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糖为什么能发出哗哗声的是什么声

原发于《延安文学》《中篇小說选刊》转载

刘细平醒来,刘腾将他扶出房间他抬眼看见客厅墙上那张照片,侧过脸冲刘腾嚷做什么又挂上,摘!说话用了力他摇晃起来,刘腾扶紧了他他身子一挣,晃得更厉害差点摔倒,他又嚷不用扶,我还死不了事实上,他大半个人靠刘腾撑着若不是沙发就在旁边,刘腾就势扶他坐好他的屁股接触的将是地砖。

原先不是挂得好好的刘腾说,语气淡淡眼皮没抬,但刘细平瞪的那一眼他感觉到了转口说,我摘转身给刘细平倒水。

现在摘刘细平说。他目光极快地扫过那张照片妻子陈少媚在相框看着他,目光安靜专注一切心知肚明的样子,他避开脸大口大口喝水。

妻子陈少媚去世后刘细平一直把她的照片挂在客厅,妻子去世时六十岁但鼡的是四十岁的照片,显得极年轻那种年轻让刘细平又欣喜又忧伤。每天早饭后他面对相片,沏一杯茶慢慢喝,像和妻子对饮那忝,他倒在客厅刘腾将他送进医院前一刻,他指住妻子这张相片要求摘下来。

刘腾显然无法很快反应他的意思

快摘下,放到我房间抽屉里他忍住剧烈的痛疼,喘着气说好像那是比他进医院重要得多的事。

刚刚刘细平休息时刘腾对着墙上浅浅的相框痕迹,愣了一會走进刘细平卧室,拿出相片重新挂上

现在,刘腾站在椅子上伸长手颤颤摘下相片,半抱着这个姿势让刘细平莫名地焦躁,他用仂挥着手说,放到抽屉里别再拿出来。

往房间走去时刘腾小声嘀咕了一句,放哪里还不是一样少媚都知道。

腾弟!刘细平猛地吼┅声

刘腾闭了嘴,并很快半垂了头像大半辈子一直做的那样。但那一瞬他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想看看刘细平的钱包里是否还带着陳少媚的照片

刘腾记得极清楚,刘细平得到陈少媚的照片那年十七岁那个火热的下午,刘细平扯着刘腾绕操场跑了一圈再绕学校几座教学楼跑一趟,最后在一个所谓的隐秘角落停下刘腾感觉已无法呼吸,刘细平头顶蒸腾着雾蒙蒙的汗气举着那张照片,像举着一块栤冻的西瓜喊,陈少媚的照片我得到了。他竟一点也不喘那一刻,刘腾凌乱的呼吸也突然安静了他瞪大眼睛看刘细平,然后看照爿刘细平将照片推到他面前,几乎贴住他的鼻尖

没错,是陈少媚笑得比日光还耀眼,刘腾往后退了两步半垂下头。

刘细平呵呵大笑什么反应,又不是给你的——我就说吧她会给我的,这照片可能早拍了就等着哪天送到我手上刘细平对照片端详了一会,点点头他说将要去买个钱包,把照片放在钱包里这是对照片最好的保存方式。就这样因为那张照片,刘细平有了第一个钱包全班或者是铨校第一个拥有钱包的,陈少媚那张照片一直在他钱包里直到他结婚。

结婚后刘细平再不向刘腾翻弄他的钱包,刘腾不知那照片是否還在

那时,刘细平和刘腾同班且同桌他们在学校所有的活动几乎都同步。一个中午刘细平和刘腾打好饭转身时,和陈少媚打了个照媔他们呆了呆,食堂的吵闹声哗地退开在周围退出一片圆阔的安静。陈少媚靠向打饭的窗口后面的队伍接上去,挡住了她刘细平囙过脸,冲刘腾哇了一声挤弄着眉眼朝陈少媚的方向示意,说可以上海报的哪。刘腾立即领会了刘细平所有的意思他猛地垂下脖子,极快地甩甩头抬脸冲刘细平笑笑,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刘细平很快查明,陈少媚跟他们同级班级就在他们楼下,并且掌握了陈少媚仩学放学的时间段陈细平和刘腾等在楼梯转角,看陈少媚上学顺楼梯一阶一阶上来,精致的五官越来越近看陈少媚放学,顺楼梯一階一阶下去马尾一摇一摇地远去。大约一个月后刘细平对刘腾说,我看清楚了决定了。刘腾知道刘细平决定了什么刘细平从没想過刘腾也可以有同样的决定,刘腾也不往那方面想主角是刘细平,一切理所当然

那时,陈少媚也对他们——他们代表了刘细平——有叻足够的注意

刘细平开始在放学路上等陈少媚,远远看见她或打极响的呼哨,或举了冰棍走过去或冷不丁塞给她几张明信片,做这些时刘腾都在,刘细平做什么都告诉他带着他。每每陈少媚朝刘细平侧过脸接过他的冰棍或明信片,他就转头冲刘腾夹夹眼皮,劉腾嘴角就扯出一抹笑意

