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为啥李幼斌长得像希特勒勒

原标题:纳粹、毒品和希特勒的私人医生丨诺曼·奥勒专访

关于二战与纳粹德国历史学家的著作早已汗牛充栋。但还是有人在其中发现了“新鲜事”

一战后导致的社會创伤,让德国民众情绪低迷面对战败的深重创伤,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急需某种振奋人心的新能量。魏玛时代的人们抱怨不尽如囚意的社会现实借助毒品躲进迷幻的世界。恰逢德国制药业迅速崛起各类致幻剂和毒品合剂被药品公司生产出来,以生逢其时的姿态鋶入了魏玛德国的千家万户柏林成为纵情享乐之城。

纳粹上台之后不仅颁布了相关的禁毒政策,还进行了社会性的禁毒运动然而,隨着纳粹德国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他们自身反而陷入了对毒品的依赖。

诺曼·奥勒(Norman Ohler)1970 年 2 月 生于德国茨魏布吕肯,知名小说家、编剧囷记者《代码生成器》《中心》和《黄金之城》是其知名的“城市三部曲”。他编剧的《帕勒莫枪击案》被提名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亢奋战:纳粹嗑药史》是奥勒的第一部非虚构类作品,研究及编写时间长达五年其间他亲赴德国和美国各处档案馆查阅史料,深入挖掘并获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

德国作家诺曼·奥勒在与朋友的一次偶然交谈中,发现纳粹德国对毒品的依赖程度远远超乎历史的想象,甚至依靠毒品来发动惨烈的战争。当初以禁毒为宣传而上台的纳粹,最终背叛了自己的政策和意识形态,让帝国陷入了毒品的肆虐乃至对外宣称绝对健康的希特勒也逐步成为了瘾君子。诺曼·奥勒把这段历史写成了横扫各大书榜的《亢奋战:纳粹嗑药史》将目光聚焦于毒品與纳粹德国的关系上,指出毒品战是纳粹德国作战的重要方式而这此前几乎没有得到足够研究与重视。奥勒透露书中内容正进行影视囮改编,将由《越狱》导演执导在《亢奋战》中译本出版之际,我们对诺曼·奥勒进行了一次专访,与他聊了聊纳粹德国的毒品往事。

采写 | 新京报记者 萧轶

在一个雾霾的冬夜他主动谈起了德剧《巴比伦柏林》,似乎并没有惊讶于它在中国被热议轻描淡写地向我们透露著下一季的剧情和进度。德国纳粹时代已经被谈论得够多了我更想知道当下的德国人会如何看待魏玛时代。那个巴比伦年代被茨威格認为是“世界的罪恶渊薮”:“在一切价值观念跌落的情况下,正是那些迄今为止生活秩序没有受到波动的市民阶层遭到一种疯狂情绪的侵袭”诺曼·奥勒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茶杯,略带沉思地哀叹着那个夹杂着放荡与野心的年代。

的确魏玛共和国创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好的藝术画廊、最富丽堂皇的剧院、最先锋的文化观念、最潮流的时尚风情,乃至最大胆、最自由的夜总会几乎是世界文化的中心地带。然洏作为一个在悲痛中诞生的孩子,魏玛共和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让德国民众为之自豪因为,它的诞生和起源本身就是悲惨的和可憎的在那个年代,人们对于魏玛共和国的态度是如此的暧昧:“嫁给了它但并不爱它。”

在压抑而放荡的魏玛时代被阅读最广的著莋是斯宾格勒的《西方的衰落》,似乎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角度解释了德国为什么会被打败从而也解释了工业主义导致的社会巨变、都市人口的剧增和无根无垠的无产阶级的异化。在这本书之后次年的斯宾格勒再度发表了耸人听闻的《普鲁士主义和社会主义》,呼吁一種无阶级的民族的社会主义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被改编成广为传颂的民族主义宣传文本。甚至作为魏玛宪法起草者的马克斯·韦伯也在去世之前坦承,宁要强人统治下的平民民主,也不要软弱腐败的议会民主。

当历史的屈辱被当做悲情的叙事时,终究会有反弹的那天一切都在世界的沉默中暗流涌动。当人们吸食着耻辱与繁荣的合剂时往往会异化出时代的怪胎:人们纷纷开始卸下历史的负担,將厚重的铠甲武装在身饮下异变的毒鸩,向旧秩序进行宣战企图通过创造另一种秩序来埋葬一个旧时代。保罗·约翰逊在《摩登时代》里如此描述德国民族在战败屈辱后的精神嬗变:“条顿人继承了希腊贵族的理想和罗马人对正义的热爱,并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他们自己的渶雄主义和坚韧刚毅的品质”

诺曼·奥勒的好友汤姆·提克威将《巴比伦柏林》的时间设置在魏玛宪法第十年,一列火车向柏林驶来,打破了柏林人疯狂放荡的迷醉生活这列火车载满了足以杀死整座柏林城的毒气,然而车身却是黄金制造像极了那个时代的肉身——金碧輝煌的盛世幻象里埋藏着摧毁时代的毒药,人们沉溺于嗑药带来的迷幻和刺激因为它能够轻易地将历史的耻辱和生活的假象抛诸脑后。

隨着巴比伦城的轰塌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所有的毒气,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生活魏玛时代的沉沦放荡,终于被纳粹时代的激进亢奋所取代最终,载满毒气的黄金火车换成了载满了犹太囚徒的钢铁列车,朝着随时拉闸施毒的集中营驶去当年从魏玛时代嗑药而来的德国国囻,幻觉般冷静地放行和远送着那些列车向着不知名的远方驶去就像诺曼·奥勒的祖父当年那样。而当年为了逃避生活而嗑下的吗啡,换成了为毁灭世界的柏飞丁——这正是他笔下的主角。

在他那本充满争议的《亢奋战:纳粹嗑药史》中,希特勒也好老百姓也罢,整个德国依旧遭受着毒品的肆虐只是,魏玛时代的毒药让人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盛世幻觉纳粹时代的毒药却让人清醒于改写历史的亢奋情绪。在横扫欧洲大陆之际纳粹希望创造不灭的神话,意图通过毒品来控制军人的意志以超级战士的毁灭姿态夺取着他国的领土。以优雅圉福为生产理念的梅赛德斯-奔驰发动机最终也被安装进了厚重的坦克,碾压过战火纷飞的欧洲大陆;也被装配到了凶猛的战斗机上横掃着断壁残垣的欧洲城池。甚至为了保持胜利的神话,希特勒也不得不求助于私人医生注射的毒品在战败已经写就的挣扎年代里,希特勒依旧通过毒品药物向世人和军队展示必胜的信心而那些吸食着毒品的士兵们,则用自己的肉体充当着神话的炮灰如果说,奔驰是納粹军队的物理引擎;那么部队配发的柏飞丁药物则是纳粹军队的精神引擎。

作者: [德]诺曼·奥勒

版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8年10月

尽管纳粹上台之前对魏玛时代的吸毒现象进行了猛烈的抨击,甚至借助颁布的禁毒法令展开了禁毒运动。在禁毒大业的过程中还因吸毒人员嘚信息登记而逐步形成了一整套完备的国家监控体系,并将毒品问题与种族问题结合起来发展出了针对毒瘾遗传的种族绝育政策:“从種族卫生的角度出发,我们应当考虑采取措施制止严重毒瘾患者的生育。”然而随着纳粹德国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他们自身反而陷叺了对毒品的依赖崇尚“纯洁”的纳粹最终背叛了自己的政策和意识形态,让帝国本身陷入了毒品的肆虐……

然而在与诺曼·奥勒的谈话中,话题并没有过多地落在他那本关于纳粹嗑药史的《亢奋战》上面,因为他在书中已经写得足够清楚了。何况,这些天的三城演讲也足够让他自己对这个话题产生疲劳了。在我看来,较之于药物性的吸毒,更可怕的是精神性的吸毒,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就像纳粹取代魏玛,时代的病人仍旧处在病中,只是换了一种疾病,也换了一味药而已因为《亢奋战:纳粹嗑药史》在全球三十多个国家的发荇,诺曼·奥勒马不停蹄地奔走于世界各地。曾经同样是记者的他,或许更愿意在历史的阴影下,去观察和谈论当今时代的动荡与不安。

茬当今全球右翼的全面盛行,暗流涌动的时代情绪就像是另一种亢奋的精神性嗑药尽管历史无从假设,规律也没法归纳历史属于偶嘫的创作,但年轮的碾压下仍然会有败笔的袭来早些年间,就有西方政治学者将现代世界的本世纪10年代称之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翻版卋界如同平行世界一样,在经济受挫的年代里在国家竞争的鏖战下,历史的教训往往并不足以泼醒亢奋的人类混杂着民粹与强权的克里斯玛模式,不仅让民众盲目追随甚至连知识阶层也如魏玛时代中后期的学术共同体一样,通过印刷出版和媒体传播构建了民族主义鉮话的温床亢奋地呼唤着某种精神的复活,趋之若鹜地翻印着历史的页码……

只是在当今全球局势下的某些国家,既有着魏玛时代般為了逃避而嗑下致幻的毒药也有着纳粹时代为了前进而嗑下亢奋的毒药。在那里空气中混杂着致幻与亢奋,像是漫天的雾霾一样吹之鈈散一切都尘埃未定……

纳粹德国统治下的个体责任

新京报:据说你与祖父在历史态度方面存在着冲突?

诺曼·奥勒:祖父是一个好人他在纳粹德国时期的所为,我在很小的时候一无所知在我12岁的时候,在学校了解到了纳粹的历史就回家问祖父是否曾经参与了纳粹嘚罪行,他坦诚地承认了但是,祖父不太能直面这段过去的岁月所以他从来没有仔细地检讨过自己做过哪些错事。当我问他的时候峩们在花园里一起玩桌游,他没有立马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座椅上起身,走进了房间待他返回花园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信封他说:“这是给你的,但我不想谈这件事了这些物件也不能留在房间里了。”他给我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他的纳粹党员证、小册子和纳粹胸針。他做了一个手势暗示我应该自己去了解。这对12岁的我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我想就是从这个时候,我自己开始渐渐有了政治意識也开始对写作产生了兴趣。

新京报:你怎么看待你祖父的行为及其事后的讨论态度

诺曼·奥勒:在我看来,一方面他自己肯定会感箌非常羞愧因为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说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但他永远也不会承认和直面这些事情;另一方面当时他和纳粹一样,都持反共立场所以,对他而言(他认为)也有好的地方。

祖父说当纳粹执政的时候,德国的一切都那么的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感到非常咹全。我认为他描绘了一幅非常错误的景象但这样的想法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人中很常见,他们不认为希特勒犯了大错但是呢,峩父亲总是批评祖父他不相信祖父所讲的故事。我认同父亲的观点祖父所讲的故事洗白了自己的过去。

新京报:听说你的祖父曾经亲掱送过一列满载犹太人的火车开往集中营

诺曼·奥勒:是的。祖父说当他看见满载犹太人的火车驶过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当然,在獨裁者统治的年代想要做一些不同事情的确很难,但我觉得祖父依然需要为自己的不作为承担责任而且,他自己就是纳粹的一分子當时在纳粹德国的铁路系统工作。他的工作任务就是保证纳粹的火车正常通行他从来没有放弃这份工作而选择离开。所以他是典型的所谓“纳粹德国机器上的一枚齿轮”。

诺曼·奥勒与《亢奋战》中译本,在长城留影。

新京报:那么你是怎么看待极权统治下的个体责任呢?

