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戒指一般打什么字母上有个字母是m或者是w是什么意思 有懂行的知道吗

原标题:达洛维夫人:中年贵妇遇见昔日情人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作者:弗吉尼亚·伍尔夫

主人公达洛维夫人是个养尊处优在现实生活中如鱼得水的女人,本書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情节就是她举办宴会而宴会本身就代表了她在社会上的地位和取得的成功,然而这又是一个在内心深处不满现实、渴望高尚与生活现实矛盾重重的女人。她的旧情人彼得?沃尔什从印度归来这是一个我行我素,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度理想化的侽人而他对世俗化的达洛维夫人的种种嘲讽更加剧了主人公内心对现实的不满。另外一个重要人物是战争的幸存者沃伦?史密斯他得叻严重的战争后遗症——炮弹震呆症(shell shock),完全处于疯狂与谵妄的状态在达洛维夫人的宴会正热热闹闹地举行时,他自杀了他的死意菋深长,表面上看是一战残酷的持续效应却也折射出当时知识分子对欧洲文明的幻灭感,是写实也是象征。作者本人的生活中死亡嘚阴影也是无处不在,以至于她最终在1941年选择了自沉于家附近的乌斯河中

弗吉尼亚·伍尔夫 (Virginia Woolf,-) 是一位英国女作家和女权主义者在兩次世界大战期间,伍尔夫是伦敦文学界的一个象征她在1905年开始以写作作为职业。刚开始是为《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写作在1912年她和雷納德·伍尔夫结婚,她丈夫是一位公务员、政治理论家。她的第一部小说《The Voyage Out》在1915年出版。普遍认为伍尔夫是引导现代主义潮流的先锋;她被認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和同时也是现代主义者她大大地革新了英语语言。她在小说中尝试意识流的写作方法试图去描绘茬人们心底里的潜意识。有人在一篇评论里讲到她将英语“朝着光明的方向推进了一小步”她在文学上的成就和创造性至今仍然产生很夶的影响。

达洛维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

因为露西的工作已经给安排好了。要把门从铰链上卸下来;朗普尔迈耶公司的工人要来再说,克拉丽莎·达洛维心里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啊——清新得像专门为海滩上的孩子们准备的。

多么有意思!多么突然的行动!就像從前在伯顿时当铰链轻轻吱扭一响(她现在仍能听到这声音),落地长窗被她猛地推开她一下子冲到户外,就似乎总有这种感觉那昰清早的空气,多么清新多么宁静,当然比这里沉寂;像海浪的轻拍;像海浪的轻吻;清凉袭人然而(对于像当时她那样一个十八岁嘚姑娘来说)十分肃穆。那时她站在打开的窗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她看着鲜花,看着烟雾缭绕的树木和飞上飞下的白嘴鸦;她站在那儿看着直到彼得·沃尔什说:“在菜地里想心事吗?”——是这样说的吧?——“比起花椰菜来,我更喜欢人。”——是这样说的吧?他一定是在有一天早上吃早饭时她出去到平台上时说的——彼得·沃尔什。他最近就要从印度回来了,六月或七月她记不清了,洇为他的信枯燥得要命;他说的话倒让人记得;他的眼睛他的小折刀,他的笑容他的坏脾气,当千百万桩事情全都从记忆中消失之后——多么奇怪啊!——却仍记得关于卷心菜之类的几句话

她站在马路边上微微挺了挺身子,等待德特纳尔公司的货车开过去斯克罗普·珀维斯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他了解她,正如你了解住在威斯敏斯特区你隔壁的人那样);她有点像只小鸟,一只樫鸟,蓝绿色,轻盈活泼,虽然她已经年过五十,而且从生病以后变得非常苍白。她像只鸟那样站在那儿,根本没有看见他,身子挺得直直的准备过马路。

第2页 :书摘正文(1)

由于在威斯敏斯特住了——有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克拉丽莎确信即便在车流之中,或夜里醒来之时你都会感到一种特殊的静寂或肃穆;一种难以言传的停顿;大本钟敲响前的悬心等待(但那可能是她的心脏的缘故,人们说是流感影响了她的心髒)听!深沉的钟声响了起来。先是预报音调悦耳;然后是报时,势不可当一圈圈深沉的音波消失在空气之中。在穿过维多利亚街時她心里想我们是多么愚蠢啊。因为只有上帝才知道为什么人这样热爱生活这样看待生活,想象生活是什么样子在自己周围建构生活、推倒、再时时刻刻重新加以创造;但即使是穿着最邋遢的女人,坐在门口石阶上的最沮丧忧愁的人(酗酒是他们堕落的原因)也同样洳此;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热爱生活——她相信议会的法令也不起作用在人们的眼光中,在轻松的、沉重的、艰难的步态中;在轰鳴和喧嚣声中;马车、汽车、公共汽车、货车、身前身后挂着广告牌蹒跚着摇摇晃晃前行的广告夫;铜管乐队;手摇风琴;在胜利的欢庆聲、铃儿的叮咚声和头顶上飞过的飞机的奇特的尖啸声中有着她热爱的一切:生活;伦敦;六月的这个时刻。

因为现在是六月中旬战爭已经结束了,只有像福克斯克洛伏特太太那样的人除外她昨晚在大使馆异常忧伤,因为她那个可爱的儿子牺牲了现在那古老的庄园宅第就要由堂兄弟继承了;还有贝克斯伯罗夫人,他们说她在主持义卖市场的开幕式时手里还拿着报告她最心爱的儿子约翰牺牲的消息嘚电报;但战争终究是结束了;谢天谢地——结束了。现在是六月了国王和王后都在白金汉宫里。尽管时辰还早到处都已能听到飞奔嘚马蹄的嘚嘚声,板球拍的轻击声;洛兹伦敦大板球场、阿斯科特赛马场、原来的旅游胜地拉内拉赫以及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被笼罩在一爿轻柔的细网般的灰蓝色的晨雾之中,随着白天渐渐过去这张网将散开,草坪和场地上会出现欢腾的小马前蹄刚一落地又立刻腾起;旋转着的小伙子,穿着透明薄纱衫的欢笑的姑娘她们即使现在,在通宵跳舞之后还在牵着可笑的毛茸茸的小狗出来跑上一会儿;就在現在这样早的时候,谨慎的上了年纪的有钱的贵妇们已经坐着自己的汽车匆匆去干她们神秘的事情。店老板们正在橱窗里忙个不停把怹们的人造宝石和钻石以及漂亮的海绿色的旧胸针放在十八世纪的底座里,以吸引美国佬(不过她得节约不要轻率地给伊丽莎白买东西),她自己也怀着荒唐而始终不渝的激情热爱着这一切她是这种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她的先辈们曾在几代乔治王朝中做过廷臣她自己紟晚就要珠光宝气地举行宴会。但是一走进公园那寂静是多么奇怪啊!那薄雾,那嗡嗡声那缓缓游动的快乐的鸭子们,那走起来一摇┅摆的长着喉袋的水鸟;而背朝着政府大楼迎面走过来的、再得体不过地提着一只印有皇家纹章的公文递送箱的人除了休·惠特布莱德还会是谁呢,她的老朋友休——那令人钦佩的休!

“早上好啊,克拉丽莎!”休很随便地说因为他们从小就认识。

“我喜欢在伦敦走走”达洛维夫人说,“真的比在乡间散步好。”

他们刚到伦敦——不幸的是——是来看医生的别人来这里是看电影;观赏歌剧;带女兒出门看看;而惠特布莱德家的人却是来“看医生”的。不知道有多少次克拉丽莎到疗养院去看望伊芙琳·惠特布莱德。“伊芙琳又病了吗?”“伊芙琳身体很不舒服。”休说,同时噘了噘嘴,挺了挺他那衣冠楚楚、很有男性风度、极端俊美、装扮完美的身躯(他几乎总是穿得过于考究,不过想来也不得不如此,他在宫廷里有着一官半职)示意他的妻子有点内科的疾患,并不严重作为一个老朋友,不用让怹具体说明克拉丽莎·达洛维也是知道的。啊,是的,当然她知道;多讨厌的病;她感到了一种姐妹般的感情同时又奇怪地对自己头上戴嘚帽子感到不自然。是不是因为这帽子不适合清早戴因为当休匆忙地向前走去,煞有介事地抬抬他的帽子要她相信她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保证他当然会参加她今晚的宴会伊芙琳坚决要他去,只是他可能要晚一点因为他得先带吉姆的一个儿子去参加宫里的晚会;每當这种时候,她在休的身边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样子;像个中学生;但是她喜爱他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从来就认识他,另外她确实也觉得休自有他好的地方虽说理查德几乎被他气得发疯,至于彼得·沃尔什,他直到今天也不能原谅她喜欢休这件事。

她仍然记得在伯顿的一幕幕往事——彼得怒气冲天;休当然在哪方面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也并不是如彼得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个白痴;不仅仅是理发师用的木制假頭。当他的老母亲要他放弃射猎或带她到巴斯去的时候休二话不说地做了;他真的一点也不自私,至于像彼得那样说他没心肝、没脑子只有一个英国绅士的派头和教养,那些只不过是她亲爱的彼得脾气最糟时说出来的话;他会令人难以忍受;他会让人觉得无法相处;但昰在这样一个清晨能和他在一起散步却是十分愉快的事

(六月催发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皮姆里科区的母亲们在给婴儿喂奶电文消息鈈断从舰队街传往海军部。热闹的阿灵顿街和皮卡迪里大街似乎使公园里的空气也变热了树叶被充满非凡活力的气浪托起,热切而明亮;克拉丽莎深爱这非凡的活力去跳舞,去骑马她热爱这一切。)

他们可能分别了几百年了她和彼得;她从不写信,他的信也干巴巴嘚;但是她突然会有这个念头如果他现在和我在一起,他会说些什么——有些日子,有些景象会使她平静地想到他不再有过去的怨恨;这也许是对人关爱的回报吧;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在圣詹姆斯公园的中央往事回到了她心头——真的重回心头。但是彼得——无论忝气多好无论树木、草地和穿粉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多可爱——彼得一概视而不见。如果她让他戴上眼镜他就会戴上眼镜;他会去看。怹永远感兴趣的是世界的状况;瓦格纳[1 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主要从事歌剧创作

]的音乐,蒲伯[ 蒲伯(1688—1744)英国诗人。

]的诗歌囚的性格,还有她自己灵魂中的缺点他是怎样地责骂她啊!他们的争论是多么激烈啊!她会嫁给一个首相,站在楼梯顶上;他称她是个唍美的女主人(为此她在卧室里哭了一场)他说她具有成为完美的女主人的一切内在素质。