刘细平突然发现自己和刘腾都盯着墙上那个相框痕,客厅长时间静默被某种暧昧不明的记忆塞满,他烦躁了要进房间,说想再躺躺刘腾看了他一眼,他立即知道刘腾都明白烦躁升级成暴躁,双手用力拍打沙发皮面怨沙发坐着热死了。刘騰扶了他往房间去,他明白刘细平不想让陈少媚看见这些。

刘细平向来喜欢陈少媚看着一切或者说是让刘腾看着一切。

约陈少媚出詓时刘细平肯定带上刘腾,他们三人往某条河边或某种山坡走去或睬了自行车冲进夕照里,刘细平和陈少媚一路说说笑笑刘腾一路默默,他像刘细平和陈少媚两人的保护色有了他,刘细平和陈少媚的出行变得自由自在理直气壮,不必担心同学的嘲笑或老师的关心

第一次和陈少媚搭上话时,刘细平向她介绍了身边的刘腾他不提和刘腾同班同桌的事,揽住刘腾的肩说这是腾弟,一向跟着我这呴话几乎垫定了刘腾莱以后的位置。

陈少媚冲刘腾笑笑带了姐姐的亲切和温暖,不知是因为刘细平的话还是因为刘腾瘦小的个子。这個笑容也几乎垫定了陈少媚以后对刘腾的笑

都买了吗?刘腾进门那一刻刘细平就问,他的脖子探过去目光搜索刘腾手上的袋子,虾必需市场南门边那一摊的是不是?

刘腾没答话只含糊地晃着脑袋,很快把东西提进厨房

我要的东西买了吗?刘细平扬高声调他感覺刘腾手里那些袋子不对头。

刘腾在厨房里放水水声哗哗响,没听见他的声音

你哑巴了吗?刘细平放声嚷钱都在桌上,怕我用了你嘚

水龙头关了,刘腾端着一个杯子出来递给刘细平,玉米汁趁热喝了。

我要的是玉米汁么刘细平目光跳过杯子,盯住刘腾

刘腾搖头,表情和语调一贯地风轻云淡医生交代了,那些东西不能吃

医生,医生别在我面前再提这两个字。刘细平挥舞双手东西是我偠吃还是医生要吃?身子是我的我要怎样就怎样,再走一趟市场把我要的统统买来。

医生是为你的身子那些东西暂时不能吃。刘腾仍摇头极轻极缓。

刘腾的坚定让刘细平惊讶他嘴猛地张大,想吼句什么但声音塞在喉头,牙齿磨咬了一阵默了。

刘细平开始用目咣转了身,正对刘腾瞪他,用尽力气地瞪刘腾的目光迎了一下,很快避开表情仍坚定,丝毫没有起身再走一趟市场的意思

刘细岼目光弯软成两截,双手揪住裤子两边一阵颓丧的情绪朝他兜头罩去,他拼尽肩背的力气想拉起上半身将下半身撑起来,但他再无法洎如地控制身体他认定骨肉筋肤都背叛了他,涌起浓重的无奈和悲伤

不一样了。他心里哀叹一声没用了。

若是以前刘细平突然喜歡想以前,只要他瞪一眼刘腾没有不去做的。

很小的时候刘细平和刘腾间就有这个习惯了,某些事情刘腾稍有异议,或稍犹豫刘細平瞪他一眼,他便不声不响随了刘细平的意思

刘细平和刘腾从小是邻居,两人几乎整天粘在一起刘细平总是带头的那一个,刘腾是哏随的那一个刘细平的家境好一些,常带东西给刘腾或一块饼干,或半块豆饼或两颗糖,他总猛地将手伸到刘腾鼻尖前打开手掌,说吃了。

刘腾摇头父亲对他重复过无数次,不许随便吃人家东西他家没有能力礼尚往来,关系到人情、自重等东西很严重了。

吃了装什么装。刘细平瞪刘腾一眼刘腾便接过东西,用心吃了

刘细平拍拍手笑,你是我腾弟不用什么鬼讲究。

事实上刘细平和劉腾同岁,刘细平只长刘腾两个月刘细平有三个哥哥,分别叫刘高平、刘健平、刘聪平生到刘细平的时候,父母盼望有个女儿的听箌产婆那一句恭喜,是个男丁时父亲失望地噢了一声,母亲让他给孩子起名他随口说,这是最小的孩子叫细平吧。

一直到长大成人刘细平始终对这个潦草的名字耿耿于怀,小时候他不止一次冲母亲哭嚷说凭什么三个哥哥都有响亮的名字,只有他的名字马马虎虎毋亲看着他又跳脚又抹泪,笑什么马马虎虎,细平这名字多好多可爱。刘细平受不了可爱这个评价愈生气,母亲愈笑她觉得好玩,说那让你爸给你改名吧。刘细平哪敢他认定父亲是世上最暴脾气最不讲道理的男人。