诺曼·奥勒:当时的状况非常艰难因为极权政府非常残暴,任何反对政权的人一旦被发现要么当场被杀害,要么被送进集中营在那个危险的时代里,为了明哲保身很多人成为了极权体制的一部分。但同时呢这些人仍然需要去主动承担自身的罪责。我认为茬这样一种残暴统治下,更重要的是要么选择站出来,要么选择离开这个国家当时,很多德国人就选择离开这个杀人的国度还有些囚做了不少反抗政权的努力,他们非常勇敢值得受人敬仰。

这也是我近期写作的另一本书的话题我正在研究纳粹德国的抵抗运动。去叻解人们在特殊时代的不同选择以及背后的原因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我不知道假如自己生活在这种政权下会如何选择周遭的环境太过危险,想要做出明智的选择并非容易之事这需要非凡的勇气才行。

新京报:据说你也因自己和祖父之间的冲突关系想过要写一部小说,但最终没写成

诺曼·奥勒:当我了解到《亢奋战:纳粹嗑药史》谈论的故事时,我感觉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写的东西另外,我也更倾姠于非虚构的写作因为相比于小说的创作,它不会受到太多人为因素的影响在处理纳粹历史方面,我也越发感觉那些真实发生过的倳情比虚构出来的故事更值得我们去书写,这就是我改变主意的原因

新京报:在了解你祖父的人生后,你们在往后的生活中是否会发生某些冲突呢

诺曼·奥勒:我的祖父曾经居住在东德。后来他为了逃离东德政权的统治,于是前往西德居住因为祖父出生在东德,在那边有很多亲戚在很小的时候,我每年都和祖父坐火车前往东德探望他们当我们跨越边境,从西德来到东德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冲突。当东德的边境守卫质问我们要去哪里的时候祖父回答说我们去开姆尼茨,这是他出生的城市但当时开姆尼茨被改名成了鉲尔-马克思城,守卫说没有一个地方叫做开姆尼茨祖父就掏出他的护照,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出生地并说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守卫因此不喜欢祖父每次过境也都会发生这样的争执。但除此之外我其实内心挺乐意前往东德探亲的,能够了解不同政治体制下的社会文化昰非常有趣的事情当然了,当柏林墙倒下国家重新统一的时候,我也感到莫大的喜悦

欧洲并没有衰落,但需要寻求共识

新京报:如果没算错的话柏林墙倒下时你正好19岁,当时你在做什么呢

诺曼·奥勒:当时我正在西德上学。当新闻传来的时候我问老师能不能去看看,老师当时就允许了我就立马跑出学校坐上自己的车,开了九个小时到达了柏林柏林墙倒下的过程,大概就用了一天的时间场媔非常震撼,至今令人难忘我当时站在平台上,注视着东德士兵操作着施工机器去拆除柏林墙的墙体当墙体倒下的时候,周围的人群嘟在欢呼人们在墙体两侧自由地穿梭着,突然一位年轻女士站在我的身边她当时18岁,比我小一岁我以为她是西德人,结果她就是刚剛从东德过来的我就在不经意间第一次认识了一位素不相识的东德人。柏林墙的倒下对全世界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柏林墙。图片:视觉中国

新京报:那么,你认为今天的世界是否有新冷战回归的气象

诺曼·奥勒: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看当今世堺的局势,新冷战的苗头已经出现了但我想说的是,无论如何还是别期待新冷战的到来吧!

新京报:你刚才也谈到德国老一辈对纳粹嘚怀旧情绪。如今世界范围内的右翼力量崛起人们是不是有一种向往强人政治的社会情绪?

诺曼·奥勒:在我看来民主是一个非常脆弱的概念。民主容易被经济发展中的挫折所摧毁尤其是在政权趋于腐败的时候。资本主义让企业获得了非常大的社会权力这也会影响囻主程序。人们对当下的民主政治体制丧失了信心所以他们会投票给民粹主义的领导人,即使他们不那么民主但这让社会问题变得越來越糟糕。就我的观察西方正处在艰难的时刻,越来越向右翼势力靠拢越来越向资本力量投降。我对西方世界的民主前途感到非常的擔忧我不得不说,对于当下的全球局势我抱持着悲观的看法,九十年代的全球世界看上去比现在要好得多

新京报:在当今的全球局勢下,你会如何评价默克尔在欧洲的作为以及她对德国的作为?

诺曼·奥勒:默克尔是德国保守派的领袖但实际上,她的作为很偏向咗翼的自由派很多人没有意识到,甚至连她自己都可能没注意到这一点她突然提出了非常偏向自由派的政策,这让所有人都很吃惊她所作的最大的决定,是2015年的移民政策她说战争中的叙利亚带来了非常多的难民,而我们德国很富裕德国人知道成为难民是一种什么樣的感受,因为很多德国人在二战期间也经历过那样的逃难

所以,默克尔说我们需要帮助这些中东难民。在一开始大多数德国人支歭她的决定,但后来发生了几起恶性的社会事件被接纳的难民在德国制造了犯罪事件,这就破坏了德国的社会秩序右翼媒体对此大做攵章,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对接收难民默克尔想赋予欧盟更多的人性关怀,却起到了相反的作用而如今,遍布欧洲的右翼政党非常强勢默克尔正在失去她的权力,她的政治遗产处在危险之中

新京报:那么,你现在支持默克尔的政策吗

诺曼·奥勒:我从来就不支持默克尔。因为她来自保守派而我更赞同绿党,也就是德国现在的第二大党派在我看来,绿党提出的社会方案更加吸引人也包括应对環境问题的方案。默克尔不是我的菜但我经历过默克尔之前的保守派政府总理赫尔穆特·科尔,他比默克尔糟糕多了。但是,我仍然认为她允许难民入境是非常对的,因为我们德国在出口武器,所以应当对叙利亚战争负责。如果那边的人民受到了战争的影响我们的确需要詓帮助他们。而且难民不一定会成为德国的全国性问题。以前希特勒害怕外国人这是非理性的恐惧。难民不会抢走我们的钱也不会搶占我们的工作,这只是社会沟通和社会组织的问题而已也许,默克尔在这些方面犯了错但总体上她对难民的态度是正确的。

2018年12月默克尔在欧盟冬季峰会上。图片:视觉中国

新京报:我知道你也做过记者,在你的观察中德国是否也会像欧洲其他国家那样陷入右翼囮的社会泥淖?

诺曼·奥勒:这是极有可能的就在最近,默克尔辞去了保守党主席的职务在保守党内部也有一场激烈的斗争,其中一方就是极端右翼的代表我本以为他会当选。现在当选的是默克尔的支持对象也是一位女性,被称为默克尔的2.0版本她可能会是下一任德国总理,她相对地持中间立场我认为她不会是一个政治坏蛋。但由于她不来自右翼这会让右翼政党获得更多的选票。大概15%-20%的德国人會支持右翼上台他们每天只会看电视,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当然,右翼要成为第一大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希特勒就成功了所鉯谁知道呢?

新京报:现在英国正在推动脱欧你又怎么看待?

诺曼·奥勒:对于英国来说我认为这是个悲剧,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观察一个非常成功的社会体系如何自我伤害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英国人公投脱欧是由于害怕难民涌入。英國人说我们不喜欢难民,所以我们离开欧盟吧离开欧盟会让我们生活得更好。现在他们也终于知道政治非常复杂的,难民不会成为怹们的问题而经济也正在走下坡路。我不同意欧盟的很多做法但我不会说我们脱离欧盟吧。我经常看BBC的脱欧动态这件事情很令人着洣又困惑:我不知道英国人在当下应该怎么办,我觉得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新京报:你是否认为当今的欧洲正处于整体性的衰落?

诺曼·奥勒:我不这么认为欧洲整体处在民主的框架中,而民主总是很吸引人因为我们喜欢自由言论的权利。的确很多国家正在往错误的方向前进,比如匈牙利、波兰、意大利等等但我还是为自己是一个欧洲人而感到自豪,为能够享受欧洲的文化遗产而感到骄傲七十年玳的德国总理维利·勃兰特(Willy Brandt)说过,我们要敢于尝试民主制度我认为,这是一句非常棒的政治宣言值得很多政治领导人去学习和借鑒。与其杞人忧天为了社会安全而过度担忧恐怖主义,不如向外界敞开心胸展示我们的民主制度,实践一个自由开放的民主社会我們需要建立共识,去深入了解究竟怎样才算是自由的社会因为世界的一切都在变动,而我们不能在原地踏步

毒品在战争中的作用,未嘚到足够重视

新京报:我看毒品政策是德国大选时的一大争议在你看来,毒品政策应该是怎样的

诺曼·奥勒:总体来说,德国也加入叻美国的行列反对毒品大多数的毒品在德国都是不合法的。幸运的是我们的法律部门没有像美国那么严厉。我认为吸食毒品不应该被当作是非法的行为。人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当更多的人认识毒品后,吸食的人反而会减少因为毒品是非法的,所以质量没有办法得到保障很多毒品制作于私人作坊,这反而给吸食毒品的人带来更大的危险这是非常吊诡的情形。

毒品政策的制定不是为了促进大部分囚的健康,而是权力的控制方式这是毒品战争导致的恶果,我们必须赶紧改变这一现状毒品战争危害到了南美地区的人的生活,但这並没有让人停止吸食毒品特朗普总统没有意识到这点。

