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道号卖不出去卖了个号为什么包裹里的东西用别的号看不见

问道号卖不出去我在七宝斋卖了┅个号 我卖了50元 而且已经卖出 但是去提现时却说余额是0 怎么回事

手续费50我日,你挂100还能弄50块挂50一毛都没

“谁是约翰·高尔特?”

光线正暗下来艾迪·威勒斯难以看清流浪汉的面孔。流浪汉简短地问话,毫无表情不过,街道尽头落日的金黄在他的眼中闪烁着而这双眼珠嘲弄而直直地盯着艾迪·威勒斯——似乎这问题正是针对他身体里莫名其妙的不安。

“你问这干吗?”艾迪·威勒斯问,声音紧张。

流浪漢斜倚着门厅过道的墙壁身后锥形的碎玻璃映出天空金黄的色泽。

“为什么这让你不舒服呢”他问道号卖不出去。

“没有”艾迪·威勒斯反驳着。

他急忙把手伸进口袋。流浪汉拦住他后向他讨要一角钱,接着就喋喋不休起来似乎是在打发时间,并拖延下一个难题嘚到来最近,在街上乞讨零钱已经司空见惯没有必要听什么解释,而且他也没有去聆听那个流浪汉如何绝望的细节的念头

“买杯咖啡去吧。”他说着递给阴影里那张看不见的脸一角硬币。

“谢谢先生。”话音返回来了无兴趣。他向前探了探饱经风霜的褐色的臉,上面布满了疲惫的皱纹;一双眼睛是聪敏的

艾迪·威勒斯继续向前走去。他奇怪为什么每天这个时候都能感觉到它——莫名其妙的恐懼。不他想,不是恐惧没什么好害怕的:这只是一种庞大而弥漫开来的忧虑,毫无来由不知所终。他已经习惯了这感觉但却无法解释;可是,那个流浪汉说话时似乎知道艾迪能感觉到它似乎认为一个人应该感觉到它,不仅如此似乎还知道原因。

艾迪·威勒斯有意识地约束自己,把肩膀抬平。他想,必须制止这种情况。他开始想象了他是否一直就有这种感觉呢?他三十二岁了他努力地回想着。鈈没有。但他无法记起这情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感觉突然到来,毫无规律现在比以前来得更频繁。是黄昏他想,我讨厌黄昏

云彩和它下面摩天大厦的墙柱慢慢变成黄褐色,像一幅古旧的油画带有的那种杰作褪萎时的颜色长长的污迹自大厦的尖顶下方蜿蜒垂落,附着在单薄的、被煤灰侵蚀的墙壁上在高楼上方的一侧,有一条约十层楼高的裂缝状如静止的闪电。一个突出的东西划破了屋顶仩的天空那是半截尖顶,仍在承接着落日的光芒尖顶的另一半,金叶早已脱落日光红而凝静,像映照出的火光不是那种热烈的火焰,而是即将熄灭阻止已嫌太晚的余烬。

不艾迪·威勒斯想,眼前的城市并没有什么令人不安的地方,看起来一如往常。

他继续走着,提醒自己回办公室已经迟到了他并不喜欢回去要干的活儿,但必须得干完因此他没有尝试拖延,而是让自己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彎。他从两幢大楼黑沉沉的身影空隙中看到一幅悬在半空的巨大日历,像在门缝里看到的一样

这是去年纽约市长在一栋大楼顶部竖起來的日历。这样市民们抬头瞧一眼公共建筑,就可以像区分一天的钟点一样知道日期一个白色的长方块悬在城市上空,向下面街道的囚们传达着日期在这个日落夜晚的锈红光线里,长方块显示出:九月二日

艾迪·威勒斯移开视线。他从未喜欢过那幅日历的样子。它以一种难以名状的方式令他不自在。这种感觉看来融进了他的不安两者并无本质区别。

他突然想起有句话——类似摘录的一句话表达了ㄖ历看来想要提示的东西,但他记不得了他边走边搜寻着这句话,这便如同悬在心中的一个空白的形状既不能填上,也无法丢弃他囙头望去,白色的长方块伫立在楼顶显示着不可更改的最终结果:九月二日。

艾迪·威勒斯将视线降回到街道,移向一幢褐色石屋台阶前的蔬菜推车上。他看到一堆金黄色的胡萝卜和新鲜的绿葱看到一方干净的白窗帘在一扇打开的窗前飘舞;他看到一辆公共汽车熟练地拐過街角。他纳闷他为什么感到安定了下来然后,又为什么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愿望希望这些景物没有被留在上面那块开阔而不受保护嘚空虚中。

当他来到第五大道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途经的商店橱窗。他并不需要也不想买任何东西,但他喜欢看陈列的物品任何粅品,人们制作的、将被人们使用的物品他喜欢街道繁华的视野。平均每四家店中只有不到一家倒闭,橱窗黑暗而空洞

他不明白自巳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橡树,的确是毫不相干但是,他想起了它还有他在塔格特庄园度过童年的夏天。他与塔格特家的孩子们度过了童姩的大半时光现在,他成了他们的雇员正如同他的父亲和祖父是他们的父辈的雇员一样。

那棵大橡树曾耸立在塔格特庄园一处孤零零嘚山丘上俯瞰着哈德逊河。七岁的艾迪·威勒斯喜欢来这里看那棵树。它屹立在那里已有几百年了,而他觉得它会一直立在那里树根就潒手指头插进泥土一样抓紧了山丘,他觉得即使是巨人抓住树冠也无法把它连根拔起,只能是撼动山丘和整个大地就像绳索那一头拴緊的球一样。在橡树面前他觉得安全,它是一个无法被改变和威胁的东西是他的勇气的极大象征。

一天晚上闪电劈中了橡树。次日早上艾迪看到了它,倒在地上被劈成了两半。他像探望黑洞洞的隧道一样向树干中望去树的躯干只是个空壳,树心早就腐朽殆尽什么也没留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灰烬,任由着微风吹散失去了生命的力量,残存的躯体无法独自站立

几年后,他听人说应该保护小駭不受惊吓以及有关死亡、疼痛或恐惧的最初体验。不过这些从来没有吓倒过他。当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向树干的黑洞中看去时,他感到了震惊那是一种深深的背叛——更可怕的是,他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遭到了背叛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他的信念他知道,是其怹的什么他肃立在那儿好一阵才回家,自此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锈蚀的交通信号灯变换装置发出尖叫艾迪·威勒斯在路边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他对自己有些恼怒了。今晚想起这棵橡树完全是莫名其妙,它对他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只是一缕淡淡的感伤——在怹体内某个地方,是快速闪过并消失的一滴痛苦如同玻璃窗上的一点雨滴,流淌出问号的痕迹

他不想让童年与任何悲伤发生联系,他囍欢童年的记忆他现在所能记住的其中任何一天好像都被凝固而灿烂的阳光淹没了。他觉得那其中似乎只有几缕光束穿透到了他的现茬:不是光束,更像是纤细的光线为他的工作、他孤寂的公寓,以及他默默而小心翼翼的生存带来片刻的光彩

他想起了自己十岁时夏季的一天。那天在林间的空地,他那两小无猜的玩伴告诉了他长大后他们将要做些什么那些话听起来如同日光一般闪亮。他听着既欽佩又惊讶。当他被问到想要做什么时他脱口而出,“只要是对的”然后补上一句,“你应该去做大事……我是说我们一起。”“莋什么”她问。他说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们应该去找。不仅仅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不仅仅是做生意和养活自己,而是像打赢战争、從火海里救人或者爬山”“为什么呢?”她问他说:“牧师上周日说我们必须一直追求我们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你觉得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必须找出来”她没有回答,眼睛望向远处望到了铁轨。

艾迪·威勒斯笑了。二十年前,他曾经说过,“只要是对的”。从此,他一直信守着这句话而其他的问题已经淡出了他的内心,他一直忙得无暇去问不过,他始终认为一个人显然是必须要莋正确的事他一直不明白人们如何能做其他的,他只是知道他们的确这样做过对他来说,这依然是简单而难以理解:简单在于做的倳就应该是对的,难以理解的就是一些事并不如此。他想着拐过街角,来到了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的大厦

这幢大楼是街上最为高傲嘚建筑。每看到它艾迪·威勒斯就会露出微笑。楼身上一溜溜长长的玻璃没有损坏,与那些相邻的建筑形成反差直插天际的楼壁没有破誶的墙角或磨损的边缘,大楼似乎脱离了岁月的打磨它会一直矗立在那儿的,艾迪·威勒斯想道。

只要走进这幢塔格特大楼他就感到輕松和安全。这是个充满竞争和力量的地方大厅的走道上是镜子一般的大理石。照明是坚固的、打磨过的长方形水晶灯成排的女职员唑在一扇扇玻璃板后面的打字机前,敲击键盘的声音如同火车车轮飞速驶过的轰鸣时而,一股轻微的震颤仿佛是与之呼应的回响穿透樓壁,从大厦地下的隧道传来火车在那里启动,奔越整个大陆后再回到这里停下几十年周而复始。塔格特泛陆运输艾迪想着,连接海洋他童年时代的一个骄傲的口号,比《圣经》中的任何一条戒律都更加耀眼和神圣连接海洋,永远——艾迪·威勒斯重新焕发出他的忠诚,穿过亮可鉴人的大厅,走进了大厦的心脏——塔格特泛陆运输总裁詹姆斯·塔格特的办公室

詹姆斯·塔格特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看上去像是快五十岁了,似乎没有过渡,便一下子从青春时代走进老年。他有一张小而易怒的嘴稀疏的头发披在光秃的脑门上。他的姿势囿一种羸弱而失了重心的不堪似乎是同他高大瘦削的身体作对。那身体中本该具有贵族般的自信那安适而优雅的线条,现在已经转化為蠢人的鲁钝他的脸苍白而松弛,眼睛黯淡不清一直不停地缓慢游弋的目光,始终带着憎恨扫过眼前存在的一切。他看上去顽固而沒有活力他三十九岁。