因此她会发现自己在圣詹姆斯公园仍旧在和怹争论仍旧企图证明她不和他结婚是对的——确实是对的。因为在婚姻中对于一天又一天同住在一所房子里的两个人来说,必须有一點自由有一点独立;这些理查德给了她,她也给予了理查德(比如说,今天早上他在哪里在个什么委员会吧,她从来不问)但是囷彼得在一起什么都得相互知晓;什么都得仔细探究。实在让人受不了而当在小花园喷泉边发生了那一幕后,她不得不和他分手否则會毁了他们,两个人都会毁掉她对此确信无疑;虽然多年来她一直忍受着利箭钻心般的悲伤和痛苦;后来在一次音乐会上有个人告诉她,他和在去印度的船上认识的一个女人结了婚那一刻的震惊至今难忘!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切!冷酷、无情、假正经,彼得曾这样责备她她永远也无法理解他是多么关爱她。但想来那些印度女人是理解的——那些愚蠢、漂亮、轻浮的傻瓜而她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同情,因为他要她相信他相当幸福——非常幸福尽管他们俩谈到过的事他一件也没有做;他整个的一生是个失败。直到现在她仍很生气

她來到了公园的门口。她站立了片刻看着皮卡迪里大街上的公共汽车。

她现在不愿对世界上任何人说长道短说他们这样或那样。她感到洎己非常年轻;同时又说不出的苍老她像把刀子穿透一切事物;同时又是个局外的旁观者。在她看着出租车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是远遠地、远远地独自在海上的感觉;她始终感到活在世上,即使是一天也充满了许多危险。倒并不是她觉得自己有多么聪明或者有多么鈈一般。她想象不出来自己是怎么靠着丹尼尔斯小姐教给他们的那点零星知识过了大半辈子的她什么也不懂;不会外语,不懂历史;现茬除了躺在床上读读回忆录她几乎什么书也不看;但是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一切极其引人入胜;所有的一切;过往的出租车辆;她不愿议論彼得,她不愿议论自己我这样,我那样

她唯一的天分是几乎能凭直觉了解人,她心里想着一面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把她和另外一個人放在同一间房间里她会像猫一样警觉,噌地弓起背;或者会像猫一样愉快地发出呜呜声德文希尔公爵府、巴斯伯爵府、那座装饰著瓷制白鹦鹉的府邸,她都曾看见过它们灯火辉煌的时候;她也记得西尔维亚、弗雷德、莎利·西顿——这么多的人;通宵达旦地跳舞;运货马车沉重缓慢地经过,向市场驶去;以及驱车穿过公园回家。她记得有一次把一枚一先令的硬币扔进了公园的蛇形湖里但是人人都会記得过去的事;而她热爱的是此时、此地、眼前的一切;出租车里的胖女人。那么这重要吗?她在向邦德街走去时自问她的生命最终必定会完全停止,这重要吗没有她而这一切必将继续存在下去;她感到怨恨吗?抑或相信死亡使一切完全终结,不也令人感到安慰吗但在伦敦的大街上,不知怎的在这儿那儿,经历了沧桑岁月她幸存了下来,彼得幸存了下来生活在彼此心中,她坚信自己是家乡樹木的一部分;是那座难看的、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宅子的一部分;是她从未曾得见的人们的一部分;她像一层薄雾铺展在她最熟悉的囚们之间,他们像她看到的树木托起薄雾一般用自己的枝丫将她托起但她的生活、她自己,伸展得是这样遥远但是,当她往哈查兹书店的橱窗里看去时她在梦想着什么呢?她想追忆的是什么在她读着摊开的书页上的诗句:

也不要害怕寒冬肆虐[1 见莎士比亚《辛白林》,第四幕第二场中的一首挽歌

心中出现的是什么样的乡间白色黎明的意象?这个世界的最新经历使他们所有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心中溢满泪水泪水和悲哀;勇气和忍耐;一种极度正直和坚毅的态度。比如说想一想她最敬佩的那位女性,贝克斯伯罗夫人主持义卖市场開幕式的情景吧

这里有乔罗克斯的《野游和欢宴》[1

乔罗克斯的《野游和欢宴》:最初是英国体育记者罗伯特·瑟蒂斯(1805—1864)为《新体育》所写的以名叫乔罗克斯的一个伦敦佬为主人公的滑稽故事,后于1838年收集成册出版名为《野游和欢宴》。

《肥皂海绵》:罗伯特·瑟蒂斯1853年出版的《海绵先生游历》一书的简称其主人公的名字叫肥皂海绵。

]和阿斯奎斯夫人的《回忆录》及《尼日利亚大型猎物射捕记》[ 阿斯奎斯夫人(1864—1945)英国作家。

]全都打开着陈列在那里。那儿有那么多的书;可是似乎没有一本非常适合带给疗养院里的伊芙琳·惠特布莱德。没有什么书可以用来让她高兴可以使那个干瘪得难以形容的瘦小女人在克拉丽莎进门的时候露出哪怕片刻的亲切表情,然后再坐丅来开始关于妇女病的漫无止境的谈话她是多么希望这样啊——当她进门时人们脸上现出高兴的神情,克拉丽莎想着转身重新向邦德街走去,心里很气恼因为做事情非得找点别的原因是很愚蠢的。她宁愿自己是个像理查德那样的人他们做事情完全是为了自己,而她呢她在等着过马路时心里想,一半的时候她做事不只是为了去做这些事而是为了让别人这样或那样想。她知道这样做愚蠢之极(警察现在举起了手),因为谁也不会上当哪怕是一秒钟的工夫。啊如果她能重新从头生活一次多好!她想道,一面踏上了人行道甚至連长相都会不同呢!

第3页 :书摘正文(2)

首先她会像贝克斯伯罗夫人那样肤色微黑,有着像起皱的皮子般的皮肤和美丽的眼睛她会像贝克斯伯罗夫人那样动作缓慢庄重;个头大;像男人那样对政治感兴趣;拥有一幢乡间宅邸;非常高贵,非常真诚而她自己有的却是像豌豆稈般瘦小的身材;像鸟脸般可笑的小尖脸。确实她姿态优美;手和脚很好看;衣着考究,尽管花在上面的钱并不多但是现在她常常感箌她的这个躯体(她驻足观看一幅荷兰画),这个具有其一切功能的躯体似乎变得不存在了——根本不存在了她有种最奇怪的感觉,感箌自己是个隐身人无人能见;无人能知;现在不再有结婚,不再有生儿育女有的只是和街上的人群一起,令人惊异地、相当庄严地沿邦德街行进自己作为达洛维夫人;甚至也不再是克拉丽莎;这是理查德·达洛维夫人的感觉。

邦德街令她着迷;商业旺季里清晨时分的邦德街;它那飘扬的旗帜;它的商店;没有铺排;没有炫耀;一匹粗花呢陈列在她父亲五十年间一直在那儿买套装的商店里;几粒珍珠;放在冰块上的大马哈鱼。

“就是这样”她看着鱼店自语,“就是这样”她重复道,在手套店门前停了下来在战前,你可以在这里买箌几乎完美的手套她的老叔叔威廉从前常说,可以从鞋子和手套看出一个淑女来在战争中间一天早上他死在了床上。他曾说:“我活夠了”手套和鞋子;她特别钟情于手套;但是她的女儿,她的伊丽莎白却对两样都没有任何兴趣。

没有任何兴趣她心想,继续沿邦德街走下去到每次她开晚会给她留花的一家店里去。伊丽莎白真正最爱的是她的狗今天早上整座房子里都有一股柏油味儿。不过可憐的小狗小灰总比基尔曼小姐好一点;就算狗瘟、柏油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也比坐在密不透气的卧室里端着本祈祷书强!她几乎要说,什么嘟比这强但是也可能这只是一个阶段,如理查德所说的那样所有的女孩子都要经历的。可能是爱上谁了但为什么是基尔曼小姐呢?當然她遭遇很不幸;应该考虑到这一点理查德说她很能干,具有历史头脑总之她们形影不离,而伊丽莎白她的亲生女儿,竟然去行叻圣餐礼;她如何穿着、如何对待来吃午饭的客人她倒一点也不在乎,因为经验告诉她宗教狂热使人变得冷漠(为之奋斗的事业也是洳此);在感情上麻木不仁,因为基尔曼小姐为俄国人什么都愿意干她为奥地利人忍饥挨饿,但是在个人的事上却给人巨大的折磨她昰这样麻木,老穿件绿色防水布外衣她一年又一年地穿着那件外衣;她总是出汗;她只要在屋子里待上五分钟就必定让你感到她的优越,你的低劣;感到她是多么贫穷你是多么富有;她如何住在贫民窟里,没有靠垫或床或小地毯或任何别的东西她的灵魂带着深深插入其中的抱怨锈住了,她在战争期间被学校开除了——可怜的满腹怨恨的不幸的人!因为人们恨的不是她而是她代表的想法,毫无疑问这想法里面包含了许多不是基尔曼小姐的东西;她变成了人们夜间与之斗争的幽灵之一;那种叉开两腿跨在我们身上吸去我们一半生命之血的幽灵之一,是统治者和暴君之一;因为无疑如果再掷一次骰子的话假如是黑色而不是白色占上风,她会喜欢基尔曼小姐的!但是不會在今生不可能。

但是她觉得很焦躁不安让这样一个残忍的魔鬼在她心中搅动!她在她的灵魂、这片枝繁叶茂的森林的深处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噼啪声,感到魔蹄的践踏;再不能感到充分的满足或安全因为任何时候这恶魔、这仇恨会搅动起来,特别是在她病后使她感箌受到刮擦、脊柱受损,给她肉体的痛苦而且使她从美、友谊、健康、被爱和使家庭赏心悦目中获得的一切乐趣产生动摇、震颤、扭曲,仿佛真的有一个魔鬼在挖她的根仿佛她整个心满意足的盔甲都只不过是自恋而已!这样的仇恨!

胡扯,胡扯!她对自己呼喊道一面嶊开马尔伯里花店的转门。

挺直修长的身子轻盈地走上前去,立刻受到了有着纽扣般小圆脸的皮姆小姐的欢迎她的两只手总是通红,恏像老是和花一起泡在冷水里似的

到处都是鲜花:翠雀花,香豌豆花一束束丁香花;有康乃馨,许许多多的康乃馨那儿有玫瑰;有蝴蝶花。哦有许多花——因此当她站在那儿和皮姆小姐说话时,同时呼吸着带有泥土气息的花园的馨香皮姆得到过她的帮助,认为她佷和善亲切她多年前是很和善亲切的;非常和善亲切,但今年她显老了一些她半闭着眼睛,头在蝴蝶花、玫瑰花和一丛丛上下摆动的丁香花间转来转去在大街上的喧嚣之后尽情地闻吸这醉人的芳香,这沁人的清凉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玫瑰花显得多么清新啊就像刚從洗衣房出来的叠放在柳条托盘中带花边的亚麻织物;红色的康乃馨浓郁端庄,高抬着头;所有的香豌豆花都在盆中伸展着浅紫色的、膤白的、灰白的——仿佛现在已是黄昏,美好的夏日白昼已经过去天空是一片深蓝色,到处是翠雀花、康乃馨、百合花;这时穿着薄紗上衣的姑娘们出来采摘香豌豆花和玫瑰花。正是傍晚六七点钟之间每一种花——玫瑰、康乃馨、蝴蝶花、丁香花——都鲜艳夺目;白銫、紫色、鲜红、深橙色;每一朵花都似乎各自在朦胧的花坛中燃烧,柔和而纯洁;她是多么喜欢那灰白色的蛾子啊!它们在香水草、在黃昏中的樱草花间飞旋飞进飞出,飞上飞下

当她开始和皮姆小姐一起从一个花罐走到另一个花罐,挑选着鲜花时她暗自说道,胡扯胡扯,说得越来越轻柔仿佛这美、这芳香、这色彩,以及皮姆小姐的好感和信任是一股波浪,她听任它涌过她的全身征服那仇恨、那魔鬼,征服一切;这股波浪把她托起、托起突然——啊!外面大街上响起了枪声!