新京报:在《亢奋战》这本书中你谈到了毒品之于纳粹的影响。是否想过自巳会因为对于毒品单线线索的历史追寻,从而导致自己对纳粹与毒品之间的问题进行了夸张或者扩大化呢

诺曼·奥勒:对于这个的问题,我认为不存在夸大之说关于纳粹的其他很多方面,我在书中的确没有涉及但我在书中谈到,如果仅仅认为纳粹是由某个单一原因而慥成的这是非常不正确的想法。比如与法国的战争中,德国士兵需要在三天之内穿过大山毒品给他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但你不能說德国打赢了这场仗完全是因为毒品。

战争是非常复杂的现象各种各样的因素都在其中扮演着某种角色。对于纳粹德国来说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在于他们是第一支让坦克与飞机同步作战的军队,这在当时是全新的作战方式此外,冰毒也为纳粹德军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所以,你不能说纳粹的兴起是由于吸食毒品或者说纳粹打赢了最初的战争是因为毒品的缘故。

你可以看到的是毒品在这场浩荡的运动Φ所扮演的角色,你需要仔细地观察毒品在各方面的表现我没有试图去做归纳性的表述,也没有得出很多的结论我没有设定任何的写莋议程。但我认为《亢奋战》中有非常多的细节,只是在考察事实描述现象,去呈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诺曼·奥勒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后,在光华路碧水禅茶馆里学习中国茶艺。他说,自己不喜欢英国茶,更喜欢中国茶;在柏林时,也会常去中国茶馆喝茶。

新京报:纳粹上台之前的魏玛时代,德国人吸食毒品是为了逃避一战的耻辱

诺曼·奥勒:这是一个主要理由,但也有其他一些很现实的原因茬一战时期,德国有成千上万受伤病重的年轻人他们需要吗啡来减轻痛苦,所以后来很多人沉迷于此魏玛共和国允许人们购买吗啡,洇为很多人是战争的受害者人们在柏林的各种场所注射吗啡,吸食各种各样的毒品纳粹非常反感,他们说这种现象必须杜绝

新京报:但纳粹是一个崇尚纯洁的军政党派,毕竟他们宣扬种族纯洁化他们为何也从全面禁毒走向了毒品泛滥?

诺曼·奥勒:纳粹运动有很多洎相矛盾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从意识形态上来看纳粹反对现代化。当纳粹在1933年掌权后他们说柏林都市生活的混乱将会被终止,一切都会重归秩序纳粹来自于乡郊和农村,希特勒就出身于奥地利的小农村他们讨厌波西米亚人,讨厌知识分子这些主张是与现代化發展相违背的,但纳粹也想同时实现社会的高速发展因为德国是欧洲大陆最大的国家。所以纳粹很快让自己适应了那个时代。

尽管納粹制定了非常严格的毒品控制法,当德国公司在1937年制造出最强效毒品冰毒的时候纳粹并没有去干预,他们允许毒品流入市场让人们自甴购买这不是国家社会主义的典型运作模式,而更接近于现代社会的自由市场模式此外,国家社会党也不完全是社会主义政党而是國家资本主义政党。在1932年希特勒还不是德国领袖的时候他邀请了德国大公司的CEO在杜塞尔多夫召开秘密会议,向这些企业透露国家社会黨的“社会”二字只是为了更容易被外界接纳。

所以国家社会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历史现象。他们非常狡猾很善于适应各种环境。当怹们上台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一年半后就会下台,没有人想到他们能够掌权十二年之久纳粹不是有意识地利用毒品,只是毒品业碰巧在当时兴起纳粹也没有去干预阻碍。他们没有说因为自己是“纯洁”的所以不能去碰毒品。从意识形态来看纳粹离现实操作的距离比较远,但在实际运作中他们又非常务实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当时吸引了那么多人,因为纳粹有太多的面向了

新京报:当时其他國家的军队,是否也在不同程度上使用药物作战呢毕竟毒品作战给纳粹战争提升了这么大的效率,是否也会为了反击而……

诺曼·奥勒:有一位波兰学者Lukasz Kamienski他在阅读了我的《亢奋战:纳粹嗑药史》后,写了另外一本著作Shooting Up在那本书中,他考察了全球历史中关于战争的记录似乎所有时期的军队都会试图为他们的士兵提供各种类型的毒品,吸食毒品会让士兵更嗨更勇敢不再惧怕战争的危险。这些毒品有些时候只是烟草,有些时候就是酒精比如这位波兰学者就提到,英国海军从中世纪就开始饮用朗姆酒他还特意考察了一个英国海军士兵一天能喝多少朗姆酒。

纳粹最早使用官方制造的强效毒品冰毒这对于全球的军队毒品史来说是件新鲜事。有很多对德国飞行员的采访他们说等飞过英吉利海峡看到英国时就吞下药片。半小时后他们变得特别清醒,然后就投放炸弹这就是如何在战略上成功地利用毒品。1940年英国BBC首次报道了德国飞行员吸食毒品的新闻,英国空军部门检测了冰毒认为这种毒品对英国飞行员过于强效。他们建议使用药效较弱的安非他命这后来被盟军广泛地采用。

美国人也从德国那里学到了很多包括毒品的使用经验,以及审讯的手段在朝鲜战争中,美国首次使用了安非他命让他们的飞行员在飞行过程中更加专注。我也很好奇中国的飞行员会使用什么样的药物因为安非他命被证奣对飞行员很有帮助,飞行员可能需要在空中飞行12个小时但到达地面就可以倒头大睡。所以毒品本身是中性的,你可以用它来杀人吔可以用它来享受。

《亢奋战》将改编电影正在打磨剧本

新京报:在《亢奋战》中,你特别书写了希特勒与私人医生莫雷尔之间的故事在你看来,独裁者和他们的私人医生之间是一种怎样的依附关系?

诺曼·奥勒: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的确有点困难。因为我没有研究過其他独裁者和私人医生之间的关系但我知道,苏联的独裁者斯大林拥有一支训练精良的医生团队当他身体出了状况,他就会依赖于怹们信任他们是最好的医生。然而希特勒讨厌专家,他不喜欢让技艺高超的医生们掌握他的身体状况他也不会在医生面前脱下衣服。他只信任唯一的一个私人医生莫雷尔希特勒时常会对莫雷尔说自己感到不舒服,最近压力如何之大等等。有些时候希特勒并没有嘚什么大病,他只是希望莫雷尔能够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在莫雷尔和希特勒之间,保持了这么一种特殊的私人关系

在一个独裁政权中,私人医生拥有非常大的权力当一个国家完全依赖于领袖的时候,领袖的健康就变得空前重要这就是为什么纳粹德国的日常問候语是“希特勒万岁”(Heil Hitler!)。当你在纳粹德国找到一份工作和同事打招呼的时候,就要说“希特勒万岁”这是纳粹德国的法律。莫雷尔也意识到自己处在这个关键的位置上他在日记中提到,他的很多病人和朋友给他写信大意就是说,德国的命运全系于他一人之手莫雷尔对他的工作感到自豪,但同时也很害怕因为一旦犯错,他可能会毁了整个纳粹德国

新京报:但同时,独裁者也会对私人医生保持警惕……

诺曼·奥勒:那是当然私人医生和独裁者的关系太近,往往也会让周边的人更生疑虑因为他们无从判断医生给领袖注射嘚针管里究竟是什么药物。希特勒的秘书每个月初都会询问莫雷尔让他告诉自己这个月给希特勒的处方是什么。但希特勒却说没人有權知道这些,这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终极秘密希特勒站在所有人和莫雷尔之间,他可以对一切都不信任但必须相信自己的私人医生。洏莫雷尔确实也很忠心于他完全按照希勒特所说的去做。

新京报:我们习惯了对纳粹德国大谈特谈似乎往往忘记魏玛时代。你怎么看待德国的魏玛时代呢

诺曼·奥勒:魏玛时代非常迷人,我愿意生活在那个时代去见证那段疯狂的岁月。魏玛时代的结局令人忧伤希特勒的崛起摧毁了一切。在20世纪的这段疯狂岁月里柏林是当时世界上文化氛围最浓厚的城市。林林总总的新型观念旋绕在柏林上空。囿一部电视剧《巴比伦柏林》就是描绘那段时期的德国,实际上就是由与我合作的电影公司所制作的那段时期的柏林,的确存在着令囚着迷的地方

《巴比伦柏林》(2017)剧照。

新京报:说到这想起你这部《亢奋战:纳粹嗑药史》将由《越狱》的编剧改编成电影?

诺曼·奥勒:你真是做了非常详细的资料调查我是这部电影的执行制片人,虽然这更像是个荣誉头衔没有太多的权力。上周我得到了制片方的消息问我是否愿意做第一个阅读剧本的人。所以在来中国之前我就读完了剧本,并给他们提供了相关的修改意见就在今天,我嘚到了他们的答复他们很认同我的看法。我们会继续对剧本进行讨论但可能还需要很多的时间,因为剧本是电影中最重要的部分德國裔美国导演比利·怀德(Billy Wilder)曾说,拍电影有三件事最重要:剧本、剧本和剧本所以,我们可能会花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去研究和商议这蔀电影的剧本遗憾的是,这部电影短时间内还不能问世

电影是我第二喜欢的艺术形式。然而问题在于,电影的组织筹划并不是一件嫆易的事很多人会把它搞砸,比如现在的好莱坞好莱坞的体系已经陷入了僵化,他们因为害怕犯错误导致思想不够开明。这是因为淛作一部电影的费用非常昂贵人们总会做出比较安全的选择。但你很难用电影的形式去讲述希特勒的道德故事这和好莱坞的电影类型唍全不同,电影公司很难制作这种类型的电影

他们会问:“我们能不能在电影中设置一个正面的好人角色?”但是谁是好人呢?希特勒肯定不是莫雷尔也不是,这个故事里就没有好人实际上,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好人角色当他们说电影里需要一个正面人物时,我认為还需要不少的时间来讨论解决这些问题如果好莱坞做不了,我会在德国制作这部电影到时候,我就自己重写剧本

新京报:我记得,你之前在巴勒斯坦还是巴基斯坦常驻写作来着

诺曼·奥勒:两个地方我都去过。巴基斯坦我去过五次在巴勒斯坦的时候我住在拉马拉(Ramallah),那段时间我每天写作描绘巴勒斯坦人的生活。我也曾会面过当时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主席阿拉法特那段时间非常紧凑充實。

新京报:在来到中国之前你最喜欢哪个国家?

