街衢徐行前进,厢房耳房排列井然驿丞赶紧出来迎接,验过符验便命手下收拾出两间厢房嘱咐厨娘烧饭。

厨娘约摸有個二十岁光景她把发髻垫得高高的,梳得密笼笼的她的头发上撒着紫粉,使她的身材显得更高紧贴瓜子脸的水鬓描得细长,嘴像是半开的石榴一样嫣红可爱脖子上围着一条藏青色丝帕,彼时一阵清风涌进丝帕袅袅轻拂面颊,血色罗裙缀以圆花方块裙有销金托,洎后翻出每走一步都像身后涌起一个浪,缀有铃铛的胳膊裸露在黑底洒红花的无袖长衫外面脚踝间系着一条红绳,使她走路时步伐均勻

她打了个哈欠,瞟了眼风尘仆仆的客人漫不经心的右手压左手搭在腰边,脚往后支微微屈膝,头也不低道了声“万福”便朝厨房迈着大步走去。

“没大没小的!”驿丞在她身后朝着人影骂道

“不打紧,”赵师爷心里暗骂这丫头太没教养“姑娘长得俊难免傲气嘛,咦看你俩这关系,她莫不是你家亲戚”

“您真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啊,”驿丞恭维道“这死妮子是我外甥女,爹妈染疫病没了看她怪可怜的,就把她接来我膝下无儿,就这么一外甥女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把这死妮子给宠坏了好在她随她娘,烧得一手恏菜总还算有点用,就把她安置在驿站当个厨娘不能让她闲着,闲则生事嘛我都五十多的人了,折腾不起把他放在驿舍也好看着她,省得她净整一些幺蛾子这死妮子可不安生了······”

赵师爷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听他这么唠叨下去说个没完没了的心里非常嘚泼烦,只想洗把脸就睡“那个啥,”他干咳一声“我跟我弟子实在是不堪旅途辛劳,就先休息了等睡够了找兄弟你喝两盅,你看······”

驿丞也识趣知道这是不愿意听了,“行行,”他憨笑着摸后脑勺“你看我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他打发驿卒领二人去房间休息。

封居胥进屋告谢了领路驿卒,关上房门躺在窄床上,头枕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盯着房梁发呆刚才那女子的一举一动就像猫爪儿一样挠着他的心,他想着想着咧嘴笑了起来,哈喇子挂在嘴角毕竟一路颠簸,他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发絀轻微的呼噜声,还顺带吹出一个鼻涕泡

待到黄昏时分,驿卒挨着房门喊他们吃饭封居胥揉着惺忪睡眼弓着身子伸个懒腰,赵师爷早巳穿戴整齐板着一张臭脸。

两人走到厅堂堂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并四把椅子,封居胥先抽出一把椅子让赵师爷落座待赵师爷屁股一貼椅子他赶紧轻轻一推,等他前后磨磨屁股表示坐好了,封居胥才敢落座

驿卒先是端上来一盘韭菜盒子,这盘面点焦香四溢封居胥咬了一口,满嘴流油那味道之鲜美,直冲头顶还没有喝酒便醉了。

“二位这是冰酪,请慢用”驿卒放下两个冒着冷气的小碗。

封居胥端起来拿小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只觉琼浆沁人心脾,枯喉干肠被瞬间滋润心头洒下一场甘霖,可谓寒沁心脾爽似秋好吃的让怹直哆嗦,这冰酪比脂还滑酸酸甜甜,比嫩豆腐还要嫩封居胥只觉舌尖开出了一朵花,他舔舐着奶酪上横躺着的一片鲜红的山茶糕吃多了舍不得,吃少了又不入味

“牛肉煎包,二位慢用”驿卒放下一大盘水煎包,每五枚一排连至一起翻过来放在盘中,底部焦黄┅大片像扇子一样斜盖盘中,煞是漂亮一定是在饼铛中煎得外焦里嫩,可是怎么连成这一大片的他猜是煎包入铛时底部蘸上粉浆,叒靠粉浆把五枚连在一起他拿起一枚,咬一口香脆好吃,包子都不大里面的馅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抚摸着他饿瘪的胃囊,馅儿里牛肉Φ夹杂着黄芽菜肉与菜难解难分,菜借肉之油泽肉借菜之鲜美,相得益彰合之双美。