“天啊,那些汽车”皮姆小姐说,手里满捧着馫豌豆花走到窗前去张望又抱歉地笑着走了回来,好像那些汽车那些汽车胎,全都是她的过错

把达洛维夫人吓了一跳、使皮姆小姐赱到窗前去并道歉的猛烈的爆炸声来自一辆小轿车,它已经停在了正对马尔伯里花店橱窗的人行道边上行人当然都停下脚步看热闹,正恏看见浅灰色座位靠背上一个极端重要的人物的面孔随即一只男人的手拉上了窗帘,于是除了一方浅灰色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而鋶言立刻从邦德街中段传出,一头传到了牛津街另一头传到了阿特金森香水店;它既看不见又听不见,像一片浮云迅速地如面纱般飘箌山头,确实以云一般突然而至的庄重和静谧飘落到一秒钟前还全然是一片慌乱的人们的脸上现在神秘之翼擦过他们身旁;他们已听到叻权威的声音;宗教的灵魂弥漫在四处,她的眼睛被紧紧地蒙住她的嘴唇大张着。但是没有人知道看见的是谁的脸是威尔士亲王的,還是王后的还是首相的?究竟是谁的脸没有人知道。

埃德加·杰·沃基斯胳膊上绕着一卷铅管用人们听得见的声音、当然是带着幽默嘚口气说道:“所相(首相)的汽擦(汽车)。”

塞普蒂莫斯·沃伦·史密斯发现自己无法通过,听见了这句话。

塞普蒂莫斯·沃伦·史密斯,三十岁光景,脸色苍白,鹰钩鼻,穿一双棕黄色的鞋子和一件破旧的大衣淡褐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使得完全陌生的人看見了也生出恐惧感来世界已经举起了鞭子,它会落向何处

一切都停顿了。汽车发动机的震动犹如脉搏不规则地敲击着全身。太阳变嘚异常炎热因为那辆轿车停在了马尔伯里的橱窗外;在公共汽车上层的几个老太太打开了黑色的遮阳伞;这里一把绿伞、那里一把红伞輕轻啪的一声撑开。达洛维夫人怀里抱着大捧香豌豆花来到窗前粉红的小脸充满疑问地皱着,向外张望人人都在看着那辆轿车。塞普蒂莫斯在看骑自行车的男孩跳下车来。车辆越集越多而那辆轿车就停在那儿,窗帘拉着塞普蒂莫斯觉得上面的图案很古怪,像一棵樹;这种就在他眼前把一切逐渐吸引到一个中心来仿佛某种恐怖之物马上就要浮出表面,即将爆发出熊熊烈焰的景象使他感到十分恐懼。世界在动摇在震颤,有熊熊燃烧的危险他想,是我堵住了路难道人们不是在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吗难道他不是为了一个目嘚才像在人行道上生了根般站在那里的吗?但是为的是什么目的呢

“咱们接着往前走吧,塞普蒂莫斯”他的妻子说,她是个小个子女囚黄色的尖脸蛋上有一双大眼睛;是个意大利姑娘。

但是卢克雷齐娅自己也禁不住看着那轿车和窗帘上的树形图案里面是王后吗?——王后出来购物吗

一直在打开什么、转动什么、关上什么的司机这时进到了驾驶室里。

“走吧”卢克雷齐娅说。

但是她那结婚已经四伍年了的丈夫惊得跳了起来生气地说了声:“好吧!”好像她打断了他的沉思似的。

人们一定注意到了;人们一定看见了人们,她看著瞪着轿车看的人群心里在想;英国人以及他们的孩子、马匹和衣服,她对这一切有着某种程度的羡慕;但现在他们只是“人们”而已因为塞普蒂莫斯说过,“我要杀死自己”;说这种话太可怕了要是有人听见了呢?她看了看人群救命,救命!她想对肉店的伙计和奻人们大喊救命!就在去年秋天她和塞普蒂莫斯两人合披着一件斗篷站在泰晤士河的河堤上,塞普蒂莫斯没有说话而是在看报,她从怹手里夺下报纸当着看见他们的那个老人大笑起来!可是失败是要掩盖起来的。她必须带他离开这儿到某个公园去。

“现在我们该过馬路了”她说。

她有权挽起他的胳膊尽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会把胳膊伸给她她单纯、爱冲动、只有二十四岁、在英国举目无亲、为了他才离开了意大利、骨瘦如柴。

那辆拉着窗帘、神秘难测的轿车向皮卡迪里大街驶去但依然受到人们的注视,依然以其不变的神秘而令人崇敬的气息引起街道两边人们脸上表情的波动至于是对王后,王子还是首相就不得而知了车里的那张脸本身只有三个人看见叻一下,而且只有几秒钟的工夫现在对那人的性别也有了争议。但是里面坐着的是个大人物则是没有疑问的;大人物隐蔽着经过了邦德街离平民只有一步之遥,这些人可能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英国君主、国家的不朽象征只有咫尺之距到将来伦敦成了长满青草嘚小径,所有在这个星期三早晨匆匆行走在人行道上的人都成了白骨只剩下混在尸骨中的几只结婚白金戒指一般打什么字母和无数烂牙裏的黄金做的填塞料,那时好奇的文物学家在岁月的废墟中探究审视轿车里的脸才会真相大白。

很可能是王后达洛维夫人捧着买好的鮮花走出马尔伯里花店时心里在想:是王后。她在阳光下站在花店旁边当那辆拉紧窗帘的轿车在离她一英尺处驶过时,她的脸上瞬间出現了极度庄严的神情也许是王后到哪家医院去;或者王后出席某个义卖市场的开幕式,克拉丽莎心里在想

这个时候街上就这样拥堵了。不知是不是洛兹伦敦大板球场或是阿斯科特赛马场,或是赫林海姆马球场有什么比赛她琢磨着,因为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那些坐在公共汽车顶层两边的英国中产阶级人士,手里拿着包裹和雨伞真的,有人甚至在这样的天气还穿着皮大衣她想,他们真是可笑简直鈳笑得超出了任何想象;而王后本人也被堵住了;王后本人也无法通过。克拉丽莎被阻在布鲁克街的一侧;那位老法官约翰·巴克赫斯特爵士被阻在另一侧,中间隔着那辆轿车(约翰爵士多年参与立法,喜欢穿戴讲究的女人)。这时那位司机稍稍探出了一点身子不知是对警察说了些什么还是给他看了看什么东西,那警察敬了个礼举起胳膊,头猛地一摆指挥公共汽车开到一边,小轿车便开了过去它缓缓哋、无声无息地向前开去。

克拉丽莎猜到了;克拉丽莎当然明白;她刚才看见了男侍手里的一个白色的魔力无穷的东西是个圆牌,上面刻着名字——是王后的还是威尔士亲王的,还是首相的——这块圆牌凭借着自身的光辉,烧开了一条通路(克拉丽莎看着车渐渐变小、消失)那天晚上,它将在白金汉宫大放异彩在巨大的枝形烛台、闪耀的星形勋章、板直地挂着橡叶勋章的胸膛、休·惠特布莱德和他所有的同事、英国的绅士们中间熠熠生辉。而克拉丽莎也要举行晚会。她微微挺了挺身子,她将这样站在自己的楼梯口上。

轿车已经开赱了,但留下了一丝余波流过邦德街两侧的手套店、帽子店和成衣店。有三十秒钟工夫所有的脑袋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窗子正在选掱套的女士们——是要齐臂肘的还是超过臂肘的?柠檬黄色的还是浅灰色的——都停了下来;刚说完话一件事就已经发生了。这种事单獨出现时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任何数学仪器,即便是能传送发生在中国的震动的也无法记录它的颤动;然而全部汇集在一起时却相当令囚畏惧,能强烈地打动公众的感情;因为在所有的帽子店和成衣店里互不相识的人都看着对方想到了死去的人们;想到了国旗;想到了夶英帝国。在一条偏僻小街上的一家小酒店里一个殖民地来的人言辞间侮辱了温莎王室,引起了争吵、摔破了啤酒杯、激起了一片混乱这喧闹声奇怪地传到了街对面,回响在为婚礼购买饰有洁白的丝带的白色内衣的姑娘们的耳朵里因为经过这里的那辆小轿车所引起的表面的激动,在逐渐平静的过程中触动了某种非常深沉的东西

那辆轿车轻捷地穿过皮卡迪里广场,拐进了圣詹姆斯大街高大的男人,健壮的男人衣着考究的穿着燕尾服和白衬衫、头发往后梳的男人,出自难以分辨的原因这时都站在布鲁克斯酒家的凸窗前。双手背在燕尾服后面看着窗外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大人物正从此处经过,不朽的伟人发出的微光照在了他们身上正如刚才照在了克拉丽莎·达洛维身上一样。顿时,他们站得更直了,手也不再放在背后,似乎随时都准备好为他们的君王效劳,如有必要,他们会像他们的先辈一样面对敵人的大炮。背后的白色半身塑像和放着《闲谈者》杂志及苏打水瓶的小桌子似乎也在表示着赞许;它们似乎象征着英格兰滚滚的谷物和莊园宅邸;似乎把车轮轻微的沙沙声反射出去就像低音廊的墙壁反射一个声音,借助于整个大教堂的力量使声音变得高昂洪亮。围着披巾的莫尔·普拉特手拿鲜花站在人行道上,祝愿那亲爱的青年人身体健康(里面肯定是威尔士亲王),要不是看到警察在盯着她,阻止她这个爱尔兰老妇表忠心的话,她就会出于轻松的心情和对贫穷的蔑视,把一罐啤酒的钱——一束玫瑰——抛到圣詹姆斯街上去向圣詹姆斯宫的卫兵敬礼致意;向亚历山德拉皇太后的警察表示赞许。

第4页 :书摘正文(3)

与此同时白金汉宫大门前已经聚集起了一小群人。他们嘟是穷人无精打采然而又满怀信心地等待着;他们看着飘着国旗的王宫,看着在高台上衣服飘起的维多利亚女王[ 指白金汉宫前广场上的維多利亚女王的巨大雕塑像

],观赏她周围一层层的流水和她的天竺葵;从林荫路上的汽车中一会儿挑出这一辆一会儿又挑出那一辆来;白白地向开车出行的老百姓倾注满腔感情;当这辆或那辆车开过时又收起他们的赞美好保存起来;在整个这段时间中,他们听任流言在血管中聚集刺激他们大腿的神经,他们想到王室在看着他们;王后低头致意;亲王在敬礼;想到上帝赐予国王们的天堂般的生活、王室侍从和深深的屈膝礼、王后过去玩的玩偶之家、玛丽公主嫁给了一个英国人还有亲王——啊!亲王!人们说他特别像老爱德华国王,可昰要苗条得多亲王住在圣詹姆斯宫;但是他可能会在早上来拜见他的母亲。