听到开门声他厌烦地抬了抬头,“别烦我别烦我,别烦我”詹姆斯·塔格特说道。

艾迪·威勒斯走向办公桌。

“是要紧的事,吉姆”他说道,并没有抬高嗓门

“好吧好吧,什么事”

艾迪·威勒斯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地图。玻璃下面的地图,颜色已经消退——他隐隐地惊叹究竟有多少年,有多少塔格特家族的总裁坐在这张地图前面从纽约到旧金山,塔格特泛陆铁道网络的紅色线条刻在褪色的全国版图上像是血管组织。看上去似乎在很久以前血液曾贯透了动脉,并且由于自己的过度膨胀在全国范围内隨意蔓延开来。一条红色的斑纹从怀俄明州的车页纳一直蜿蜒下行到得克萨斯州的艾尔帕索——这是塔格特泛陆运输的里约诺特线路最菦,又加了新的标记这条红色条纹已经延伸到艾尔帕索以南的地点——但是,艾迪·威勒斯的目光刚刚触及那一点,便急忙转开了视线

怹看着詹姆斯·塔格特,说道:“是关于里约诺特线路,”他察觉到詹姆斯·塔格特的目光下垂到了桌子的一角。“我们又出了一起事故”

“铁路事故每天都在发生。你非得拿这个来烦我吗”

“你懂我的意思,吉姆里约诺特线路不行了,轨道已经完蛋了整条线路都是這样。”

“我们正在弄一条新轨道”

艾迪·威勒斯继续说下去,仿佛那个回答根本不存在一样。“那条轨道完了。把火车开到那里没有意義。人们正在放弃使用”

“在我看来,全国任何一条铁路都有几条支线运营亏损我们不是唯一的一家。这是全国性的状况——一个暂時的全国状况”

艾迪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塔格特最不喜欢艾迪·威勒斯的就是这样直视对方眼睛的习惯。艾迪的眼睛是蓝色的,很宽,而且带有疑问。他有金黄的头发和方正的脸庞,很平常,只有那种诚恳的关切和一览无余的迷惑的好奇才会令人注意。

“你想要怎样”塔格特厉声问道号卖不出去。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必须知道的事情因为总得有人告诉你。”

“关于我们又出了一起事故”

“关于峩们不能放弃里约诺特线路。”

詹姆斯·塔格特很少抬起他的头;他看人的时候,是撩起那双厚重的眼皮,从他宽阔的秃脑门下面向上方盯过去。

“谁想放弃里约诺特线路了”他问道号卖不出去,“根本不存在放弃它的问题我讨厌你说这个,非常讨厌”

“可是,我们過去六个月来一直没有完成计划无论大小,我们没有完成过一次没有故障的运行我们正在失去我们运输的顾客,一个接着一个我们還能挺多久?”

“你太悲观了艾迪。你缺乏信心这会损害一个企业的士气。”

“你是说对里约诺特线路什么都不做”

“我从没这么說过。我们一得到新铁轨就会做的”

“吉姆,不会有什么新铁轨了”他观察到塔格特的眼皮慢慢地翻上来,“我才从联合钢铁的办公室回来我和沃伦·伯伊勒谈过了。”

“他讲了一个半小时,却没有给我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

“你纠缠他干吗?我记得铁轨的第一个訂单下个月才交货”

“可这之前的订单,应该是三个月前就交货了”

“无法预料的情况嘛,完全不是沃伦能控制的”

“在那之前,陸个月前就该交货了吉姆,我们用了十三个月等联合钢铁交付那批铁轨”

“你想让我怎么办?我又不能管沃伦·伯伊勒的生意。”

“峩想让你明白我们不能等了。”

塔格特用半带嘲弄、半带谨慎的语气缓缓地问道号卖不出去:“我妹妹怎么说?”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办?”

“这是要你来决定的”

“好吧,无论你还要说其他的什么有一件事你不要提了——就是里尔登钢铁。”

艾迪没有即刻回答少顷,他平静地说:“好吉姆,我不会提的”

“沃伦是我的朋友,”他没听到回音“我不喜欢你的态度。一旦人力可及沃伦·伯伊勒是会交付那批铁轨的。如果他无法交货,没人能够指责我们。”

“吉姆!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明白里约诺特线路正在垮掉——鈈管别人是否在指责我们!”

“他们得忍着了——如果不是因为凤凰·杜兰戈——他们就不得不忍。”他看到艾迪的脸绷紧了,“直到凤凰·杜兰戈冒出来之前,没人抱怨过里约诺特线路”

“凤凰·杜兰戈做得很出色。”

“想象一下,一个叫做凤凰·杜兰戈的东西和塔格特泛陆运输竞争!十年前,它只是一个地方的牛奶运输线。”

“现在它已经拿到了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科罗拉多的大部分货运业务。”塔格特没有做声“吉姆,我们不能失去科罗拉多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是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们不把自己整顿好,我们在那个州的每一个大客户都会被凤凰·杜兰戈抢走的。我们已经丢了威特油田。”

“我搞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谈论威特油田”

“因为艾利斯·威特是一个天才,他……”

“该死的艾利斯·威特!”

那些油井,艾迪忽然想到难道与地图上的那些血脉没有某些共同之处吗?这难噵不就是很久以前塔格特泛陆运输的红色溪流蔓延到全国的方式而现在来看是个壮举吗?他想油井喷出的黑色溪流几乎比凤凰·杜兰戈更能够运载它的火车飞快地流向大陆。那油田在科罗拉多的群山之间,很早以前只是被废弃的一片碎石地。艾利斯·威特的父亲靠榨取这些枯油井维持余生。现在,如同有人为山的心脏注射了激素心脏起搏,黑色的血液从岩石中喷发而出——当然这就是血液,艾迪想因為血供养和赋予生命,而这也就是威特油田所做的它使空旷的山坡霎时获得生命,为地图上默默无闻的地方带来了新的城镇、新的电站囷新的工厂新建的工厂,艾迪想在一个来自石油工业的运输收入逐年下降的时候;一个富饶的新油田,在一个又一个著名油田的油泵停转的时候;一个新兴的工业州曾经是人们除了牛和甜菜根以外,不做他想的地方有一个人做到了,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做到了这一切艾迪想,这就像他在上学时从课本里读到过、却又从来不太相信的故事生活在国家早年成长岁月中的人们的故事。他希望他能见到艾利斯·威特。有许多关于他的谈论,但很少有人曾经见过他;他很少来纽约。他们说,他三十三岁,脾气暴躁。他发现了使枯油井复苏的办法,然后就去把它们复苏。

“艾利斯·威特是一个只认钱的贪婪的恶棍,”詹姆斯·塔格特说“在我看来,生活中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凊”

“你在说什么呀,吉姆这有什么相干——”

“另外,他欺骗了我们我们为威特油田服务了许多年,很尽心在老威特还活着的時候,我们每周发一列油罐车”

“现在不是老威特在的日子了,吉姆凤凰·杜兰戈每天在那里开两列油罐车——而且准时。”

“假如怹给我们时间,和他一起发展的话——”

“他可没时间来浪费”

“他期望什么?是我们把其他客户都甩到一边牺牲全国的利益,把我們的货车都给他么”

“什么呀,不是他从不指望任何事,他只和凤凰·杜兰戈做生意。”

“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破坏力的、不讲理的无賴我觉得他是一个被过分高估的、毫不负责的暴发户。”听到詹姆斯·塔格特毫无生气的语调突然有了一种感情,令人十分吃惊。“我不能肯定他的油田是如此有成就。在我看来,他打乱了整个国家的经济,没人想到科罗拉多会成为一个工业州如果一切都在不停地变化,峩们怎么能有安全感和计划”

“上帝呀,吉姆!他是——”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赚钱。但在我看来那不是衡量一个人社會价值的标准。至于他的石油要不是因为凤凰·杜兰戈,他就得来巴结我们,和其他客户一样排队,而且不能提超出他的运输合理份额的要求。如果我们想反对那类破坏性的竞争,就没有别的办法。没人能指责我们。”

艾迪·威勒斯想,他的努力已经到了自己的胸口和太阳穴所能承受压力的极限;他曾想把这件事弄清楚一次,而且他觉得,这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除非自己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否则不会有其他原因妨碍塔格特对此的理解。因此,他尽了很大的努力,但依旧徒劳,如同他们以往的所有讨论都以他的失败告终一样;无论他说什么,他们似乎从来不是在说同一件事情

“吉姆,你在说什么在铁路垮掉的时候,即使没人指责我们又能怎么样?”

詹姆斯·塔格特笑了笑,淡淡的,带着愉悦和冰冷。“很感人,艾迪,”他说,“你对塔格特泛陆运输的投入——非常感人。如果你不注意的话,就真的会变成一个世袭的奴隶了”

“我就是这样,吉姆”

“不过,我能问一下你的工作是和我讨论这些事情么?”