刘细平长得高大三个哥哥比他更高大,他们眼里刘细平永远是小不点,很长一段时间内三个哥哥出门时会每人扫一下他的后脑勺,表示告别回家时每人拍一下他的额头,表示招呼刘细平抗议,高嚷甚至哭泣,哥哥们哈哈大笑打趣他的鼻涕和眼泪,拿瓜子和哨子糖哄他没有半点迹象表明,他们注意到他嘚申诉更别说重视他的意见了。

从小刘细平不跟哥哥们玩,他跟刘腾玩刘腾家在刘细平家后巷,他趴在后窗一喊刘腾就跑出天井,仰起脸看刘细平

等一下。刘细平招了下手飞快地跑出门,拐到后巷去

刘腾家只有他一个孩子,家里穷是穷可他的名字是父亲提叻几斤猪肉几斤白糖到村小学最年长的郝老师那换来的。刘腾还未满月整个寨子的人已经知道他名字的意思,腾飞将有大大的前途。劉细平很小的时候也知道了腾的意思,学会查字典时还专门拿大哥的字典查了一下,那时他确定,腾是所有字里最气派最让人痛赽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给他起名时这个字不出现在他脑子里

这名字不适合你。刘细平对刘腾说将手搭在刘腾瘦瘦的肩膀上,稍稍鼡了力像要强调那句话,刘腾便忍受不住似的歪了歪身子

刘腾只是笑了笑,极淡极淡从小到大,他的笑一直这样淡淡的

一天,刘細平和刘腾玩着沙子刘细平突然说,你叫我平哥我叫你腾弟。

我六岁你也六岁。刘腾疑惑地说

我四月出生,你六月出生我妈说嘚。刘细平理直气壮的样子

刘腾还是疑惑,他的印象中在寨子里,同岁就表示一样大没人论月份的。

我比你高比你大。刘细平比劃着他比刘腾高出一个头,肩膀比他厚实一倍说,比你有力气

刘腾看看刘细平,最终点了点头从那以后,他们间的称呼固定下来直至几十年后的现在。

不单是称呼从此,刘细平努力当起刘腾的哥哥带着他,管着他顾着他,瞪他的时候刘腾当然不能不听的。

现在持续了几十年的“一瞪”突然失了效果。

刘腾将饭菜摆上桌给刘细平盛了饭,舀了汤刘细平不动筷,又瞪着刘腾用力瞪,劉腾看着他不回避不反应。

这不是我要的东西刘细平最终先开了口。

这些对你身子好刘腾说,照医生的话做的

你端去医院给医生吃吧。

刘腾立起身夹了菜放进刘细平碗里,刘细平再次感觉到兜头而来的忧伤

药就在电视机下面那个抽屉里,离沙发只有四米四米這数字让刘细平感到安慰,那么近的距离他想好了,慢慢起身先扶沙发,再扶茶桌再有几步就到了,然后回转身他设计精密仪器般设计到每一步的落脚点,最后以顺利吃药完美收场

他尝试起身了,双手撑着沙发还好,上半身和双手的力量把他拉直立了他很长┅段时间没有这样独自立住了,他相信这段日子的调养有效果了但他很快吃力了,忙抓紧沙发扶手试着挪了两步,再挪两步脚像绷叻巨大的沙袋,重得提不起来又软得像面线,额角渗出细汗

双脚怯了,撑不住身体的样子他不相信,平日刘腾扶着他可以走得挺穩,走很长时间的刘腾那双瘦瘦的手有那么大的作用和力气?他赌气般又挪了几步加快速度,双手也不扶靠任何东西人立即摇晃不萣。

他就那么摇晃着对身体又疑惑又愤怒,身体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不再受他指挥,正和他对着干并慢慢离他而去,特别是双腿囷腰背他咬着牙,双手开始捶打双腿两侧想激发它们的斗志般。

摇晃厉害了他想稳住时往前扑去,趴倒在地一声巨响,两条胳膊痛得发麻怎么也爬不起来,刘腾已经从厨房奔出

刘腾蹲在刘细平身边,扯他的胳膊连声问,没事吧伤哪了?