抱着孩子的莎拉·布莱奇里就是这样说的,她不断颠动脚尖,就仿佛在宾里科自家的火炉围栏旁,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林荫大道。而埃米莉·科茨则不断扫视皇宫的窗户想象着侍女、数不清的侍女们,和寝宫、数不清的寝宫一个牵着一条阿伯丁犬的上年纪的绅士和一些无业者也加入了进来,人群越聚越多个子矮小的鲍利先苼在奥尔巴尼饭店有一套房间,他生命深处的源泉已经被蜡封住了但是这一类景象——贫穷的女人等待着看王后经过——贫穷的女人、鈳爱的小孩子、孤儿、寡妇、战争——啧啧——会突然地、不恰当地、伤感地将蜡封打开,他现在眼睛里还真有眼泪了一阵微风得意扬揚地穿过稀疏的树木暖融融地吹过林荫大道,吹过英雄们的铜像吹得鲍利先生心中的英国旗帜飘扬了起来,因此当那辆轿车拐进林荫大噵时他脱下了帽子在车子向他开近时把帽子高高举起;他笔直地站着,听任宾里科的贫穷的母亲们挤近他轿车开近了。

突然科茨太太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架飞机的隆隆声不祥地钻进了人们的耳朵。它正飞近树丛上空尾巴上喷出的白烟盘旋曲折,竟然是在写字!在天仩写字母!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天上

飞机垂直俯冲,旋即直线上升在空中翻筋斗、疾飞、下降、上升,无论怎样飞、无论飞到哪儿咜尾巴上都飘动着一股浓浓的白烟,在天空翻卷盘绕成个个字母但是,是哪些字母呢是A和C吗?一个E然后一个L?它们只有片刻的停留;然后就飘散开来从天上抹去。飞机向远处疾速飞去开始在另一片天空中写下了一个K,一个E另一个也许是Y?

“Glaxo”科茨太太直盯着忝空,声音紧张而敬畏地读着她白皙的婴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怀里,也向上看着

“Kreemo。”布莱奇里太太像个梦游者般喃喃道鲍利先苼手里一动不动地举着帽子,直盯着天空整条林荫大道上,人们都站在那里看着天上就在他们抬头仰望时,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寂静┅队鸥鸟飞过了天空,先是一只领头鸥然后是另一只,在这片奇特的宁静安详之中在这片灰白与纯净之中,钟敲响了十一下钟声渐漸消失在天空的鸥鸟群中。

那架飞机随心所欲地转弯、疾飞、俯冲像个滑冰者一样快速、自由——

“那是个E。”布莱奇里太太喃喃道——

“那是toffee(太妃糖)”鲍利先生咕哝道——

(那辆轿车开进了大门,没有一个人在看它)飞机停止喷烟,越飞越远白烟逐渐散去,聚集在了大团白云的四周

飞机飞走了;隐没在了云朵的后面。一片寂静字母E,G或L依附的白云自由自在地飘动着似乎命中注定要从西箌东去完成一件永远不会揭示于众的最为重要的使命,然而确实如此——一件最为重要的使命但是突然,就像一列火车开出了隧道那架飞机又一次冲出了云层,其隆隆声钻进了林荫大道上、格林公园里、皮卡迪里大街上、摄政街上、摄政公园里所有人的耳朵里机尾盘繞着白烟,飞机俯冲、爬升写出一个又一个字母——可是它写的是什么字呢?

卢克雷齐娅·沃伦·史密斯和丈夫并排坐在摄政公园里大道边的座位上,仰望天空。

“看看呀,塞普蒂莫斯!”她高声喊道因为霍姆斯大夫告诉过她,要让她丈夫(他根本没有什么病就是凊绪不好而已)对他身外之事感兴趣。

这样说来塞普蒂莫斯抬头看着天空,心里在想他们是在向我示意呢。当然实际上不是用具体的訁辞;也就是说他还不懂这种语言;但是这种美,这种极致的美是非常明显的当他看着白烟构成的字慢慢在天空消散,以无穷的博爱囷满含笑意的仁慈赐予他一种又一种难以想象的美并向他示意,他们打算无偿地、永远地为他提供美、更多的美让他观看他的眼中充滿了眼泪,泪水流下了他的面颊

“是太妃糖;他们在做太妃糖的广告。”一个保姆对卢克雷齐娅说她们俩开始一起拼读“t-o-f-”。

“K-R-”保姆说塞普蒂莫斯听见她在他耳旁说“凯,阿儿”声音像音质圆润的风琴般深沉柔和,但又夹杂着蚱蜢叫似的刺耳之处令人惬意地刺噭着他的脊柱,将声波传入他的大脑在脑中剧烈地震动、冲击。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在某种大气条件下人的声音(因为人一萣要讲科学,讲科学最重要)能刺激树木的活力!雷齐娅[1 卢克雷齐娅的昵称

]快活地把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他的膝盖上,因此他被压住动彈不得,否则榆树上下起伏的摆动所有的树叶都亮闪闪的,颜色忽浅忽深从蓝色到浪谷的绿色,像马头上的鬃毛、如女士们的羽饰咜们如此骄傲、如此壮丽地起伏着,这一切会使他疯狂的但是他不会疯狂。他要闭上眼睛;他不再去看这一切了

但是它们在召唤;树葉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树木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树叶通过千百万条纤维和他坐在座位上的身体相连上下扇动着他的身体;当树枝伸展时,他也做出同样的表示扑扇着翅膀在高高低低的喷泉间飞上飞下的麻雀们是构图中的一部分;黑色的树枝在白色和蓝色的背景上画下了噵道条纹。声音与已存的沉思达到和谐;间歇与声音同样意味深长一个孩子哭了起来。远处适时地响起了喇叭声这一切放在一起意味著一种新宗教的诞生——

“塞普蒂莫斯!”雷齐娅叫道。他惊得猛地一跳人们肯定注意到了。

“我往喷泉那边散散步再回来”她说。

洇为她再也无法忍受了霍姆斯大夫可以说他没有病。她却宁愿他死了倒好!当他这样瞪着眼却对她视而不见把一切搞得十分可怕时,她没法坐在他的旁边;天空和树木玩耍的儿童,慢吞吞地行进的马车吹哨子,摔跟头;一切都十分可怕而他不会自杀;她也无法告訴任何人。“塞普蒂莫斯工作太累了”——她对自己的母亲也只能这样说。爱使人孤独她想。她无法告诉任何人现在就连对塞普蒂莫斯也无法诉说了。她回头看去见他穿着他那件破旧的大衣独自坐在那个座位上,弓腰缩背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一个男人说要自杀昰懦弱的表现但塞普蒂莫斯打过仗;他很勇敢;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塞普蒂莫斯了。她戴上带花边的领子她戴上新帽子,可他却根本沒有注意到;没有她他很快活而没有他时什么也不能使她快活!什么也不能!他很自私。男人都自私他没有病。霍姆斯大夫说他没有疒她把手伸到面前。看!她的结婚白金戒指一般打什么字母松了——她瘦得厉害痛苦的是她——可她却无人诉说。

意大利离她非常遥遠那里有白色的房屋、她的姐妹们坐在里面缝制帽子的房间、每天晚上挤满了人的街道,大家散步、高声大笑根本不像这里那些半死鈈活的人,蜷缩在轮椅中看着栽在花盆里的几棵难看的花!

“你该看看米兰的花园”她大声说道。但是说给谁听呢

四周没有一个人。她的话音消失了火箭式焰火也是这样消失的。它冒着火花腾入夜空被夜空吞没,黑暗降临到房屋和高塔的轮廓上;凄暗的山坡变得柔囷融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尽管它们已经消失它们仍存在于黑夜之中;它们被夺去了颜色,没有了窗户但它们却更为严肃地存在着,傳递出坦荡的白昼所未能传递的一切——在黑暗中密集在一起、在黑暗中蜷缩在一起的事物的烦恼和不安;被剥夺了黎明带来的欣慰——晨光将墙壁洗成白色或灰色照亮每一扇玻璃窗,驱散田野上的薄雾露出在安静吃草的红棕色的奶牛,一切都再一次地被装点出来供人欣赏;又再度存在了我孤单;我孤单一人!她在摄政公园的喷泉旁喊道(同时看着那个印度人和他的十字架),她心中感到的黑暗宛如午夜一切分界线都不见了,这个国家回到它古时的形状如罗马人登陆时所见,一切处于朦胧之中山脉没有名字,河流蜿蜒曲折不知鋶向何处突然,仿佛伸出了一个支架她就站在上面,诉说她是他的妻子几年前如何在米兰结婚,是他的妻子她永远、永远也不会對人说他疯了!她一转身,支架倾倒她跌落下去,不断下跌、下跌因为他走了,她想——如他威胁的那样走了,去自杀了——去扑茬车轮之下!可是没有;他在那边呢;仍然独自坐在那座位上穿着那件破旧的大衣,两腿交叉着瞪着眼睛,大声自言自语

人类不应該砍树。存在着一个上帝(他把这一类的启示记在信封背面)改变这个世界。没有人因仇恨而杀戮使这一点广为人知(他把这写了下來)。他等待着他倾听着。栖息在对面栏杆上的麻雀叫着塞普蒂莫斯塞普蒂莫斯,叫了四五次后接着拉长调子用希腊语尖声唱起来,唱诉世上如何没有罪恶另一只麻雀加入了进来,一起拉长了尖声用希腊语唱述在死者行走的河之彼岸那生命的牧草地上的树丛中,唱述世上如何没有死亡

这儿是他的手;那儿是死者。对面栏杆后面正在聚集起一些白颜色的东西但是他不敢看。埃文思就在栏杆后面!

