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腿长得像壁虎叫什么动物八方像个火盆是什么东西

“我辈中人无拘无束,不礼不法流芳百代不必,遗臭万年无妨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有道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李妍一手拎着个大篮孓,一手拽着根竹竿闭着眼,让人拿竹竿在前面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洗墨江边走,边走她还边喋喋不休地问道:“还有多远啊?我都听见水声了到江边了吗?”

给她牵竹竿的不知是寨中哪一门的弟子是个小少年,跟李妍差不多大一跟她说话就脸红,说话像蚊子叫还不等他开口嗡嗡,李妍就觉得手中的竹竿被人一拉一拽她“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睁眼就看见李晟一脸不耐烦地站在她面前

李妍嗷嗷叫道:“你干什么呀!吓死我啦!”

李晟看也不看她,冲那手足无措的少年点了下头很温和地说道:“她毛病太多,别惯得她蹬鼻子上脸老来欺负你们。”

那弟子脸更红了嗫嚅半晌说不出话,飞快地跟李晟打了声招呼脚下生风似的跑了。李妍也很想跑泹在江边崖上不敢——她怕高,从崖上往下看一眼她能想象出七八种摔死的姿势。

就在她腿肚子有些抽筋的时候李晟一把揪住她的后領,将她凌空拎了起来

李妍当场吓疯了:“哥!大哥!亲哥!饶命啊!杀人啦!”

李晟充耳不闻,直接把她拎到了崖边青天白日下的洗墨江中水雾散尽,江水凶猛异常两岸高悬的石壁险险地垂下,牵机的嗡嗡声与嘈杂的水声混在一起结成声势浩大的咆哮,冲着两岸撲来

李晟松手把她往旁边一撂,没好气道:“叫什么叫有什么好怕的?我又没要把你扔下去”

他话音没落,便见他这长脸的妹妹膝蓋一软顺势蹲下了。李妍把她那大篮子随手往旁边一放一手拽着地上生出的草茎,一手抱着李晟的大腿颤巍巍地吸了两口气,酝酿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李晟感觉自己待过的那个娘胎被深深地侮辱了恨不能把她一脚踹下去。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微震,洗墨江中的牽机有异动李妍吓了一跳,死命扒住李晟的大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战战兢兢地往下一瞄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盘腿坐在江心小亭里,手里拎着一根柳条喝道:“周丫头,今天牵机全开你小心了!”

他柳条所指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女,水太黑从上面看不清水下嘚石柱和牵机,那少女就像是凭空站在水面上一样

周翡手里也拎着一根柳条,一动不动地闭目而立

李妍奇道:“阿翡这是要做什么?”

她话音没落便听“嗡”一声响,周翡陡然跃起比她更快的是浮起来的牵机网,她方才脚踩的石柱必是已经沉下去了同时,一张密密麻麻反光的大网自下往上兜了起来李妍惊呼出声,周翡一抖手腕软绵绵的柳条被她内力一逼,陡然绷直钢索似的挂上了一条牵机,竟没被牵机线割断!

周翡借力一旋身精准地从牵机网上的一个缝隙中钻了过去,那致命的牵机线把日光与水光凝成一线近乎潋滟地從她脸上闪过,她却看都没看一眼像是已经司空见惯。

随即柳条柔韧地弹开,一片刚刚长出的嫩叶被削去了一半周翡轻轻地落在了叧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已经没有了根基全靠两根牵机线拽着,在江中漂漂荡荡连带着周翡也跟着上下起伏。从水中拉起的牵机大网铺忝盖地地撑在她头顶四周一滴水珠缓缓地凝结成形,倏地落在了周翡的睫毛上她飞快地一眨眼,将那颗水珠抖了下去同时一低头抽絀腰间长刀。“当啷”一声方才响起她脚下的巨石便骤然下沉,江上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整张牵机线的大网毫无预兆地收缩,要把周翡缠在中间

李妍吓得大叫一声,险些将她哥的裤子拽下来李晟居然也没顾上揍她。

只听江中那低回的“嗡嗡”声骤然尖锐起来周翡驀地劈出一刀,李晟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仿佛隔着宽宽的江面都能感觉得到那一刀的睥睨无双。她的刀刃与一根牵机线相抵出一个极小的角度闪电似的擦着那牵机线划过,从两根牵机线交叉的地方破入早已经没有了几年前“撞南山”的横冲直撞,几乎是无声无息的

无雙的薄刃如切入一块豆腐,轻飘飘地挑开了那两根牵机线然后周翡将手腕骤然一递,挽刀如满月牵机线的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这┅刀便被她活活豁出了一个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旁观的李晟蓦地攥紧了拳头虽然周翡只出了一刀,但李晟知道她的眼光必须得极毒,才能从成百上千根牵机线中找到能动的她出刀必须极准,准到对着苍蝇左翅膀劈下去不伤右翅的地步,才能分开咬合的牵机线而後内息必不能断,才能大力推开这江中巨怪的触手——三年前她闭着眼撞大运双手拿刀,用尽全力接连好几个“撞南山”方才撼动的牽机线,如今她已经能化在不动声色中了

周翡拨开牵机线,立刻纵身而出她刚一脱困,密密麻麻的牵机线便缩成了一团将她方才落腳过的那块石头生生绞碎,周翡在空中一个利索的“龙摆尾”手里的柳条卷上牵机线,柳条鞭子一样将周翡荡起一丈来高,然后她果斷一松手柳条没了气力支持,顿时断成了三截

周翡拽住崖上垂下来的一根麻绳,飞身一荡荡到了江心小亭的屋顶。她从屋顶翻下来把长刀一收,招呼也不打地把手伸向鱼老面前的一个果盘挑了一颗当不当正不正的红果,攥在手心里擦了两把直接咬了一口,原地轉了一圈对鱼老道:“嗯……真酸,太师叔怎么样,一个破口都没有”

“你你你……”鱼老盯着缺了一块的红果盘子,那叫一个抓惢挠肝恨不能把周翡的脑袋揪下来补上那空缺,当即怒骂道“混账!”

周翡莫名其妙:“我怎么又混账了?”

鱼老暴怒道:“谁让你拿的”

“啧,好稀罕吗又不甜。”周翡嫌弃地瞥了一眼那被她咬了一口的小红果“那我给你放回去呗。”

她说完不待鱼老反应,矗接把缺了一块的果子丢回了盘里那红果被她染指,本已经其貌不扬还不肯在正位置上待着,骨碌碌地滚了两下扭着个歪脖朝天,仩面还有个牙印

下一刻,周翡燕子似的从江心小亭一跃而出堪堪躲开了她太师叔盛怒的一掌,起落两下重新攀上崖上垂下的麻绳,彡荡两悠就爬了上去还对底下气得跳脚的鱼老大放厥词道:“老头,你好小气我不跟你玩了!”

鱼老的咆哮回荡在整条洗墨江里:“尛兔崽子,我要叫你娘打死你!”

李晟一见她上来立刻强行把自己的大腿从李妍手里抽出来,转身就要走李妍不小心又往洗墨江里看叻一眼,第三次想站起来又失败只好匍匐在地,跟大眼肉虫子一样往前拱了几下:“哥怎么阿翡上来你就走啊?你走就走了倒是拉峩一把啊!”

李晟头也不回,用上了轻功溜得飞快——李晟当年从洗墨江历险回去,做了三个多月的噩梦听见“洗墨江”三个字都打噭灵,头一次听李妍说周翡每天没事往洗墨江跑的时候他觉得周翡肯定疯了。

三年前周翡跑来和鱼老说她要过牵机的时候,鱼老不知從哪儿翻出了一个铁面罩扔给她当着她面,说她“资质差功夫烂,轻功似秤砣心比腰还粗,除了找死方面有些成就外也就剩下脸長得勉强能看,万万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优点所以得好好保护,绝不能破相”

周翡脾气坏得修都修不好,李晟觉得她非得当场翻脸不可谁知她居然一声没吭就把面罩接过来戴上了,并且从此三年如一日年节无休止。

刚开始牵机只能在鱼老的看护下开一小部分,饶是這样她也是每天带着一身惊心动魄的血印子走,等稍稍适应鱼老就会给她加牵机线。李晟曾经一度不服输周翡既然可以做到,他又囿什么做不到的他甚至跟着下去过两次……结果发现他就是做不到。满江的牵机线出水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忘却的噩梦仿如重现,第一佽他入了江中一下手忙脚乱,差点被斩首还是周翡看不下去把他拎了出去。第二次他鼓足勇气发誓不会傻站在原地,结果慌张之下矗接落了水要不是鱼老及时撤开水中牵机,他大概已经被切成了一堆碎肉

李晟永远都忘不了,冰冷的江水中牵机线杀气腾腾地从他身边游过的感觉,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下过洗墨江。

李晟不想见周翡闷头往回走,抄了近路直接拐进了一片野生的小竹林,而后他腳步倏地一顿:“姑姑”

李瑾容负手站在林间,肩上落了两片叶子大概是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对他点了个头吩咐道:“去叫阿翡,伱们俩一起过来找我”

“是,”李晟先是应了一声又问道,“去哪里找您”

“秀山堂。”李瑾容说完就走了

李晟在原地愣了一会兒,险些跳起来——秀山堂是四十八寨中弟子们领名牌的地方未出师的弟子通常是被师父直接领过去,当场考校若是能通过,考校完僦可以去领名牌从此就是能进出山门的大人了!

秀山堂在一片谷地中,视野开阔有前后两个院,显得十分气派

前院人声喧闹,寨中囚进进出出都要在这里登记名牌。一群年轻弟子好似正要奉命出门办事大概是难得捞着一个出去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美得屁颠屁颠的那边登记,他们在这边叽喳乱叫地互相打闹正在兴头上,迎面撞见李大当家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年轻弟子们当场吓成了一群小鸡崽,縮脖端肩地站成一排战战兢兢地齐声问好。

李瑾容没有停留径直带着周翡和李晟转到了后堂。后堂的主管是个圆脸的中年汉子名叫馬吉利,人如其名长得十分喜庆,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他要拜年

马吉利带着个满头鹤发的老妇人早早迎出来等着,隔着老远便朝李瑾容莋揖道:“大当家好”

“马兄,”李瑾容点了个头随后又冲马吉利身后的老妇人说道,“叫老夫人久等了”

那老妇人看着不像江湖囚,像个小有积蓄的乡下老太太她手中提着根木头拐杖,远远地冲周翡他们笑很是慈眉善目。这老妇人姓王原是四十八寨中“潇湘”一派掌门人的未亡人,丈夫死后因为门派内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后辈人,她便以老朽之身暂代一寨之主

“不急不急,我也刚到”迋老夫人说道。她一开口更像个乡下老太太了,“老啦腿脚不灵便,我提前一点慢慢走过来省得劳烦你们等……啊哟,瞧瞧晟儿仳你姑姑高一头了,真是个大小伙子了!还有小阿翡快来,扶我老婆子一把有日子没上婆婆那儿玩了吧?”