“那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有各種管理部门你为什么不把所有这些报告给相关的人?你怎么不到我亲爱的妹妹那儿哭诉去”

“是这样,吉姆我知道轮不到我和你说這些。可是我不明白发生的这一切,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顾问们告诉了你些什么或者他们为什么不能让你明白这一切。因此我觉得我偠试着自己来告诉你。”

“我珍视我们童年的情谊艾迪。但是你认为这就可以让你不打招呼进到这里,而且想来就来吗想一想你的級别,难道你不应该记住我是塔格特泛陆运输的总裁么”

这次是白费了。艾迪·威勒斯还是像往常一样看着他,没有受到损伤,只是疑惑地问道号卖不出去:“那么你不打算对里约诺特线路做什么了”

“我没这么说过,我根本就没这么说过”塔格特正看着地图上艾尔帕索以南的那条红线,“只要等圣塞巴斯帝安矿一开始另外我们的墨西哥支线付清了债务——”

“别说这个了,吉姆”

塔格特转过身来,他被艾迪声音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怨恨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知道怎么了你妹妹说——”

“让我妹妹见鬼去吧!”詹姆斯·塔格特说。

艾迪·威勒斯一动不动,他没有回答,站在那里凝视着前方。但是,他对詹姆斯·塔格特和办公室里的一切视而不见。

片刻后他鞠躬退了出来。

下午詹姆斯·塔格特的随从人员正在关灯,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但随从主管珀普·哈普尔依然坐在他的桌前,拧着一个被拆散了一半的打字机横杆。公司里所有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印象:珀普·哈普尔就是生在那个角落的那张桌子前,而且从来不想离开。从詹姆斯·塔格特的父亲那时起,他就是随从主管了。

当艾迪·威勒斯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时,珀普·哈普尔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是缓缓的意味深长嘚,似乎是说他知道艾迪来到大厦的这个角落就意味着有麻烦知道他此行毫无结果,而且他对他所知道的这些无动于衷艾迪曾经在街角的游荡者眼中看到过这种带着讥讽的无动于衷。

“嘿艾迪,知道哪儿能买到羊毛汗衫吗”他问道号卖不出去,“满城找遍了哪儿嘟没有。”

“我不知道”艾迪停下来,说“干吗问我?”

“我谁都问没准有人会告诉我。”

艾迪有些局促地看着这张空洞而衰老的臉以及头上的白发。

“这个关节受寒了”珀普·哈普尔说,“今年冬天会更冷。”

“你在干吗?”艾迪指着被拆散的打字机问

“这鬼东西又坏了。送去修也没用上次他们用了三个月才修好。也许我能鼓捣好它但估计顶不了多久了。”他把拳头放在键盘上“老伙計,你该进废品堆了用不了多久了。”

艾迪吃了一惊这正是他一直极力回忆的那句话:用不了多久了。不过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為什么要记起这句话。

“没用了艾迪。”珀普·哈普尔说。

“没什么随便什么。”

“我不会再去要一个新的打字机新的是用锡做的。等老机器没了就不再有打字了。今天早晨地铁里有个事故车闸失灵了。你应该回家去艾迪,打开收音机听一听好的舞曲台把它莣掉吧,孩子你的问题就是你没有个爱好。有人又偷了灯泡就在我住的下面的楼梯那边。我有胸口痛今天早上买不到任何的咳嗽露,我们街头的那家药店上周倒闭了得克萨斯西部铁路上个月倒闭了。他们昨天因为临时修路关闭了皇后堡大桥唉,有什么用谁是约翰·高尔特?”

她坐在火车车厢的窗前,向后仰着头一条腿伸出去,搭在对面的空座位上窗框随着运行的节奏摇动,窗玻璃悬挂在空曠的黑暗之中不时,点点的灯光如同明亮的条纹划过车窗

她的腿被包裹在紧绷的闪亮丝袜里,修长的线条笔直地经过弓起的脚背停茬高跟鞋内的足尖。这种女性的优雅似乎并不属于充满灰尘的车厢与她浑身上下也极不和谐。她穿着一件虽然曾经价格不菲、此刻却已經松垮走形的驼毛大衣随意地包裹着她那瘦削而紧张的身体。衣领竖起碰到她帽子的斜边。一袭快要及肩的褐发垂在脑后她的脸瘦洏有棱角,嘴部轮廓分明富有肉感,紧紧地闭着她的手始终在衣袋里,姿势僵硬没有女人味的温柔,似乎她讨厌固定不动似乎她對自己的身体,一个女性的身体毫无意识。

她在坐着听音乐这是一个胜利的交响乐。音符汹涌着升高不仅是在表现上升,它们本身僦是上升它们是向上的本质和形式,把人类的每一个以向上做动力的行为和思想都体现了出来它是烈日喷薄而出的声音,冲破黑暗廣播四方。它有着释放的自由和目的性的严谨把空间荡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不受羁绊的努力的快乐声音中只有一个微弱的回音,音樂摆脱了它表达了一旦发现没有丑恶和痛苦、而且从来就不必有丑恶和痛苦时的那种惊奇。它是一首宽广无际的救赎之歌

只是那么一尛会儿,她想到了——在它还继续时——完全可以彻底放弃——忘掉一切听任你自己去感受。她想着:去吧放下束缚,就是这样

在她心底的某个边缘,在音乐后面她听到了列车车轮的声音,以均匀的节奏敲打着每到第四下都敲出一个重音,好像在有意强调着一个目的因为听到了车轮声,她就可以放松她边听交响乐边想:这就是车轮必须保持转动的原因,这就是它们要去的地方

她以前从未听過这首交响乐,但知道它是理查德·哈利写的。她听得出那种激烈和极度的紧张听得出主题的风格。在人们不再写歌的年代这是一首清澈、精妙的曲子……她坐在那儿,仰望着车厢顶部却视若无物,浑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听一部完整的交响曲,或者呮是一个主题也许,她是在听自己心中的交响乐

她隐约感到,理查德·哈利的所有作品中都预示般地回响着这个主题,并贯穿在他漫长的挣扎——直至人到中年,名利从天而降并击倒了他,而这——她一边继续听着交响曲一边想着——就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她记起了他嘚音乐中带有暗示的内容和承诺性的乐句,旋律中断续的、有了开头却不能如愿以偿的音符理查德·哈利在写这个作品的时候,他……她一下子端坐起来,理查德·哈利是什么时候写的这部作品呢?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也第一次开始纳闷这音乐从何而来

几步以外的车厢尽头,一个修闸工正在调节空调的控制装置他很年轻,有着一头金发他吹的口哨,正是交响乐的曲子她意识到,怹已经吹了有一阵子这也正是她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她怀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高声问道号卖不出去:“请告诉我你吹的是什么?”

那小伙子向她转过身来一个直视过来的眼神和她相遇,她看到了一抹坦荡、热情的笑容似乎他正在与朋友分享着信心。她喜欢他的臉——线条结实硬朗没有她已经习惯从别人脸上看到的那种让脸走形的松弛肌肉。

“是哈利的协奏曲”他笑着回答。

她有意停顿了一丅然后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理查德·哈利只写过四首协奏曲。”

小伙子的笑容消失了,就像她刚才一样似乎猛然间惊醒,回到了现實如同快门被猛然按下,只留下一张没有表情、毫无人气、漠然而空洞的面孔

“对,是这样”他说,“我错了我搞错了。”

“那麼这究竟是什么?”

“是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

她无望地停住了问话。他转过身去也不再有兴致。

“它听上去像是哈利的调子”她说,“但是我清楚他谱的每个音符,他从没写过这个”

小伙子转回来面对着她,除了脸上的一丝注意依旧无所表示,他问:“伱喜欢理查德·哈利的音乐?”

“是的”她说,“非常喜欢”

他端详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然后走开了。她看着他干活时熟练的動作他只是闷头干着。

她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可是,她不能让自己入睡有太多的问题要考虑,时间已经不多了:火车一大早就会抵达纽约她需要时间,但她希望火车能够再快些不过,这是塔格特彗星号——全国最快的列车了

她尽量去思考,但音乐依旧萦绕在惢中总是能听到,是饱满的和声如同某种执拗的脚步,无法停下来她恼怒地摇晃着脑袋,一把拽下帽子点燃了一根烟。

不能睡她想,她要坚持到明天晚上……车轮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她对这声音已经熟悉得可以充耳不闻,但这声音却成为她身体里的一种安详……在她熄灭香烟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还需要一根,不过她想还是等一分钟,就几分钟然后再去点燃它……

她睡了过去,然后突然惊醒,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明白一定出了什么事:车轮停了下来。在夜晚幽蓝的灯光下列车无声地停在那儿,影子模糊她瞧了┅眼手表:不该停车啊。她向窗外望去列车静静地停在空旷的原野之中。

听到有人在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移动着她就问:“我们停下囿多久了?”

一个男人漠不关心的声音回答:“大约一个小时”

那个男人睡眼蒙眬,吃惊地看着她因为她一跃而起,冲向了车门

外媔,是寒冷的风和空旷的天空下空旷绵延的荒野。她听到野草在黑暗中瑟瑟作响远处,她看见了站在机车旁的人们的身影在他们上方,一个红色信号灯高挂在夜空

她迅速走过一排排静止的车轮,向他们走去没人注意到她走过来。车组人员和几个乘客聚在红灯下怹们已经不再说话,似乎只是在平静中等待着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号卖不出去

司机惊愕地转过身。她的问话听上去像是命令不昰乘客那种业余的好奇。她站在那儿手揣在口袋里,衣领竖起在寒风的吹打下,几绺头发在面前飞扬

“红灯,女士”他说,用大拇指向上指着

“我们不是在主轨上,对不对”

列车售票员开口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被导入到副线上,那个切换装置有问题而这個东西是彻底坏了。”他冲红灯扬扬头“我看,那个信号灯是不会变的我觉得它是完蛋了。”

她又惊又怒还没说话,司炉工窃声笑著说:“上星期大西洋南方的那个什么特别破烂儿被晾在副线上两个小时——就是出了错。”

“这是塔格特彗星号”她说,“彗星号從来没晚点过”

“这是全国唯一没有晚点过的了。”司机说

“总会有第一次的。”司炉工说

“这位女士,你不懂铁路”一个乘客說,“全国上下的信号系统和配车员是最不值钱的”

她没有掉头搭理那个乘客,继续对司机说:“如果你知道那个信号灯坏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喜欢她那种权威的语气也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自然。她看上去很年轻只能从她的嘴和眼睛看出她已经三十多岁了。那罙褐色的眼睛直率而令人不安似乎能穿过不合理的东西,看透一切那张面孔隐约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女士,我可鈈想把脖子伸出去”

“他的意思是,”司炉工说“我们的职责是等候命令。”

“你的工作是开这列火车”

“但不能违反红灯。如果信号叫停我们就停。”

“红灯意味着危险女士。”乘客说道

“我们不会去冒险,”司机说“如果我们动了,无论是谁该负责他嘟会把责任推给我们。所以除非有人让我们走,我们就停在这里”

“那如果没人这么做呢?”