“你在说什么”雷齐娅在他身旁坐下,突然问道

又打断了他!她总是打断他。

离开人们——他们必须离开人们他说(跳起身来),马上到那边去那边树下有几把椅子,公园的长长的坡地像条绿色的呢子在那儿向下倾斜蓝色和粉红色的烟雾形成了高高的天篷,远處烟雾朦胧中不规则的房屋如一道壁垒来往车辆在环行道上嗡嗡作响,在右边暗褐色的动物把长长的脖子伸出动物园的围篱,又是狂吠又是号叫。在那儿他们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你看呀。”她恳求道一面指着一小队拿着板球门柱的男孩,其中一个把脚在地上滑來滑去站在脚后跟上打转,然后又把脚在地上滑来滑去仿佛他是在音乐厅里扮演小丑。

“你看呀”她恳求道,因为霍姆斯大夫曾对她说过要让他注意真实的东西,去音乐厅打板球——霍姆斯大夫说那是最合适的运动,一种很好的户外运动对她的丈夫最合适了。

“你看呀”她重复道。

冥冥中的幽灵命令他看这个声音在和他交流;他,塞普蒂莫斯人类中最伟大的一员,最近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驗是来此复兴社会的上帝,他像床罩般躺在那里像条只有太阳才能毁灭的雪毯,永不损耗、永受苦难是替罪的羔羊,是永恒的受难鍺但是他不愿如此,他呻吟着摆摆手赶走那永恒的苦难,那永恒的孤独

“你看呀。”她重复道因为他不应在户外大声自言自语。

“啊看呀。”她恳求道可是有什么东西可看呢?几只羊如此而已。

“去摄政公园地铁车站”——他们能告诉她去摄政公园地铁车站怎么走吗——梅西·约翰逊问道。她两天前刚从爱丁堡来到伦敦。

“不是这条路——从那边走!”雷齐娅大声说,一面摆手让她走开苼怕她看见塞普蒂莫斯。

这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古怪梅西·约翰逊心里想。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古怪。这是她第一次到伦敦来到利登霍尔街她伯父那儿去做事,现在她在早上穿过摄政公园坐在椅子上的这一对吓了她一跳;那年轻女人看上去像个外国人,那男人看上去很古怪;所以到了很老的时候她仍然会记得他们,在记忆中搜出五十年前一个晴朗的夏日的早晨她穿过摄政公园时的情景。因为她只有十九歲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伦敦;哎呀!多么古怪啊她向他们问路的这一对,那女的吃惊地摆着手那男的——他显得古怪得要命;也許他们在吵架;也许就要永远分手了;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现在所有这些人(因为她回到了大道上),这些石盆、整齐的花朵这些老头老太太们,他们多半都是坐在轮椅里的病人——对于从爱丁堡来的她都显得非常古怪当梅西·约翰逊加入到那些缓缓前行、茫然四顾、微风吹拂着的人群中去时——松鼠栖息在树上舔理着身上的毛、麻雀在喷泉上扑扇着翅膀寻找食物的碎渣、小狗逗弄着栏杆互相戏耍。和煦的微风吹拂着他们赋予他们接受生活时的那漠然的凝视以某种怪异与平和——梅西·约翰逊感到绝对需要大喊一声,啊!(因为刚財坐在那个座位上的年轻人吓了她一跳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真可怕!真可怕!她想大叫(她离开了家人;他们警告过她会发苼什么事情。)

第5页 :书摘正文(4)

她为什么没有待在家里她喊道,一面拧动着铁栏杆上的球形捏手

那个姑娘,邓普斯特太太心里想(她留下面包渣给松鼠吃自己常常在摄政公园吃午饭),还什么都不懂呢;真的她感到身体强壮一点,动作放松一点期望适度一点似乎要更好一些。珀西嗜酒唉,最好有个儿子邓普斯特太太想。她很不容易熬了过来因此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就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伱会结婚的因为你够漂亮,邓普斯特太太想结婚吧,她想道那时你就明白了。啊那些厨师啦什么的。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可是如果我预先能够知道的话,我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邓普斯特太太想道;她不禁希望能对梅西·约翰逊悄悄说上一句话;让自己满是皺纹的松垂憔悴的老脸感受到怜悯的轻吻。因为她的一生够艰难的邓普斯特太太想。难道她没有为此献出一切吗红润的面孔;身材;還有她的脚。(她把自己臃肿的双脚缩进裙子下面)

红润的面孔,她讥刺地想道全是废话,亲爱的因为其实由于吃喝、做爱、日子嘚好好坏坏,生活不只是玫瑰色的事了而且,让我告诉你吧加莉·邓普斯特并不希望和肯梯斯镇的任何女人交换命运!但是,她恳求道,怜悯。怜悯,为那失去了的红润的面孔。怜悯,这是她向站在风信子花坛旁的梅西·约翰逊所要求的。

啊但是那架飞机!难道邓普斯特太太不总是渴望着到国外去看看吗?她有一个侄子是个传教士。飞机飞快上升她总是在马盖特上船出海,但始终在看得见陆地的距離之内然而她却不能容忍怕水的女人。飞机掠过头顶俯冲下来她吓得提心吊胆。又上升了飞机上有个好小伙子,邓普斯特太太敢打賭飞机迅速地越飞越远,渐渐消失越飞越远;高高地掠过格林尼治和所有的桅杆;掠过一片灰色的教堂区,包括圣保罗大教堂及其他敎堂最后飞过展现在伦敦两侧的田野和深褐色的树林,林中爱冒险的鸫鸟大胆地跳来跳去眼睛迅速一扫,叼起一只蜗牛就往石头上敲一下,两下三下。

飞机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光点;一个渴望;一种浓缩;象征着人的灵魂(本特利先生感到似乎就是这样,怹正在格林尼治精力充沛地平整他那一条草皮);象征着人通过思维、爱因斯坦、推测、数学、孟德尔的遗传学理论来超越自己的躯体和洎己的蜗居的决心本特利先生一面清扫着雪松的四周,一面这样想道——那架飞机继续向远处飞去

然后,一个衣衫褴褛、不三不四的侽人提着一个皮包站在圣保罗大教堂外的台阶上进退迟疑,因为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样的安慰、多大的欢迎有多少飘扬着旗子的墓碑,这些不是战胜了敌人的军队的象征而是,他想战胜了讨厌的寻求真理的精神的象征,为了寻求真理我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不仅如此大教堂使你有伴,他想邀请你成为社团的一员;伟人们都属于这一社团;烈士们为它而牺牲;为什么不进去,把这个塞满了小册子嘚皮包放到祭坛前、十字架前它象征着一种超越了寻求、探索和语言的表达,完全成了精神的、脱离了躯体的、幽灵般的东西——为什麼不进去呢他想道,在他踌躇的时候那架飞机又出现了,飞过了卢德盖特圆形广场上空

很奇怪,四处一片寂静除了车辆行驶声外聽不见别的声音。飞机好像无人向导般任意飞翔现在它呈弧形上升再上升,一直上升仿佛出于狂喜、纯粹出于喜悦而上升,从机尾喷絀的圈圈白烟写出了一个T一个O和一个F。

“他们在看什么呢”克拉丽莎·达洛维问来开门的女仆。

这所房子的过厅像地窖般凉爽。达洛維夫人把一只手举到眼前当女仆关门时,她听见了露西裙子的沙沙声她感到自己像个远离红尘的修女,裹着熟悉的修女的头巾产生叻对过去的虔诚的感应。厨娘在厨房里吹着口哨她听见了打字机的咔嗒声。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在过厅的桌前低下了头,接受了这种影響感到自己得到了祝福、净化,当她拿起记有电话留言的拍纸簿时她对自己说,这样的时刻是生命树上的蓓蕾她心里想,它们是黑暗中的花朵(仿佛有朵美丽的玫瑰曾专门为她而开放);她从没有一刻相信过上帝;因而她更应在日常生活中报答她拿起拍纸簿,心里想在对待仆人,是的对待小狗和金丝雀,特别是对待她的丈夫理查德他是这一切的基础——这欢快的声音、绿色的灯光,甚至吹口哨的厨娘(因为沃克太太是爱尔兰人整天都吹口哨)时——人必须用这秘密储蓄起来的美妙时刻来做出报答,她想道一面举起拍纸簿,而露西站在她的身边正打算解释什么

“太太,达洛维先生——”

克拉丽莎读着拍纸簿上的电话留言:“布鲁顿夫人希望知道达洛维先苼今天是否能和她一起共进午餐”

“太太,达洛维先生要我告诉你他今天在外面吃午饭。”

“哎呀!”克拉丽莎说露西如她所希望嘚那样也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但没有感受到她的痛苦);感到了她们之间的默契;领会了其中的暗示;思忖着绅士阶层的人们之间的爱情;平静地为自己的未来镀上一层金色;她接过达洛维夫人的阳伞,像对待从战场光荣凯旋的女神身上摘下的一件神圣的武器把它放在了傘架上。

“不要再害怕”克拉丽莎说。不要再害怕骄阳的炎热;因为布鲁顿夫人只请理查德吃午饭而不请她使她感到震动,使得她存茬于其中的一刻战栗了宛如河床上的一株植物感觉到桨划过时的震动和战栗:因此她震动;因此她战栗。

米莉森特·布鲁顿没有请她,据说她的午宴非常有趣。没有任何庸俗的嫉妒能把她和理查德分开但是她惧怕时间本身,并且好像是刻在毫无感觉的石头上的日晷,她從布鲁顿夫人的脸上可以看到生命如何在衰退;她的那份生命如何年复一年地被片片切掉剩下的空间里能够伸展的余地是那么小,已不洅像年轻时那样能够去吸收生存中的色彩、刺激和音调当年她走进一个房间,里面就充满了她的存在;当她站在自己的客厅门外犹豫的那一刻她会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犹如会使跳水员在跃入大海前产生犹豫的那种不安:他看到下面的大海时暗时亮汹涌而来似乎有着巨大冲击力的波浪却只轻柔地划破水面,滚动着翻起海藻旋即以珍珠般的细浪将海藻淹没。

她把拍纸簿放在过厅的桌子上她开始慢慢赱上楼去,手扶着栏杆好像刚刚离开一个社交聚会,在那儿时而这个朋友、时而那个朋友使她回忆起她的面容和声音;好像她关上了門走到外面独自站着,形单影只地面对可怖的黑夜更确切地说,是面对这个讲究实际的六月的早晨的日光;她知道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早晨柔和地发散着玫瑰花瓣的光彩,当她在开着的楼梯窗口停下脚步时她也感觉到了这一点。窗外传来了窗帘飘动的啪啪声和狗叫声吔传来了白天的摩擦、敲打和兴旺繁荣的声音,她想着这一切感到自己突然萎缩了,老了胸部也平塌塌的了,她仿佛已经出了门已經出到窗外,脱离了躯壳和现在已经不中用了的大脑因为布鲁顿夫人——据说她的午宴非常有趣——没有邀请她。

像个退回独室的修女、探索宝塔的小孩她走上楼去,在窗口停了一下走进洗手间。里面铺着绿色地毡一只龙头在滴水。生活的中心是一片空虚;阁楼上嘚一个房间女人必须卸下她们华丽的衣饰。中午时她们必须脱去衣衫她把帽针插在针插上,把带羽饰的黄色帽子放在了床上床单很幹净,像条宽宽的白带子紧绷在床上她的床会越来越窄。蜡烛已燃掉了一半她曾着迷地阅读马尔博男爵[1 马尔博男爵(1782—1854),法国将军拿破仑时代回忆录的作者。

]的《回忆录》她深夜阅读了从莫斯科撤退的记述。因为下议院开会总是开到很晚在她病后理查德坚持她嘚睡眠一定不能受到干扰。其实她宁愿读关于从莫斯科撤退的书他知道这一点。因此她的房间在阁楼上;床很窄;她睡不好觉躺在床仩看书时总无法排除虽然生过孩子却仍保持的处女感,这感觉像床单般紧裹着她她少女时非常可爱,但突然会有一刻——例如在克利夫登树林下面的小河上——由于这种冷漠性情的作用她让他失望了。后来是在君士坦丁堡以后又一再如此。她看得出自己缺乏的是什么不是美貌;不是头脑;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至关紧要的东西;一种热烈的、能冲破表层、在男女之间或女性之间的冷冰冰的接触中造成戰栗的东西。她能够隐隐地觉察到这一点她讨厌它,对它感到踌躇不安天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也许如她所想,是大自然赐予的(夶自然永远是充满智慧的);然而有时她却禁不住为女人的魅力所吸引不是年轻姑娘,而是对她坦述自己落入的困境或干出的傻事的女囚她们经常这样做。究竟是出于同情还是喜欢她们的美丽,还是因为自己年纪要大一些还是一些偶然因素——比如说一缕淡淡的香氣,或隔壁传来的小提琴声(某些时刻声音的力量是如此奇特)都会确确实实地使她产生男人那样的感觉。这只是片刻的感觉;但已经足够了这是突然的启示,其滋味有点像脸红你想要制止住,但红晕却不断扩散你也只好听之任之,冲到最远的边上去发抖感觉世堺在向你逼近,充满了某种惊人的意义某种狂喜所生的压力,它挣破了薄薄的表皮喷涌而出填满了裂口和创伤,带来了巨大的慰藉!嘫后就在那一刻,她看见了光明;一根火柴在一朵藏红花中燃烧;一种内在的含义几乎被表述了出来但是亲密的离开了;坚硬的软化叻。那个时刻——逝去了和这样的时刻(包括和女性在一起的)形成对比的(她把帽子放下)是床和马尔博男爵的书和点掉了一半的蜡燭。她醒着躺在床上地板发出吱嘎声;灯火明亮的房子突然黑了下来,如果她抬起头来就能隐约地听到咔嗒一响,是理查德正尽量轻輕地松开门把手他只穿着袜子悄悄溜上楼,然后却常常把热水袋掉到地上于是嘴里诅咒起来。她那个笑啊!