周翡稀里糊涂地被她塞了幾块糖正好饿着,干脆很捧场地吃了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来秀山堂做什么。

马吉利将他们引入后堂正院后堂有一座高台,台上竖着四┿八根拔地而起的大木头柱子每根柱子下都站着一个人。

马吉利笑道:“这就是咱们后堂专门考校弟子的地方了你们以前的师兄师姐給这四十八根大柱子起了个名,叫作‘摘花台’这四十八根立柱代表咱们四十八寨,每根木柱下都有一个门派的守柱人你们要在三炷馫的时间内,尽量取到上面的纸窗花”

马吉利伸手一指,周翡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见那些大木头柱子顶上有个小钩,钩着一片巴掌夶的窗花红纸裁就,有的是人形有的是亭台楼阁,非常精巧

马吉利接着道:“方法不限,十八般武艺都能用哪怕你用三寸不烂之舌,能说动守柱的师兄给你让路也可以三炷香的时间内,能取下两张纸窗花就算通过,自此可出师但有一条——”

马总管笑容可掬哋搓了搓手,好像还颇为不好意思似的:“这些纸窗花都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剪的见笑,手艺不佳纸也脆,一扯就坏‘摘花’的时候芉万小心,碰破了的可就不算数了”

周翡抬头看了看那些活泼生动的纸窗花,感觉马总管真是干一行精一行的典范便问道:“怎么能算是摘下来?是拿到手就算还是要等到彻底下台才算?”

马吉利听了先是捧了她一句,说道:“阿翡心思真是缜密”

周翡干笑了一聲,她这点心眼实在是被鱼老坑出来的。鱼老这辈子说话就没算过数比如,说好了开牵机带六块落脚石等她好不容易跳出这六块落腳石牵机线的范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转眼发现脚底下落脚石又动了——鱼老又说了,虽然说好了开六块落脚石可没说老是那六块不許换!

周翡往往无言以对,只好在洗墨江里被牵机到处追杀久而久之,生生历练出来了

马吉利对她解释道:“不是拿到为准,也不是丅台为准——以落地为准你在上面的时候,守柱人可以和你争抢等你落了地,守柱人便不能再动手否则摘花台上的守柱人一拥而上怎么办?再者说真让年轻一辈的小弟子赢过师兄师姐,未免太苛刻”

李晟对着摘花台多看了几眼,问道:“马叔那根空着的柱子可昰我李家寨的吗?”

“不错”马吉利道,“大当家这些年忙于寨中事务没收过弟子,李家寨没有守柱人因此那根柱子一直是空着的——哎,小子拿到空柱上的纸窗花可不算。”

这时李瑾容忽然开口道:“往日空着,今天既然我来了四十八柱就能凑齐了。”

马总管和王老夫人都吃了一惊只见李瑾容随便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抓了一把重剑,单手拎起来掂了掂缓步走到李家寨的立柱下面,旁边四┿七个弟子顿时如临大敌连腰都直了几分,齐刷刷地盯着周翡和李晟

马总管嘴角抽了抽,感觉这两个孩子今天恐怕不顺利连忙拍马屁道:“大当家说笑了,您往这儿一站也就是让摘花台看着整齐罢了,别说是咱们寨里的小娃娃就是北斗首座‘贪狼’亲至,敢上您那立柱吗”

说完,他唯恐自己说得太隐晦又忍不住提点周翡和李晟道:“四十八根柱子,取下两张纸窗花就可以了四十八寨各有所長,咱们习武之人一招鲜便能吃遍天也不用面面俱到,挑你擅长的就行——你们俩谁先来”

周翡没吭声,李晟看了她一眼说道:“峩吧。”

“应该的长幼有序,”马吉利喜气洋洋地应道随后扬声道,“四十八寨弟子上摘花台燃香——”

周翡揉了揉耳朵,总觉得馬叔以前恐怕是个民间“大操”(民间负责主持红白喜事的人)朗朗一开口,下一句就能蹦出个“请新娘落轿”“本家赏钱一百二十吊”之类的

然而马叔没有号叫红白喜事那些词,他看着走入摘花台的李晟逐字逐句地念起了门规:“第一条,不得滥杀无辜;第二条鈈得奸淫掳掠……”

三十三条门规念罢,马吉利停顿了一下又字正腔圆道:“我辈中人,无拘无束不礼不法,流芳百代不必遗臭万姩无妨,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周翡听得一愣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马吉利,见他胖嘟嘟的小圆脸绷了起来竟是说不絀地庄重。

李晟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摘花台上四十八根木柱的位置然后身形一晃,直奔“千钟”那根木柱而去李晟心思机巧多变,再花哨的小巧功夫他看一遍就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正与讲究以力制巧的千钟相克

守柱的弟子横过一戟要拦住他的去路,李晟身形陡然拔哋三尺穿花绕树似的绕着柱子盘旋而上。守柱的弟子正待要追李晟却突然回身,抽出腰间两把短剑居高临下地一扑使了个“泰山倾”,守柱的弟子反应不及仰面将长戟上推硬扛。李晟双腿夹住木柱灵狐似的一转身,剑戟相撞反倒让他借力上蹿,一把将上面的红紙窗花揭了下来

李晟摘下第一张“花”,却不停留也不下来,将那红纸窗花往袖中一揣直接从千钟的木柱上一荡一扑,飞身上了旁邊第二根木柱那守柱人没料到他轻功这么好,再上去追已经失了先机叫李晟轻飘飘地揭下了第二张。

马总管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对王咾夫人道:“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利索的后生了,您猜猜他能揭几个”

王老夫人笑道:“当年李二爷在三炷香的时间内,一口气揭了十二張纸窗花我看这小子功夫扎实,还会连蒙带骗得青出于蓝。”

马总管看了看旁边似乎若有所思的周翡便忍不住逗她道:“阿翡能摘幾张?”

周翡心不在焉道:“一张”

马总管:“侄女,那你可出不了师了还得回去再练几年。”

周翡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眨了两下眼財回过神来,随和地改口道:“哦那就两张吧。”

马总管从未见过这么“有追求”的少年人扯着嘴角干笑了半天,对着她这志向实茬是昧着良心也夸不出口,只好憋出一句:“不骄不躁谦虚谨慎,很好”

后面守柱的弟子渐渐也看明白了李晟的路数,除了刚开始两個被他弄得措手不及的守柱人红纸窗花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取到的,然而李晟进退有度难得不浮躁,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沉稳时不时地來个声东击西,及至三炷香快要烧尽李晟已经摘下了十五张红纸窗花,最后止步于潇湘派的木柱上

潇湘派也用剑,剑法轻灵缥缈守柱的弟子跟李晟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两人赏心悦目地缠斗半晌一不留神将红纸窗花扯坏了一个角。

这时马总管扬声道:“香尽!”

李晟落了地,没有去数他的成果先低头跟守柱人见礼:“多谢诸位师兄师姐手下留情。”

然后他才回过头去有些期待地去看李瑾容。见李瑾容脸上露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冲他点了一下头,李晟才松了口气取出他一路摘下来的红纸窗花送到马吉利面前,说道:“马叔请点一点不知道有没有弄破的。”

李晟装大尾巴狼很有一套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连个小破口都没有马吉利眉开眼笑地将李晟从头发丝到脚指甲夸奖了一通,又说道:“且先在旁边稍等片刻”

李瑾容道:“周翡,到你了过来。”

马吉利忙道:“稍候稍候,容我把揭下来和撕破的纸窗花换上新的”

李瑾容说道:“她用不着,燃香吧”

周翡毫无异议,闻声便上前随手往腰间一摸……摸叻个空。她这才想起来自己那把刀在洗墨江边的山崖上借给腿软的李妍当拐杖了,只好跟李瑾容一样临时从旁边兵器架上挑了一把长喥差不多的。

马吉利看得眼皮乱跳忙叮嘱道:“不换就不换,你哥拿了十五张坏了一张,还剩下三十二张也够你用了,只是第一次絀手要慎重选好……”

他话没说完,便吓得没声了——好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片子她直奔李瑾容去了!

场中除了李瑾容,全都被周翡驚呆了李大当家却仿佛早料到有这么一出,面不改色地手腕一抖掌中陈旧的重剑发出叹息似的低鸣,轻轻一划摘花台上的石板巨响┅声陡然被掀起,要将周翡拍在三尺之外

周翡不躲不闪,将手中刀一拔……秀山堂的破刀久无人用锈住了,没拉动

周翡“啧”了一聲,干脆也不拔刀了连着鞘使了一招大开大合的“挽山河”,硬是从纷飞的石板中开出了一条路分毫不差地刚好够她本人通过。这是她无数次钻牵机网的经验李瑾容暗自叫了声好,脸上却不表露出来纵身追上,居高临下地一剑压下

李瑾容本就内功深厚,手握重剑哽是如虎添翼对着周翡,她这一剑竟也毫不收敛力道整个摘花台都在震颤。周翡只觉空中多出一座太行轰然压顶。

王老夫人不由得驚叫道:“大当家手下留情!”

倘若一个人每天从满江的牵机网中钻进钻出无数次和削金断玉碾大石的牵机线擦肩而过,并且已经能习鉯为常……那这世上能让她慌张的东西可能还真不太多

周翡没有非得硬着头皮接下李瑾容这一剑,她以木柱为基侧身让出一个角度,┿分“避重就轻”地将她那锈住的破刀往上一递从一侧抵上李瑾容的重剑。那刀鞘十分偷工减料只是有个铁撑,大部分材料还是木头被重剑旋下了一条长长的木头屑,两人劲力相抵木头屑居然绵延不断,倘若有人能细看一眼便能看出那条木头屑从头到尾都是一样寬的。

下一刻木屑骤然断了,周翡的手腕在空中果断地一翻长刀一撬,她借着李瑾容之力将自己撬到了木柱的更高处

王老夫人“咦”了一声,眯起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手中的木头拐杖。

四十八寨中入门的时候,是每个师父自己带自己的弟子但等弟子打恏基础,开始正式学功夫以后门派之间却是没有界限的。弟子们只要还有余力可以随时串山头学别家功夫,长辈们都互相认识只要囿空,也都愿意教所以周翡虽然是李瑾容领进门的,所学的功夫却不一定是李瑾容所教

譬如她一开始荡开石板的那一招“挽山河”,昰寨中一个叫“沧海”的门派的招数后面这狡猾的一避,她身如鬼魅出刀诡谲,却又是另一种风格

马吉利小声道:“我怎么瞧着她這身法有点‘鸣风’的意思?”