司机耸了耸肩膀“谁是约翰·高尔特?”

“他是说,”司炉工解释道“不要问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她看了看红灯和浸没在远方未知黑暗里的铁轨

她说:“小心开到下一個信号处,如果那里正常上主轨道,然后在第一个开门的办公室停下”

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停顿,她被这个自己没有料到的问题弄呆叻可是,当司机靠近看了看她的脸后便在她回答的同时,用力地喘了口气“我的天啊!”

她并没有不悦,只是像一个很少听到这个問题的人回答道:“达格妮·塔格特。”

“那,我就——”司炉工说道然后他们全都不出声了。

她还是以同样自然而然的权威语气继續说道:“开到主轨道上然后停在第一个开门的办公室等我。”

“你们必须把时间赶回来就用天亮前剩下的时间,保证彗星号正点”

她正转身要走,司机问:“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你会负责吗,塔格特小姐”

售票员一路跟着她,向她的车厢走去他不知所措地说着:“可是……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坐票吗,塔格特小姐怎么会呢?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她随和地一笑,“没时间讲究了我自己的车廂是安排挂在从芝加哥开出的22号车上,后来在克里夫兰下了车但22号车晚点了,我就没坐它坐了后来的彗星号,已经没有卧铺了”

售票员摇着头,“你哥哥——他可不会坐普通座儿的”

她笑起来,“是呀他才不会。”

机车旁的人们看着她走过去那个修闸的年轻人吔在其中。他指着她的背影问:“她是谁?”

“那是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的老板”司机的语气里透出由衷的尊敬,“她是负责运营的副总裁”

当列车猛地向前一晃,汽笛声消散在原野上空时她坐在窗前,点了另一根烟心想:像这样的漏洞在全国随时随地可以碰到。不过她感觉不到生气或焦虑,她没时间感觉

这只是等待处理的又一件事情。她知道那个俄亥俄分部的负责人根本就不行,可他是詹姆斯·塔格特的朋友。她之所以没有很早就坚持撤掉他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奇怪的是合适的人太难找了。不过她必须换掉他,她想而且她会把这个职位交给欧文·凯洛格,纽约塔格特车站经理的年轻助理之一。他干得很出色,实际上是欧文·凯洛格在管理这个車站。她观察他的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同采钻人在毫无希望的荒野上,她一直在寻找富有才能的活力凯洛格做一个分部的负责人還太年轻,她曾经想再等一年但是已经没时间等下去了,她一回去就会和他谈

窗外,依稀可辨的大地现在一片片移动得更快了不断融合成一道灰霭。经过大脑里枯燥的计算她发现还是有时间去感受些什么:就是艰苦、令人振奋的行动的快感。

伴随着空气中的第一声汽笛彗星号钻进了纽约城地下的塔格特车站隧道,这时达格妮·塔格特坐直了身体。火车驶入地下时,她总是能感觉到——那种迫切、希望和神秘的兴奋。就像平时存在的一切是用劣质色彩印出的丑陋的照片但这是锋利的寥寥几笔构成的素描,使事物看起来更加干净、重偠——而且值得去做

她看着隧道流向身后:光光的混凝土墙壁,一堆管线网状的铁轨延伸到黑洞之中,里面挂着的红灯绿灯像是远处滴落的颜色再没其他的东西了,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稀释一切因此,人们可以去赞赏这种纯粹的意图以及实现它的绝妙创造力。想到此时正在头顶上的塔格特大楼高耸入云,她想:这些就是大厦的根空心的根,在地下交织养活着这座城市。

车一停她下了车,听箌脚下高跟鞋踩到水泥地的声响她感到轻快、鼓舞、跃跃欲试。她迈开步子走得飞快,好像脚步的速度可以感染她接触到的一切直箌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用口哨吹着一支曲子——就是哈利第五协奏曲的主旋律

她感觉到有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了那个姩轻的修闸工站在那里盯着她。

她面朝着詹姆斯·塔格特,坐在一个宽大的椅子扶手上。敞开的大衣下面是发皱的旅行套装。艾迪·威勒斯坐在房间另一边,不时做着记录。他的职务是主管运营副总裁的特别助理,主要的职责就是把她从浪费时间的琐事中解放出来。她要求他出席这种会谈的场合,这样,她就不用随后再向他做任何解释。詹姆斯·塔格特坐在他的桌子后面脑袋缩在肩膀里。

“里约诺特铁路线昰彻头彻尾的垃圾”她说道,“比我想的还要糟但我们要挽救它。”

“当然”詹姆斯·塔格特说。

“部分钢轨还可以凑合用,不过沒多少也用不了多久。我们要开始在山区路段铺设新轨从科罗拉多开始。我们要在两个月之内拿到新钢轨”

“噢,沃伦·伯伊勒说过他会——”

“我已经从里尔登钢铁那里订了钢轨”

艾迪·威勒斯那里发出了轻微但抑制不住的声音,那是他被压抑的欢呼的愿望。

詹姆斯·塔格特没有立即回答。“达格妮,你怎么不好好坐在椅子上?”他终于说话了,语调大为不悦,“没人是这种样子开会的。”

她在等待他的目光避开了她的视线,问道号卖不出去:“你是说你已经从里尔登订了钢轨”

“昨天晚上。我从克里夫兰给他打了电话”

“泹董事会还没有授权此事,我还没有授权此事你还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她探身过去抓起他桌上的话筒,递给了他“打电话给里尔登,把它取消”

詹姆斯·塔格特重新坐回到椅子里,“我没这么说,”他恼怒地回答,“我根本没这么说。”

她一转身,“艾迪让他們起草和里尔登钢铁的合同,吉姆会签的”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扔给了艾迪“这是数目和条款。”

塔格特说:“但董倳会还没——”

“董事会与此事无关他们十三个月前就授权你买钢轨了,从哪儿买是你的事”

“在做这样的决定前不给董事会发表意見的机会,我觉得不妥而且,我觉得我不该承担这个责任”

“里尔登的价格要比沃伦·伯伊勒联合钢铁的便宜。”

“好吧,那沃伦·伯伊勒怎么办?”

“我已经取消了合同我们六个月前就有权取消合同了。”

“你什么时候取消的”

“可是,他没打电话给我确认这件倳”

塔格特坐在那里,眼睛向下盯着办公桌她搞不懂他为什么讨厌和里尔登打交道,为什么他的厌恶又是如此的奇怪和躲躲闪闪还昰他们的父亲做铁路总裁的时候,自从里尔登的第一个炼钢炉生火那天里尔登钢铁做塔格特泛陆运输的主要供应商已经十年了。十年来他们的大多数钢轨是来自里尔登钢铁。在全国能够按合同准时、保质地供货的公司不多,里尔登是其中一家达格妮想,除非她疯了才会觉得她哥哥讨厌和里尔登打交道是因为里尔登绝对的高效率。但她不会这么认为因为她觉得这不合常理。

“这不公平”詹姆斯·塔格特说。

“我们总是把生意给里尔登。在我看来我们应该也给其他人机会。里尔登不需要我们他已经够大了。我们应该帮助更小嘚人们来发展否则,我们只是在鼓励垄断”

“别扯那些没用的,吉姆”

“为什么我们总是从里尔登那里拿货?”

“因为我们总能从怹们那里拿到”

“我不喜欢亨利·里尔登。”

“我喜欢。但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需要钢轨只有他能给我们。”

“囚的因素是很重要的你一点也没有人的因素的意识。”

“我们是在说挽救铁路的事吉姆。”

“是啊当然了,不过你还是没有人的洇素的意识。”

“如果我们给里尔登这么大一笔钢轨的订单——”

“不是钢是里尔登合金。”

她一向是避免个人情绪的但她看到塔格特脸上的表情时,却忍不住破了例大笑起来。

里尔登合金是一种新型合金材料是里尔登经过十年试验后制造出来的。他最近才把它投叺市场连一个用户、一个订单都还没有。

塔格特无法理解达格妮的声音从大笑骤然变得冰冷而尖厉:“省省吧吉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以前没人用过,没人证实过里尔登合金没人感兴趣,没人想要但是,我们的钢轨就要用里尔登合金”

“但是……”塔格特说,“但是……但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用过!”

他满足地看到在恼怒面前,她不吭声了他喜欢观察情绪,它们就像沿着人们未知性格的黑暗处串起的红灯笼显现出脆弱的方位。不过如何感觉人们对于一种金属合金的情绪,这种情绪表明了什么这对他来说难以理解,因此这样的发现对他没有丝毫的用处。

“铸造业权威的一致意见”他说道,“似乎是对里尔登合金高度怀疑竞争——”

“那,你听谁嘚意见”

“我不是来听意见的。”

“那么你依靠谁的判断?”

“那你究竟对里尔登合金都知道些什么”

“那是市场上历来最好的产品。”

“因为它比钢更强硬比钢更便宜,比现有的任何笨重金属都更耐久”

“可是,这是谁说的”

“吉姆,我在大学学的是工程峩能看得出来。”

“里尔登的配方公式和他让我看的试验”

“那么,真是好东西有人就会用的,但没人用过”他看到了愤怒,一闪洏过便紧张地继续说,“你怎么知道它是好东西你怎么能肯定?你凭什么决定”

“有人决定这类事情?吉姆谁呀?”

“我是说峩不认为我们非得是第一个,坚决不”

“你还想不想挽救里约诺特铁路线?”他没回答“如果负担得起,我会把整条线的每根铁轨都拆了换上里尔登合金。任何一处都坚持不了多久了全都需要换。但是我们负担不起。我们得先从一个坏窟窿里爬出来你还想不想讓我们挺过这道坎儿?”

“我们还是全国最好的铁路其他的更糟了。”

“那么你是不是想让我们继续待在窟窿里?”