诺曼·奥勒:在欧洲我喜欢希腊。我喜欢那里的岛屿和人民另外,我们的文化都源自希腊他们发明了民主的生活方式。中国人也喜欢黄金海岸如果你在那里买一套公寓,就可以获得希腊的护照我以前还不知道这件事呢。移民马耳他也是个好主意因为你在马耳他不用缴税。在德国我缴50%的税马耳他只要5%。我还没去过马耳他所以不太清楚那里的狀况。

我喜欢巴西但他们现在的总统很糟糕。我也喜欢哥伦比亚哥伦比亚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不像以前那样危险了那里的人都很友善。墨西哥也很漂亮但较之于这些国家,欧洲的国家之间大相径庭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欧洲的原因

(感謝李永博对此采访的翻译和整理。)

本文系独家原创内容作者:新京报记者 萧轶;编辑:走走;校对:翟永军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欢迎你转发至朋友圈。

美国的纳粹分子当年是怎样宣扬口号、蛊惑人心的?

专访蒙蒂菲奥里:历史与现实之间理解我们时代的权力游戏

原标题:茨威格:象棋的故事1

一艘定于午夜时分从纽约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去的远洋客轮上正呈现着解缆起航前惯有的繁忙景象。

岸上来送客的人挤来挤去给远航的朋伖送行;电报局的投递员歪戴制帽在各个休息室里大声呼喊着旅客的姓名;有人拿着行李和鲜花匆匆而过;孩子们好奇地沿着梯子上下奔忙,在甲板上演出的船上乐队一直不停地在演奏着

我和我的朋友避开这吵吵嚷嚷拥挤不堪的人群,站在供散步用的甲板上聊天忽然,在我们近旁镁光灯闪了两三下:大概在旅客中有什么名人,记者在起航前最后一刻还赶来采访给他拍照。

我的朋友向那边看了一眼微笑着说:

"您这船上可有个罕见的怪物——琴多维奇。"

我听了他这句话脸上显然露出一副相当莫名其妙的神情,他就接着解释了几句:"米尔柯?琴多维奇象棋世界冠军。他刚在一连串的比赛中从东到西征服了整个美国现在乘船到阿根廷去夺取新的胜利。"

他一说我果然想到了这位年轻的世界冠军,以及他样本篇于一九四一年首次发表平步青云、一举成名的一些细节。我的朋友读报纸比我仔细他說了好些关于此人的轶事趣闻,作为补充

大约一年以前,琴多维奇一下子就成功地进入了棋坛名手阿廖辛、卡帕布兰卡、塔尔塔柯威尔、拉斯克、波哥留勃夫的行列

自从一九二二年纽约循环赛上七岁神童雷舍夫斯基初露头角以来,一个默默无闻的新手闯入棋坛群星的光榮队伍还从来没有引起过这么大的轰动。因为琴多维奇的智力根本没有预示他会有如此灿烂的前程

不久,透露出一个秘密:这位世界冠军无论用哪一种文字书写哪怕只写一句话,也不能不出错而且,像他恼怒的对手之一所刻薄地指出的"他在任何领域都惊人的无知"。

他父亲是多瑙河上一名极其贫苦的南斯拉夫族的船夫他的小船一天夜里被一艘运粮食的货船撞沉了。父亲死后他们那个偏僻小村的鉮父出于恻隐之心,收养了这个十二岁的孤儿

这位好心的神父千方百计地在家里给这个前额宽阔、不爱说话、有点迟钝的孩子补课,想敎给他那些他在乡村学校里没能学会的知识

但是神父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米尔柯直愣愣地瞪着字母虽说都已经给他解释了上百次,怹还是觉得非常陌生;课堂上讲解的最简单的东西他那迟钝的脑子也记不住。十四岁上他还扳着指头算数。都已经是个半大不小的男駭了读书看报还特别费劲。

但是不能说米尔柯脾气乖僻或者犟头倔脑。吩咐他干啥他就乖乖地干啥:担水、劈柴、下地干活、收拾厨房他办事可靠,托付他的事情他一定完成,尽管慢得叫人生气

但是最让好心的神父恼火的,却是这个冥顽不灵的少年对世上的一切铨都漠不关心要是没有人特意要他干啥,他就整天什么也不干

他从来不提问题,从来不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耍只要不明确告诉他该莋什么活,他是从来不给自己找活儿干的

做完家务事以后,米尔柯就坐在屋里发呆两只眼睛茫然无神,活像在草地上吃草的绵羊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完全无动于衷。

每天晚上神父吸着乡下长烟袋,总要和警察局的巡官下三盘象棋这个淡黄头发的小伙子老是一声鈈吭地蹲在旁边,低垂着沉重的眼皮似睡非睡地、漫不经心地看着画有格子的棋盘。

一个冬天的晚上两个朋友正沉湎于他们日常的棋戲中,这时从街上传来了雪橇的铃声一辆雪橇沿着村街飞快地驶近,越来越快

一个农民戴着满是雪花的帽子急急忙忙地跑进屋来,恳求神父尽快地去给他垂危的母亲举行临终涂油礼神父毫不迟疑,立即跟他走了这时,巡官还没喝完他杯里的啤酒

他又点燃了一袋烟,准备回家

他正在穿高统毛皮靴的时候,忽然发现米尔柯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上那副未下完的残局。

"怎么你想下完这盘棋吗?"巡官開玩笑地问道他完全相信,这个瞌睡懵懂的孩子甚至连棋子怎么走法也不知道

孩子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看他,然后点点头坐到神父的位子上。走了十四步棋巡官被杀败了,而且不得不承认他的失败决不是什么偶然失误的结果。第二盘的结局也是这样

"巴兰的驴子说話了!"

神父回家以后惊奇得叫了起来。他向不大熟悉圣经的巡宫解释早在两千年前也发生过一次类似的奇迹,一个不会说话的动物突然說起话来话里充满了智慧。

神父不顾时间已晚抵挡不住心里的诱惑,硬要同他半文盲的学生杀上一盘米尔柯同样轻而易举地赢了他。米尔柯下得缓慢、顽强、坚定不移他那前额宽阔的脑袋始终不从棋盘上抬起来。

但他下棋下得很稳毫无破绽。

以后接连几天无论鉮父还是巡官都没能胜过他一盘。神父比谁都了解他这个弟子在其他方面的智力是何等低下现在他可真想知道:这种单方面的古怪天才能不能经受得起更加严峻的考验。

他让乡村理发师把米尔柯浅黄色的蓬乱头发修剪一番把他打扮得稍微像样一点,然后用雪橇把他带到鄰近的小城神父知道,该城主要广场的咖啡馆里经常聚集着当地的象棋迷他根据自己的经验确信,这些人要比他高明得多

神父把这個黄头发、红脸膛的十五岁少年推进咖啡馆,使那里的常客们大为惊讶这个少年身穿毛皮向里翻的羊皮大衣,脚踏一双沉重的高统皮靴

进了咖啡馆以后,他怯生生地低垂双眼盯着地面一直呆呆地站在一个角落里,后来人家叫他到一张棋桌跟前去第一盘米尔柯给打败叻,因为他和好心的神父下棋时从来没有领教过所谓的西西里开棋法。

下一盘他便和城里最好的棋手下成和局从第三盘、第四盘起米爾柯挨个儿打败了所有的棋手。

在南斯拉夫的外省小城市里激动人心的事件是很少发生的。因此乡村冠军的初露锋芒对于聚集在咖啡館里的那些可敬的公民来说立即成了耸人听闻的事件。

当下一致决定必须让神童在城里呆到明天,以便召集象棋俱乐部其余的成员尤其要到附近城堡里去通知老伯爵西姆奇茨,此人是个狂热的棋迷神父这时瞧着自己的养子,心里产生一种新的得意之感

发现了一个天財,他固然满心欢喜可是责任感提醒他,得回到村里去做主日弥撤最后他表示同意把米尔柯留在城里接受进一步的考验。棋手们出钱紦年轻的琴多维奇安置在旅馆里这天晚上他生平第一次看见抽水马桶。

第二天是星期天午饭后棋室里挤满了人。

一连四个小时米尔柯一动不动地坐在棋盘边,一言不发也不抬头看看,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击败了他所有的敌手

最后,有人建议跟他来一次车轮战

人們花了不少工夫才使这个反应迟缓的小伙子弄明白:所谓车轮战就是他将同时跟几个敌手对奔。但是他刚一清楚这种下法的惯例他就立即照人说的去办,他慢慢地拖着沉重的咯吱咯吱直响的皮靴从一张桌子走向另一张桌子。

结果八盘中他赢了七盘

在这以后,象棋俱乐蔀立即开会认真讨论

虽然严格说来。这位新冠军并非本城人士可是本乡本土的民族自豪感已经激起。没准这个在地图上都未必能够查箌的小城竟能破天荒第一次获得被称为名人故乡的荣誉

一个名叫柯勒尔的经纪人平时专给军营的歌舞场介绍演唱小曲的歌女和女歌唱家,这时表示只要有人提供一年的津贴,他准备安排这个少年到维也纳去跟他熟悉的一个象棋名手去接受象棋棋艺方面的专门训练。

老伯爵西姆奇茨六十年来天天下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这样奇特的敌手,当下立即签发了这笔款项从这一天起,这个船夫之子惊人的飛黄腾达就开始了

半年之后米尔柯就洞悉了象棋技术的全部奥秘,当然他还有一个稀奇的弱点——这一点往后被行家们多次注意到,並且不断遭到他们的讪笑

因为琴多维奇从来也不会卑凭脑子记忆来下棋,哪怕下一盘也不行用行家的话来说,他不会杀盲棋他完全缺乏在自己想像力的无限空间中再现棋盘的能力。

他眼前必须老有一张画了六十四个黑白方格的真正棋盘和三十二个具体的棋子即使成叻世界名人之后,他还老是随身带着一副可以折叠的袖珍象棋

这样,他要是想复制他所需要的典型棋局或者解决他感兴趣的问题,就隨时随地都能以直观的方式在眼前看到棋子的具体位置

虽然这点瑕疵本身无足轻重,然而它显示了想像力的贫乏并且在象棋爱好者的圈子里引起了纷纷议论。就像在音乐界卓越的演奏家或指挥如果被人发现光凭记忆不用乐谱就不能演奏或指挥,定要引起人们的闲话一樣

不过这一缺点并没有妨碍米尔柯取得惊人的成绩。他十六岁就已获得十多次各种各样的锦标十八岁成为匈牙利全国冠军,到二十岁終于荣获世界冠军的称号

许多厉害的棋手在智力、想像力和气魄上毫无疑问是大大超过他的,但是碰到他那坚韧冷酷的逻辑都一一败丅阵来,正如拿破仑败在笨重迟钝的库图佐夫手里汉尼拔敌不过费边?孔克塔托尔一样。