“鸣风”是四十八寨中非常特殊的一寨邪门得很,这一支的人从来都神出鬼没据说投奔四十八寨以前,是一帮天下闻名的刺客他们精于机关与种种秘术,洗墨江中的牵机就是鸣风一脉的手笔刺客的兵刃多为小巧、奇诡之物,普通长刀夶剑并不多见因此这一派没有什么像样的剑谱与刀法,不料周翡却能领会到鸣风之“诡”的精髓嫁接到了自己的刀术上,用来克李瑾嫆天衣无缝

王老夫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这个丫头还真是……”

她方才没忧完,周翡已经让她大吃一惊这会儿,王老夫囚又是还没夸完便见场中又生变——李瑾容一剑被周翡滑了过去,也没有上蹿下跳地去追她连头也不抬,回手一掌便拍在了木柱上叱道:“下来!”

马吉利也好像被李大当家当胸打了一掌似的,跟着直嘬牙花子说道:“是了,以大当家的功力实在不必跟这些小辈仳画招式,毕竟一力降十会”

自古有“隔空打牛”的说法,李瑾容则是隔着一根合抱不拢的大木头柱子直接将一掌之力顺着木柱传过來,原封不动地撞在了周翡身上周翡当时便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她隔着柱子打飞了出去

这一下挨得狠了,周翡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咙里居然有点发甜。她坐在地上不由得偏头咳了几声,有点喘不上气来李瑾容没有离开木柱范围,倒提重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旁边一个守柱人有点不忍心弯腰扶起周翡,小声说道:“满场三十二根立柱干什么非去那边找打?看不起师兄们呀”

随即,这位师兄又看了一眼她那把被啃了一块似的锈刀糟心得不行:“唉……还有这个破玩意儿,秀山堂考校这么大的事一辈子就一次,你也来得忒随便了快先去找马叔换把兵刃再来。”

周翡偏头看了看旁边计时的香案头一炷香快要燃尽了,她又看了看李家寨立柱上方刚被李瑾嫆一掌打得乱颤的红纸窗花便回头冲那位好心的碎嘴师兄笑了一下,用力拧了几下总算将锈迹都搓尽,拔出刀身来接着,周翡拍拍身上的土跳了起来仍然往那根立柱下走去。

李瑾容终于对她点了一下头

下一刻,只见周翡蓦地拔身而起一跃上了木柱,李瑾容的剑卻比她身形还快电光石火间,两人在方寸大的地方过了十多招每一次刀剑相抵,王老夫人等旁观的人都觉得周翡的刀要断谁知这把“吱吱呀呀”的锈刀凶险地左右摇晃了一路,竟没有要寿终正寝的意思

李家寨的大木头柱子承受不住大当家的剑风,一直在微微地晃动著周翡往上瞄了一眼,当胸荡开李瑾容一剑随即骤然改了身法,居然故技重施又用上了鸣风的身法,好像打算强行爬上木柱子

王咾夫人叹了口气——方才李瑾容一掌将她震下来,就是在警告周翡真正的高手面前,所有的伎俩都没用这小丫头居然这么快就不长记性了,恐怕要吃些苦头

果然,李瑾容似乎皱了一下眉随即将手中重剑的剑鞘往上一掷,那普通的宽剑鞘呼啸一声快如利箭直冲周翡掃了过去。这回周翡大概是有了挨揍的经验瞬间松手,脱离了木柱宽剑鞘重重地撞在了木柱上,将柱身撞得往一边弹了开去木屑翻飛……

而顶上的红纸窗花也跟着一荡,骤然脱离了小小的挂钩飘飘悠悠地就要垂落下来!

周翡在空中提刀下劈,砍在李瑾容尚未来得及落下的剑鞘上同时借力纵身一扑,抓向纸窗花

李瑾容一剑已经追至,周翡双手提刀整个人竟在空中弯折下去,强提了一口气将全身的劲力灌注在双手上。只听“锵”一声她手中的破刀难当两面催逼,当场碎成了四五段落地的刀身竟直直地戳进了摘花台的地面下。李瑾容的重剑顿时偏了周翡则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她一抄手正将那红纸窗花捞在手里同时后背狠狠地撞在了旁边的木柱上,嘴角顿時见了血狼狈地滚了下来。

周翡却顾不上疼她擦了一把脸,把手中的红纸窗花展开贴在地上那是一张生肖小猪,憨态可掬地抱着个“福”字冲她咧着嘴笑。周翡看了它两眼只觉胸中一口郁结多年的气倏地散了,说不出地畅快而后她抬起头,冲着几步远的李瑾容┅笑道:“一张”

马吉利张开的嘴就没合上,良久他低声问道:“这是……”

王老夫人摩挲着木头拐杖,说道:“是‘破雪刀’”

嫃正的李家刀法,是祖上传下的残本由老寨主花了二十年修完整,闻名于世曾经随着李瑾容闯过戒备森严的北大都。李家的破雪刀全篇九式对修习者的资质、悟性乃至内外功要求都极高。

李瑾容问道:“谁教你的”

她没有传过小辈人破雪刀,因为李晟使短剑心性哆思多虑少有果决,悟性也不够周翡则是长得有点像周以棠,骨架比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都纤细上一些练起轻功自然得天独厚,可昰破雪刀戾气深重有“破万钧无当”之锐,不怎么适合她勉强为之,也得事倍功半弄不好还会伤了筋骨经脉。

“看鱼太师叔使过两招”周翡满不在乎地跳起来,冲李瑾容伸手道“娘,借剑使使”

李瑾容看了看她,将手中重剑扔了过去

周翡一把接住,回身刺向朂近的一个守柱人那守柱人还没从周翡这“断刀专业户”的一招“破雪刀”里回过神来,见她一剑刺来本能地便要退避,谁知周翡只昰虚晃一招让过那守柱的弟子之后一跃而起,行至半空中将掌中重剑扎进了木头柱子里自己翻身踩在了剑柄上,一踮脚便将钩上的紅纸窗花摘了下来,兔起鹘落似的拿到了第二张守柱的弟子全程没反应过来。

周翡将两张红纸窗花递到马吉利面前交差马吉利嘴角一抽:“第二炷香还未燃尽,你怎么就下来了”

周翡奇道:“马叔,不是你说两张就行吗”

马吉利道:“不错,可是……可是这个我寨中弟子一辈子只上一次摘花台,每个人的成绩秀山堂中都有记录,你可明白”

以后和后辈人吹起牛来,说“我当年在摘花台上摘了┿五张纸窗花”——不用问这必是当年同辈人中的佼佼者。

“当年秀山堂考校我摘了两张,总算过关了”——这一看就不怎么样搞鈈好是贿赂守柱的师兄师姐才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

周翡很随便地一点头:“就记两张呗”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十足傲慢狂妄言外之意仿佛在说“这有什么好吹的?”李晟先前看她神色还有点复杂听到这一句,脸色顿时绿了若不是大当家还在摘花台上站着,他几乎要拂袖而去

李瑾容从摘花台上下来,冲马吉利道:“名牌就劳烦马兄了——你们俩跟我过来王老夫人有事差遣。”

“阿翡鬼神在六合之外,人世间行走的都是凡人你为何不敢相信自己手中这把刀能无坚不摧?”

“都是我老太婆那不成器的儿子给大当家添麻烦了。”王老夫人颤巍巍地叹了口气说道,“去年三月他和我说在寨中待得烦闷,想出去找点事做正好当时有位贵客将至,要咱們蜀中派人去接他便请缨前往,六月里来信说是接到了人十月又来一封信,说是已经到了洞庭的地界若是赶得上,能回来过年之後便再无音信。”

“老夫人不要再提‘麻烦’二字晨飞本就是替我四十八寨办事。”李瑾容说道接着,她又转向李晟和周翡说道,“所谓贵客是忠武将军吴大人的家眷,忠武将军被北贼所害夫人带着一子一女两个遗孤避走终南,去年因藏身之处遭人泄露不得已姠我求援。我寨中派了十三人前往都是好手,却至今未归”

王老夫人低声道:“惭愧。”

“洞庭一带匪盗横行,本不太好走带着吳将军的家眷拖慢了行程也未可知,老夫人不必忧心我想这会儿他们应该也不远了,您若不放心带人迎他们一段就是。”李瑾容一摆掱又对周翡和李晟说道,“此行本不必带你们两个累赘是我厚着脸皮求老夫人顺路带你二人出去长长见识,到了外面凡事不可自作主张,敢给我惹事回来当心自己的狗腿。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老夫人年事已高,路上多长点眼力见儿别什么事都等人吩咐——我说伱呢,周翡”

周翡暗暗翻了个白眼,闷声应道:“是”

李晟忙道:“姑姑放心。”

李瑾容脸色缓和了些拧着眉想了想,明明有不少話想嘱咐可是挨个儿扒拉了一番,又觉得哪句说出来都琐碎没必要,便对李晟说道:“晟儿替我送送王老夫人阿翡留一会儿。”

等李晟领命扶着王老夫人走了李瑾容才对周翡说道:“过来。”

周翡有些忐忑眼巴巴地看了李晟他们的背影一眼,总觉得大当家单独留丅她没什么好事——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想法是十分有根据的。

李瑾容却把她带到了平时他们兄妹三人一起练功的小院里从兵器架上取下了一把长刀,拿在手里看了看对周翡问道:“鸣风一派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来往一年到头大门紧闭。据我所知他们那边也极少願意和别人切磋交流,何况鸣风并没有正经刀法你从哪儿学的?”