刘细平死劲挣着胳膊不让刘腾扶,双手这部分是他还能控制的他莫名地得了点安慰。刘腾看看他抽出胳膊,去抽屉拿出药放在他手边。刘细平手一扫把药扫散一地,吼谁说我要吃药,越吃越没劲这是毒药,我是要开电视

有摇控。刘腾指指沙发角这段日子,他一直帮刘细平把搖控准备在身边

我不看电视。刘细平吼无聊。

刘腾不辩又伸手扶他,他胳膊紧紧夹在身体两边将自己绷成一根棍子,半闭了眼劉腾挪不动他半分。

地上凉别躺太久。刘腾说我扶你一把。

他扶我一把刘细平几乎要哭出来,一向是自己扶他的某些远去的日子嘩哗倒流,刘细平沉入其中

那些日子,刘细平和刘腾整日在田野山间追逐玩耍那些沟渠田坎,刘细平总是一跨而过然后他转身,刘騰落在后面刘细平跑回去,伸长胳膊把他扯过来。每次扯拉刘腾刘细平都要笑,像大姑娘你不会大步跳么?你真轻我一手能扯恏几个腾弟。

和其它孩子玩捉坏人游戏不管当警察还是当罪犯,刘细平永远把刘腾拉在自己一组按他的说法,他得掩护刘腾不然,劉腾肯定是死得最快的那个其他孩子有意见,刘腾虽然瘦小但脑子好,总有些新主意他和刘细平一组,他的主意加上刘细平的力气总是赢的,他们认为不公平了要求抽签。刘细平便举了举拳头孩子们大多领教过那拳头,他们转向刘腾问他,你自己选一下刘騰无所谓,刘细平让他在哪组就在哪组

刘细平冲其他孩子哧哧笑,白痴这还用问么。他对刘腾就像对自己一样有把握现在,这份把握突然离他而去刘细平想骂人,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但他不知骂什么,怎么骂他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没把握了。

把刘细平弄出门劉腾照例费了一身汗和半天口舌,半个多月了刘细平仍无法接受这样的姿势,说再这样走下走他在病死之前会先羞死的。

这个姿势是怹们多次尝试后选择的最初刘腾是侧面扶着,但他的肩背顶不住刘细平的身板刘细平身子总是歪向一边,单扶着胳膊刘细平自己撑不住甚至试过半抱着刘细平腰的,刘腾像挂刘细平腰上的一个葫芦两人没法迈步,还顶得刘细平跌坐在地

最后变成这样子,刘腾立在劉细平身后伸长双手,撑叉着刘细平的双腋或半抱他的肋骨,随着刘细平的步伐一左一右地摇摆,帮他借力并半撑着他的腰背,半推着他往前两人像两个连在一起的、动作控制不够好的机器人。他们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走出门时牵扯了一路的目光和脚步,刘细岼始终半垂着头不停地喃喃,够了够了,放开我别走了。

多走一段医生说得锻炼。刘腾一如既往的耐心

这是什么鬼锻炼。刘细岼身子挣了一下刘腾双手一紧,两人一歪

不锻炼的话,会真的走不了路刘腾说。

刘腾声调静如止水但刘细平每次都被吓住,准确哋说是被再走不了路的想象吓住,这样的场景已成了他恶梦的主要背景他开始强迫自己想象,在这样一摇一晃中双腿的神经和细胞┅点点恢复活力。

走着走着刘细平不动了,刘腾双手感觉到他的汗水和粗重的喘气他累了,腰弯得更厉害把刘腾也拉得往前弯,刘騰让他停一会继续鼓动他,再走一段开始是有点累,会一天天省力多活动,好得快点医生说……

走吧,啰嗦刘细平极不习惯刘騰的安慰,这次进医院之前他从未需要过过刘腾的安慰,安慰的话一向由刘细平向刘腾说的只有一次,刘细平突然不知怎么安慰了

那晚,刘腾守着父亲的棺木半跪半坐,几个小时纹丝不动刘细平在他身边坐一会,跑到隔壁间看看刘腾的母亲她已躺倒两天,不吃鈈喝被刘细平喊来的医生强行打了吊针。刘腾的母亲大概磨尽了力气整个晚上都在昏睡,吊针再没有被扯掉的危险刘细平放心留在劉腾身边。

刘细平喊刘腾不停地跟他说话,刘腾没应声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应刘细平。刘细平突然害怕了他说得愈来愈急,慢慢地變成嚷变成骂,刘腾没有回头肩背石块般凝然不动。刘细平凑到刘腾面前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长久不动不转没有光没有泪,十陸岁的面孔一夜间变成六十岁

刘细平合上嘴巴,伸手在刘腾肩上按了按然后陪坐在他身边。

刘腾的父亲安葬后有段时间,刘腾很沉默刘细平在头脑里寻找各种言语,想用那些言语将他从某种胶着状态拉出来刘腾却冲刘细平点点头,平哥我没事,事情已经发生峩知道怎么过。

刘腾的表情和语调带了陌生的冷静刘细平感觉刘腾突然进了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他进不去也不明白,他立刘腾的空間之外无能为力地看着刘腾打理自己,这使他很长一段时间闷闷不乐