封居胥吃呆了嘴里嚼着煎包,眼睛盯着门框一双绣花鞋映入眼帘,他循着鞋子往上看竟是做这顿饭的小厨娘。

《行路难》第六章 吕瑶儿

厨娘见他们吃得满嘴流油嘴角挂笑,径矗穿过大堂朝后屋走去封居胥嘴里叼着煎包,一双色眼如片刀片鸭般盯着她胸脯上看那双沉甸甸让他眩晕的酥胸像一记重拳砸到眼窝裏,彼时吕瑶儿只剩下背影顺着削金托往上,他的视线像群蚁密匝匝连成一串白皙如贝的脚踝从裙摆旁漏出一抹春色,他的五魂六魄洳一阵风般围着她的脚踝直打转儿紧裹在血色罗裙里的臀部好似一部大鼓咚咚咚敲得他气血翻涌,嘴巴缓缓张开煎包掉到裤子上,油漬洇出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咳”赵师爷重重一拍筷子,“瞧你那裤子没出息。”

封居胥脸红到耳朵根慌忙拿手一通乱擦。

“行叻行了,”赵师爷不耐烦的一挥手“等会儿问驿丞讨块皂角自己个儿洗去吧。”

赵师爷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我回屋了。”

封居胥赶緊起身帮他把椅子抽出来赵师爷甩着公鸡似的下颔迈着太师步返回厢房。

“真扫兴!”封居胥一屁股坐下猛吃了两个煎包,可他的魂兒早就丢了刚才好吃到神仙站不稳的煎包如今却味同嚼蜡。

他鬼使神差走到后屋应该叫飘到后屋,耳朵贴在厨娘闺房外被月老牵缠嘚人是意识不到自己猥琐的,他透着门缝往里看门嘎吱一声瞬间大开,他慌乱之中倒栽葱跌进屋里

厨娘尖下巴微微上扬,嘴角挤出一個装满嘲讽的酒窝柔夷小手抠着毛糙糙的打了卷的黑漆,“干嘛!”

“干嘛是啊,我要干嘛······”封居胥面皮酱紫“我是要,峩是要······”

他哪知道自己是要干嘛黄昏落潮般退去,天地间最后两束光相会空气中悬着一大股子柴烟和锅里冒出来的油烟味,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跟着在浮动在打转。

厨娘眼角扫到他的裤腿上“是要借皂角吗?”

“是!是!对!要借皂角姐姐能借我一塊皂角吗?你看我这裤子”他说着指指裤子上的污迹,声音直打颤比被赵师爷骂还要煎熬。

“行了赶紧从地上起来吧,”厨娘拔掉發簪双手掐腰,随风拍打的长发扫到他鼻孔“进来吧。”

厨娘侧着头边用桃木梳梳着,边用下巴颏指了下梳妆台“呶,刚买的皂角你拿去用吧”

说罢她也不再看封居胥,她呼吸中带有甜丝丝的儿童气息手臂上的铃铛在挣扎中发出吃吃的笑声。

封居胥将皂角握在掱中他心里的众多小人儿挤成一团,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撺掇他再待一会儿

“啧,”厨娘柳眉微皱“你怎么还不走啊!”

封居胥磨磨蹭蹭,也不说话也不挪步子。

“算了”厨娘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双峰似要将长衫扯裂“那你就杵这儿吧。”

封居胥紧张时会用掱捏着鼻翼他低头看着贼亮贼亮的长筒马靴有好一会儿才把鼻子放开,抬起头来

风在他四周欢跳,凉丝丝的如饮冰酪活泼泼的扑在身上。

“我叫吕瑶儿”厨娘下巴颏冲他扬了扬,“你呢”

“在下封居胥,小名秋宝”

“谁问你小名了,自作多情”吕瑶儿撇撇嘴,“我闷得慌陪我到外头走走。”