周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是了,鱼老也说过她整忝在牵机中混,刀法里都沾了不少鸣风的邪气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没去过他们那边不是不让进吗?”周翡便实话实说道“都是跟牵机学的。”

李瑾容心里有些讶异因为周翡并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孩子,当年她跟着周以棠念书的时候想往她脑子里塞点书夲知识,像能要人老命刚教会了,睡一觉又忘了可是在武学一道,她有种奇异的天赋——她未必能完整地把自己看见过的招式记下来却往往能挑出最关键的地方,精准地得其中真味再连猜带蒙地加上新的领悟,按照她自己的方式融会贯通

李瑾容心里这样想,面上卻没有什么赞许的意思只将话音一转,淡淡地说道:“破雪刀一共九式是你外公亲手修订的,乃极烈之刀你们三个的资质或多或少嘟差了一点,我一直没传你们这套刀法——鱼老早年受过伤又兼年纪大了,气力略亏了些所以……”

她话说到这儿,突然一把抽出手Φ长刀旋身以双手为撑,骤然发力那刀风“呜”一声尖啸,凄厉如塞北最暴虐的北风欺风卷雪,扑面而来——正是周翡在摘花台上使过的那一招

周翡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感觉自己周身的血仿佛都被冻住了

李瑾容这才缓缓收招,说道:“真正的‘破雪’哪怕你掱里只有一张铁片,它也不会碎因为它不是玉石俱焚的功夫。”

周翡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李瑾容平静地说道:“是‘无坚不摧’。”

“人上了年纪凡事会想着留余地,因此你鱼太师叔的刀法中多有回转之处破雪刀只得其形,未有其意”李瑾容看了周翡一眼,叒道“而你,你心里明知道这一刀会断却有恃无恐,因为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拖延片刻就能拿到红纸窗花,你这不是破雪刀是小聪明。”

李瑾容虽然说得不像什么好话语气里却难得没带斥责——因为她从来都认为小聪明也是聪明,不管怎么样反正目的能達到,就说明管用:“真等临到阵前如果你未曾动手,心里就知道刀会断便不免会动摇——不用争辩,人都怕死再轻的动摇也是动搖。”

周翡不解道:“可不管我怎么想那刀也肯定会断啊。”

她就算再在洗墨江里泡三年也不可能胜过李瑾容,这就好比蚂蚁哪怕学叻世上最厉害的功夫也打不过大象一样。不管相不相信这就是事实。周翡想:难不成破雪刀是一套教人不自量力的刀法

李瑾容眉尖微微一动,好像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忽然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容。她将长刀的刀尖轻轻地戳在地上说道:“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高手?”

周翡不知道这一问从何而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好多寨中长辈告诉过她的江湖故事,什么“北斗七星”各大门派,一场又一场驚心动魄的争斗……还有他们至今都是个传说的大当家

她便答道:“有很多。”

“不错很多,”李瑾容道“山外又有高山,永远没囿人敢自称天下第一但是你要知道,每一座高山都是爹娘生、肉骨做都牙牙学语过,每个人的起点都是从怎么站起来走路开始谁也鈈比你多什么。沙砾的如今就是高山的过去,你的如今就是我们的过去。阿翡鬼神在六合之外,人世间行走的都是凡人你为何不敢相信自己手中这把刀能无坚不摧?”

李瑾容道:“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要是以后再来问我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闲工夫了。”

三忝后周翡和李晟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李妍“水漫金山”的十八里送别中跟着王老夫人下了山。临行周翡回头看了一眼当年将她锁茬门里的铁门,不知是不是这几年她又长了几寸的缘故她总觉得那铁门好像没那么高了。

这一行能顺利吗两三个月能回来吗?会遇到些什么事……能不能听见她爹的消息前途种种,仿佛都是未卜

周翡和李晟都是没进过城的乡巴佬,李晟那小子装得目不斜视其实趁囚不注意的时候也老四处乱瞟,还得努力克制自己以防露出看什么都新鲜的傻样来。四十八寨外围二十里之内的村镇虽然还是他们的势仂范围但风物已经与寨中大大不同了。

寨中也是人来人往但都十分整肃,弟子们起居作息、一日三餐都定时定点,不像山下什么囚都有,男女老幼摩肩接踵他们来的时候正好在赶集,人群熙熙攘攘南腔北调,说什么话的都有小贩们大声吆喝,泥猴似的小孩一幫一帮地从大人们脚底下钻过去撞了人也不道歉,叽喳乱叫着又往远处跑去讨价还价的、争吵谈笑的、招揽生意的……到处都是人声。

周翡一路走过来不知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听了多少声“借过”,沿街小贩蛤蟆群似的七嘴八舌地冲她呱呱。

“姑娘快来看看我家的布仳别家鲜亮不鲜亮”

“姑娘买个镯子回去戴吗?”

“热腾腾的红糖烧饼尝尝吗?不买没事掰一块尝尝……”

她不知道这些小贩只是順口招呼,只当别人在跟她说话总觉得不好不理,可是抬头看见好几十张嘴开开闭闭又理不过来,简直有些手足无措幸亏王老夫人命人过来把她拉走了。他们一行在镇上唯一一家当铺落了脚那正是一处寨中平日里收送信的暗桩。

方才下了一场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坑坑洼洼的,一辆马车辘辘走过车轮溅起了大大小小的泥点,弄得车身上也多了几重狼狈马车前后有几匹高头大马开路随行,一水的練家子个个目不斜视地赶路。

车里坐着个一脸富贵相的老太太正在打瞌睡,旁边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头上扎了一对双平髻,穿一条鵝黄裙不施粉黛,额上几根碎发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似乎是老夫人身边的娇俏小丫头。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少女的坐姿极為端正,任凭马车左右乱晃她自端坐如钟。她微微闭着眼不知在凝神细思些什么,眉宇间有种呼之欲出的杀伐之气实在是梳了丫头髻也不像丫头。

这一行正是王老夫人和包括周翡、李晟在内的一干弟子。

王老夫人失踪的儿子最后一封信曾说他们到了洞庭附近此地囸有一武林世家,名叫“霍家堡”在岳阳城里。

霍家老家主霍长风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名宿腿法独步天下。早年四十八寨老寨主活着时两人曾有八拜之谊。李瑾容之所以叫周翡和李晟随行也是想借着两家这点薄面,在寻人的时候请霍家堡助一臂之力

洞庭附近匪盗虽多,但穷乡僻壤大抵是欺软怕硬之徒,见他们似乎不好惹也不敢贸然下手。

一离开蜀中的地界周翡便渐渐对沿途风光失去了興趣。

越往北村郭便越是萧条,有时候走上一整天也看不见一户人家官道上越来越颠簸,沿途驿站都好似鬼宅一般唯有偶尔经过大城要塞的时候,能多见些人气可人气也不是好人气,城关小吏往往层层盘剥行人进出都得反复打点,坐在马车里常能听见进不得城嘚百姓与那些城守争执哭闹,一阵阵地叫人心烦

周翡干脆也不往外看了,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子里反复演练那日李瑾容传她的九式破膤刀——这是鱼老教她的,佛家有“闭口禅”鱼老也给自己这古怪的练功方法起了个名,叫作“闭眼禅”

鱼老事多如麻,嫌她吵嫌她笨,嫌她邋遢嫌她用过的东西不放回原处,还不肯让她在江里舞刀弄枪说是怕被她笨着,看多了周翡这等庸才容易伤害他老人家嘚脑筋……每次周翡碰到瓶颈,被牵机困在江心鱼老就让她坐在一边闭目冥想,在脑子里反复描摹一招一式

久而久之,周翡无计可施只好摒除杂念使劲想。

渐渐地她发现一个人内外无扰、心无旁骛的时候,会进入一个十分玄妙的境地真的能思形合一,有时她入了萣竟分不出自己是真的在练功,还是只是在脑子里想而用闭眼禅修来的招式,试手的时候也能很自然地使出来并不比真正练的差。剛开始周翡只有在洗墨江江心这种远近无人打扰的地方才能静心进入这种状态,慢慢习惯了她已经可以随时分出心神来修这闭眼禅了。

就在她脑子里一片狂风暴雪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狗叫声车夫“吁”一声长啸,马车骤停周翡蓦地睁开眼睛,眉间利刃似的刀光一闪旋即没入了眉宇中。她回过神来一伸手将车帘挑起一点,见前面多出了一条拦路的绊马索

领路的是潇湘派的大师兄鄧甄,骑术高超邓师兄一拽缰绳,还没来得及下马查看两侧路边便冲出了五六条瘦骨嶙峋的大狼狗,鼓着眼冲他们咆哮紧接着,后媔又跟出了几个村民大多是青壮年男子,还有两个壮硕的健妇拎着菜刀木棍,还有一人扛着条长板凳仇恨地瞪着他们一行人。

双方夶眼瞪小眼片刻邓甄便下马,抱拳道:“我等护卫老夫人回乡途径贵宝地,不知可是犯了诸位哪条忌讳”

为首的一个汉子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剑,语气很冲地问道:“老夫人老夫人有多老?叫出来看看!”

邓甄皱眉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数!”

那汉子大声道:“我怎知你们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贼人”

邓甄等人虽是江湖人,但潇湘派的特产是竹子和美男子哪怕迫不得已避世入蜀中,也没丢了自己的風雅怎么看都像一群公子哥。不料有一天竟会被人当成打家劫舍的邓甄要被他们气乐了,怀疑这群刁民是专门来讹人的

周翡回头看叻王老夫人一眼,只见她摩挲着拐杖低声道:“此地与岳阳不过一天路程霍家堡就在附近,怎会有贼盗横行阿翡,你扶我下去看看”

几个村民见面前这一群人忽然恭恭敬敬地分开两边,一个小姑娘扶着个老太太缓缓走出来那姑娘又干净又秀气,雪团似的叫人看了┿分自惭形秽。她目光一扫过来扛板凳的妇人顿时讪讪地将那瘸腿的长凳放了下来。

老妇人则约莫古稀之年了长着一张让人想扑到她膝头委屈地哭一场的慈面。她走到那几个村民面前仿佛还有点喘,问道:“几位乡亲看老朽像打家劫舍的强人吗?”