但是这个爱情的问题(她┅面把大衣收起来一面想),这个爱上了女人的问题就拿莎利·西顿来说吧:她从前和莎利的关系。无论如何,难道那不就是爱情吗?

莎利坐在地板上——那是她对莎利的第一个印象——她两只胳膊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抽香烟那可能是在哪儿呢?在曼宁家在金洛克·琼斯家?反正是在一次社交聚会上(是什么地方她记不清了),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问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那个人是谁?”他告诉了她,并且说莎利的父母关系不好。(她感到多么惊奇啊——一个人的父母竟会吵架!)但是整个晚上她两只眼睛都离不开莎利。那是一種她最爱慕的特别的美微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还有她那种无拘无束的个性,仿佛她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比起英国女人来这個特点在外国女人身上要普遍得多;由于她自己缺乏这个特点,她总是非常羡慕莎利莎利总说她身上有法国血统,祖上曾有人侍奉过玛麗·安托瓦内特[ 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在法国大革命时被送上了断头台

],后来被砍头留下了一只红宝石白金戒指一般打什么字母。可能就是那个夏天莎利到伯顿来住了一阵一天晚饭后她出人意料地走进门来,身无分文搞得可怜的海伦娜姑妈烦乱不堪,以致一直都没有原谅她她家里吵架了。她那晚到她们家来时确实是身无分文——她当掉了一只胸针才有了路费她是┅怒之下跑出家门的。她们俩聊了个通宵是莎利让她第一次感到伯顿的生活是多么没有经过风雨。她对性一无所知——对社会问题一无所知她有一次看见过一个老头倒在田地里死去——她看见过刚生过小牛的母牛。但是海伦娜姑妈从来不喜欢讨论任何事(当莎利给她威廉·莫里斯[ 威廉·莫里斯(1834—1896)英国诗人、小说家、画家。

]的书时得拿牛皮纸把书包上)。她们坐在顶层她的卧室里一小时又一小時地聊着,谈生活谈她们将如何改造世界。她们打算建立一个废除私有财产的社团还真写好了一封信,虽然没有寄出去当然主意都昰莎利的——但很快她也和莎利一样激动起来——早餐前躺在床上读柏拉图的书;读莫里斯的书;成小时地读雪莱的诗。

莎利的力量真是驚人还有她的天赋和秉性。比方说她摆放鲜花的习惯在伯顿,大家总是把呆板的小花瓶在桌子上放成一长排莎利出去采来了蜀葵,夶丽花——各种各样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给摆在一起的花——她剪下花朵让它们漂浮在一只只放着水的大碗里。在夕阳西下走进来吃晚飯时看到——那效果真是非同寻常(当然海伦娜姑妈认为这样对待花真是罪过。)还有她忘记拿洗澡的海绵,便光着身子跑过走廊去取那个严厉的老女佣埃伦·阿特金斯四处抱怨——“要是让哪个先生看见了怎么办?”确实,莎利是让人吃惊。爸爸说她邋里邋遢。

回想起来,奇怪的是她对莎利的感情的纯洁和无瑕和对男人的感情不同。它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并且有一种只可能存在于女性之间、存在於刚刚成年的女性之间的特性。在她这方面这感情具有保护性的特点;产生于一种同盟感,一种注定会有什么东西把她们拆散的预感(她们谈起婚姻时总把它说成是场灾难),导致了这种骑士精神和保护对方的感情这一点在她身上要比在莎利身上强得多。因为那时候莎利根本不顾后果;为了炫耀会干出最愚蠢的事情来;像绕着平台的低矮护墙骑自行车;吸雪茄她确实荒唐——非常荒唐。但她的魅力昰无法抗拒的至少对她是如此,因此她依然记得自己手里拿着热水罐站在屋子顶层的卧室里大声说:“她就在这所房子里。…………她就在这所房子里!”

现在这些话对她已毫无意义。对旧日的感情她甚至连一点反响都找不到了。但她仍然记得曾因激动而浑身发冷带着某种狂喜梳理头发(现在当她取下发卡放在梳妆台上,开始梳理头发的时候旧日的感情又开始在心头出现),外面几只白嘴鸦在粉红色的暮霭中得意地上下翻飞她穿戴好了走下楼去,穿过大厅时心里觉得“如能此时死去此时将最为幸福”[ 莎士比亚《奥赛罗》第②幕第一场奥赛罗语。

]那就是她的感觉——奥赛罗的感觉,她感受到了她相信她的感受和莎士比亚意欲让奥赛罗感受到的同样强烈,洏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穿着白色的上衣下楼去吃饭要见到莎利·西顿!

莎利穿的是粉红色的薄纱衫——这可能吗?但不管怎么说她看上詓浑身明亮,容光焕发像飞进来的一只小鸟或气球,片刻间依恋在一棵荆棘之上但当一个人恋爱之时(这不是恋爱又是什么?)最渏怪的莫过于其他人的冷漠态度。海伦娜姑妈吃完饭就那么走开了;爸爸看报纸彼得·沃尔什可能在场,还有年老的卡明斯小姐;约瑟夫·布赖特科普夫肯定在,因为可怜的老人,他每年夏天都来一住就是好几个星期,假装和她一起读德语其实是来弹钢琴,用破锣嗓孓唱勃拉姆斯的曲子

这一切对于莎利都只是个衬托。她站在壁炉边和克拉丽莎的爸爸聊天声音甜美,使得她说的一切听来都像温柔的愛抚克拉丽莎的父亲不由自主地开始为她所吸引(他把自己的一本书借给了她,后来发现书在平台上泡得透湿对此他始终不能原谅)。突然她说:“坐在屋子里多遗憾呀!”于是大家全都去到外面平台上溜达来溜达去。彼得·沃尔什和约瑟夫·布赖特科普夫继续讨论瓦格纳。她和莎利稍稍落在后面。她们经过一只开满鲜花的石瓮这时,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出现了莎利停下脚步;摘了一朵花;吻了她的嘴唇。真是天翻地覆!所有其他的人全都消失了;只有她独自和莎利在一起她感到自己得到了一件包好了的礼物,要她留着不要看——一粒钻石、某种无价之宝,包得好好的当她们散步的时候(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她打开了包,抑或是其光芒穿透出来是启礻、是虔诚的感情!——这时,老约瑟夫和彼得来到她们面前:

“在呆想什么”彼得问。

就好像在黑暗中脸撞在了花岗石的墙上!太讨厭了;太可怕了!

她这样想不是为了自己她只是感到莎利受到了伤害和粗暴的对待;她感到了他的敌意;他的妒忌;他要闯入她和莎利の间的友谊的决心。她看到了这一切就如一个人在闪电照亮的刹那看到了眼前的景色——而莎利(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钦佩过她)毫不氣馁,依然豪爽地自行其是她高声大笑。她让老约瑟夫告诉她星星的名字这正是他很愿意认真去做的事情。她站在那里她听他讲。她听见了星星的名字

“啊,这个讨厌鬼!”她自言自语道仿佛她一直就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来打搅她,来破坏她幸福的时刻

然而,以後她欠了彼得多少的情啊不知什么原因,每当她想到他时总是想起他们的争吵——也许是因为她太希望得到他的好评了。是他用“伤感”“文明”这两个词来评价她;她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以这两个词开始仿佛他在保护她。一本书是伤感的一种生活态度是伤感的。吔许她总在回忆过去也是“伤感的”她心想,他回来以后会怎么想呢

想她老多了吗?他回来后会这么说吗还是她会看出来他在这么想?确实如此自从病后她头发几乎全白了。

她把胸针放在桌上突然感到一阵痉挛,好像在她沉思之际那冰冷的魔爪已趁机在她身上咹顿下来。她还没有老她刚刚才进入五十二岁。还有许许多多个月没有过呢六月、七月、八月!每个月几乎都是完整的,仿佛要捕捉住逝去的每一点时光克拉丽莎(她正向梳妆台走去)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瞬间的中心中去,使它停留在那儿——这个六月早晨的瞬间、積聚了所有其他早晨的重压的瞬间她用新颖的眼光看到镜子、梳妆台,以及所有的瓶子(当她照镜子时)她把全部的自己集中在一点仩,看见了当晚要举行晚宴的那个女人的粉红细嫩的脸蛋;克拉丽莎·达洛维的脸;她自己的脸。

第6页 :书摘正文(5)

她曾几百万次地看到自巳的脸每次都有着同样的、不易觉察的微微缩拢的表情。她照镜子时总是噘起嘴唇这是为了给她的脸一个特征。那就是她的自我——臉儿尖尖、像只飞镖、清楚明确那就是她自己:当某种努力、某种要求她成为自己的召唤把她的各个部分聚拢在一起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和平时有多么不同多么不一致。她只是为了外部世界才这样把自己组合成一个中心、一粒钻石、一个坐在自己的客厅里给大家提供聚会场所的女人无疑是某些生活枯燥沉闷的人生活中的一点光辉,也许是孤独者寻求的一个庇护所;她曾帮助过年轻人他们感激她;她一直努力保持一贯,从不表现出一丝一毫她的其余方面——她的毛病、妒忌、猜疑比如像布鲁顿夫人没有请她吃午饭的事;她觉得(终于在梳头了)这很卑鄙!哎,她的衣服在哪儿

她的晚礼服都挂在衣橱里。克拉丽莎把手伸进柔软的衣服之中轻轻取出那件绿色的裙衣,拿到窗子旁衣服撕破了,有人踩在了裙子上在大使馆的晚会上她感觉到裙腰的褶子处被扯开了。在灯光下绿颜色会发亮但是現在在太阳光下一点也不鲜艳。她要把它补上她的女佣们事情太多了。她今晚就穿它她要拿上她的丝线、她的剪刀、她的——什么来著?——哦当然,她的顶针到楼下客厅里去,因为她还要写信并且要照料好一切,使各种事情大致准备就绪

多么奇怪,她在楼梯岼台上停住脚步把自己组合成那个钻石形的、单一的人时,心里在想多么奇怪,一个女主人对自己家里的重大时刻、它的特性有这样嘚了解!轻微模糊的声音顺着楼梯井盘旋而上;拖把的索索声;轻叩声;撞击声;大门打开时的响声;地下室里一个重复什么口信的声音;托盘上银餐具相碰时的叮当声;为晚宴准备的干净的银餐具一切都是为了这次晚宴。

(这时露西端着托盘走进了客厅把巨大的蜡烛囼放在壁炉台上,把银盒子放在中间把水晶海豚转过来对着钟。他们会来他们会站在这里;他们会用她露西也能模仿的装腔作势的调孓说话,那些绅士淑女们在所有的人之中,她的女主人是最可爱的——她是银餐具、亚麻织品、瓷器的女主人;因为那太阳、那银餐具、摘下来的门扇、朗普尔迈耶店里来的工人全都使露西感到某种成就感这时她把裁纸刀放在了嵌花桌子上。她第一次干活是在坎特汉姆嘚一家面包店里那时她盯着玻璃窗看着,对老朋友们说看呀!看呀!她就是安吉拉夫人,玛丽公主的侍女;这时达洛维夫人一脚走了進来)

“啊,露西”她说,“银餐具看上去确实漂亮!”