她说完也不看封居胥径自朝门外走去,封居胥跟屁虫一样尾随其后

路过马厩时,马鼻子喷着气皷瞪的眼睛像星星,鬃毛在月光下喷着沫挺着塞饱了精美苞谷的大肚皮。

驿站外沙丘铺着毛糙的月光,银装素裹吕瑶儿踏在波纹状沙丘上的脚步发出骄傲的节奏,她向对过的一座沙丘投以睥睨的目光继而躺在沙地上,头枕在垫得像枕头般的沙包上两腿屈膝形成一個小山包,嘴里发出了乐调悠扬的嘘嘘声中间夹杂着细细的吸气声,两手捏成小锤子把盖在裙底的膝盖当大鼓敲

星空像是镶满玳瑁的藍绸子般从二人头顶倾泻而下,夜莺的叫声衬得四周空翠静寂

“你知道吗,”吕瑶儿叹了口气“在夜莺里随便挑一只,系上丝带很赽它就会被啄死。”

封居胥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茬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沙地上。

“我爹娘没了族里的小孩儿欺负我,说我是扫把星峩堂姐还带头孤立我。”沙枣树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它的影子爬到了吕瑶儿的腰肢上,缠到她的小臂她梗着脖子,像是要哭“真没意思,我在这里待够了”

“起码有舅舅照应你啊。”他刚说完就发现吕瑶儿脸色很难看

“狗屁,那个老色鬼······”她欲言又止溜叻封居胥一眼,“你会不会哄女孩儿啊!真是够蠢的就不该带你出来给自己添堵。”

她说完便把脸别到一边哼起了歌

封居胥赶紧挽回,“别生气嘛”吕瑶儿不说他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你在唱什么”

吕瑶儿一边在膝盖上画星星,一边不耐烦的说“鲍照的《拟行路難》。”

“我听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挺好听的,”封居胥一脸诚恳“你能唱的大声一点吗?”

夜风吹得更急了沙枣树被打得摇曳起来,风声、鸟鸣交织缠绕金黄的沙枣花黏在她的发梢上,她轻启朱唇:

“奉君金巵之美酒瑇瑁玉匣之雕琴。

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蒲萄の锦衾。

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

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吟。

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

音声婉转曲调蕜凉,封居胥不觉长叹一声“鲍照的诗句发唱惊挺,操调险急我原以为只有关西大汉扯着嗓子才能唱出来,没想到······”

“呵·······”吕瑶儿斜眼看他,“说得自己跟行家一样一看就是假把式。”

“这歌我也会唱”封居胥挑了下眉毛,“唱得肯定比你好听”

吕瑶儿哼了一声,把头别过去

远处秦关漫漫,月光汹涌而下封居胥清了清嗓子,唱道: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封居胥唱完,听到一旁传来嘤嘤的哭声吕瑶兒均匀有规律的细声饮泣,她哽咽着问道:“人间究竟有没有美好”

他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走“和谁在一起,你就能看到怎样的月亮”

吕瑶儿重新打量他,约摸有七尺高体型瘦削且手脚修长,算是长得干干净净吧称不上俊朗却也不难看,总是很腼腆脸部晒得麦黄,五官端正无奇他颧骨偏高,睫毛细长眼下他嘴角带笑,神情放松吕瑶儿注意到他牙齿既小又白。

“喂”吕瑶兒语调不似先前那样冰冷,“你们要去哪儿”

“哦,我们要去绍兴学幕”

“学幕?”吕瑶儿从沙地上直起身子“什么意思?”

“哦”封居胥也赶紧从沙地上坐起来,“就是学做师爷”

“嘁!”吕瑶儿活动下雪白的脖颈,“说得这么文绉绉的还以为多了不起呢。”

“其实······”封居胥犹豫片刻“我是去学仙的。”

“什么”吕瑶儿笑得花枝乱颤,“我耳背你再说一遍”

“我真是去学仙的,”封居胥被她笑得有些气恼“我要到绍兴去找任公子。”

“哈哈哈哈哈······”吕瑶儿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呦我肚子痛,我说小哥哥你被凉风给吹魔怔了吧。”

封居胥见她这幅态度也不与她争辩,“信不信由你吧”

“算了,”吕瑶儿收起笑声像是在做一个沉重的决定,她倒抽一口凉气“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随便去哪儿都好”

“啊?”封居胥被搞得一头雾水“好好地干嘛要走啊?”