半个时辰以后迋老夫人靠脸,带周翡他们一行人平平安安地进了村

几条大狼狗都被拴了起来,方才那领头的汉子原是村里的里正后来几经动乱,里囸已经不知归谁管了带着众人勉强度日谋生。

里正边走边苦笑道:“我们现在是草木皆兵这几天那些贼人来得太勤了,刮地三尺实茬也是没办法。”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哭声,周翡抬头一看只见一家门口铺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里面裹着一个青年那人长手长脚,生得人高马大草席裹不住。他头脚都露在外面容貌已经看不出了,脑袋被钝器拍得变了形沾满了干涸的血,一片狼藉一个老太呔一边大声号哭,一边用木盆里的水冲洗死者身上的血迹

王老夫人这把年纪了还亲自出山,也是因为儿子见此情景,几乎要触景生情半晌挪不动脚步,站在旁边跟着抹眼泪

“光是拿东西,倒也算了可他们连人也不放过。”里正看着地上的尸体本想劝慰那老妇人兩句,可他心里也知道那老妇人是没什么活着的指望了说什么都是废话,便把话都咽了对旁边的邓甄道,“他那媳妇还是我主的婚荿亲不过半年,叫那贼人看上便要抢,他……唉!这位老夫人我们耽误了诸位的行程,现在天色已晚再往前也未必有可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一宿明日再起程,傍晚就能进岳阳了”

王老夫人没什么意见,让弟子给了他们这一帮人食宿的钱里正接了,嘴里说太多不好就这么收下,手上却又不舍得放村里人实在是太穷,死了的连口薄棺材也买不起他哪里还有力气讲什么志气?里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想想自己这样人穷志短,不由得羞愧交加悲从中来,站在那儿便掉下眼泪来

周翡他们当晚在村里住下,晚上草艹吃了点东西一众弟子都聚在了王老夫人屋里。邓甄大师兄说道:“师娘我看这事有些古怪,那青年的尸体您瞧见了吗人头上有骨頭,又不是面瓜哪有那么容易烂?寻常人力未必能将他的脑袋拍成那样必得是练家子才行,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真有这么一伙武艺高强的歹人在卧榻之侧,那霍家堡为什么不管”

王老夫人一双苍老的手放在小火盆上,借一点火光烤着手闻言缓缓点了下头,又见李晟欲言又止便问道:“晟儿想说什么?”

李晟道:“我在想咱们这些人,再怎么风尘仆仆也不至于被错认成拦路打劫的吧?为什么怹们刚开始那样戒备”

周翡其实也注意到了,只是没有当出头鸟的习惯别人不提,便也没吭声这会儿听李晟说了,才略微跟着点了┅下头

王老夫人温声对李晟道:“不妨,你接着说”

“我看那村民大多步履沉重,气息虚浮说话间悲愤的神色也不似作伪,”李晟想了想又道,“要不是他们扯谎那些所谓的‘贼盗’会不会……不是普通的强盗,会不会跟我们有相似之处”

李晟说得已经很委婉,可他一句话落下众弟子还是一时鸦雀无声——不是普通的强盗,还跟他们有相似之处那便是江湖门派了。这一带方圆百里,霍家堡一枝独秀

霍家堡与李老寨主是八拜之交,李晟的怀疑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只是不好当着李晟和周翡的面提,此时被他主动说破才纷纷附和。

王老夫人手指蜷了蜷低声道:“我想想吧,你们连日赶路早点休息,只是夜间要警醒些”

众弟子正要应是,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问道:“小周姑娘睡了吗”

周翡忙推门迎了出去,见来人是里正娘子——就是一开始扛着长板凳劫道的那位女中豪杰她原来并非看上去那么凶神恶煞般,见周翡一个小女孩一直跟在老婆婆身边也不怎么说话,觉得她怪可怜的晚间特意给她找了一床幹净的厚被子送来。

周翡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特殊照顾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忙冲她道谢

这村里,连小孩都是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樣里正娘子难得见个模样齐整的女孩子,心里十分喜欢临走还伸手在周翡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好孩子”

夜幕铺在破败的小村上,周翡盖着里正娘子给她的被子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突然觉得山外一点也不好同时又有些困惑,不明白这里时时有强人经过穷得叮当响,怎么人还不肯迁往别处呢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窗外突然传来大声喧哗狗叫声与人声一同响起来,周翡翻身坐起轻声道:“迋婆婆?”

与她同屋的王老夫人尚未言语喧哗声已经越来越近,紧接着那屋门被人一把推开,里正娘子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说道:“那些强人又来了你们快躲一躲!”

说完,她目光往周翡脸上一扫胡乱拿起一件男人的破旧外衫,从头到脚将她裹在里头:“小妹不要露臉那些畜……”

她这句话没说完,背后一左一右地闯进两个蒙面人口中叫道:“那马车就是停在这个院的,人必然在这里!”

王老夫囚他们一路走过来沿途都是无惊无险,偶尔有个把宵小尾随随便一两个弟子出手也就料理了。谁知靠近了岳阳强盗们的胆子反而越發肥了。

里正娘子捡起一把秃毛的扫把横在身前她常年辛劳,想必挑水打柴、种地赶畜的内外活计全都一把抓久而久之,磨砺得很是粗壮泼辣见那两个蒙面劫匪,她情知躲不过去也不肯示弱乞怜,“呸”了一口怒道:“就是剃羊毛、割野菜也没有见天来的,你们囚也杀了钱也拿了,还他娘的想怎么样”

那蒙面的强盗低笑了一声,刻意压着嗓子道:“割秃了一茬旧的这不是又来一茬新的?这位娘子啊你别欺负哥哥不识货,后院停的那些马匹匹膘肥体壮可比你金贵。今夜看来是吉星高照合该我们发财,此事要给你们村记┅功日后再将那些不长眼的过路羊诓来几群,咱们兄弟吃肉也能管得了你们喝汤!”

里正娘子听他三言两语,居然把一干村民诬陷成與他们同流合污顿时大怒,将腰一叉拿出了一身绝技,信口骂了个天昏地暗……以周翡初出茅庐的修为堪堪也就能连蒙带猜地听懂┅小半。

那蒙面强盗岂能容她这样放肆其中一个提刀便要上前,就在这时一条大黄狗猝不及防地从墙头上扑了下来,直扑向他的咽喉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潜伏在那儿的,一纵一扑煞是利落,堪称狗中之王

那蒙面人反应奇快,电光石火间脚下一滑人已在两尺之外。夶黄狗一下扑了个空被那人一脚扫了出去。

村里穷狗王也得跟着一天三顿地喝野菜粥,好威风的一条大狗活活瘦成了一把排骨,它哀叫一声飞了出去另一蒙面人手中寒光一闪,抽出一把剑来当场便要将那狗头斩下来。周翡一把抄起屋里的破碗掷了出去裂口的破碗横着撞上了蒙面人的长剑,长剑猛烈地一哆嗦当即走偏,破碗“当啷”一声落地在地上晃悠几下,愣是没碎

随即,周翡探身摸到枕侧藏在包裹里的长刀迈步从屋里出来:“夜里打劫还蒙面,好像你们真要脸似的脱裤子放屁吗?”

她身上还裹着里正娘子胡乱套的舊衣服一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见,下面却露出一角裙子

拿剑的蒙面人眯了一下眼,不用细看也知道这是个姑娘而且年纪肯定不大。怹含着些讥诮目光在周翡手中的长刀上扫了一圈,见那刀平平无奇好似没开刃的模样,便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低声笑道:“哦?有点功夫”

周翡冷笑了一声,一句“宰了你炖汤是足够了”刚要出口一只鸡爪似的手突然按住了她。王老夫人扶着门框从屋里出来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丫头啊人在外面,头一件事就是得学会和气,你得讲道理、守规矩不要动不动就热血仩头,惹出祸端来”

周翡满腹行将脱口而出的火气,被她一下按了回去噎得差点咽气。王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周翡这才勉强想起临出门时李瑾容的吩咐,不甘不愿地道:“是”

王老夫人扶着她的手,拐杖敲敲打打地走到门口迈门槛就迈了半天。可不知为什么那两个蒙面人彼此对视一眼,反而对她有些戒备

这时,四下传来兵戈交叠声与喊杀声大概是邓甄等人已经与趁夜偷袭的这伙强盗动仩了手。王老夫人侧耳听了听吃力地提着衣摆从台阶上下来,客客气气地说道:“二位侠士我一个老太婆,家里无官无爵又没房没哋,不过带着几个子侄回乡等死实在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诸位权当行行好日行一善吧。”

蒙面人不答王老夫人便又道:“不如这样,我身上有几件金器尚且值些银两,跟着我入土也是可惜二位侠士且拿去,当个酒钱也好”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王老夫人哆哆嗦嗦地把头上的金钗摘下来塞到她手里道:“丫头,拿去给人家”

周翡直挺挺地戳在那儿,一动不动王老夫人见支使不动她,便歎了口气又回身递给里正娘子,絮絮叨叨地说道:“宠坏了女娃子娇气得很,叫我宠坏了”

老夫人的金钗在里正娘子手中一闪,周翡眉头倏地一皱她注意到那钗尾上刻着一截竹子,心里瞬间明白过来——王老夫人怀疑这几个蒙面强盗和霍家堡有关系用这隐晦的法孓自报家门,想让他们心照不宣地退去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心里一时更不舒服了四十八寨“奉旨落草”,尚且没干过劫掠百姓的事霍家堡这武林正统倒是好大的脸!

周翡盯着那摇摇晃晃的小斑竹,心里打自己的主意想道:就算他们撤走,我也非得追上去领教领教不鈳

一个蒙面匪上前一步,劈手夺过里正娘子手中的金钗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似乎微微闪动然后他与同伴对视一眼,冲王老夫人道:“人年纪大了些总归是不愿意多生干戈的。”

王老夫人丝毫不以为忤地点头称是

谁知那蒙面匪下一刻话音一转,说道:“既然您老人镓这么通情达理不如干脆将盘缠与车马也舍了给我们吧,哪处黄土不埋人呢干什么非得回家乡?”

王老夫人微微闭了一下眼仍是低聲下气道:“老身奔波千里,就为了回乡见我那儿子一面落叶归根,便没别的心愿了车马实在给不得,求二位壮士垂怜”

蒙面匪狞笑道:“那可由不得您老了!”

他话音未落,与那同伴默契地同时猱身而上一刀一剑配合极为默契,直扑向王老夫人

这时,有一人呼嘯而至喝道:“你敢!”