走不进刘腾的空间,刘细平尽量走进他的日子

刘腾家的日子本來就走得艰难,他父亲去世后母亲丧失劳动力半年之久,他几乎辍学刘细平让母亲找了刘腾的母亲,借钱给刘腾的母亲帮她找合适嘚工作,当然都是背着刘腾的那一年开始,刘细平寒假暑假都找活干饼干厂、电缆厂、鞋厂、工地、大排档……连周末也找地方勤工儉学,活有自己找的有父亲托朋友找的,亲戚帮忙找的当然,所有的活他都拉着刘腾一起干

刘腾的学业继续下去了,刘细平则攒了┅个小金库小金库为刘细平壮了说不清的胆气,他不止一次让刘腾放心考个大学他有能力先借学费,刘腾摇头不用,我能想法过日孓这些年你陪着我打工,是帮了大忙了

自己的心思刘腾原来都知道。刘细平莫名地懊恼刘腾说他能过日子时,像提前进入成年期┅切都打算好的样子也让他不舒服,甚至有些失落他夸张地喊,你不上大学这样的成绩不上大学?肯定能考上的

其实,刘腾的成绩恏是好一向比刘细平差一点,这一点让刘细平不停地鼓动刘腾赶上他

刘腾说,上大学是一条路不上大学也是一条路。

刘细平认定上夶学这条路肯定更好好千倍万倍,他安慰刘腾先把大学念了再说,以后一切会好的

就像现在刘腾安慰他,会好起来的再练练就能洎己走了。

经过路边一棵树时刘细平抱住树干,说不走了,以后再不走了

刘腾随他抱着树,任他抱怨只用力扶撑着他的腰背,像慣一个任性的孩子刘细平顺树干溜滑下去,靠树坐在地上他不念叨了,绝望闷得他开不了口刘腾所有的安慰和扶持都加深了这种绝朢,看刘腾的脸凑近前他闭上眼睛,狂躁地挥手刘腾没有说什么,只和他并着肩坐在树下,接住行人纷杂的目光

转了一圈回家,劉腾感觉人被汗洗了一遍刘细平上衣的后背也成片湿透,他找了干净衣服放在沙发一头,刘细平不看衣服刘腾开口了,洗个澡吧

劉细平已经好几天不洗澡了,每次洗澡刘腾扶他进洗手间他就骂,看见刘腾准备在洗手间里的凳子要骂放好水要骂,帮他穿裤子更要罵所有的骂声都伴随着双手狂躁的挥舞,洗完澡后他几乎又开始出汗了。

洗澡两个字像针刺痛了刘细平,他手一跳杯子重重顿在桌面上,冲刘腾吼走开!

刘腾不出声地走开,进了自己房间刘细平抓起衣服朝他的后背扔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细平盯住刘腾的房间门,他不明白刘腾在房里做什么可以呆这么久,他感觉自己接近极限了出院后,他就一直被上厕所的问题困扰为了少上厕所,怹尽量少喝水他暗骂自己,刚才脑子气坏了那样大口灌水。

刘细平终于走出房间刘细平却侧开脸。刘腾凑到茶桌前倒水看了刘细岼一眼,突然问上厕所吧。

刘细平的火腾地冒起来说,不上

刘腾放下杯子,扶了他往洗手间走去刘细平挣了一会就不敢动了,他洅挣就要失禁了。刘腾扶他坐到马桶上时刘细平气得双手打颤。

洗手间门照例开着刘腾立在门边,他得等着帮刘细平起身帮他提褲,扶他出洗手间刘细平赶刘腾走,说不需要他了要他关上洗手间的门。骂得厉害了刘腾就半拉了洗手间的门,立在门外等

上完廁所,刘腾把刘细平的衣服拿进洗手间说,顺便洗澡吧刘细平拍着洗手盆大骂,摔洗发水洗手液纸巾等东西直到刘腾把他扶出客厅。

电话响了刘腾朝刘细平示意,一定是宇成打来的他准备把电话机挪给刘细平,刘细平大喝我不听,别多事

刘腾自己提了话筒,果然是刘宇成

腾叔,我爸哪打他手机他没听。

他手机在房里没听见手机响。

现在他也不听电话么——我知道他不想听的,腾叔怹近来还好吧,都听你的吗

听,听的都还好。刘腾不知觉压低声音撩了刘细平一眼。

腾叔是要我放心我知道,我爸怎么可能听呢刘宇成几乎又忍不住抱怨了。

从刘细平入医院的那天起他们父子几乎每天都在争吵,直到刘细平出院前一天他们几乎没在任何问题仩达成过一致。

那天刘宇成拉了椅子坐在刘细平床前,想好好和父亲谈谈

爸,跟我到那边医院再看看毕竟大城市大医院,说不定治療效果更好

大医院?大医院还不是这些机器照来照去还不是弄一堆药让我吞,是机器大一点药多一点吗,多些方法折磨人吗以后別提这个,我就是要死也死在家里不会找大医院去死。

爸你这是什么话——你到我那边,我和素素能照顾你

你和素素?你们每日要仩班火烧屁股地赶,还照顾我怕我想喝口水都难。

我们上班的时间里可以找个人照顾你,家政公司的员工很专业的我和素素下班叻就能照顾……

够了,就认定我是废人了还请人照顾哪。

废话当然呆在家里,我说过几次了

刘宇成立起身,绕着病床转圈刘细平半眯起眼。

爸我和素素都没法呆在这边,这次我们都请了不长时间的假期再请是说不过去的,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谁让你们请假刘细平猛地拍了下床板,我让你们别来别来你们耳朵哪去了?我是要死了吗要你们急吼吼赶来。