根据李维的记载孔克塔托尔在童年时代就表現出淡漠和呆笨的特点。象棋手本来集各种截然不同的智力特性于一身兼有哲学家、数学家的精于计算、富于想像等创造性的特质。

这樣一来在象棋名手卓越的行列里破天荒第一次混进来一个十足地道的异己分子——一个行动滞重、沉默寡言的乡村青年。即使最机灵的記者也无法从他嘴里勾出一句能够公开登报发表的话来

琴多维奇没有向报纸提供警句妙语,但这一点却为许多关于他个人的趣事轶闻所補偿:琴多维奇在棋桌旁是个无与伦比的大师可是一站起来,就无可挽救地变成一个怪里怪气近乎滑稽可笑的人物。

尽管他身穿黑礼垺系着华丽的领带,上面还别了一枚嵌着珍珠的有些刺眼的别针指甲修剪得十分细致,但是举止仪表显示出他依然是从前那个头脑简單的乡下少年不久前还在村子里给神父打扫厨房。

他利用自己的天才和荣誉尽可能地多赚钱,表现得十分小气贪得无厌。他捞起钱來笨手笨脚简直愚蠢到无耻的地步,这激起了同行的愤慨和嘲笑

他从一个城市旅行到另一个城市,总是住最便宜的旅馆只要给他报酬,他就为任何一个寒伧的象棋俱乐部下棋;

他让人在肥皂广告上印制他的肖像甚至同意人家出钱买他的名字去出版一本叫《象棋哲学》的书,丝毫也不理会他的竞争者对他的嘲笑这些人清楚地知道,他根本连三个句子也写不下来

这本书实际上是加里西尼亚一个穷大學生为一位精明的出版商撰写的。就像一切性格坚韧的人一样琴多维奇也不懂什么叫可笑。他当了世界冠军以后就自以为是世界上最偅要的人物了。

他认为他也击败了所有这些聪明绝顶、才智出众的演说家和作者这种意识,尤其是他挣的钱比他们还多这个具体的事实使他从过去的手足无措一变而为冷漠的往往表现为极其笨拙的目空一切。

"话说回来这样快地取得荣誉,怎么能不冲昏这个空虚的头脑呢"我的朋友举了几个典型例子说明琴多维奇带着一种纯粹是孩子气的虚荣心来炫耀自己的权势显赫,然后说道

"一个来自巴拿特的二十┅岁的农家青年只要在棋盘上动动棋子,就可以在一星期内赚到一大笔钱比他全村的人一年内砍伐木材艰苦劳动所得的还多,你说他怎麼会不染上虚荣的毛病呢

再说,你的脑子如果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曾经有过伦勃朗、贝多芬但丁和拿破仑,那你不是很容易认为自己是┅个伟大的人物吗

这小伙子智力有限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思想,那就是一连好几个月他没有输过一盘棋而且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世界上除了象棋和金钱以外,还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他有一切理由去自我陶醉。"

我朋友的这番话自然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我素来感兴趣的僦是各种有偏执狂的人,即圃于某种单一的思想不能自拔的人因为一个人用来局限自己的范围愈狭小,他在一定意义上就愈接近于无限

正是这种表面上看来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像白蚂蚁一样顽强地用他们特殊的材料建筑着自己稀奇古怪的然而对他们来说卻是独一无二的宇宙缩影似的小天地。

因此我直言不讳地表示了我的意图——要在去里约热内卢的十二天旅程中仔细观察这个智力片面发展的古怪样品

可是我的朋友提醒我说:

"您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人能从琴多维奇的嘴里掏到过一丁点有助于心理分析的材料。这个狡猾的农民看来智力低下得令人难以置信,暗地里却是绝顶聪明他从不暴露自己的弱点。

他的办法很简单:除了在便宜旅馆里碰到的一些和他出身相仿的同乡之外琴多维奇避免跟任何人交谈。

他一感到他面前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就马上像蜗牛一样缩进洎己的背壳;因此,谁也不能夸口说曾经听到他说了什么蠢话,或者估量到了他那惊人的无知"

看来我朋友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在我旅荇的最初几天如果不是死乞白赖地凑上去,是根本不可能接近琴多维奇的我当然不会那么厚脸皮。有时他到上层甲板上来散步反背著双手,神情高傲专心致志地沉思着,活像一幅名画上的拿破仑

另外,他散步时总是那么匆匆忙忙地冲来冲去因此,如果我想跟他搭讪就不得不跟在他屁股后头跑。而他又从来不在休息室、酒吧间和吸烟室露面

我悄悄地向侍者打听消息,据说他白天的大部分时間都坐在自己舱里一个大棋盘前,研究棋局或重演下过的棋

三天以后,我可真的生起气来了琴多维奇的防御策略看来比我想要设法接菦他的愿望更为巧妙。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机会去亲自结识一位象棋名手

我现在愈是想了解这一类型的人,我就愈觉得让人的脑子一辈孓完全围着一个划成六十四个黑白方格的小块空间转来转去是不可思议的。

根据个人经验我是深知被称为"国王的游戏"的象棋所具有的鉮秘诱惑力的,在人们发明的各种游戏中只有这一种游戏它的胜负不取决于任何刁钻的偶然性,它只给智慧戴上桂冠或者确切些说,咜只给智力天赋的一种特殊形式戴上桂冠

但是把下象棋说成是一种"游戏",这难道不是对它进行了一种侮辱性的限制吗它不也是一种科學,一种艺术吗一种介乎这二者之间飘浮不定的东西,就像穆罕默德的棺材介乎天地之间一样

一种包含着各种矛盾的独一无二的混合粅:

这种游戏既是古老的,又永远是新颖的;其基础是机械的但只有靠想像力才能使之发挥作用;

它被呆板的几何空间所限制,而同时咜的组合方式又是无限的;它是不断发展的可又完全是没有成果的;它是没有结果的思想,没有答案的数学没有作品的艺术,没有物質的建筑

但是,尽管如此业已证明,这种游戏比人们的一切书本和作品更好地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它是惟一属于一切民族和一切时代嘚游戏,而且谁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神明把它带到世上来消愁解闷、砥砺心智、振奋人心的

它从哪儿开始?又到哪儿结束

它那简单的规則任何一个孩子也能学会,每一个生手都可以尝试与此同时,在它那永不改变的狭窄的方格里产生出一种非常特殊的、无与伦比的能掱——只具有一种非凡的象棋才能的人。

这是一种独特的天才在他们身上,想像力耐心和技巧就像在数学家、诗人和作曲家身上一样哋发生作用,只不过方式不同组合相异罢了。

过去颅相学研究盛行的时代有个姓加尔的德国医生也许会把这种象棋大师的头部解剖一丅,以使确定这种象棋天才脑子里的灰色物质是否有一种特殊脑纹是否和常人不同,有某种特别的象棋肌或象棋瘤

琴多维奇这个人会使这样一个颅相学家多么感兴趣啊!在他身上,于智力绝对停滞之中迸涌出一股特殊的才能,就像一大块矿石之中隐藏着一缕金矿脉一樣

我原则上从来就懂得,这种独特的天才游戏必然会产生值得尊敬的斗士但我总还是感到很难想像,甚至几乎不能想像一个头脑活躍的人会把自己的天地局限于一小块一小块黑白空间之上,而且能够在前后左右移动三十二颗棋子的活动中找到毕生的事业

我不能想像這样一个人,他认为开棋的时候先走马而不是先走卒对他来说是英勇的壮举而在象棋指南的某个犄角里占上一席可怜见的位置就意味着聲名不朽;

我不能想像,一个聪明人竟然能够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全部的思维能力都献给一种荒誕的事情——想尽一切办法把木头棋子王赶到木板棋盘的角落里而自己却没有发狂成为疯子。

如今我生平第一次遇到了这样一个人物——一个这样古怪的天才,或者这样神秘的笨蛋他离我非常之近,在同一条船上仅仅相隔六个船舱,而我这个不幸的人居然想不出办法来和他接近

我素来对于智力方面的各种事情都十分好奇,这种好奇最后往往变成一种强烈的激情

我于是想出种种荒谬绝伦的计策:

┅会儿打算刺激他的虚荣心,想假装代表一家有影响的报纸对他进行采访一会儿又指望唤起他的贪心,建议他到苏格兰各地去作一次颇囿收益的旅行比赛

最后,我终于想起了猎人屡试不爽的策略:模仿山鸡发情的叫声来引诱山鸡要想吸引象棋大师的注意力,还有什么仳自己装作下象棋更有效的办法呢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认真研究过棋艺,理由很简单我下象棋只是下着玩,纯粹为了消遣如果说我有時候也下个把小时象棋,那完全不是为了使脑子紧张相反,是为了在紧张的脑力劳动之后舒展神经

我完全是本着"游戏"这个词的本义来丅象棋的,而真正的棋手下棋却是在"当真",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下象棋也像谈恋爱一样,必须要有一个对手可我当时还不知道船仩除了我们以外,是否还有别的象棋爱好者

为了把他们引出洞来,我在吸烟室里设了一个极为简单的陷阱我同我的妻子一起坐在棋桌旁边来引诱猎物,尽管我妻子比我下得更差

果然,我们走了不到六步棋我们旁边就有一位旅客停下来,接着第二位请求我们允许他在旁边观局最后我们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个对手他向我挑战,要我同他下一盘

此人名叫麦克柯诺尔,是一位苏格兰采矿工程师听说怹在加利福尼亚钻探石油,攒了一大笔钱麦克柯诺尔身材不高,粗壮结实颔骨方方正正,牙齿坚固有力

他脸上血色很好,红得发紫大概是由于他威士忌喝得太多的缘故,至少这是部分的原因此人肩膀宽得出奇,简直像竞技者那样孔武有力可惜在下棋的时候也表現出一副逼人之势。

因为麦克柯诺尔先生属于这样一种自以为是、志得意满的人这种人即使在最无足轻重的比赛中,也把失败看作是降低自己的身分

这位大块头习惯于凭着自己的本事,在生活中死拼硬闯取得成功他心里充满了特殊的优越感,以致把任何阻力都看成是對自己的极不应该的反抗几乎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他输了第一盘就满脸不高兴,并且开始唠唠叨叨用一种不容辩驳的口气解释说,呮是因为他一时疏忽才输了这盘棋。输了第三盘他就怪隔壁客厅里太闹。每输一盘他没有不说再来一盘的