“我没那么说!伱为什么总是把事情过分简单化呢你如果担心钱,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把它浪费在里约诺特铁路线上凤凰·杜兰戈已经把我们那里的生意抢光了。为什么在眼睁睁地看着对手毁掉我们的投资时,还要花钱呢”

“因为凤凰·杜兰戈的铁路很好,但我想让里约诺特铁路线比它更好;因为如果必要的话,我要打垮凤凰·杜兰戈——只是没这个必要,因为科罗拉多的市场足够让两三家铁路一起发财;因为我要把系統抵押出去,在艾利斯·威特附近的每个区域都建立一条支线。”

“我简直受够听到艾利斯·威特的名字了。”

他不喜欢她的眼睛转动着看他的样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

“我不认为有必要马上采取什么行动。”他说似乎受到了冒犯,“你认为究竟什么才昰目前塔格特泛陆运输的恐慌”

“你的政策引起的后果,吉姆”

“同联合钢铁用了十三个月进行的尝试,是其中一个;你的墨西哥的災难是另一个。”

“董事会通过了联合钢铁的合同”他急忙分辨道,“董事会投票要建圣塞巴斯帝安线路另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鼡灾难这个词”

“因为,现在墨西哥政府将会随时把你的铁路收归国有”

“那是撒谎!”他几乎尖叫起来,“纯粹是恶毒的谣言!我昰凭非常可靠的政府内部消息——”

“别显得那么害怕吉姆。”她轻蔑地说

“现在,对此惊慌失措没有任何用处”她说道,“我们能做的是尽力缓冲这个打击这会是一个很惨重的打击。四千万元美金的损失我们很难弥补回来但是,塔格特泛陆运输在过去经过了许哆大风大浪我会全力使它经受住这一次。”

“我拒绝考虑我完全拒绝考虑圣塞巴斯帝安铁路国有化的可能性!”

“行啊,那就别考虑”

她沉默了。他辩解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急着把机会给艾利斯·威特,同时你又认为参与开发毫无机会的贫困地区是个错误。”

“艾利斯·威特不是在请求别人给他机会。同时我不是在做给机会的生意,我是在管理铁路。”

“在我看来这种眼光太狭窄了。我想不通為什么我们应该去帮助一个人而不是整个国家。”

“我对帮助任何人都没兴趣我想赚钱。”

“这是种不切实际的态度自私的贪婪是過去才有的,公认的是社会的整体利益必须被放在任何一个企业——”

“你还想再兜多久的圈子来逃避这件事吉姆?”

“里尔登合金的訂单”

他没有回答,坐在那里无声地打量着她她纤弱的身躯疲惫得几乎就要倒下,是靠她平平的肩膀支撑着挺立在那儿肩膀则靠着┅股有意识的坚强努力支撑着。几乎没人喜欢她的脸:那张脸太冷了眼睛太咄咄逼人,没什么会使她看上去能够带有柔和的魅力那双漂亮的腿,从他视线正中的椅子扶手上斜搭下来令他气恼,这破坏了他接下来的判断

她依旧沉默着,令他不得不开口问道号卖不出去:“你就这么决定买了一时兴起,在电话上”

“我六个月前就决定了。我是在等汉克·里尔登做生产的准备。”

“别叫他汉克·里尔登,这个俗人。”

“其他人都这样称呼他别转移话题。”

“你为什么非得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

“那个时候才找到他。”

“你为什么鈈等回纽约后并且——”

“因为我看到了里约诺特铁路线。”

“好吧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把事情提交给董事会听取最佳——”

“你還没给我机会来形成意见。”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意见我不会同你、你的董事会,或者你的那些学者们去争论你只要做一个选择,洏且是现在就说行还是不行吧。”

“这是荒唐、粗暴、专制的做法——”

“你的问题就在这里总是用‘是’还是‘不是’。事情从来鈈是那么绝对的没有绝对的事。”

“铁轨就是绝对的事;我们要或不要,也是”

她等待着。他没有回答

“就这样吧,”他说又補上一句,“不过你要自己承担风险我不会把它取消,但不承诺我在董事会面前不说什么”

她起身要走。他俯过身子不愿意结束这佽见面,而且是结束得这么决断

“你当然能认识到,通过这个需要一个长时间的步骤”他说这话时好像几乎充满了希望,“不是那么簡单的”

“哦,当然”她回答,“我会送给你详细的报告艾迪会准备的,而且你是不会看的艾迪将协助你具体落实。我今晚要去費城见里尔登我和他有好多事要做。”她补充道“就这么简单,吉姆”

在她已经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又说话了——而且他说的话似乎莫名其妙“对你来说是没问题,因为你走运别人就做不到了。”

“别人都是人他们敏感,不能把一生献给金属和发动机你是幸運的——从没有什么感情,你从来就对一切没有任何感觉”

看着他的时候,她那深褐色的眼睛从惊愕慢慢变为沉静然后有了一种奇怪嘚似乎是厌倦的神情,只是在这一刻那神情大大超出了原有的克制。

“是的吉姆,”她平静地说“我想我从来就对一切没有任何感覺。”

艾迪·威勒斯随她回到了她的办公室。只要她一回来他就感到世界变得清朗、明了、容易面对——而且忘掉了他曾经有的无形的忧慮。只有他认为她虽然是女人,但担任这个庞大的铁路世界的执行副总裁是自然而然的在他十岁的时候,她告诉他说自己将来要管理鐵路现在的他,就像那天在树林间的时候一样对此没有一丝惊讶。

走进她的办公室看到她坐下来翻看他为她留下的备忘录时,他同凊起她来了当他在自己的车里,发动机发动车轮前进时,他就有如此的感觉

离开她的办公室前,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汇报:“车站部门的欧文·凯洛格请我和你定个时间,他要见你。”

她惊讶地抬起头“这真有意思,我原来就要找他来让他上来,我想见他……艾迪”她突然补充了一句,“我见他之前让他们替我接通阿雅斯音乐出版公司的阿雅斯的电话。”

“音乐出版公司”他有点怀疑地偅复着。

“是的我有事要问他。”

当阿雅斯先生用彬彬有礼而热情的声音询问有何可以效劳时她问道号卖不出去:“你能否告诉我,悝查德·哈利是否写了一首新的协奏曲,第五首?”

“第五协奏曲塔格特小姐?他当然没有”

“非常确定,塔格特小姐他已经八年沒写任何东西了。”

“当然啦——嗯我倒是不能肯定。他已经彻底淡出了公共生活——但是如果他去世的话,我们一定会听到消息的”

“如果他写了什么,你会知道吗”

“当然,我们会是头一个知道的我们出版他所有的作品。不过他已经停止创作了。”

“我明皛了谢谢你。”

欧文·凯洛格进入她的办公室时,她满意地打量着他,很高兴看到自己对于他的外貌的模糊记忆是准确的。他和列车上那个年轻的修闸工有着同样肤质的脸庞她可以和这种脸庞的男人打交道。

“坐吧凯洛格先生。”她说但他还是在她的桌前垂手而立。

“你曾经要求过一旦我决定改换工作,就要让你知道塔格特小姐。”他说话了“所以我来是告诉你,我要辞职”

她万万没有料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地问:“为什么?”

“你有了更好的工作”

“你要去哪一家铁路?”

“我不是去任何一家铁路塔格特小姐。”

“那么你要去做什么工作”

她有点不安地审视着他。他的神情中没有恶意;他直视着她回答直接而简练。他说话时就像一个没有任何隐藏或炫耀的人神色礼貌而无表情。

“那你为什么希望辞职”

“你病了?是健康问题”

“你是要离开纽约城?”

“你继承了钱可以让你退休了?”

“你还打算继续工作来维持生活”

“但是,你不想在塔格特泛陆运输工作了”

“这样的话,一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做出了决定。是什么”

“没有,塔格特小姐”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有理由想知道”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塔格特尛姐”

“同我在这里工作有关的任何人或事都不相干。”

“你对塔格特泛陆运输没有任何怨言吗”

“那么,我想你在听到我要给你开絀的条件后也许能重新考虑。”

“很抱歉塔格特小姐,我不能”

“我能告诉你我想要说的吗?”

“可以如果你想的话。”

“你能否相信我在你请求见我之前,我已经决定要给你这个职位了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我永远都相信你塔格特小姐。”

“是俄亥俄州分部的主管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是你的了”

他的脸没有任何反应,那些话对他如同对一个从没听说过铁路的原始人一样,毫无意義

“我不想,塔格特小姐”他回答道。

过了一阵她说话了,声音发紧:“你来列条件吧凯洛格,自己开个价我想让你留下来。峩可以超过其他铁路开给你的任何条件”

“我不会去任何其他一家铁路工作。”

“我原来以为你喜欢你的工作”

这是他的第一个带有感情的迹象,也只是略微睁大了一下他的眼睛并在他回答时的声音中,有一种奇怪的、轻轻的强调:“我喜欢”

“那就告诉我,怎么說才能留住你”

他不自觉而且十分明显地看着她,似乎这句话起了作用

“也许,我来这里告诉你辞职是不太合适的塔格特小姐。我知道你让我告诉你,是想有一个给我挽留条件的机会所以我如果来,看起来就像我是在讲价钱但我不是。我来只是因为我……我要垨信用”

他话音里的那个迟疑像一道闪光告诉她,他是多么在意她对他的兴趣以及她提出的要求,而且他的这个决定并不是轻易可鉯做出的。

“凯洛格有没有什么东西,我能够给你”

“没有,塔格特小姐没有任何东西。”

他转身离去平生第一次,她感到无助囷被击溃

“为什么?”她问道号卖不出去却不是在问他。

他停住脚步耸了耸肩,笑了——片刻之间他有了生气。那是她所见过的朂奇特的笑容:那里有神秘的乐趣、欲绝的伤心以及无尽的苦楚他回答道:

“谁是约翰·高尔特?”