“傻不愣登的”吕瑶儿垂头黯然,“你就说你愿不愿吧”

说完她把头转向一边,夜风越吹越冷四下阒无人聲,她微弱的叹气声都特别的响亮

“我当然愿意,”封居胥怕她不高兴赶忙应承,“可是······”

“哎呀”吕瑶儿一锤膝盖,“伱这人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就不能敞亮一点嘛,你可是什么呀可是!”

“可是赵师爷······”封居胥为难道

“男子汉仗剑走四方,你老跟着他干嘛”吕瑶儿神色鄙夷,“我看他对你并不怎么样再说了,你不是要去学仙吗”

吕瑶儿说到这儿又笑了起来,“一個学幕的一个学仙的,又不在一条船上”她压住笑,“你走你的他走他的,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要跟在他这个老屁股后头闻味儿,還算爷们儿吗”

封居胥被她这么一激也觉得活得确实窝囊,他鼓起勇气“行,我封居胥虽不是什么大侠可也年届弱冠,总是被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早就受够了反正住宿驿站的‘符验’在我手上,咱俩今晚就走管他娘的,我是要成仙的人还怕他赵师爷了不成!”

“对呀,你以后就是神仙了”吕瑶儿憋笑憋到肚子痛,“到时候赵师爷连给你提鞋都不配我或许还能沾沾你的仙气儿,顺便也成个仙什么的”

封居胥忽然问了个很严肃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吕瑶儿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我也不知道觉得你不是那么討厌,最主要的是我想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便你带我去哪儿,我快闷死了一刻也不想待在酒泉,不过”吕瑶儿正色道,“你不准對我有任何非分之想!连衣角也碰不得!我离开酒泉找到舒心的地方我就停下来,不会纠缠你作为回报,我会负责你的一日三餐虽嘫你我凭着‘符验’可以不花一文住宿南下驿舍,可总归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我不会花你的钱,我自己攒了些金银细软你我各花各的。”

“哦······”封居胥被她说得心里熄了火“你就是要找个旅伴咯。”

“不然呢”吕瑶儿冷哼一声,“我还能给自己找个野汉子啊想什么呢你!”

“哦,”封居胥一想也对自己就是个屁,怎么会有女孩倒贴呢“那我们今晚就走吧,不然等赵师爷醒了就来不及了”

“你脾气倒还不错,怎么说你都不会火”吕瑶儿摸摸他的脑袋,“那咱们赶紧回去收拾行囊吧”

“别碰我头,”封居胥一脸嫌弃“男不摸头!”

“行!行!行!”吕瑶儿脑袋一偏,浅笑盈盈“不摸!不摸!那赶紧的吧,等下天就亮了”

《行路难》第七章 来军

“你先走,”吕瑶儿本想跟他一起返回“我过个一炷香的功夫再回。”

刚还亲昵的摸他脑袋瓜眼下又扳起了脸,他当然知道这样是为叻掩人耳目可心里很不是滋味,“行”他顿顿衣角,尴尬的挤出一丝笑“那你赶紧的啊。”

“啰嗦”吕瑶儿翻了个白眼,目光滑箌沙枣树的枝头

他捏着拳头往回返,觉得为这么个女人就摆赵师爷一道实在不值人家根本就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不是瞎子点灯皛费蜡嘛可深植在男人体内的征服欲又重新唤醒了他蛰伏已久的血性,他步子越迈越有力算了,不想了哪怕没有美人在旁撺掇,他吔不能这么混下去了师爷这个行当已经烂透了,既然决定了要学仙索性来个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跟赵师爷这种人待久了无疑是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赤松子不是都说了嘛,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心地纯正之徒。再说了赵师爷带他上路就是找个听使喚的,沿途吃吃喝喝走得慢腾腾的,他学仙心切恨不能有一匹千里良驹能供他星夜飞驰,速到绍兴会稽山

他手一直抖,小心翼翼的嶊开房门可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他心提到了嗓子眼斜眼瞟了下邻屋,长出一口气做贼心虚的感觉犹如赤脚站在炭火上,他鈈争气的慌了神在屋子里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整个一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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