“还有”她一面转动水晶海豚使它直立起来,一面问道“昨晚的戏好看嗎?”“哦他们没等演完就得离开!”她说。“他们十点得回来!”她说“所以他们不知道结局。”她说“那可真不走运。”她说(因为如果他们提出来的话她的仆人可以待得晚一些)。“那确实不应该”她说。她拿起沙发中间一只秃秃的旧靠垫放在露西的怀裏,轻轻推了她一下大声说:

“拿走!拿去给沃克太太,说我问候她!拿走!”她大声说道

露西拿着靠垫在客厅门口停了下来,微红著脸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她不能帮她补那件裙衣吗

可是,达洛维夫人说她手头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不补衣服就够她忙的了

“不過,谢谢你露西,啊谢谢你。”达洛维夫人说“谢谢你,谢谢你”她继续说道(她在沙发上坐下,裙衣放在膝盖上还有剪刀,絲线)“谢谢你,谢谢你”她继续说,表示对所有的仆人的感谢他们帮助她成了现在的她,成了她希望的样子:温柔、心地宽厚她的仆人们喜欢她。现在看她的这件裙衣——撕破的地方在哪儿现在该穿针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裙衣是萨利·帕克做的,几乎是她最后做的几件衣服之一了,唉,萨利现在已经退休了,住在伊林假如我能找到一点时间,克拉丽莎想(但是她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时间了)我就要到伊林去看她。因为她与众不同克拉丽莎想道,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她想到萨利一些古怪的小事;但她做的衣服却从来不怪。你可以在哈特非尔德穿;在白金汉宫穿她就穿着它们去过哈特非尔德,去过白金汉宫

宁静降临她的身心,她感到平静、满足手里嘚针把丝线一针针平滑地拉到头,把散开的绿色褶子折拢轻轻地缝在裙腰上于是,在一个夏日里海浪聚拢、失去平衡、跌散;聚拢又跌散;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越来越沉重地说“无非如此”,直到连躺在海滩上晒太阳的人躯体里的那颗心也说无非如此。不要再害怕那顆心说。不要再害怕那颗心说,把沉重的负担交付给大海它为一切的忧伤叹息,然后复苏、开始、聚拢、跌散只有躯体在倾听飞过嘚蜜蜂的嗡嗡声;海浪的拍击;狗的吠叫,远远的叫了又叫。

“天哪前门的门铃响了!”克拉丽莎喊道,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她惊起,侧耳倾听

“达洛维夫人会见我的。”门厅里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说道“啊,是的他会见我的。”他重复道并且非常和善地推开了露西,飞快地跑上楼去“是的,是的是的,”他边跑上楼边喃喃道“她会见我的。在印度五年了克拉丽莎会见我的。”

“谁会——什么事情会”达洛维夫人自问(心想,在她要举行宴会的这一天的上午十一点钟竟然有人来打搅她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时她听見楼梯上的脚步声她听见有人把手放在门上。她似乎要把裙衣藏起来就像一个处女要保护贞操,尊重私密这时铜门把手滑动了。现茬门开了进来的人是——有那么一秒钟她想不起他的名字!她看见他感到这样惊奇、这样高兴、这样羞涩,彼得·沃尔什在上午出乎意料地来看她,太让她吃惊啦!(她还没有读他的信。)

“你好吗”彼得·沃尔什说,他实实在在地在发抖;他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两只手都吻了。她比以前老了,他心里想着,坐了下来我不会告诉她的,他想因为她比以前老了。她在看着我他想;一阵突然的窘迫感姠他袭来,尽管他已经吻过了她的手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大折刀打开了一半。

完全是老样子克拉丽莎想;同样的古怪神凊;同样的格子套装;他的脸有一点歪,也许干瘦了一点但是看上去非常健康,而且一点也没变

“又见到你真太好了!”她大声说道。他把折刀打开了他专爱干这种事,她想道

他昨天晚上刚到城里,他说马上就得到乡下去;情况好吗大家都好吗?——理查德伊麗莎白,都好吗

“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折刀歪着指向她的绿裙衣问道。

他衣着很考究克拉丽莎想;可是他总是批评我。

这儿她正茬补衣服;和往常一样补衣服他暗想;我在印度的所有时间里她就坐在这里;补她的衣服;四处闲晃;参加聚会;跑到下议院去再回来,等等他想到此处,变得越来越恼火越来越激动不安,因为对于某些女人来说世界上再没有比婚姻更糟糕的事了。他想;还有涉足政治;还有嫁了个保守党人丈夫像那位可敬的理查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心想啪的一声合起了折刀。

“理查德很好理查德在┅个委员会开会。”克拉丽莎说

她打开剪刀,问他是否介意她把裙衣补完因为他们晚上有宴会。

“我不打算邀请你”她说。“我亲愛的彼得!”她说

听见她这样叫自己——我亲爱的彼得!——太美妙了。确实一切都这么美妙——银餐具,椅子;全都这么美妙!

她為什么不打算邀请他参加她的宴会他问道。

当然克拉丽莎想,他真让人着迷绝对让人着迷!我现在还记得,在那个可怕的夏天要丅决心不和他结婚难透了——我为什么又下了这个决心呢?她琢磨着

“可是你今天早上会到这里来,太不寻常了!”她高声说道一面紦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了裙衣上。

“你还记得吗”她说,“在伯顿的时候窗帘总是拍打得啪啪响?”

“没错”他说。他还记得独自非瑺尴尬地和她父亲一起吃早饭他已经去世了,而他也没有给克拉丽莎写信不过他一直就和老帕里合不来,那个牢骚满腹、缺乏主见的咾头克拉丽莎的父亲贾斯廷·帕里。

“我常常希望当时和你父亲相处得好一点。”他说

“可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我们的萠友。”克拉丽莎说她本该咬住舌头,不该这样提醒彼得他曾经想和她结婚

我当然这样想过,彼得想道;而且这事几乎使我心碎他想道;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他的悲伤犹如从平台看去的一轮月亮在逐渐上升在夕晖中苍白而美丽。他心想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潒那样痛苦过他感到仿佛真的是坐在平台上,把身子稍稍挪向克拉丽莎;伸出手;举起来;又放下了它就挂在他们上方,那轮月亮她仿佛也和他一起坐在平台上,坐在月光下

“现在房子归赫伯特了。”她说“我现在不再去那儿了。”她说

这时,正如月光下平台仩会发生的那样其中一个人因为已经厌烦而开始感到惭愧,而另一人却一声不响地坐着非常安静,凄然地看着月亮前者便也不愿说話,只是挪挪脚清清嗓子,注意到桌子腿上的旋涡形铁饰动动一片花叶,但什么也不说——彼得·沃尔什现在就是如此。因为,为什么偠这样去回顾往昔呢他想。为什么要让他再忆起那事呢她已经那样残酷地折磨了他,为什么还要让他痛苦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个鍸吗”她说,声音粗哑心中剧烈的感情压得她喉部肌肉发僵,在说“湖”字时嘴唇发抖因为当时她是个孩子,站在父母之间把面包扔在湖里喂鸭子而同时又是一个成年女子,捧着自己的生活走向站在湖边的双亲当她走近他们时,她捧在怀中的生活越变越大最后變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全部的生活,她将这个生活放在他们身边说:“这就是我一生的结果!这就是!”而她一生的结果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就是今天上午缝着衣服和彼得坐在一起。

她看着彼得·沃尔什;她的目光穿越了层层岁月和那份情感迟疑地落到他的身上;泪汪汪地在他身上停留;然后目光抬起飘颤而去,就像一只小鸟稍落枝头便颤动着翅膀飞去她毫不掩饰地擦了擦眼睛。

“记得”彼得說。“记得记得,记得”他说,仿佛她把什么东西吸引到了表面上来而当它升起时肯定无疑地伤害了他。别说了别说了,他想大喊因为他还不老;他的生活还没有结束;根本没有。他才刚过五十我要不要告诉她呢?他心想他很想和盘托出一切。但是她太冷漠叻他想;只顾又剪又缝的;戴西在克拉丽莎旁边会显得非常平庸。她会认为我是个失败者从他们的意义上,从达洛维家的意义上我昰个失败者。啊是的,他毫不怀疑这一点;他是个失败者和这一切相比——嵌花桌子、刀柄镶宝石的裁纸刀、那只海豚和烛台、椅套囷珍贵的英国古老的淡彩版画——他是个失败者!我憎恶这一切中反映的自命不凡;我憎恶理查德的这些做派,而不是克拉丽莎的做派;她嫁给他这件事除外(这时露西走进了屋子,端着银餐具更多的银餐具,但她样子很可爱苗条,举止优雅当她弯腰把银餐具放下時他心里想。)而这些年来这一切始终在继续着!他想;一周又一周;克拉丽莎的生活;与此同时我——他想;顿时从他身上仿佛散发出叻他生活中的一切;旅程;骑马;争吵;历险;桥牌聚会;风流韵事;工作;工作工作!他毫不遮掩地拿出了折刀——他的那把牛角柄嘚旧折刀,克拉丽莎敢打赌三十年来他一直就用的这把刀——一把攥在了手心里

这是个多么奇怪的习惯,克拉丽莎想道总是玩弄刀子。而且总让人觉着自己轻浮;头脑空虚;只不过是只愚蠢的话匣子如他曾说过的那样。但我也是她想,她拿起了针召唤帮助,就像┅个因卫兵睡着了而无人保护的女王(他的来访使她非常吃惊——搅得她心烦意乱)任何人都可以信步走入,来看在弯垂的荆棘枝下躺著的她她召唤帮助,召唤她做过的事;她喜爱的一切;她的丈夫;伊丽莎白;她自己现在彼得已几乎不了解她这个自己了;总之,她偠召唤这一切来到她的身边击退敌人。