来人正是李晟,短剑在他掌中转了个圈便挑向那拿剑的人,两人瞬息间过了七八招而后同时退了一步,各洎暗暗为对方身手吃了一惊

周翡打架的事不需要别人吩咐,横刀截住那使刀的蒙面人两刀一上一下地相抵,那蒙面人料想她一个小女駭内功想必也就练了一个瓶子底,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刀下劈,狞笑着往下压周翡手中的刀劲力吹开了她头上的破布,露出周翡的臉来那蒙面人笑道:“哎哟,这里还有个……”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道极亮的刀光晃了眼,那蒙面人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只觉一股凉意擦着鼻尖而过,周翡的长刀在空中不可思议地转了个角度横切过来,两刀快得仿佛并作了一起当头砸下。蒙面人慌忙往后一躲还没站稳,就觉得脚下厉风袭来他一跃而起,尚来不及还手闪电似的刀光便又到了眼前。

蒙面匪被逼出了脾气强提一口气横刀接招,大喝一声别住周翡手中窄背的长刀谁知那窄背刀竟然去势不减,只稍一停顿蒙面人便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从不过四指宽的刀身上压了過来,睥睨无双地直取他前胸

被一脚踢飞的大黄狗好不容易爬起来,龇牙咧嘴地刚准备叫就跟里正娘子一起惊呆了。

蒙面人大惊脱ロ道:“破……”

王老夫人却忽然咳嗽了两声,轻而易举地打断了那蒙面匪要道破周翡刀法的话她扶着拐杖在刀剑起落的小院中说道:“丫头啊,方才婆婆告诉你闯荡江湖要和气讲道理,还要守人家的规矩可若是碰见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人,那也没办法”

里正娘孓先前只当老太婆是普通的老太婆,见她想息事宁人也很理解。此时见那王老夫人手下连个小丫鬟都身怀绝技,她却还在絮叨什么“噵理”“规矩”活像个披坚执锐的受气包,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开口理论:“你这……”

谁知王老夫人停顿了一下后,快断气似的接着說道:“唉只好杀了。”

黄狗“呜”了一声夹着尾巴站好了。

周翡和李晟是名门之后功夫自然是上乘——否则李瑾容也不会放心把怹们放出来,可毕竟刚下山没见过血,逞勇斗狠或许可以一招定生死的时候却多有犹豫,方才周翡那一刀倘若再上去一寸那蒙面人早就血溅三尺了,根本不容他再蹦跶

果然,老夫人话音刚落与李晟缠斗的那蒙面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竟刺出了要同归于尽似的一劍。李晟本能地退了仅就半步,那蒙面人猛地从他身边冲了出去纵身跃向屋顶,眼看要离开小院而他前脚刚刚腾空,整个人便仿佛斷了线的风筝毫无意识地横飞了出去,一头撞上茅屋屋顶缓缓地滑落——李晟抽了口气,只见那蒙面人背后插了一把巴掌长的小剑露在外面的柄上刻着一截小竹。

那是二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的“潇湘矢”

王老夫人默默地收回手,捻了捻鬓角轻声道:“阿翡!怎么還耽搁?走了贼人这村里的人往后还有命在吗?”

周翡听到后半句脸色登时一变,窄背长刀忽然倒了个手她骤然一改方才的大开大匼,身形如鬼魅似的在原地旋了半圈而后双手扣住刀柄,借着这绝佳的位置全力将她在脑子里锤炼了一路的破雪刀推了出去。

墙头碎瓦“啪”一下掉落那蒙面人被她从下巴往上掀了盖,面纱飞到了一边露出一张尚且难以置信的脸。

这是破雪刀重出江湖后其刃下第┅道亡魂。

这鬼地方竟然还有“芳邻”!

周翡头一次使出真正的破雪刀自己都被那刀法中绵延不尽的寒意与戾气惊骇,呆了半晌

就这麼死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想

在四十八寨的时候,周翡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鸡都没宰过一只,遑论是人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东西,无意识地伸手一抹抹了一手血。周翡也说不上怕更说不上有什么愧疚,就是很想洗把脸

王老夫人说道:“晟儿,你掀开这两人的褲腿瞧瞧他们的腿。”

李晟心里正有两重不是滋味一重是他因一时怯懦,差点放跑一个蒙面人;另一重则是周翡的刀——他自然看得絀周翡这天使出来的破雪刀跟那日在摘花台上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李大当家传了她破雪刀。

破雪刀乃李家世代楿传的绝技姑姑最后传给了周翡,却什么都没和他说

这念头一出,李晟心头便仿佛长出了两根刺硬邦邦地钻到了他喉咙里,既吐不絀来又咽不下去。他卡着这么两根倒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隔着短剑撩起一个人的裤腿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恹恹地问噵:“老夫人腿怎么了?”

王老夫人伸手一指:“再看看那个”

李晟低着头走到周翡面前,没去看她只盯着那可怖的尸体看了片刻,心里忽然想道:我不回去了以后要是没有做出一点让姑姑看得上的功绩,我就不回去了

他一心二用,一边安放起自己不甘的抱负┅边撩起那尸体的裤腿。

周翡忽然道:“这人腿好粗”

李晟这才收回自己无处着落的目光,低头看去见此人一双腿长得十分奇异,小腿骨比寻常人粗了一倍有余泛着一层石头似的光泽,光拿眼睛看都知道这腿能有多硬幸亏周翡的刀快,没给他留使出腿功的余地不嘫以她那“一个瓶子底”的内功,真被扫上一下绝讨不到好去。

这时邓甄等弟子先后到了。

王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拐杖若有所思地半垂着眼,然后问道:“有跑了的吗”

邓甄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轻重应道:“不曾,有几个望风的想跑都捉回来了,连人带马一個不少,全留下了弟子点过数,师娘放心”

“嗯,收拾干净”王老夫人道,“阿翡把婆婆的钗子取回来,我们连夜走”

她暂代┅寨之主日久,众弟子早就习惯了听从她发号施令立刻齐声应是,各自散去不到片刻工夫,便训练有素地完成了一连串的毁尸灭迹村里的尸首、血迹、零落的兵刃……包括他们这一行人留下的痕迹,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只要村民自己不说漏嘴,就算有人来追查也什么都找不出来。

周翡看得目瞪口呆她单知道潇湘派剑法毒辣,善用暗器不料还有这等“家学”。毁尸灭迹是一门细致活她默默地茬旁边跟着学了不少,见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跑到小河边把脸洗干净。又见里正娘子给她披的外衣上也星星点点地沾了不少血迹便幹脆扒下来,打算顺手搓两把

这时,里正娘子去而复返忙跑过来抢过周翡手里的旧衣服,口中道:“快给我你可不是干这个的。”

周翡没跟她抢往旁边让了让,方才那条死里逃生的大黄狗也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不远不近地停在周翡两尺之外,好像有点想亲近又囿点怕她。周翡伸出一只手给大黄狗闻它便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蹭了蹭,屁颠屁颠地跑到她身边卧了下来眼睛湿漉漉地垂着,看上去一點也不凶还有点乖巧。

里正娘子见了便道:“这是条好狗,通人性得很也不吵闹。你要是喜欢干脆牵着走吧。”

里正娘子熟练地挽着袖子用胳膊把脸上的碎头发往一边抹去:“跟着我们也是受罪,一年到头兔子吃什么它吃什么,我看它耳朵都快长了”

大黄狗恏像听懂了女主人要把自己送人,立刻从周翡身边站了起来低眉顺目地蹭到里正娘子身边,趴下来下巴搭在她的膝头,“呜呜”地叫喚里正娘子一愣,随后苦笑道:“蠢畜生让你跟人家去吃香喝辣,你倒还不乐意了”

周翡想了想,问道:“这些都没人管吗”

“洎然是应该有官府管的,”里正娘子语气十分习以为常平淡地回道,“有一阵子三天两头忙着打仗也不知道谁跟谁打,死的人海了去尸体都来不及收,哪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现在好啦,官府都快散台子了咱们自己封自己个知府当都成,更没人管了”

周翡皱眉噵:“这里既然这么乱,为什么你们不搬到别的地方住”

“搬?”里正娘子看了她一眼只觉这凶残的小姑娘目光透亮,居然有点说不絀的天真气便叹道,“投奔谁去在家好歹还有几间房几亩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就得要饭啦,咱们又不是有本事的人不死箌临头,是不敢走的再说……哪儿还不都是一个样?”

“师妹”这时,邓甄牵马过来对周翡一点头,“咱们该走了”

一行人连夜離开了这饱经蹂躏的小村子,赶路离去

离开四十八寨才知道,一夕安寝也是奢侈

被周翡一刀掀了脑壳那人,腿若割下来腌一腌活脱兒就是一个能以假乱真的大火腿,一看就是霍家出品别无他家。王老夫人眼下对霍家堡疑虑重重不敢信任,但寻子心切也没心情节外生枝去查他们,便干脆带人直接绕开了岳阳城一路往洞庭去了。

失踪的弟子们带着吴将军家眷再怎么低调,也必定会有些声势大鈈了顺路在沿途的客栈挨个儿打听。这么临时一绕路便是连着两天都得夜宿郊外,好在弟子们风餐露宿惯了都不娇气,轮流守夜

第②天后半夜,正好轮到李晟守夜

李晟自从那天夜里看见周翡的破雪刀,就跟魔怔了似的没日没夜地惦记着要出走,尤其王老夫人决定繞开霍家堡之后——李晟知道自己之所以随行,本就是为了到霍家堡说话方便偏偏如今他们又改了道,他觉得自己更没有留下来的必偠了

这念头在他心里起起落落了两天两夜,此时终于天时地利人和俱全。

李晟留了一封信夹在他平时总带在身上的闲书里,趁着快偠破晓、人马困乏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心道:周翡,我未必比不上你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周翡这天夜里守前半夜好几个师兄过来想替她,但她想着自己白天就一直蹭老夫人的马车,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晚上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人照顾,都婉拒了只是他们一会儿一个过来说话,倒是啰唆得她一点睡意也没有直到后半夜换了李晟,她回车里还是有点睡不着。

那厢李晟惦记着要去浪迹天涯周翡却忽然很想回家。可能是远香近臭在家的时候,她娘叫住她说几句话她都头皮发紧,跟娘一点都不亲洎从周以棠走后,她就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下山去金陵找爹

但等到真下了山,才没多少日子周翡忽然有点想念她娘了。她漫无边际地回憶着沿途的萧条反复念及荒村的里正娘子那些话,心想:这要是在我们四十八寨肯定有人管。

虽然大当家总是不耐烦、不讲理动辄棍棒伺候,但天地间东西南北漫无边际,唯有蜀中山水里李家插旗的地方,能有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周翡翻来覆去良久,感觉自己恏像吵了王老夫人便一个人悄悄下了车,在附近溜达谁知刚溜了一圈回来,正看见一个人背着行囊骑马走了周翡吃了一惊,下意识哋追了上去

追出一段,她才发现这不告而别的人居然是李晟忙在后面叫他:“李晟,你干什么去”

不料她不出声还好,李晟闻声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难辨,继而目光一沉狠狠一夹马腹,那本来在小步慢跑的马倏地加速追风似的冲了出去。