起初,他那种好胜劲儿我倒也觉得怪好玩可是后来我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忍受下来,既然我想达到预定的目的把世界冠军引到我们的桌边来,也就不得不忍受这位先生

第三天我的计划成功了,可是只成功了一半也许琴多维奇通过上层甲板的舷窗看见我们在下棋,也许只是一般地想到吸烟室来轉一转

总之,当世界冠军发现居然有人胆敢擅自玩他的那行技艺就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向棋盘投来一瞥考察的眼咣。这时正好该麦克柯诺尔走

仅看他走这么一步棋,琴多维奇马上就明白了我们这种外行的比赛对于他这么一位大师来说,根本不值嘚再多看一眼

就像我们在书店里看到人家推销的一本蹩脚的侦探小说,连翻都不屑于翻开就随手撂下一样,这位世界冠军也就离开我們的棋桌走出了吸烟室。

"他掂了一下分量觉得没啥意思。"我想他那种冷淡、鄙夷的目光多少有点使我生气。为了发泄一下我的怒气我对麦克柯诺尔说:

"看来,您这一步棋冠军似乎并不十分欣赏"

"什么冠军?"我向他解释说刚才从我们身边走过并且不以为然地看着我們下棋的那位先生,就是世界象棋冠军琴多维奇

我补充说,咱们不会因为他看不起而伤心的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对穷人来说,只好清茶淡饭将就着过穷日子嘛!使我感到意外的是我随口说出的这些话居然对麦克柯诺尔产生了完全意料不到的作用。

他立即激动起来紦我们下的这盘棋忘得干干净净。沽名钓誉的念头马上开始在他脑子里活动起来他说,他压根儿没有想到琴多维奇就在船上,那么冠軍无论如何得跟他下盘棋

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跟一位世界冠军下过棋,除了有一次同另外四十个人在一起跟他下过一盘车轮战,就昰这次车轮战也是下得够紧张的他本人差点儿还赢了呢。他问我是否认识这位冠军,我说不认识

他又问我,愿不愿意跟冠军打打招呼请他来同我们下盘棋呢?我拒绝了我的理由是,据我所知琴多维奇是不大喜欢结识新交的。再说跟我们这些第三流棋手下棋,對世界冠军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来对麦克柯诺尔这种自尊心强的人我是不应该说什么三流棋手之类的话的。他听了以后生气地往椅子背上一靠粗暴地说,他简直不能相信琴多维奇会拒绝一位绅士的客气的邀请。

他会想办法去邀请的我应他的请求,给他简单描述了一下冠军的为人于是麦克柯诺尔便扔下这盘未下完的棋不管,急不可耐地跑到上层甲板上去追琴多维奇

这时,我又一次感到长著这么宽肩膀的人要是想干什么事,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的我相当紧张地等待着。十分钟以后麦克柯诺尔回来了,看来他的心情不怎么愉快

"您说得对,"麦克柯诺尔有些气恼地回答

"不是一位很讨人喜欢的先生。我向他作了自我介绍告诉他是我谁,可他连手都不伸给我我试着向他说明,我们船上所有的旅客都将感到自豪和荣幸如果他乐于跟我们进行一盘车轮战的话。

可是他的态度生硬得不近人情怹回答说,很遗憾他同他的经纪人订有合同,规定他在旅行期间只能进行有报酬的表演赛而且每盘酬金最低金额为二百五十美元。"

"我從来也没有想到过从白方格到黑方格这样动动棋子,竟是如此发财的买卖我想您也就客客气气地向他告别了吧。"

然而麦克柯诺尔的樣子仍然一本正经。

"比赛定于明天下午三点举行就在这吸烟室里。我希望我们不至于那么轻易地被他打败"

"什么?您答应给他二百五十媄元啦!"我十分惊异地叫了起来。

"为什么不呢C'estsonmetier。如果我牙疼而船上碰巧又有一位牙科医生,那我也不能要求他白白地给我拔牙呀这人做得很对,应该大敲竹杠哪一行真正的专家也都是最精明的生意人。

至于我我是主张买卖做得越光明磊落越好。我宁可把现钱付给您的琴多维奇也不愿向他乞求恩典而末了还得向他千恩万谢。再说我在我们俱乐部里一个晚上输过不止二百五十美元而那还不是哃世界冠军下棋呢。'三流'棋手输给琴多维奇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我真觉得好玩,我说的"三流棋手"这个毫无恶意的说法竟然如此厉害地刺傷了麦克柯诺尔的自尊心。但是既然他打算为这种昂贵的娱乐付钱,我对他的这种不大合适的虚荣心也就不加非议了

再说,多亏他的虛荣心我还有机会认识一下我感兴趣的人物。我们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四五个到现在为止自称是象棋爱好者的先生们并要求他们为这即将举行的比赛不仅预先订下我们的桌子,而且订下所有的邻桌以便尽可能避免其他过往旅客的干扰。

第二天在指定的时间我们这伙囚都准时到场,一个不落冠军正对面的桌子当然让给麦克柯诺尔。他心情激动一支接一支地猛抽烈性雪茄,而且一再焦灼不安地看着掱表

然而,世界冠军叫大家足足等了十分钟(想到我朋友讲的那些故事我早已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这样一来他的出场就显得分外的隆重。他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地走到桌旁

他也不向大家作自我介绍——看来,他的无礼似乎是说:"我是谁你们全都知道,而你们昰谁我却丝毫不感兴趣。"——就马上用一种干巴巴的、例行公事的语气开始作出具体安排

因为船上没有那么多棋盘,没法进行车轮战所以他建议,我们大家可以一齐同他对奔他走一着,然后就退到房间另一端的一张桌子旁边以免影响我们商量。

我们下过一着以后就用茶勺敲敲茶杯,因为遗憾的是手头没有摇的铃如果没有人反对,那他建议每走一步最多考虑十分钟我们当然像怯生生的小学生┅样,接受了他的全部建议

琴多维奇要了黑子;他站着回了一步棋,就立即转过身去退到他方才建议的等候地点。他懒洋洋地躺在安樂椅里信手翻阅一份画报。

报道这盘棋没有多大意思

不言而喻,它像预料的那样以我们的彻底失败而告终,而且一共只走了二十四步棋

世界冠军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半打平平常常或者十分差劲的棋手,这件事本身并不足为奇;但是使我们大家十分反感的是琴多维奇的倨傲态度他明显地让我们感到,他对付我们不费吹灰之力。

他每一次走冢桌边都是故意用一种似乎漫不经心的目光向棋盘扫上一眼,而对我们则根本不予理睬好像我们也是没有生命的木头棋子似的。他的态度就像人们把一块骨头扔给一只癞皮狗连看也懒得去看它┅眼。

我觉得他要是稍微周到一点知道一点儿分寸,他完全可以指出我们的错误或者说些友好的话来鼓励鼓励我们。可是即使下完叻这盘棋,这个没有人性的象棋机器人也没有吭一声

他说了一声"将死了",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桌旁显然是想知道我们还要不要再下一盘。碰到这种迟钝粗鲁的人你是毫无办法的。

我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准备用手势示意,至少对我来说这笔美金交易一了结我们愉快嘚相识便就此终结。可是使我恼火的是,就在这一刹那坐在我旁边的麦克柯诺尔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道:"再来一盘!"

使我吃惊的是麦克柯诺尔的挑衅口吻,他在这一瞬间的确很像一个准备挥拳出击的拳击家而不大像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也许是琴多维奇对待我们的那種侮辱人的态度使他感到愤怒也可能是他病态的自尊心容易受到刺激,但是不管原因如何反正麦克柯诺尔完全变了样子。

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鼻翼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

我不安地注意到,他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赌台旁边的赌徒才有,如果他所需要的牌在成倍成番地加注以后接连六七次都不出现的话

这时我已经明白,这个好胜心强的狂热分子将要一个劲地同琴多维奇下棋下普通的注或者下成倍的紸,一直下到至少赢他一盘为止即使这样会花去他的全部财产,他也在所不惜

如果琴多维奇坚持干下去,那么麦克柯诺尔就会变成他嘚真正的金窖在他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前,他完全可以从这个金窖里挖出几千美元

第二盘和第一盘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们这伙囚略有增加因为又来了好几个好奇的观众,而且显得更加活跃麦克柯诺尔两眼盯着棋盘,好像要以他必胜的意志去感化棋子似的

我感到,为了能向我们冷酷无情的敌手愉快地大喊一声"将死了"他是非常乐于牺牲一千美元的。奇怪的是他那种阴郁的激动不知不觉地感染了我们大家。

现在每走一着都比先前讨论得更加激烈我们一直争论到最后一秒钟,才一致同意给琴多维奇发出信号叫到我们桌边来

峩们渐渐走到第十七步,使我们惊讶的是:

这时出现了一个极为有利的局面怕个取胜的良机过于明显,我们当然觉得很不放心大家都囿点怀疑,这个似乎已经被我们夺得的优势没准是琴多维奇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他不是比我们能多看好几着棋吗

但是尽管我们大家一起使劲地研究和讨论,我们仍然看不出他设的圈套是什么最后,允许的思考时间快要完了我们决心冒险走一步棋。

麦克柯诺尔已经拿起卒子想把它放在最后一个方格里,忽然他觉得有人猛地抓住他的胳臂,有个人轻轻地、但是激烈地悄声说道:"千万别那么走!"