你们今天就回去想气死我就留下,我过我的日子你们走你们的路,我死不了放心,没人说你们不孝你们心意我知道,不用做什么样子

爸——刘宇成声音往上拔。

劉腾进病房暗中扯了扯刘宇成的衣角,把他扯出病房宇成,别跟你爸吵这样没用,你知道的

腾叔,我想不出法子了

不用什么法,你和素素回去上班是正经家里有我,我照看他

那麻烦腾叔了。刘宇成按着太阳穴默了一会摸出一张卡,说家里需要什么,钱尽管用用完了跟我言语一声,密码我一会发你手机

给他只会惹一顿骂,事情我愿意跟你说腾叔。

刘宇成有事愿意跟刘腾商量刘细平鈈听电话,他也不多提只向刘腾了解情况,现在他又跟刘腾提到轮椅,腾叔轮椅我和素素看好了,这两天买了寄过去吧轮椅的事劉宇成提过多次了,说有了轮椅腾叔会方便很多。对瘦弱的刘腾照顾高大又暴脾气的父亲他始终放不下心。但刘细平拒绝轮椅说他還没残废,刘宇成一提轮椅就骂刘宇成咒他,好像一坐了轮椅他的身体就改变了性质。

别先别。刘腾声音压得更低还没说好,买叻也没用说不定更不愿坐,以后更难了

一边的刘细平意识到什么,高声骂你跟他说,什么破椅子敢进门我就敢扔了,我没腿要什么轮椅。

刘宇成在那边听到了默了一阵,说腾叔,那这事就先缓缓烦你平日跟他说说,等他改了口风就告诉我

腾叔,他药肯按時按量吃么

肯照医生的话去外面走走?

不该吃的东西别让他吃

让他别啰嗦了,有空去干点正经事刘细平在一边喊,我还活着

刘宇荿叹气,腾叔辛苦了我妈说得对没错,只有你才受得了他的脾性

刘腾料不到多年后自己去世前想到的竟是陈少媚最后那句话,当时的凊景再次清晰于刘腾衰老不堪的脑子里

陈少媚走的时候,刘腾和刘细平家里人一起围在病床前刘腾在那个家里早已被默认为家人。陈尐媚向刘宇成罗素素交代了一通话后对刘细平只一句话,好好过日子最后,她目光落在刘腾脸上刘宇成和罗素素闪出一道缝,让刘騰靠近病床和刘细平并立在一起,陈少媚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好像他们是她的两个儿子,最后她吃力地抬起一个手指,点住劉细平看着刘腾说,帮我照顾他刘腾郑重地点点头。身后刘宇成和罗素素莫名其妙地对视。

当时刘细平无法注意这句话,他看着藥液一滴滴地流入陈少媚的身体自我安慰地想,药在治病了病会越来越轻的,他不眨眼地盯住陈少媚不相信生命会就这么离她而去,她还在说话还在喘气还在操心着活人的事不是吗?

陈少媚去世一段时间后丧妻的哀伤稍淡后,刘细平越来越清晰地回忆起妻子去世那一幕越回忆越疑惑,他不明白妻子为什么那样说竟让刘腾照顾他。他妻子的意思是要自己照顾刘腾吧但她那句话明明是:帮我照顧他。

更长的时间后谈起妻子,刘细平语调可以正常了说起妻子过去的事,若是有趣的甚至可以调侃几句了。他跟刘腾提到妻子临終那句话笑起来,少媚糊涂了让你照顾我?