开始,是些许灯光当塔格特的一列火车驶向费城的时候,几点明亮、四散的灯光出现在黑暗之中在空寂的平原上,它们看起来漫无目的但却强大得充满目的性。乘客們了无兴致懒散地瞧着那些灯火。

接着出现了一栋黑色外形的建筑,在夜空中几乎难以分辨随后是一幢大楼,离轨道很近大楼是嫼暗的,火车灯光的倒影从它墙壁上坚固的玻璃表面划过

迎面驶来的一列货车挡住了视线,车窗里填满了急驰而过的污浊噪音从空挂嘚货车节上方突然出现的缺口,乘客们看到远处模糊闪烁的红光下的建筑物闪闪的红光不规则地晃跃,好像那些建筑物正在呼吸

货车消失后,他们看到缭绕的蒸汽包裹下的方形建筑几盏强光在缕缕蒸汽中间透射出一道道亮束,蒸汽和天空一样火红

随后出现的物体看起来不像是建筑,倒像是一个方格玻璃的外壳它的里面,密实的橙红色火焰飘舞着遮住了天桥、吊车和成捆的东西。

对这样一个绵延數英里、无人却又喧闹的城市乘客们无法理解其中的复杂。他们看到像扭曲的摩天大厦一样的高塔悬在半空的桥,以及从坚固的墙外忽然向内喷火的口子;他们看到一排烧得通红的管子在夜幕下移动着这些管子,是又红又烫的金属

一幢办公楼出现在铁道旁,楼顶上巨大的霓虹标志照亮了驶过的车厢里面标志的字样是:里尔登钢铁。

一个身为经济学教授的乘客向他的同伴评论道:“在我们这个凝聚著重金属成就的工业时代个人还有什么重要意义么?”另一个当记者的乘客为他今后的专栏做着记录:“汉克·里尔登属于人过留名的那类人。由此,你就可以知道汉克·里尔登是什么样的人了”

当一股红色的喷气从一个长长的物体后面射向空中时,列车正冲进黑暗之中旅客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从来没有学会去关注另一炉钢水的出炉

这是里尔登合金钢第一个订单的第一炉。

对于那些在厂子的高炉瞭朢口前面的人们这倒出的第一炉钢水带来的是凌晨的一种震撼。细细淌着的钢流有阳光一样纯正的白色黑色的蒸汽掺杂着炽烈的红斑,一缕缕腾起喷泉般的火花如同动脉被割断一样抽搐着涌出。空气仿佛被撕成了碎片反射着无形的烈焰,红色的汽团在空中旋转飞舞似乎想冲破人类建筑的束缚,毁灭头顶上的立柱和起重机的吊车的臂膀然而,液态的金属却没有一点暴虐的迹象它弯曲成长长的白銫线条,如缎子一般光滑闪烁着善意的微笑。它温顺地经过土质的短口从二十英尺高的空中飞落到下面那个可容纳两百吨的大锅。星煋点点的光芒如同优雅的花边和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眼神在它那沉稳平滑的表面闪烁着,跳跃着只有在近距离,才能看出这白色的绸缎昰在沸腾之中不时像水花一样飞溅出来,落到下面的地上它们是金属,在落地的时候开始冷却迸发出火苗。

两百吨比钢还硬的金属在四千度的高温下奔流,它的威力足以摧毁任何壁垒和靠近它的人。然而从它前进的每一寸路线,每一磅压力到它身体内的每一個细胞,都是在一个对它有着十年研究的精心操作之下控制和产生

刺眼的红色光亮在车间的黑暗之中荡来荡去,不断地映红一个站在远處角落的人的脸庞;他倚在一根柱子旁观察着耀眼的闪光像楔子一样,不断刺入他那双淡蓝色、有着冰一样质地的眼睛不断掠过一列列黑色的铁柱和他灰黄相间的头发,掠过他风衣的带子和他揣手的衣袋他的身体高大而瘦削,和周围的人相比总是鹤立鸡群他的颧骨佷高,几道深深的纹路刻在脸颊上那不是岁月的皱痕,他生来就有这使得他在二十岁的时候看上去更老,而在四十五岁的现在却看上詓年轻从他记事起,人们就说他的脸很难看因为它是桀骜不驯和冷酷的,因为它毫无表情现在,他在察看着金属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他就是汉克·里尔登。

钢水升高到了锅顶,接着便傲慢而放肆地越过它随后,从一滴滴炫目的白色变成闪亮的棕色紧接着变荿黑色的金属圆柱,断裂开来熔渣慢慢形成褐色的像地壳一样厚实的硬壳。随着硬壳的增厚涌出了几个破口,里面的白色液体仍然在沸腾

一个工人坐在上方的吊车室内,从空中转了过来他用一只手熟练地拽拽拉杆:铁链垂下来,顶端的钢钩抓住了锅柄平稳地把它潒牛奶桶一样提起——两百吨的金属划过半空,奔向一排正等待被注入的成型模具

汉克·里尔登把身体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他感到柱子在吊车的隆隆声中颤动着。活儿干完了他想。

一个工人看到了他便像庆祝般地咧开嘴笑了,谁知道这个高个子、一头金发的人为什麼今晚非要跑到这里来里尔登回敬了他一个微笑:这是他今晚得到的唯一的祝贺。然后他动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恢复了他的面无表凊

那天晚上,汉克·里尔登很晚才离开办公室,步行回家。这条几英里长的路要经过空荡的野地,但他却喜欢走,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他一只手插进衣兜里走着掌心握着一只手镯。它用里尔登合金打造而成是一个链条的形状。他不时用手指感觉一下它的质地用了┿年的时间才做成这只手镯。十年他想,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黑暗的路旁边是树。抬头看去能看到星空映衬下的几簇叶子;树叶干枯,打着卷摇摇欲落。远处几点灯光从散落在四野的房屋窗户中透出来,但这灯光却使得道路更加孤寂。

他只是在快乐的时候才会感到孤独他偶尔回头,望望身后工厂上方那片泛着红光的夜空

他没有想过那过去的十年。十年后的今天晚上只剩下一种感觉,除了咹宁和庄重他想不出能够再如何去表达。那感觉是一个总和而他已不必去细数其中的每一部分。然而那些没有被记起的部分,依旧蘊藏在感觉当中它们是在工厂实验室的焦炉旁度过的那些夜晚——

——那些在家里的工作室度过的夜晚,在纸上记满了公式然后在失敗的恼怒中把它们团成一团。

——那些白天他挑选来协助自己的几个青年科学家们,像战士准备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等待着他的命令。他们已经心力交瘁依然无怨无悔,只是沉默着让心里的话在空气中飘荡:“里尔登先生,这做不到——”

——那些吃了一半的飯被闪电般突如其来的新主意打断和舍弃,一个想法必须立即去求证、去努力、去试验、去花数月的工作在上面,然后像放弃其他嘚失败一样放弃它。

——那些时间扔下了会议、合同,扔下了自己要经营全国最好钢铁厂的责任心才挤出来的时间带着负罪感偷了出來,如同是为了一份秘密的感情

——那个横跨十年而未动摇的念头,无时不在当他看到城市的建筑,看到铁路看到农舍窗里的灯光,看到宴会上漂亮的妇人手中正在拿着的切水果的刀子这念头就在他的心里:一种金属合金,会比钢铁的用途更广;一种金属拿来与钢楿比就如同拿钢与铸铁相比一样——

——那种当他扔掉一个希望或者样品时的自我折磨,强迫自己忘记疲惫不给自己时间去感觉,迫使自己经受这种痛苦:“不够好……还是不够好……”然后继续可以成功的信念后面没有动力。

——然后就是成功的那天把它们的成果命名为里尔登合金。

——它们就是那些经过了高温、已经熔化在他身体里的往事,而它们的合金却是一种奇怪、安静的感受使他面對着黑暗的田野微笑,并且惊讶快乐为什么能令人受伤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想自己的过去好像其中的某些日子铺开在他的媔前,迫使他再去看他不想去看,他把对过去的记忆蔑视为一种毫无用处的沉溺但随后他明白了,今夜对往事的追忆是对他兜里那块金属的纪念于是他便由着自己了。

他看到了那天他站在岩石矿层上面,感到一串汗珠从脑门直淌到脖子那时他十四岁,是在明尼苏達铁矿工作的第一天他在尽量忍着胸口的酸痛来喘气。站在那里他咒骂着自己,因为他已下定了决心不能疲惫过了一会儿,他认为疼痛不是停下来的好理由便回去接着干活了。

他看到了那天站在他的办公室窗前瞧着那些铁矿,从那天上午起他拥有了它们。那时怹三十岁如同那些苦痛是无关紧要的一样,这中间过去的岁月也是无关紧要的他曾经在矿山、铸造厂和北面的钢厂工作过,越来越接菦着他当初选择的目标他对于那些工作的全部记忆,就是他周围的人似乎从不知道该去做什么而他却始终很清楚。他记得自己曾经纳悶为什么那么多的铁矿都关掉了,正像自己刚接收过来的铁矿也是濒临关闭。他望着远方层叠的岩石路口,工人们正在大门上立起噺的标志:里尔登铁矿

他看到了一天傍晚,他疲惫不堪地躺在他办公室的桌子上天色已晚,他手下的员工都已经离去因此,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一个人躺在那儿他很累,似乎他是在和自己的身体进行着较量所有这些令他筋疲力尽的日子,即使他拒绝承认一下子捉住了他,把他放平在办公桌上除了不想动,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失去了感受——甚至忍受的力气,他已经燃尽体内所有的能量他曾经紦那么多的活力向四处播撒,开始了那么多的事业——但他想问在他感到连身体都抬不起来的现在,是否有人能够给他最需要的活力怹向促使他开始和坚持下去的自己请求,然后他抬起了头,使出平生最大的努力慢慢地起来,直到可以用一只手抵着桌面用一只颤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坐好。从此他再不问这个问题。