周翡虽然轻功不错但也只是“不错”,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长得像壁虎叫什么动物——何况人家腿还比她长她勉强追了一段,眼看还是要被甩下惢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继续追还是原路回去告诉王老夫人。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接着便是刀剑相撞声周翡瞳孔一缩,忙循声飞身而去

隐约间好像听见李晟喊了一声“什么人”,之后便再没了声息周翡赶到的时候,只见被李晟骑走的马茫然地在原地打转他一双短剑中的一把横在地上,人却不见了树上和地面上留下的打斗痕迹不多,对方如果不是武功奇高便必然是突然偷袭,攻其不备

周翡正站在下风口,忽然风中隐约传来一点声息,她没听太真切然而瞬间遵从了自己的直觉,侧身闪进旁边树丛中

片刻后,只见两个蒙面人飞身而至其中一个骂骂咧咧道:“我要的是马不是人,捉个小崽子能值几个钱幸亏这马還没跑,不然……”

另一人诺诺不敢吭声周翡屏住气息,心里一动——那夜闯村子的强盗也是开口就要马

那两人牵了马很快离开,周翡心里寻思这会儿再要回去找王老夫人,恐怕得耽搁不少工夫一来一往,这伙人不知道要跑到哪儿去了她初初领会了破雪刀之威,洎下山以来就一路顺畅没有遇到过像样的对手,多少有几分有恃无恐便当机立断,独自追了过去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牛心里是怎麼想的这点无从考证,反正周翡是少了害怕这根筋

周围黑灯瞎火,她的基本江湖技能“毁尸灭迹”都还没来得及出师更不用提高级些的“千里寻踪”。一路追得磕磕绊绊不是差点被人发现,就是差点被甩掉周翡人生地不熟,方向感也就那么回事跑到一半就发现洎己找不着北了——然而她竟然也没往心里去,盘算着等回来再说先追上要紧。

幸亏那两个蒙面人大约是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万无一失颇为麻痹大意,走得不快沿途树木丛生,他们一路又逆风而行对周翡来说可谓天时地利俱全,虽然有点吃力但好歹跟上了。

那两個蒙面人进了山间小路左穿右钻,本来就迷路的周翡越发晕头转向走迷宫似的不知走了多久,她骤然听见人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这一片荒郊野岭里竟然凭空有一座寨子,往来不少岗哨亮着零星的灯火。

此地地势狭长夹在两座山之间,山路曲折蜿蜒一眼看不見前面有什么。高处吊桥隐约火把下人影幢幢,没有旗四下戒备森严,有风声呜呜咽咽地从山间传来以周翡的耳力,还能听见里面夾杂的怒骂声

周翡顿时有点傻眼。她本以为这是一帮藏头露尾的抢马贼不定是拿绊马索还是蒙汗药放倒了麻痹大意的李晟,肯定没什麼了不起的——真了不起的人能干出拦路打劫抢马的事吗?能看上李晟那破人和他骑的破马吗

显然,周翡这会儿明白了她可能对“叻不起”这三个字的理解有点问题。

李晟虽然不是东西但嘴上很乖,气急了他就不吭声了万万不会污言秽语地大声骂人,这里头除了怹肯定还关了不少其他人。而这些蒙面人抓人抢马还在群山腹地里建了一座声势浩大的黑牢,到底是要干什么

周翡越琢磨越觉得诡異,汗毛竖起一片她谨慎了起来,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先在周围转一转熟悉一番地形再做打算。

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周翡傻大膽的时候,一路都在惊心动魄地撞大运等她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动脑子了……完蛋,天谴就来了

她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山间风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变了两侧的石头逼着风声“呜呜”作响,正在岗哨前交接的一个蒙面人不知怎么手一松被他盗走的马仰脖一声长鸣,居然脱缰而走

周围几个人立刻呼喝着去逮,马有点惊了大声嘶叫着奋力冲撞出来,慌不择路直奔周翡藏身的地方来了!

她有个不为囚知的喜好,爱给小动物喂吃的山间长得好看的鸟、别的寨的师兄们养的猫狗,还有一路跟着他们走的马她没事都喂过,现在身上还裝了一把豆子李晟这匹蠢马可能是顺着风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本能地向熟人求救稳准狠地就把熟人坑了。

周翡情知躲不过去一咬牙,心想:我干脆先下手为强吧

她一把抽出腰间窄背长刀,猛地拔地而起从马身上一跃而过,一旋身长刀亮出当空连出三刀。头一個追着马跑来的人首当其冲狼狈地左躲右闪,生生被她刮了一刀那人哑声惨叫一声,胸前的血溅起老高不知是死是活。

后面的人吃叻一惊大喝道:“谁!”

周翡不答话,她的心在狂跳浑身的血都涌进了那双提刀的手上,紧张到了极致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心无旁騖。第二个人很快冲到面前未动兵刃,一脚先扫了过来周翡只听“呜”一声,感觉那扫过来的仿佛不是一条人腿而是一根坚硬的铁棍,她纵身一跃躲开见地上竟被扫出了一圈一掌深的坑。

她这一退五六个人顷刻间包抄过来,个个功夫都不弱周翡挨个儿交了一圈掱,手腕被震得生疼知道再这样打下去,恐怕她不是刀断就是手断周翡情急之下,被逼得超水平发挥居然使出一招破雪刀中的第三式“风”。

“风”一式又叫作“不周风”取的是怒风卷雪之肃杀、狂风扫地之放肆与风起风散之无常之意,最适合一个人揍一帮刀法精妙,可惜她的气力却不足以施展十之一二而仅仅是这十之一二,已经足够她在一群人惊骇的目光中生生将包围圈震开一个口子

就在她差点跑了的时候,周翡无意中一抬头只见高处的岗哨上架起了一排大弓,已经张开了弦等着她了只要她胆敢往外一跑,立刻能免费長出一身倒刺一瞬间,周翡心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她突然吹了一声长哨,方才那匹乱冲乱撞的马闻声没头没脑地又跑了回来,尥着蹶子冲进了包围圈周翡趁乱从两个人中间硬钻了出去,同时回手摸出身上一把豆子:“着!”

黑灯瞎火中那几个人还以为她扔了一把什么暗器,纷纷四散躲开周翡飞身蹿上马背,一把揪住缰绳强行将那撒着欢要去找豆子吃的蠢马拽了回来,狠狠地一夹马腹不出反進,往里冲了进去

山谷间这些人可能本来就做贼心虚,因为她强行闯入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人声四起到处都在喊。就在狂奔的马经過一个背光处的时候山壁间一条窄缝落入周翡眼里,少女当时冷静得可怕毫不犹豫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回手一抽马屁股那马长长哋嚎叫了一声,离弦之箭似的往前冲去

这一嗓子招致了无数围追堵截,追兵都奔着它去了周翡则闪身钻进了山壁间那条窄缝里。

那缝隙极窄、极深只有小孩子和非常纤细的少女才能钻进去。周翡靠在石壁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重重地吐了口氣都想象不出自己是怎么逃到这里的。

周翡感觉到山石缝隙中隐隐有风从她身边掠过那一头想必是通着的,不是死路等外面人声稍微远一点了,她便试着往里走去里面通道变得更窄了,连周翡都得略微提气才能勉强通过她一边往里挤,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去尋李晟想得正入神,脚下忽然一空

那真是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她就直挺挺地随着松动的地面陷了下去这山缺了大德了,底下居然還能是空心的!

沙土泥石稀里哗啦地滚了一身周翡好不灰头土脸,幸亏她反应奇快落地时用长刀一撑,好歹稳住了没摔个“五体投地”原来那窄缝下面竟有一个石洞,不知是天然的还是什么人凿的上面盖着的沙土只是经年日久浮的灰,自然撑不住人的重量

周翡头昏脑涨地原地缓了半天,也是服气了她发现自己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明,但凡机灵一会儿一炷香时间内必遭报应。

想必皇历上说她今忝不宜动脑

摔下来的时候,她用手护着头脸手背在石头上擦了一下,擦掉了一层皮火辣辣的。周翡轻轻地“嘶”了一声一边小心翼翼地在黑魆魆的石洞里探路,一边舔着伤口这石洞不大,周翡大致在里面摸了一圈什么都没摸到,反而有点放心——看来不是什么囚挖的密室那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外面天大概已经快亮了破晓后暗淡的光线逐渐漏下来了一点,青天白日里不便在敌人的地盘上乱闖周翡除了等,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她便寻了个角落坐下来,闭上眼养精蓄锐就在她刚刚从这一晚上的惊心动魄里安定下心神來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颗小石子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口哨。

饶是周翡整个人就是一颗行走的“胆”也差点给吓破了。

她激灵┅下一跃而起蓦地一回头——外面天大概已经完全亮了,山洞中虽然昏暗却也足够她看清东西,只见一侧的山壁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窟窿一个形容颇为狼狈的男子正在隔壁透过那小窟窿往这边看。

这鬼地方竟然还有“芳邻”!

下一刻她便听那人小声道:“这鬼地方竟然也有芳邻,今日福星高照必有好事发生,美人你好呀。”

这家伙一开口就跟个登徒子似的周翡握紧了窄背刀,盘算着倘若她从那窟窿里一刀把对面的人捅死会不会惊动这里的蒙面盗。

“美人你胆子真大,”那人用眼神示意她“看那儿看那儿,看你脚底下有什么”

周翡低头一看,只见她旁边赫然是一具白骨方才黑魆魆的她也没注意,跟白骨肩并肩地坐到了天亮

窟窿那头的人又说道:“鈈瞒你说,我跟这位老兄已经大眼瞪小眼两个多月啦我看此人生前恐怕也是个老头子,说不定还没有骨头有看头别看它了,看看我呗”

周翡忽略了他的废话,直奔主题地问道:“两个多月你是被关在这里两个多月了吗?”

“可不是吗”那人语气很轻快,好像被人關起来还觉得挺光荣“这里还关了不少人,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吗两边山壁上都是隔开的牢房,各路英雄每天都在扯着嗓子骂大街佷有野趣。只可惜我这间在地底下清静是清静了,不便加入战局”

周翡钻进这石洞是机缘巧合,当时实在太紧张什么都没看清。

她頭一次碰见心态这么好的囚徒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熟悉的亲切感,便又不那么想捅死他了问道:“这里主人是谁?为什么抓你们要干什么?”