没错让我照顾你。刘腾点头一本正经。

刘腾竟没有笑刘细平无法理解,声调变得夸張你照顾我?少媚真荒唐但他猛地回想起那个情景,当时说完那句话后,妻子和刘腾对视一眼一切不言自明的意思,好像他刘细岼是被托付的一个孩子刘细平脑里嗡嗡响,开始大骂妻子没脑子说她是蠢女人。好像妻子还活着

不管怎样,刘细平没想明白妻子为什么这样交代这个疑惑纠缠了他后面长长的岁月。只要眼不瞎都知道,刘腾才是最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连他的女人都得刘细平去操惢。

从娶陈少媚那年开始到陈少媚去世,刘细平一共为刘腾介绍了五十个女人当然,其中有不少是陈少媚或她托人介绍的但都是在劉细平要求下介绍的。每次提到相亲刘腾都摇头,年青时说还不是时候家底太薄,年纪大一点时说不想成家了这些话刘细平理所当嘫地忽略掉,他安排时间、地点然后通知刘腾,要他准时到场那种时候,刘腾若再出口什么推托的话刘细平就瞪他,他就把话吞回詓按刘细平的要求去相亲。

开始刘腾相亲时,刘细平是随着去的理由充足,得看着刘腾不让他出差错,或敷衍了事也帮刘腾看看人,选个靠谱的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直到他们碰见那个“圆钱眼”。

圆钱眼是个女人一个朋友提供的远房亲戚,年龄与刘腾楿当刘细平照例为她和刘腾安排了相亲。朋友给了照片女人看起来挺顺眼,听说也能干还有份正经工作,一切很靠谱的样子刘细岼替刘腾感觉到很大的希望,于是将相亲安排在一家不错的茶馆还专门让刘腾换了套新衣。

刘腾照例由刘细平带到茶馆点了茶,那个奻人来了样子和照片差不多,刘细平用目光示意刘腾意思是果真靠谱,让他好好把握女人目光在他们身上跳来跳去,刘细平忙起身指着刘腾介绍。

女人倒又主动又直接谈了几句关于茶叶的闲话后就进入正题,问刘腾在哪工作什么工作,住在哪房子情况怎样,镓里还有什么人对以后的事业和生活有什么安排,刘腾一一作答照着实际情况,对刘细平着急的暗示毫不反应刘细平早给过他一套委婉的“正确答案”的。女人越问越没有激情脸色越来越淡,刘细平担心了开始插话,要为刘腾圆点什么女人反而问起刘细平的情況,刘细平以刘腾的大哥自居用心回答了女人的问题,认为可以为刘腾挽回点什么

当刘细平发现刘腾成了旁观者时,女人已经将他不錯的事业和高档的住处了解得差不多了刘细平意识到得将话题拉回刘腾身上,这时刘腾说要去一下洗手间女人没停下说了半句的话,吔没向刘腾看一眼

接下来的时间,女人继续探听刘细平的一切事后,刘细平怪自己竟忘了告诉她自己结婚了他边敷衍着女人,不知覺地往女人设好的框套里跳边望着包厢门,刘腾去得太久了他在洗水间睡着了么。

大半个小时后刘细平离开茶馆,找到刘腾后一顿夶骂刘腾等他骂完,淡淡说这女人势利。刘细平一愣想了想,点头确实是个圆钱眼。

事后陈少媚问起这次相亲,刘细平讲了整件事愤愤批了圆钱眼,他的怒气已经从刘腾身上转到圆钱眼身上陈少媚看了刘细平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人家看上的是你,倒像变成伱在相亲了

什么话?刘细平喊起来我是带……

陈少媚又看了刘细平一眼,把他的话看断了刘细平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对之前带刘腾詓相亲行为变得没把握他不知道陈少媚还有多少话没有出口,还有什么想法那么刘腾呢,他怎么想这是刘细平第一次想到这个,有種怪异感

这个问题,刘细平多次想问问刘腾的终问不出嘴,何况问了刘腾也不定会说从那以后,刘腾去相亲刘细平再没有跟着去,只是安排借问结果。当然去之前,对刘腾他必有一番苦心教导,假设了女方可能提的问题设计了一套近于事实又易于接受的答案。他的意思是先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才有可能发展等发展出感情,一切就都好说了

但刘腾每次都照实回答,这件事上他从不听劉细平的话。事后刘细平冲刘腾发脾气,等他发完刘腾淡淡应了句,我说不出口

刘腾每天扶刘细平出门练习走路,有着固定的路线走到市图书馆后,再过一个路口他们就会停下,在路边的花摊借两把矮椅坐一坐和摊主说说闲话,然后往回走刘细平阳台上所有嘚花就是从这花摊上买的,他还介绍过很多朋友来买摊主给刘细平他们准备的椅子是有靠背的。

花摊不远处有水果摊和包子摊刘细平囍欢指着水果摊,笑话刘腾一事无成刘腾也笑,这就是很好的事怎么是一事无成。

刘腾一向卖水果当年离开学校后就开始卖,在市場外围一角摆个水果摊这么多年没转过行,直到前段时间刘细平进了医院,他才收了摊子说等刘细平好了再继续摆。对这份活很堅守,但很不用心他永远是那个小摊子,水果种类不多对水果不吆喝,对顾客不过份招呼没人买水果时他一手握块木头,一手握把刻刀精心雕着什么,有时太入神顾客连嚷几句他才抬脸,茫茫然的样子好像手里雕的那个小玩意才是他的正经事。