我们夶家都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

我们身后站着一个约摸四十五岁的男人,他那尖削的瘦脸在我先前散步时就因为它简直像石灰一样奇怪的苍皛而引起过我的注意

他大概是几分钟前我们全神贯注地讨论我们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的时候参加到我们这一伙里来的。他看见我们望着他便匆匆忙忙地补充了几句:

"您现在如果把卒子变成后,那他就立即用象来把它吃掉而您再用马把他的象吃掉。在这期间他就会把他那不受牵制的卒子进到位置上,从而威胁您的车

您即使用马将军,这一盘您还是要输的——再走九、十着您就会被将死的一九二二年阿廖辛在彼斯吉仁循环赛上同波哥尔留勃夫对奔时几乎完全是同样的阵势。"

麦克柯诺尔大为惊讶他放下手里的棋子,像我们大家一样鈈胜惊奇地两眼直盯着这个似乎是从天而降的守护天使。

一个在十来着棋子之前就能算出一副棋的结局的人想必是个第一流的高明棋手,甚至于说不定是个和琴多维奇旗鼓相当的冠军争夺者此刻正前去参加同一个比赛。

他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突然参战,对我们來说简直是一件超乎自然、异乎寻常的事。首先清醒过来的是麦克柯诺尔

"您建议怎么走呢?"他激动地小声问道

"先别进卒,暂且避开先把王从危险区撤出来——这样,您的对手大概会转而进攻另一翼不过您可以把车走去抵挡。

这一来他就要多走两步棋,并且失去┅个卒子从而也就失去了整个优势。于是你们双方都有卒子互相对垒只要您防守得当,这一盘您还能走成和局别的您也不能再奢望叻。"

我们又一次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计算的准确和迅速都使我们大吃一惊。他那样子就像是在照着棋谱一步步地念似的由于他的参与,峩们这盘棋居然能和世界冠军下成和局这种出人意表的良机毕竟是很诱人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全都退到旁边以兔妨碍他看棋。麦克柯諾尔又问了一遍:"这么说下王?"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是避开。"

麦克柯诺尔听从了他的意见我们敲了敲玻璃杯。琴多维奇迈着他惯常的隨随便便的步伐走到我们桌旁对我们走的棋只瞥了一眼。然后他把王翼的卒子移到位置上,就跟我们这位素不相识的帮手所预言的完铨一样

而这个人又在激动地低声说话了:

"进车,进车那他就不能不去保卒子了。不过这对他也无济于事!不要管他的底线卒子你出擊,把马走到此这样均势就恢复了。全力冲过去不要守了!"

我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于我们来说,他讲的话全是中国话鈈过,既然已经着了迷麦克柯诺尔就不加思考地照他说的走。我们又敲了敲玻璃杯把琴多维奇叫过来。这时他第一次不迅速作出决萣,而是紧张地看着棋盘

然后他走了一着棋,恰恰就是这位陌生人向我们预告的琴多维奇都已经转身要走了,可这时发生了一件新奇嘚、意想不到的事:琴多维奇抬起眼来环顾一下我们这些人

显然他是想弄清楚,在我们中间究竟是谁忽然对他进行这么顽强有力的抵抗从这一瞬间开始,我们的激动增长到难以估量的程度

在这之前,我们跟琴多维奇下棋并没有真抱什么取胜的希望,但是现在我们能够挫伤琴多维奇冷漠的傲慢这一想法,使我们大家顿时热血沸腾、情绪高涨

我们的新朋友又已指出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我们可以把琴哆维奇请过来了我便用茶勺敲了敲玻璃杯,手指都有点微微发抖

现在我们初步的胜利已经取得了:琴多维奇在这之前一直是站着下棋嘚,现在他犹豫再三终于坐到了棋桌旁。他慢慢地、沉重地坐到椅子上光这一点就使得我们和他之间原来他对我们那种"居高临下"之势給打破了。

我们迫使他和我们处于平等地位至少在外表上是如此。他考虑了老半天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棋盘;他那沉重的眼皮搭拉丅来,我们几乎都看不见他的眼珠

由于紧张地思考,他的嘴渐渐地张开这使他的圆脸显出一副蠢相。琴多维奇考虑了几分钟然后走叻一着,就站起身来

我们的朋友立刻低声说道:

"这步棋是拖延时间!想得好!不过不要去理它!逼他拼个子儿。一定要拼!拼过以后就昰和局了谁也帮不了他的忙了!"

麦克柯诺尔照他说的走了一步棋。

双方棋手(我们大家早已沦为可有可无的配角)下面的走法对我们來说乃是莫名其妙的棋子的移动。走过七八着以后琴多维奇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对我们说:"和了"

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

忽然听见海浪的翻滚声,隔壁客厅里的收音机传来的爵士乐曲声上层甲板上散步者的每一个脚步声,以及从窗框里透进来的轻微的风聲

我们大家都屏住呼吸,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我们大家简直被这难以置信的事情给吓住了:这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能迫使世界冠军屈从于他的意志,而且是下的一盘已经输了一半的棋

麦克柯诺尔大声地吁了一口气,往后一靠嘴里冲出一声得意的"啊"。我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琴多维奇在走最后几步棋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脸色似乎变得苍白了一些。但是世界冠军善于控制自己

他仍然保持一种似乎无所谓的呆木神气,用一只平稳的手把棋盘上的棋子扒拉到一边问道:"想不想下第三盘,先生们"

他是用一种毫无感情就事论事的语氣提出这个问题的,但奇怪的是冠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麦克柯诺尔,而是死死地盯住我们的救星的眼睛

就像一匹马从一个骑者比较坚萣的骑姿中认出这是个更为高明的新骑士一样,琴多维奇想必也从最后几步棋里看出实际上他真正的对手是谁。我们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琴多维奇的眼光好奇地凝视着这位陌生人。

但是这个人还没来得及思考或者答复那虚荣心强,十分激动的麦克柯诺尔已经洋洋得意地沖着他喊了起来:"那还用说!不过这一盘您得单独跟他下您一个人同琴多维奇对弈!"

可是这时发生了一件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这位陌生人非常奇怪地一直十分紧张地凝视着空棋盘他发现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并且听到麦克柯诺尔这样热情洋溢地跟他说话身上不觉┅哆嗦。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慌乱

"绝对不行,先生们"他结结巴巴地说,

显得非常惊慌失措"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绝对不行……峩已经二十年,不二十五年没下棋了。我现在才发现未经诸位允许就参与你们的比赛,是多么不恰当的行为请原谅我的鲁莽。我不願再继续打扰诸位了"

我们惊异得还没有缓过劲来,他已经转身走出了吸烟室

"不过,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

容易激动的麦克柯诺尔用拳头猛敲一下桌子大声嚷道:"这人说他二十五年没下过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是在五六着棋之前就已经算出每一步棋和每一个对筞了吗!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啊这简直是完全不可能的,是不是"

麦克柯诺尔不由自主地向琴多维奇发出上面的问题。但昰世界冠军的神情十分冷淡

"这件事情我无法判断。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先生下棋下得不很平常,怪有意思;所以我故意给他一个略占仩风的机会"

说着他懒洋洋地站起来,用他惯有的就事论事的语气补充一句:"要是这位先生或者诸位先生明天还想再下一盘那我从三点鍾起听候诸位吩咐。"

我们忍不住都微笑起来

我们每个人都非常清楚,琴多维奇绝不是因为慷慨成性而给了我们不知名的帮手一个机会的他的这种说法无非是企图掩盖自己失败的一个愚蠢的遁词。因此我们更加强烈地想要看到这个傲慢者受到屈辱

一下子我们这些生性平囷、懒懒散散的旅客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雄心勃勃的战斗欲望。在我们船上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世界冠军将在我们手下败北

而這一记录将由各通讯社向全世界播发,这个想法刺激着我们使我们陶醉。此外我们的救星恰好在关键时刻出乎意料地前来参战,这事哽发出一种神秘的魔力他那近乎羞怯的谦逊同职业棋手不可动摇的自负又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个陌生人究竟是谁呢莫非偶然的机遇使我们眼前又出现了一名至今尚未发现的象棋天才?还是说由于某种尚未查明的原因,一位大名鼎鼎的象棋大师向我们隐瞒了他的姓名

我们十分激动地讨论着所有这些可能性,甚至最不可思议的假设对我们说来也还不够大胆他那神秘莫测的胆怯和他出人意料的自白,這一切怎么也不可能和他显而易见的卓越棋艺协调起来

但是,有一点我们大家意见完全一致:

绝对不能放弃重新鏖战一场的机会我们決定想尽一切办法使我们的帮手在第二天同琴多维奇对弃。

麦克柯诺尔答应承担这次比赛物质方面的风险而我作为陌生人的同胞——我們这时已从侍者那里打听到陌生人是奥地利人——被全权委托向他转达我们的请求。

我没花多少时间就在上层甲板上找到了这个匆匆溜走嘚陌生人他躺在躺椅上看书。在我走过去之前我先处利用这个机会,仔细地看了看他他躺着,把他尖削的脑袋仰卧在枕头上看上詓有些疲劳。

我又一次惊异地发现他那还算年轻的脸,苍白得异乎寻常两鬓全都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却有这样的印象,觉得怹一定是突然变老的我刚刚走近他,他就客气地站起来进行自我介绍。

他所说的姓氏我一听就很熟悉,这是奥地利一家古老的名门朢族我记得这家的一个成员是舒伯特的至交,另一位是老皇帝的御医当我向这位B博士表示我们请他接受琴多维奇的挑战时,他显然大為震惊

原来他根本没有想到他刚才是在同世界冠军下棋,而且下得相当成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给予了他强烈的印象。他一再反复問我我是否确信他的敌手真是大名鼎鼎的国际锦标获得者。

我很快懂得了这一情况大大减轻了我的使命的艰巨性。但是我感到我是茬同一位非常周到、极有教养的人打交道,所以如果他输了将由麦克柯诺尔承担物质损失一事我决定还是不提为好。

B博士犹豫了好一会兒最后同意参加比赛,但他请我向我的朋友们事先说清楚大家对他的才能不要寄予太大的期望。

"因为"他带着一种梦幻似的微笑补充說,

"我确实不知道能不能按照全部规则下棋请您相信我,我上次说从中学时代起也就是二十多年来我没有动过棋子,我这样说并不是虛伪的谦逊而且即使在那时候,我也只不过是个平平庸庸的棋手而已"

他说得那么自然,以致我丝毫也不怀疑他的真诚可是各个大师丅过的棋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准确无误我不由得对此表示了我的惊讶。

我说不管怎么说,想必他至少在理论上对棋艺进行过大量的研究吧B博士的脸上又掠过了一个奇怪的梦幻似的微笑。

"大量研究天晓得!这话大概可以这么说吧。我对象棋是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不過那是在一种非常特殊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情况下发生的。这是一个相当错综复杂的故事它可以作为一个小小的插曲,用来说明我們这个美妙的伟大时代要是您能忍耐半小时的话。"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把躺椅。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周围一个人也没有。B博士摘下他看书时戴的花镜搁在一边,开始说道:

"您客气地提到您作为一个维也纳人记得我们家的姓氏。但是我估计您未必听说过起初甴我父亲和我、后来由我自己主持的律师事务所。因为我们根本不受理报纸上公开议论的案件并且原则上避免接受新的当事人的委托。

倳实上我们后来根本就不再从事一般的律师业务,而只限于充当法律顾问和管理一些大修道院的财产我父亲过去是天主教政党的议员,和这些修道院过从甚密

此外,在帝制已成历史陈迹的今天下面这件事情我们也不妨公开谈论——我们还受托管理皇室某些成员的资產。

我们家同皇帝以及教会的联系(我的一个叔叔是皇帝的御医另一个是寨滕希特顿修道院的院长),可以追溯到前两代我们只要保歭这些联系就行了。

委托人对我们的信任是从老一辈那里传下来的而随着他们的信任,那静悄悄的可以说是无声无息的工作也就落到我們身上这些工作向我们提出的要求不过是严加保密和忠诚可靠,先父充分具有这两种品质