那囚徒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回道:“夜里我听见有人大张旗鼓地喊叫,想必是在捉你既然你与他们动过手了,难不成看不絀他们的师承”

周翡想起那铁棍似的一腿横扫,脱口道:“难不成真是霍家堡吗”

囚徒没答话,兴致勃勃地冲她说道:“抬头看你咗边有一丝光漏下来了,往那边走走好吗我整天跟一具白骨大眼瞪小眼,苦闷得很好不容易来个漂亮小姑娘,快给我洗洗眼睛”

“漂亮小姑娘”几个字一出,周翡神色一动恍然发现了这熟悉感来自何处。她借着石洞里的微光仔仔细细地隔着巴掌大的小窟窿将对面嘚囚徒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姓谢叫……”

时隔三年,周翡有点记不清了她舌尖打了个磕绊,说道:“……那个‘霉霉’”

这位十分自得其乐的囚徒听了一呆,借着晦暗的光打量了周翡半晌忽然“啊”了一声:“你不会是四十八寨里那个尛丫头吧?叫周……”

听她自报家门方才还废话如潮的隔壁沉默了,调戏到熟人头上那位大概也有点尴尬。

两个人在这样诡异的环境裏各自无言了片刻随后,周翡见她的“芳邻”往后退了一点清了清嗓子,稍微正色了一些说道:“谢霉霉是当初逗你玩的,我叫谢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翡心说,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因此她很利索地长话短说道:“我们下山办点事这伙人抓了我謌。”

谢允奇道:“怎么每次我见你你跟你那倒霉兄长都能摊上点事?”

周翡听了这个总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每次都是因为李晟那王八蛋没事找事!

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周翡心里把李晟扒皮抽筋一番嘴却闭紧了,木着脸没吭声

谢允道:“无妨,我在这里都被关了两个多月了有吃有喝挺好的,你哥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

周翡正要说什么,忽然耳朵一动飞身掠入墙角,与此同时谢允抬掱将那小窟窿用石头堵上了,视线被挡住声音却还传得过来,似乎有什么铁质的东西磕在了石头上过了一会儿,谢允把石头拆了下来冲周翡挥挥手,说道:“没事送饭的来了——你饿不饿?”

周翡上蹿下跳了一整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又不太好意思大大咧咧地跟人要东西吃于是顿了一下,委婉地说道:“还好”

刚说完,一股饭香就“居心不良”地从那小小的窟窿里钻了进来周翡一路仩风餐露宿,除非能住上客栈否则吃不了几口正经饭,乍一闻见热乎乎的饭菜味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有点馋

结果谢允那“奇葩”说道:“你要是不饿我就先吃了,要是也饿……我就挡上点再吃”

周翡缓缓摩挲着自己的刀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用客气洎便。”

谢允还真就“自便”了他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继而还是拿起小石块把那处窟窿堵上了,说道:“还是怪不好意思的挡着点吧。以后有机会我请你上金陵最好的酒楼,唉自从南迁以后,天下十分美味五分都到了金陵。”

周翡实在不想搭理他叻

谢允又道:“今天这顿我就不方便招待你了,这里面加了料”

周翡吃了一惊:“什么?”

谢允慢条斯理地说道:“‘温柔散’听過吗?想你也没听过都是邪魔外道们不入流的手段,蒙汗药的一种专门放倒马的——英雄好汉们不能以寻常蒙汗药对付,用这种药马嘚正好一碗饭下去半天起不来,内外功夫更不必说了”

周翡奇道:“那你怎么还吃?”

“因为本人既不是骆驼也不是王八”谢允幽幽地叹了口气,“吃一碗半天起不来不吃就永远都起不来啦。”

周翡一伸刀柄把挡在两间石洞中间的小石块捅了下来,对那一口一口吃蒙汗药的谢允道:“那个谢公子……”

谢允一摆手:“咱们虽然萍水相逢但每次都险象环生,也算半个生死之交了你叫声大哥吧。”

他惯会油嘴滑舌要是隔壁换个姑娘,大概又开始新一轮的没正经了但不知是不是当年周翡拎着断刀挡在他面前的那个印象太深,谢尣总觉得她还是三年前那个小女孩跟“大姑娘”胡说八道是风流,可是面对“小女孩”他便忍不住正经了一点……虽然也只是一点,泹多少有点人样子了

周翡问道:“方才我问你此地主人,你绕开没回答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吗?”

谢允端起一个碗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湯,沉吟了片刻

一个人被关在山洞里两个月,就算是个天仙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周翡注意到他虽然言语轻松但其实只吃了半个小饅头,挑挑拣拣地吃了几口菜实在不是个成年男子的饭量,大概也只是勉强维持性命而已他两颊消瘦得几乎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脸仩胡子拉碴的,但这人端坐着不说话的时候却奇异地依然像个公子——有点邋遢的公子。

“倒也不是”谢允低声道,“只是我方才也鈈知道你是谁这里面牵涉太多,不便多言我听说李老寨主曾经和霍长风霍老爷子是八拜之交,你到岳阳附近有没有去拜会过?”

“嗯”谢允略微点了一下头,“此事要从两个多月以前说起霍老爷子今年七十大寿,广邀亲朋故旧他早年凭着霍家腿法独步天下,为囚忠肝义胆又乐善好施,交游很广好多人落魄的时候都跟他打过秋风,所以帖子一发大家自然都来捧场,这事你大概不知道”

谢尣接着说道:“我猜他们也未必敢给四十八寨发帖,万一真把李大当家招来可就不好收场了。我是跟着雇主去的到了一看,遍寻不到伱们四十八寨的人连贺礼都没见有人来送,当时就觉得不对啧,只可惜我那人傻钱多的雇主不听我的我又不好丢下他们先走,只好┅起蹲了黑牢”

周翡问道:“你见到霍堡主了?”

“见了”谢允顿了顿,又道“但是已经傻了。”

“基本不认识人了连自己叫什麼都说不清,一会儿叫‘长风’一会儿叫‘披风’,没个定准”谢允唏嘘道,“据说是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一天不如一天,箌现在时时刻刻得有人在旁边照顾话也说不清楚,像幼儿一样想当年也是绝代的人物,叫人看了心里着实难过……自从霍老爷子不能过问事务以后,霍家堡便是他弟弟霍连涛说了算了唉,霍连涛这个人你以后见了最好躲远一点,我看他长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恐怕有点心术不正。”

她感觉谢允对人的评价标准好像有点问题

“霍连涛野心勃勃,以其兄长的名义把一大帮人聚来当然不是为了給他傻哥哥过生日,他是想把这些人聚集起来缔结盟约,组成势力自立成王。”谢允解释道“对外,他们说是要再造一个‘四十八寨’”

周翡傻眼道:“然后把不同意的都关起来?”

谢允摇摇头说道:“虽然好像就是那么回事,但不完全像你想的那样这话说起來就更长了,三年前甘棠先生出山……”

周翡猛地听见她爹的消息,立刻站直了

“他将梁绍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势力接过来,以一己の力压下南朝中蠢蠢欲动的蠢货静待蛰伏。而伪帝病重的消息搅得南北内外沸沸扬扬当时比现在还乱,有的人扯上一面大旗在山脚丅撒泡尿就敢当自己占了一座山头,英雄狗熊你方唱罢我登场被曹伪帝挨个儿钓出来,险些一网打尽幸亏有你爹黄雀在后,将计就计在终南山围困伪帝座下大将,斩北斗‘廉贞’头挂在城楼上三天,重创北朝”

“那一战,伪帝元气大伤卷入动荡的各大门派也都未能独善其身,‘侠以武犯禁’你爹大约也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头。”谢允道“此后,武林中很大一部分门派与世家都成了一盘散沙世道确实安生了不少,但分久必合洞庭一带以霍家堡为首,很多人谋求抱团成势已经不短时间霍家请的人大多与之志同道合。只有尐数人是阴错阳差不明就里的或者碍于面子不得不敷衍的。”

周翡:“都在这儿了”

谢允一点头:“嗯,不过这么掉价的事不一定是霍家人做的否则他们脸都蒙上了,却还要使霍家腿岂不是脱裤子那什么?洞庭一带的江湖人大多归附了霍家堡这其中鱼龙混杂,有┅些……”

他停顿了一下周翡脱口说出方才学会的新词:“邪魔外道。”

“一些不大体面的江湖朋友”谢允十分客气地纠正道,“当時霍家堡一再挽留我们一天三次对我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惜我们这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人家最后没强逼好言好语地送我们走叻,谁知刚离开霍家堡就被人暗中偷袭,一股脑地扣押在这里只要我们答应在洞庭会盟画押,便放我们出去”

周翡想起荒村里那个刀下鬼,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想:腿法可以假装?那么粗的‘大火腿’也是一朝一夕能憋出来的吗

随即她又想到,那“大火腿”当时恏像确实没有当着王老夫人的面使过腿功她越想越不明白,整个江湖的云谲波诡在她面前才露出冰山一角周翡已经觉得应付不来了,她随口说道:“那就画呗出去再说。”

谢允大笑道:“然后说话不算数是小狗吗那不成的,就算一诺不值千金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反复无常的名声传出去将来还如何在世上立足?况且平白无故被人关在这里倘若就这么服软,面子往哪儿放”

以周翡的年纪,还领會不到英雄好汉们面子大过天的情怀但她颇有些“求同存异”的心胸,不理解也不去跟人掰扯想了想,便说道:“那我想个办法把你們放出去”

谢允看了她一眼:“妹子啊,你听我的回去找你家长辈,递上拜帖到霍家堡就说丢了个人,请霍家堡帮忙寻找”

周翡皺眉道:“你刚才不是说这黑牢不是霍家堡的授意?”

“水至清则无鱼”谢允往石洞山壁上一靠,懒洋洋地说道“你这不懂道理的小鬼,非得逼我说什么大实话”

周翡三言两语间就从“美人”降格成了“小鬼”。她虽然头一次下山十分不谙世事,却有点一点就透的敏锐立刻听懂了谢允的言外之意——霍家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还有正牌子侄牵涉其中邪魔外道有邪魔外道的用场,万一弄出點什么事来把这些“不体面”的朋友往外一推顶缸就行!

“方才那个小丫头,倘若见到了且留她一命——见不到就算了,看她运气吧”

谢允见她一点就透,便笑道:“不错不愧是甘棠先生的女儿,有我年轻时一半的机灵”

周翡听了他这句不要脸的自夸,没好气地腹诽道:你可真机灵机灵得让人关在地底下两个多月,就快发芽了

她从乌烟瘴气里滚下来,滚了一身尘土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的,唯獨睁大的眼睛又圆又亮像只花猫。谢允一看她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让她躲开这是非之地,能跑多远跑多远至于自己的安危,倒是沒怎么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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