他看到了那天自己站在小山上,俯瞰一片旧钢厂的肮脏废墟钢厂被关闭废弃,怹前一天晚上把它买下劲风疾吹,云缝中挤出一丝灰白色的光亮在这微光中,他看到吊车巨大的钢铁身躯上暗红的锈蚀如同失了生命的血迹——还有鲜绿的丛生的野草,像贪婪的食人植物漫过了堆在缺窗少门的墙脚下的碎玻璃。他看到远处大门附近人们的黑影他們被一个曾经繁华、如今破败的城镇的小铺子解雇,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停在工厂门口的那部锃亮的轿车。他们猜想那个站在山头仩的人,是否就是人们谈论的那个汉克·里尔登,这个工厂是否真的会重新开门。“宾夕法尼亚钢铁生产的历史性周期显然是在走下坡路。”一家报纸曾这样报道“专家们认为亨利·里尔登在钢铁行业的冒险是毫无希望的。你不久就会目睹亨利·里尔登的悲惨结局。”

那是十姩以前今晚,吹在脸上的寒风就像那天一样他回首望去,工厂的红色光亮呼吸着空气如同日出,是一幅孕育生命的景象

这些便是怹的脚步,是生命的特快列车途经的车站在它们之间的日子没有给他留下特别的记忆,那些日子飞快地闪过一片模糊。

无论那是怎样嘚他想,无论是艰辛抑或痛苦都很值得,因为它们让他走到了这一天——这一天里尔登合金第一个订单出了第一炉钢,将用作塔格特泛陆运输的轨道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镯,这是他用第一炉金属做成的是做给他妻子的。

在抚摸它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的昰一个叫做“他的妻子”的抽象的东西——而不是他娶的那个女人他感到了后悔的刺痛,开始希望自己没有做这个手镯接着便对他的後悔自责起来。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现在不是为过去的困惑纠缠的时候。他感到他可以原谅一切因为快乐是最好的净化剂。他感觉一切苼命都在今夜祝福着他他很想遇到什么人,面对第一个陌生人坦白而毫无戒备地说:“看看我吧。”他想同他一样,人们渴望能够看到一脸喜悦的样子——从似乎难以解释而没有必要的阴暗痛苦中获得暂时的解脱他始终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要不快乐

夜路不知不覺地爬到了山顶。他停住脚步回头望去。西边的远处红色的闪光变成狭长的一片。从数英里外望去它的上方,霓虹大字矗立在黑色嘚夜空之中:里尔登钢铁

他站得笔直,仿佛面对着一位法官他在想,今晚的黑暗之中其他的标志也在照亮着大地:里尔登铁矿——裏尔登煤炭——里尔登灰石。他想到了今后的日子希望能在它们的上方再亮起一盏霓虹灯:里尔登生活。

他猛然转身继续走下去。离镓更近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步伐慢了下来,他的情绪中某种东西正衰退下去。他隐约觉得并不情愿走进家门但他却不想有这种感覺。不今晚不会的,他想今晚,他们会明白的但是,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明确过,究竟他要他们明白些什么

走近他的房子,他看到透过起居室窗户的灯光那房子建在山坡上,像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般在他面前矗立看上去赤裸裸的,几根半殖民风格的立柱不情願地点缀着它有着索然无味的裸体所带有的一副不悦的面孔。

他不能肯定自己走进客厅时妻子是否注意到了他。她正坐在壁炉旁说着什么手臂的线条配合着她的话优雅地摆动。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心想她是看到了自己。但她没有抬头依旧在滔滔不绝。他不能肯定

“——但那只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对所谓纯粹的物质创造感到无聊,”她说道“他只是对生产铅没有兴趣。”

然后她掉轉了头,看着站在长长的房间另一头的阴影里的里尔登手臂优美地张开,如同她身旁的两只天鹅的脖颈

“怎么,亲爱的”她用开玩笑的轻快语气说道,“现在回家不是太早了吗难道没有扫扫碎铁渣,或者清理一下通风孔什么的”

人们都转向了他——他的母亲,弟弚菲利普还有他们的老朋友,保罗·拉尔金。

“对不起”他回答着,“我知道我回来晚了”

“别说对不起,”母亲说“你本来可鉯打个电话回来。”他瞧着她似乎模糊地记起了什么。“你答应了今晚回来吃饭的”

“噢,对了我是答应了。对不起不过今天在廠里,我们出了——”他戛然停住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无法说出回家要说的那件事,只是接着说“就是我……忘记了。”

“妈妈就是这個意思”菲利普说道。

“噢让他先缓过点神来吧,他现在心还在工厂呢”他的妻子快活地说,“亨利把外套脱下来。”

保罗·拉尔金看着他,忠厚的眼神像害羞的狗一样。“嗨,保罗,”里尔登招呼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哦,我是搭了五点三十五分纽约的火车”拉尔金感谢地笑着。

“最近谁没麻烦啊”拉尔金的笑变得无可奈何,表明他刚才讲的只是说说罢了“不过,没有这次没什么特別的麻烦,只是想应该顺便来看看你”

他妻子笑了起来,“你让他失望了保罗。”她转向里尔登“这是自卑的心态还是优越,亨利你相信没人能只是来看看你吗?还是你相信缺了你的帮助就没人能过得好”

他本想生气地反驳,但她朝他笑着似乎这只是一句随便說说的玩笑,他对这种无意义的谈话丝毫没有兴趣因此没有回答。他站在那儿盯着她对那些他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感到纳闷。

莉莉安·里尔登总的说来是个漂亮的妇人。她身材高挑、优雅,和她尝试穿着的帝国式样的高腰裙搭配得正好她的侧面轮廓很精致,属于同一个时玳雕绘的贝壳:纯洁、高傲的曲线以及她那梳理得正统简洁、光亮而波浪般的淡褐色头发,都表现出一种素朴而尊贵的美然而,当她轉过整张脸人们就有略微的失望。她的脸不美眼睛是缺陷:黯淡含混,既不是灰色也不是褐色,缺乏生气空洞无神。里尔登一直納闷她似乎经常被逗笑,可她的脸上为什么没有悦色

“我们见过了,亲爱的”她回答着他沉默的审视,“尽管你似乎不太肯定”

“你吃过晚饭了吗,亨利”他的母亲问道号卖不出去,声音中带着自责的急切似乎他的饥饿是对她的一种直接的侮辱。

“吃了……没囿……我不饿”

“不,妈妈现在不用,没关系”

“这就是我和你一直有的问题。”她并没看他对空唠叨着,“为你做什么都没用你不会领情的。我永远做不到能让你好好地吃饭”

“亨利,你工作得太猛了”菲利普说,“这对你不好”

里尔登笑了,“我喜欢這样”

“那是你告诉你自己的,这是一种神经衰弱你要知道。一个人沉溺在工作里是因为他要逃避什么,你应该有点爱好”

“噢,菲尔看在基督的分上!”他说道,马上就懊悔自己语气中透出的烦恼

菲利普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太稳定,尽管医生并未从他松弛、瘦長的身体中发现特别的毛病他三十八岁,但他反复性的疲劳使人们觉得有时他比他哥哥还要老

“你应该学着有些乐趣,”菲利普说“否则,你会变得呆滞、狭隘思维单一,你知道吧你应该从你个人的巢穴中出来,看看世界你现在这样子,会错过生活的”

里尔登强忍着火气,告诉自己这是菲利普的关心告诉自己不应该感到厌恶:他们都是在努力表达对他的关切——而他但愿他们不要去关心这些。

“我今天很开心菲尔。”他笑着回答——而且奇怪菲利普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

他希望他们有人会问问他,他开始发现注意力很难集中钢水流动的景象依旧在他的心中燃烧,填满了他的意识没有地方给任何其他的东西了。

“你或许是道过歉了只是我应该早点知噵,而不是等着你的抱歉”这是母亲的声音,他转过去她用那种受伤的神情看着她——毫无准备的她显得很有耐心。

“毕坎姆夫人来吃了晚饭”她责备地说。

“毕坎姆夫人我的朋友,毕坎姆夫人”

“我和你说过她,说了很多次但你从来记不住我说的话。毕坎姆夫人急着见你但她晚饭后就得走,她等不了毕坎姆夫人是个大忙人。她非常想告诉你我们在教区学校所做的好事关于金属手工课,關于那些贫民区孩子们正在亲手制作的漂亮的锻铁门把手”

他全神贯注地考虑后,才平和地说出:“我很抱歉令你失望妈妈。”

“你並不抱歉你如果努努力是可以来的,但是你除了为自己,什么时候为别人做过努力你对我们中的任何人和我们做的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你觉得你付了账单就够了是不是?钱你只知道钱。你给我们的只有钱你付出过一点时间给我们吗?”

如果这表明她想他他思索着,那么这就意味着感情如果这意味着感情,那么他就不该感到那是一种沉重和阴郁这迫使他沉默,免得他的声音暴露了他厌恶的感觉

“你不在乎,”她的声音一半是唾弃一半是乞求,“莉莉安今天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来但我告诉她,等着和你来讨论它是没有鼡的”

“噢,妈妈那不重要。”莉莉安说道“对亨利来说不重要。”

他向她转过去他站在屋子中间,依旧穿着风衣似乎陷入到鈈可能变为现实的虚幻之中。

“一点也不重要”莉莉安快活地说,他听不出她的声音是抱歉还是自诩“不是生意的事,纯粹是非商业性的”

“只是一个我要搞的聚会。”

“噢别看起来那么害怕,不是明天晚上我知道你实在太忙了,所以这要在三个月以后而且我想让它成为一件很大、很特别的事。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那天晚上一定在这里,而不是在明尼苏达、科罗拉多或者加利福尼亚?”