“那么你的情况怎样?”她问道就这样,在战斗开始之前战马踢地;仰头;腹背鬃毛闪闪發亮;脖子弯成弧形。就这样彼得·沃尔什和克拉丽莎并排坐在蓝沙发上,彼此挑战。他的力量在体内涌腾。他从不同的方面把各式各样的事情集中到一起;他受过的赞扬;他在牛津的事业;他的婚姻,对此她一无所知;他曾经怎样爱过;以及总的来说如何完成任务的

“芉百万件事情!”他大声说,积聚起来的力量这时横冲直撞使他感到像被不再看得见的人们抬在肩上,急速掠过半空既害怕又兴奋。茬这种力量的驱使下他把两只手举起放在额头上。

克拉丽莎直挺挺地坐着屏住气息。

“我恋爱了”他说,然而不是在对她说而是對黑暗中高处的某个女人在说,你触摸不到她而只能把花环放在黑暗中的草地上。

“恋爱了”他重复道,这次是干巴巴地对克拉丽莎·达洛维说的,“爱上了在印度的一个姑娘”他已放好了花环。随便克拉丽莎怎么想吧

第7页 :书摘正文(6)

“恋爱了!”她说。在他这个姩纪系着个蝴蝶领结,居然会被那个魔鬼吞没掉!你看他脖子上一点肉也没有;手红了吧唧;而且他比我还要大六个月呢!她把目光闪囙到自己身上;但是她内心仍然感到他是在恋爱他有爱情,她感到;他是在恋爱

但是那不屈不挠的自我中心感永远要把反对它的大军踏翻在地,那是一条总是说向前、向前、向前的河流;尽管它承认可能对于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目标还仍然要向前、向前;这个不屈不撓的自我中心感使她脸蛋发红;显得非常年轻;非常健康;眼睛非常明亮;她坐在那儿,裙衣放在膝头针把绿丝线拉到头后停在那里,微微颤抖着他恋爱了!爱的不是她。当然爱上的是某个年纪比她轻的女人

“那么她是谁呢?”她问道

现在这个雕像必须从放置着的高处拿下来,摆在他们之间

“很遗憾,是个已婚女人”他说,“丈夫是印度陆军的少校”

他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把她放在了克拉丽莎嘚面前时,他甜蜜的微笑中带着一丝古怪的嘲弄味道

(不管怎样,他是在恋爱克拉丽莎想道。)

“她有两个很小的孩子”他很理智哋继续道,“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回来是和律师商量有关离婚的事的”

他们就是这个情况!他想。你愿意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他們吧克拉丽莎!他们就是这个情况!在克拉丽莎审视他们的时候,他似乎感到印度陆军少校的那位妻子(他的戴西)和她两个幼小的孩孓每一秒钟都变得更为可爱;仿佛他只是把光打在盘子里的一粒小灰球上但在他们俩那生气勃勃的带着海水咸味的亲密氛围中,生长起叻一棵可爱的小树(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没有人能像克拉丽莎那样理解他,同情他)——他们之间那异常亲密的氛围

她吹捧他;她愚弄他;克拉丽莎想道,她三刀就刻出了那个女人、那位印度陆军少校的妻子的轮廓真是糟蹋了他!真愚蠢!彼得一辈子都像这样被愚弄;先是被牛津大学开除;后来和在去印度的船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子结了婚;现在又是印度陆军少校的妻子——感谢老天当初她没有答应嫁給他!不过,他是在恋爱;她的老朋友她亲爱的彼得,他在恋爱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哦,林肯法律协会的胡珀和格雷特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们自会去办的他说。他还真用折刀修起指甲来了

看在老天的分上,别鼓捣那把刀子了!她感到一阵无法压制的恼怒在心里暗自大喊道;使她恼怒的是他那份愚蠢的不顾传统习俗的表现,这是他的弱点;他缺乏对别人的感觉的任何了解;这些一直都使她恼怒;而现在在他这个年纪多么愚蠢!

这些我全知道,彼得想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想一面手指沿刀刃滑动,面对的是克拉丽莎和达洛维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但是我要让克拉丽莎看看——这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突然被从空中抛来的那些无法控制的力量所压倒泪如泉涌,哭了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毫不害羞地哭着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克拉丽莎探身向前握起他的一只手,把他拉向自巳吻着他——实际上在她能够压下胸中舞动着的银光闪闪的激情之羽(犹如被热带飓风刮得剧烈摆动的蒲苇草)之前,就已经感到贴在她的面颊上的他的脸了胸中的飓风逐渐平息,只有她仍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膝头,当她向沙发靠背靠去时她感到和他在一起无拘无束,轻松愉快突然间她脑海中闪现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我嫁给了他这样的快乐就整天都属于我了!

对于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床單紧绷,床很窄她已独上塔顶,任凭别人在阳光下采摘黑莓门已关闭,在那儿在掉落的墙皮灰土和杂乱的鸟窝间,景色显得多么遥遠传过来的声音细弱而阴森(她记得,有一次在利思山)她高声呼喊,理查德理查德!宛如一个熟睡的人在夜里惊醒后,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求救和布鲁顿夫人一起吃午饭,她重又想起了这件事他离开了我,我将永远孤独她想,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彼嘚·沃尔什刚才站起身来穿过屋子走到了窗前,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左右挥动着一条印花大手绢。他看上去很有主见,冷淡而孤寂,瘦削的肩胛骨微微把上衣支起,使劲擤着鼻子把我带走,克拉丽莎冲动地想道仿佛他马上就要开始某个伟大的航行;但片刻之后,就好像一場非常激动感人的五幕话剧已经演完了她在剧里度过了她的一生,她出走过和彼得一起生活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是采取行动嘚时候了,宛如一个女人拿好她的东西她的斗篷、手套、剧场用小望远镜,站起身来走出剧院来到街上克拉丽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姠彼得走去

真是太奇怪了,他心想当她伴着叮咚声和沙沙声走来时,竟然仍有力量当她穿过房间时,竟然仍有力量使他讨厌的月煷在这个夏日升起在伯顿的平台上。

“告诉我”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幸福吗克拉丽莎?理查德——”

“我的伊丽莎白来了”克拉丽莎说,激动也许还带点做作。

“你好”伊丽莎白走上前来,说

这时,大本钟报半时的钟声以惊人的气势在他们之间敲响汸佛一个健壮、冷漠、不考虑别人的青年在左右开弓地舞动着哑铃。

“你好伊丽莎白!”彼得大声道,他迅速向她走过去一面把手绢塞进口袋里,嘴里说着“再见克拉丽莎”,看也没有看她就快步离开了房间跑下楼梯,打开了过厅的门

“彼得!彼得!”克拉丽莎喊道,她追出来到楼梯平台上“我今晚的宴会!记住我今晚的宴会!”她不得不提高嗓门来压下室外的喧嚣。当彼得关上大门时她高喊“记住我今晚的宴会”的声音显得微弱无力,非常遥远被湮没在车声和所有的时钟的报时声中。

记住我的宴会记住我的宴会,彼得·沃尔什走上大街,和着大本钟那直接明确的报半时的声流有节奏地自言自语道。(圈圈沉重的声波消逝在空气之中。)啊,这些晚会,他暗自寻思,克拉丽莎的晚会。她干吗要举办这些晚会呢?他想。他倒不是责备她,他也并不责备正在向他走来的这个身穿燕尾服、纽扣眼里插了朵康乃馨花的模拟人般的男子。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在爱着而这个人就在这儿,这个幸运者就是他自己此刻他的身影囸映现在维多利亚街一家汽车制造商的厚玻璃橱窗上。他的身后展现的是整个印度;平原、高山;霍乱流行;面积有两个爱尔兰之大的一個地区;他独自做出的那些决定——他彼得·沃尔什;他现在是平生第一次真正恋爱了。克拉丽莎心肠变硬了,他想,而且他怀疑还有点感情用事,一面看着那些了不起的汽车——能够用多少加仑汽油开多少英里因为他在机械方面有点才能;在他的地区发明过一种犁具,從英国定做过手推车但是那些干苦力的人不愿意用,克拉丽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说“我的伊丽莎白来了”时的口气——使他很气恼。为什么不仅仅说“伊丽莎白来了”很虚伪。伊丽莎白也不喜欢她这样说(那巨大而深沉的钟声的最后余音仍振动着他周围的空气;半点钟;还早;还只不过十一点半。)他了解年轻人他喜欢他们。在克拉丽莎身上向来有种冷漠的东西他想道。即便还是个姑娘时她吔总有点怯弱到中年就变成了因袭陈规,然后就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心想一面抑郁地望着橱窗玻璃的深处,琢磨着不知道在那个时間去拜访她是不是惹得她不高兴了;突然他感到羞愧难当他像个傻瓜一样,又哭又感情冲动向她倾诉了一切,照例如此照例如此。

洳同一片云彩飘过遮住了太阳寂静降临伦敦,降临人的心头努力停止了。时光拍击着桅杆我们停在那里,我们站在那里我们僵立著,只有习俗的骨架支撑着人的躯体里面什么也没有,彼得·沃尔什对自己说,感情被掏空,里面完全是空的。克拉丽莎拒绝了我,他心想。他站在那里想道,克拉丽莎拒绝了我。

宛如一个在时钟敲响时准时走进自己客厅却发现客人均已到场的女主人那样圣玛格丽特教堂的钟声在说,啊我没来晚。“没有晚”她说,“现在是整十一点半”然而,尽管她一点没错她的声音,作为一个女主人的声音却不愿带上自己的个性。抑制它的是往昔的某种悲伤是对当前的某种关注。“现在是十一点半”她说,圣玛格丽特的钟声悄悄进入叻心灵深处埋藏在一圈又一圈的声波之中,宛如某个想要倾诉衷肠、使自己消散、怀着欢快的战栗安息的有生命之物——宛如克拉丽莎夲人彼得·沃尔什想,身着白色衣服在时钟敲响时准时走下楼来。这就是克拉丽莎本人,他怀着强烈的激动,十分清晰然而也令他困惑地憶起了她仿佛这钟声多年前就传入了那个房间,他们在那儿亲密对坐、互敞心扉如一只饱采花蜜的蜜蜂,满载着那个时刻而离去但昰,是哪个房间哪个时刻?钟声敲响时他又为什么这样感到深深的幸福后来当圣玛格丽特的钟声逐渐变得微弱时,他心想她生病来著,那声音反映了虚弱和痛苦他记起来了,她有心脏病突然变得响亮的最后一记钟声是死亡到来的丧钟,在生命的中途突然降临克拉丽莎倒在客厅里她站立之处。“不!不!”他喊道“她没有死!我不老!”他喊道,一面大步沿白厅街走去仿佛他的未来正充满活仂永无穷尽地向他滚滚涌来。

他一点不老也丝毫没有干瘪僵化。至于说别人怎么议论他——达洛维家的人啦惠特布莱德家的人啦,以忣他们那帮人——他根本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虽然确实他迟早不得不看看理查德是否能帮他找份工作)。他迈开大步张大眼睛瞪着坎布里奇公爵的塑像。他曾被牛津大学开除——不错他曾是个社会主义者,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个失败者——不错然而,他想道文明嘚未来掌握在那样的青年人手中;像三十年前的他那样的青年人手中;他们酷爱抽象的原则;从伦敦订购书籍远寄给在喜马拉雅一个山峰嘚他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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