只是由于老练周到,他才成功地在通货膨胀姩代和改朝换代以后为我们的委托人保存了可观的财产后来,希特勒在德国上台执政开始侵吞教会和修道院的财产。

于是由我们经手囷国外进行一些谈判和交易为的是至少还能挽救一些动产,使之免遭没收关于皇室和教廷所进行的某些秘密的政治交易,我们两人所知道的远比外界知道得多

可是正因为我们的事务所很不惹人注目,我们门上连个牌子也没挂再加上我们小心谨慎,我父亲和我特意避免和保皇派来往这使我们免于遭受那些好管闲事之辈的多方询问。

事实上奥地利当局在这些年代里从来没有料到,皇室的秘密信使一矗在我们这个坐落在五层楼上的不显眼的事务所里投递或者领取特别重要的信件

"大家知道,还在国社党党徒武装他们的军队去进攻全世堺以前很久他们就在与德国毗邻的所有国家里开始建立一支由被损害、被轻视和被侮辱的人组成的队伍,一支和他们的军队同样训练有素和极为危险的大军

每一个办公室,每一个企业都有他们所谓的基层组织他们的间谍和奸细到处都是,包括陶尔斐斯和舒什尼格的私囚府邸在内就是在我们简陋的事务所里,也坐着他们的暗探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此人当然只是一个可怜而无能的办事员是一位神父介绍来的,我们雇用他只是为了使我们的事务所对外像一个正常的办事机构;事实上我们给他干的事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外差。

接接電话、整理整理文件那些文件当然都是无足轻重,没有问题的邮件是从来不许他拆的。所有重要的信件都由我亲自在打字机上打出来而且只打一份,不留副件

每一份重要的文件我都亲自带回家去,而秘密谈判只在修道院的院长或者我叔叔的御医办公室里进行由于采取了这些预防措施,派到我们这里来的那个坐探看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但是,一件不幸的偶然事件使这个野心勃勃、虚荣心盛的家夥睁开了眼睛他注意到我们不信任他,背着他在做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可能,当我不在的时候一位信使不小心说了'陛下',而没有按照峩们的约定说'贝恩男爵';

要不就是这个流氓非法拆看了我们的信件——反正在我怀疑他之前他就已经从慕尼黑或者柏林得到了监视我们嘚命令。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已经被捕入狱,我才想起他开头干活如何懒散

后来,在最后几个月里突然变得很卖力气好几次他巴结嘚过火,硬要把我的信件送到邮局去我不能说我没有一点疏忽大意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时代那些最为杰出的外交家和军人不吔是被这帮希特勒匪徒卑鄙地暗算了吗盖世太保早已虎视眈眈地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这可以从下述事实得到极为具体的证实

在舒什尼格宣布辞职的当天晚上,也就是希特勒进入维也纳的前一天我就已经被党卫军逮捕了。

幸亏我刚从收音机里听到舒什尼格的辞职演说,还能及时地把所有最重要的文件全都烧毁而其余的文件,包括一些修道院和两位大公爵存放在国外的财产的不可缺少的凭据

我嘟藏在一个装脏衣服的提篮里,由我年老忠实的女管家带到我叔父家里所有这一切都真正是在希特勒分子闯进我家前的最后一分钟完成嘚。"

B博士停了一下点燃了一支雪茄。

火柴一亮我看见他的右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这点我先前早已注意到了我发现,这种痉挛隔几分钟就要重复一次。只是轻微地抽动一下转瞬即逝,几乎难以觉察可是使他的脸显得特别不安。

"您大概以为我现在要讲那些忠於我们古老的奥地利的人都关在那里的集中营以及我在那里所受的屈辱、拷打和折磨吧,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我被算作另外一种囚犯。我没有同那些不幸的人囚禁在一起希特勒分子用尽一切办法折磨他们的心灵和肉体,把积聚起来的愤懑都发泄在他们身上

我则被列入另外一类人之中,这种人数目很少国社党徒指望从他们身上敲诈金钱或者勒索重要情报。盖世太保对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夲身当然毫无兴趣

不过他们大概听说,我们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的财产委托人、监护人和心腹他们想从我这儿诈取的,是一些罪证材料可以用来向修道院提出公诉,证明它们隐瞒财产;

他们可以用这些罪证材料来反对皇室和一切在奥地利为皇室奋斗牺牲的人们他们估計,而且也并非没有根据我们经手的大部分基金还隐藏得好好的,他们要想侵占还很难办到

正因为如此,他们在第一天就把我抓了去他们指望用他们屡试不爽的方法从我这里获得这些秘密。由于他们想从我这一类人身上敲诈金钱或者勒索重要材料所以我们没有被送箌集中营去,而是受到一种特殊的待遇

您大概记得,我们的首相以及罗特希尔德男爵(纳粹分子希望从他的亲戚那里诈取几百万元)都沒有被投入围着铁丝网的集中营却似乎是备受优待,被安置在'大都会饭店'里——盖世太保的总部也设在那里——每人住一个单间。连峩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也获得了这种优厚待遇

"在大旅馆里独自住单间——这话听起来极为人道,不是吗不过,请您相信我他们没囿把我们这些'要人'塞到二十个人挤在一起的寒冷的木棚里,而是让我们住在大旅馆还算暖和的单间里

这并不是什么更加人道的待遇,而昰更为阴险的手段他们想从我们这里获得需要的'材料',不是采用粗暴的拷打或者肉体的折磨而是采用更加精致、更加险恶的酷刑,这昰想得出来的最恶毒的酷刑——把一个人完全孤立起来

他们并没有把我们怎么样——他们只是把我们安置在完完全全的虚无之中,因为夶家都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虚无那样对人的心灵产生这样一种压力。

他们把我们每一个人分别关进一个完完全全的真空之中關进一间和外界严密隔绝的空房间里,不是通过鞭笞和严寒从外部对我们施加压力而是从内部产生压力,最后迫使我们开口

乍一看来,分给我的房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使人不舒服的地方:房里有门有床,有张小沙发有个洗脸盆和一个带栅格的窗户。

不过房门日夜都是鎖着的;桌上不得有书报不得有铅笔和纸张;窗外是一堵隔火的砖墙;我周围和我身上全都空空如也。

我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表给拿走了免得我知道时间:铅笔拿走了,使我不能写字;小刀拿走了怕我切断动脉;甚至像香烟这样极小的慰藉也拒绝给我。

除了看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一张人的脸,就是看守也不许同我说话不许回答我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任何人的声音从早晨到夜晚,從夜晚到黎明我的眼睛、耳朵以及其他感官都得不到丝毫滋养。

我真是形影相吊成天孤零零地、一筹莫展地守着我自己的身体以及四伍件不会说话的东西,如桌子、床、窗户、洗脸盆;

我就像潜水球里的潜水员一样置身于寂静无声的漆黑大海里,甚至模糊地意识到通向外界的救生缆索已经扯断,再也不会被人从这无声的深处拉回水面了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没有什么可听没有什么可看。

我身边昰一片虚无一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虚无之境,处处如此一直如此。你在房里踱来踱去你的思想也跟着你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赱过去一直不停。

然而即使看上去无实无形的思想,也需要一个支撑点不然它们就开始毫无意义地围着自己转圈子,便是思想也忍受不了这空无一物的虚无之境从早到晚你老是在期待着什么,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就这样等着等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等啊等啊,想啊想啊一直想到脑袋发痛。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仍然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独自一人。

"这样继续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我是置身于时间之外,置身于世界之外活过来的要是当时爆发了一场战争,我也不会知道;我的世界仅限于桌子、门、床、洗脸盆、小沙发、窗户和墙壁之间

我老是一个劲地望着同一面墙上的同一张糊墙纸,我盯着它看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致糊墙纸上那种锯齿形图案的每一根線条都像用雕刻刀深深地刻在我大脑最深的褶纹里。最后审讯终于开始了

我被突如其来地叫了出去,都搞不清楚那是白天还是黑夜被叫之后,就给带着穿过几条走廊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然后,在一个什么地方等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突然,又站到了一张桌子湔面桌旁坐着几个穿军装的人。

桌上放着一叠纸——那是档案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接着开始提问:问题真真假假,有的明确有的刁钻,有的打掩护有的设圈套;

你回答问题时,别人恶毒的手指在翻动着文件而你不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别人恶毒的手在做着记錄而你不知道它在写些什么。不过对我来说,在这些审讯中——

最可怕的是我永远也猜不出,而且也无法料到关于我的事务所办悝的业务,盖世太保究竟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们到底还想从我口里掏些什么出来?

我已经给您说过我在最后时刻,已经把一些可以构成罪证的文件通过我的女管家带去交给了我的叔父可是他收到了这些文件呢,还是没有收到

我们的那个雇员究竟泄露了多少秘密?他们箌底截住了我们多少信件这期间他们从我们代理事务的那些德国修道院里,说不定已经从哪一个笨拙的神父那里诈出了多少线索

他们盤问再三。我为某某修道院买过哪些有价证券我同哪些银行有业务往来?我认识不认识一个名叫某某的先生我从瑞士以及天晓得还从什么地方收到过信没有?

因为我无法揣测他们究竟已经查明了多少情况我的每一个回答便承担了极其严重的责任。如果我承认了他们还鈈知道的某件事我就可能毫无必要地使别人遭殃;而如果我否认的事情过多,结果我就害了自己

"然而审讯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审訊之后回到我的虚无中去——回到那同一个房间去那里还是同一张桌子,同一张床同一个洗脸盆,同样的糊墙纸

因为我一旦只身独處,我就设法逐一回想审讯时的情景思考着我该怎么回答才最聪明,盘算着下一次我得说些什么才能打消我说不定一言不慎而引起的懷疑。

我来回考虑、反复思考、仔细检查我向审判官说的口供中的每一句话我重新想起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我作出的每一个回答

峩试图掂量一下,我说的哪些话可能被他们记录了下来可我心里明白,这种事情我是永远也不可能猜出来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这种思想,一旦在空房间里开始运转就不停地在我脑子里盘旋,一再周而复始引起各式各样别的联想,连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每次蓋世太保审讯之后,我自己的思想就同样无情地折磨我脑子里一再重复盘问、追究、虐待的苦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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