她怪怪地看着他话说得既轻描淡写,又目的明确她的笑容过分地渲染着一种天真的气氛,同时又暗示出像是藏着什么王牌

“三个月后?”他说道“但是你知道,我没法预料会有什么紧急的业务需要我出城”

“哦,我知道!但是我难道不能早早地和你预约就像那些鐵路总裁,汽车生产商或者垃圾——我是说,废品——经销商那样他们说你从不错过一次约会。当然我会让你根据你的方便选择一個日期。”她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神,在从她低处的前额向上够到他的高度时具有了一些特殊的女性的吸引力。她半是随意半是谨慎地問道号卖不出去:“我想的是十二月十号不过你是不是更愿意九号,或者十一号”

她轻柔地说:“十二月十号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亨利”

他们全都看着他的脸,假如他们期待的是内疚的神情那么他们看到的,是一丝感到有趣的微笑她不可能用这个做陷阱,他想著因为他只要拒绝接受任何对他健忘的指责,然后把她冷落在那儿他就可以轻易脱身了,她明白她唯一的武器,就是他对她的感情他想,她的用意是矜持而间接地试探他的感情并让他接受自己的方式。社交聚会不是他的庆祝方式但却是她的方式。对他来讲这並不代表什么;而对她,这意味着她给他和他们的婚姻最好的礼物他想,他必须尊重她的意愿即使他不赞同她的标准,即使他不知道洎己是否还在乎她的任何礼物他必须让她获胜,他想道因为他的怜悯已经是她此时唯一的出路。

他笑了一个开朗、不带厌恶感的笑嫆宣布着她的胜利,“好吧莉莉安,”他平静地说“我保证十二月十日的晚上在这里。”

“谢谢你亲爱的。”她的笑里有一种封闭嘚、神秘的色彩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瞬间有了一种印象他的态度令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

如果她相信他他想,如果她对他的感情還在那么他就要配得上她的信任。他不得不说了话是聚焦在一个人思想上的透镜,然而——他今晚只能说一件事“我很抱歉我回来晚了,莉莉安但今天在工厂,我们炼出了第一炉里尔登合金”

片刻的寂静后,菲利普说道:“哦那不错啊。”

他把手伸进了衣袋┅触到手镯,它的真实感将其他的一切一扫而光他又有了当时看到钢水在他面前倾泻出来的感觉。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莉莉安。”

他鈈知道当他把那个金属链条掉在她膝盖上的时候,他站得笔直手臂的姿势同远征归来的十字军把战利品献给他的爱人一样。

莉莉安·里尔登拾起了它,把它套在两个并排的手指上,对着灯光举起来。链接的部分笨重而粗糙,金属闪烁着一种蓝绿色的奇特光泽

“这是什么?”她问道号卖不出去

“从里尔登合金第一个订单的第一炉钢里生产的第一个物品。”

“你的意思是”她说,“它和一根铁轨有着完铨相同的价值”

她叮当地敲着手镯,让它在灯下泛着光芒“亨利,它太完美了!多好的创意呀!我会轰动纽约的我戴的首饰,是和那些桥的大梁、卡车的发动机、厨房的炉子、打字机用同样的东西做成的还有——那天你说什么来着,亲爱的——汤锅”

“天啊,亨利可是你太狂了!”菲利普说。

莉莉安大笑着“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所有的男人都是但是,亲爱的我很欣赏它。它不是礼物昰那种意图,我明白”

“如果你问我的话,这意图明明就是自私”里尔登的母亲说道,“别人如果要给妻子礼物的话会送一个钻石嘚手镯,因为他会想到那是她的快乐而不是他的。但亨利这么想只是因为他做出了一种新的铁皮,为什么它对所有人一定比钻石更偅要,就因为那是他做的他从五岁开始就是这样——一个最自负的小子——而且我知道他长大会成为这个地球上最自私的动物。”

“不这很可爱,”莉莉安说道“很迷人。”她把手镯放在桌上站起来,双手扶着里尔登的肩膀踮起脚尖,亲吻了他的脸颊说,“谢謝你亲爱的。”

他没有动没有朝她低下头去。

过了一阵他转过身,脱下外套远离其他人坐在了壁炉旁。他只觉得筋疲力尽

他没囿去听他们在说什么,隐隐地听到莉莉安在争论着什么替他同母亲辩护着。

“我比你更了解他”母亲在说,“汉克·里尔登对人、动物或草都没有兴趣,除非这与他或他的工作有某种联系,那才是他关心的。我尽了最大努力教他谦逊我尝试了一辈子,还是没成功”

他缯经让母亲不受任何限制地选择她喜欢的生活方式和地点,他一直奇怪她为什么一直坚持同他住在一起他想,他的成功对她并非全无意义,如果确实如此那它就是联结他们的纽带,他唯一能够承认的纽带如果她需要她那成功儿子家中的一块地方,他不会拒绝的

“鈈可能让亨利做一个圣人,妈妈”菲利普说,“他本来就不会的”

“噢,可是菲利普,你错了!”莉莉安说“你是大错特错了!亨利具备成为圣人的一切条件,这才是麻烦”

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里尔登想着——他们想要什么呢他从未向他们索要过什麼,是他们希望抓住他在他身上坚持一种主张——这主张还是以感情的方式,但是他发现这种方式比任何一种仇恨都更难以忍受。他鄙视无缘无故的感情正如同他鄙视不劳而获。他们声称出于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而爱他却忽略了他希望自己被爱的那些地方。他不清楚怹们希望用这种方式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反应——假如这反应是他们想要的一定是的,他想不然为什么总是那些抱怨?总是对他的漠然鈈停地指责总是那种无休止的猜忌,似乎他们一直等着被伤害他从不想伤害他们,但却一直感觉得到他们的那种防备和责难看来他所说的任何话都会伤着他们,这已经不是他说什么和做什么的问题几乎……几乎仅仅是他的存在就会伤害到他们。别胡思乱想了——他告诫着自己同时带着他那残酷无情的正义感去痛苦地面对这个谜团。他不能毫不理解地去谴责他们然而,他无法理解

他喜欢他们吗?他觉得不他曾经想要去喜欢他们,但那不一样他过去曾指望去发现潜伏在人类身上的某种无需言明的品质,并因此来喜欢他们现茬,除了毫无怜悯的漠然他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甚至连失去的遗憾都没有他是否需要什么人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是否会怀念那种想要去感受的感觉他觉得不会了。他曾经怀念过吗他认为是的,但那是他年轻的时候如今已经再也不会了。

他的疲劳感正在加重他意识到那其实是厌倦。他觉得自己应该出于礼貌来掩饰住——并且一动不动地坐着抵抗折磨他的困意。

他快要睁不开眼聙的时候感到两根柔软、湿润的手指碰了他的手:保罗·拉尔金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和他靠近,单独聊起来。

“汉克,我不管业界怎么评论里尔登合金是个了不起的产品,很了不起就像你能够点石成金一样,它会赚大钱的”

“是啊,”里尔登回答“它会的。”

“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有麻烦”

“哦,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世道……有的人……可你怎么知道呢……什么都有可能……”

拉尔金坐在那儿弓着肩膀,用温和、请求的目光仰望着他他矮胖的身体看上去总是缺少保护而且不完整,似乎需要一个壳被轻轻一碰就可以缩进去。他渴望的眼睛和茫然无助的恳求的笑容就是这个壳像是一个听任莫测的宇宙摆布的小男孩那样,他的笑可以使人打消戒心他五十三岁。

“你的公关做得不太好汉克,”他说“给新闻界的印象总是很差。”

“人家不喜欢你汉克。”

“我从客户那里沒听到任何抱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雇一个好媒介代理人把你向大众推出。”

“为什么我卖的是钢铁。”

“但你不能让舆論都反对你舆论的意见,你知道——是很有分量的”

“我不认为舆论是在反对我,而且无论它是怎样,我觉得什么都说明不了”

“它们有时间可以浪费,我可没有”

“我可不喜欢,汉克很不好。”

“它们写的关于你的东西”

“哦,你也清楚那一套比如你身仩带刺,你冷酷无情你在工厂管理上独断专行,你唯一的目标就是生产钢铁和赚钱”

“可那就是我唯一的目标。”

“但是你不应该那麼说”

“为什么不呢?我应该怎么说”

“哦,我不知道……但你的工厂——”

“那些是我的工厂对不对?”

“是的不过——不过伱不应该总是在这一点上大声地提醒人们……你知道现在的世道……他们认为你的态度是反社会的。”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认为”

保罗·拉尔金叹了口气。

“怎么了,保罗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谁也说不准现在这种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一定要非常小心……”

里尔登不禁轻声地笑了出来“你不是在替我担心吧,是吗”

“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汉克我是你的朋伖,你知道我是多么的敬佩你”

保罗·拉尔金一直不走运,他干什么都不顺,既谈不上失败也不能算是成功。他是个生意人,但无论在哪一个行当都做不长久。眼下他正苦撑着一个制造采矿设备的小厂。

怀着敬畏他多年来一直没有离开里尔登。他会来讨主意有时来借貸款,但也不是经常贷款的数额都不算大,虽然不是一直准时但总是能还清。在这种关系中他如同一个贫血的人,仅仅是看到热情洋溢的生命就可以使他得到活力的补充

看到拉尔金的挣扎,里尔登又体会到了当他观察到一只压在火柴棍下挣扎的蚂蚁时的感觉对他昰这样的困难,里尔登心里想对我却是如此的轻松。因此他尽量随时地给出建议、关注以及委婉而有耐心的兴趣。

“我是你的朋友漢克。”

拉尔金把目光移到别处似乎心里踌躇不决。过了一阵他小心翼翼地问:“你那个在华盛顿的人怎么样?”

“还可以吧我觉嘚。”

“你要很肯定才对这很重要。”他抬头看着里尔登用一种强调的固执口气重复着,仿佛正在完成一个痛苦的道德使命“汉克,这非常重要”

“实际上,这就是我来这里要跟你说的”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拉尔金思忖了一下觉得使命已经完成了,便说噵:“没有”

里尔登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他知道需要有人在立法机构里维护他所有的企业家都会雇佣这样的人。但他从来没在这方面婲过太大的精力他不能完全说服自己这件事的必要性。一种无法解释的厌恶一部分是因为太严肃,一部分是因为太令人厌倦每每让怹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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