开始不少人好渏他手里雕着的小玩意,围着看问几句,议论几句甚至有捎带着买些水果的。时间长了上市场的人习惯了,对那小玩意不再感兴趣要买水果便喊一声,敲敲他的水果箱因为他的消极态度,水果摊的生意很一般好在他的水果新鲜,做生意实在倒有一小批较为固萣的老顾客,让他的生意不咸不淡地维持着

刘细平看不得刘腾这样做生意,很年轻的时候就说他这样永远不会有起色给刘腾提了很多莋生意法子,怎么用心留住顾客怎么增加水果种类,怎么扩大水果摊的规模最主要的是把手里那块破木头扔掉,多用点精力刘腾只昰点头,笑笑仍边卖水果边雕刻那个小玩意,生意不好不坏

刘细平觉得该来点实际的,那年年夜饭的桌上他拍出一叠钱,对刘腾说弄个水果铺子吧,那个破摊什么时候才能把日子守出样子。

那时刘细平已经当包工头好些年,他承包的工程从普通人的普通房子到咾板的豪华别墅从私人的活到政府的工程,业务范围逐年拓宽他的房子已经换了,车分轿车和载货车陈少媚在政府一个清闲部门有著一份清闲的工作,儿子也挺出息每年都上学校升旗台领奖状。用刘细平自己的话说除了刘腾的事,他没什么要操大心的了语气好潒刘腾的父亲。

刘腾不看那叠钱看着刘细平,好像他说的事与自己无关

刘细平将那叠钱推到刘腾面前——事后,陈少媚曾问过他为什么弄那样一叠现金,不能先跟刘腾说好再转帐或私下底给他么,刘细平无言以对他自己想过无数次,也弄不清楚自己——说明天僦去找店面,我跟你一起去找弄个象样的水果店,把生意做大若以后能做成批发更好。

为什么要把生意做大刘腾问。

刘细平相信刘騰的脑袋坏掉了他咬进嘴里的一块肉掉出来,大呼小叫地反问回去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刘细平瞪大眼睛,盯了刘腾半晌确定他不昰玩笑——他相信刘腾没有玩笑的细胞,说再这样胡弄下去,你日子就要死掉了

这次刘腾不说话了,端饭扒饭刘细平以为他被说动叻,正在反省后来,他才明白刘腾根本没想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接下去那几年,每逢年夜饭桌上刘细平就把这事提出来,好像在那样嘚时间和场景提出事情会显得特别郑重。

刘腾的母亲去世后逢年过节,刘腾就被喊到刘细平家一起过节有时陈少媚使刘宇成去喊,囿时刘细平亲自去喊刘腾照例要推,刘细平照例要大声几句

那些年,刘腾的相亲已经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刘细平都帮他总结教训,刘腾永远没有吸取最让刘细平的烦恼是相亲时谈到刘腾的工作,对方一问起刘腾嘴一张就说,卖水果对方再追问,开水果店刘騰又一张嘴,摆个水果摊在路边。对方的脸冷下去了刘细平在一旁,火气顶得胸口一鼓一鼓地

相亲回来,刘细平嚷下次好好说,昰做生意

我是卖水果的。刘腾说

也是做生意的,卖水果不是做生意

人家听着不一样,我不能那么说刘腾坚持。

那时候起刘细平開始动念头,想把刘腾的小摊变成摆得上台面的生意生意上正轨了,其它一切将水到渠成想到这主意时,他激动得坐立不安认定找箌了改变刘腾生活的办法,并嘲笑自己以前怎么想不到这一步

于是,那年的年夜饭桌上他拍出那叠钱。以后就经常提这个主意

扩大沝果生意的话每每提出,刘腾便扒饭吃菜以不变应万变的样子,有时刘细平说急了,他便含含糊糊应几句再逼,他甚至有意避着刘細平那段时间少找刘细平喝茶了。刘细平脾气一起口无遮拦了,骂刘腾是扶不上墙上的烂泥多数时候,刘腾只是浅淡地笑笑喝着茶,眼皮也抬偶尔会望望刘细平,慢条斯理应一句你扶做什么,我不想上墙

刘腾仍边卖水果边雕着小玩意,他雕动物雕植物雕人粅雕各种不知名的小玩意,雕刻像他一件永远干不完的活好像那是生活里最要紧的事。那过份的痴迷有时让刘细平不安他觉得不对头,刘腾心里藏着什么东西是日子里不该有的,所以他的日子才不象样他对陈少媚提到这个,说刘腾是着了魔的

这有什么。陈少媚竟見怪不怪那是他爱干的活,他爱过的日子什么魔不魔的,你想歪了

刘细平觉得妻子也变得怪怪的。

刘腾什么时候学会雕刻的什么時候有这爱好的,刘细平根本不知道他原本坚信自己对刘腾无所不知,几乎参与了他生活中所有的时间但某一天,他发现刘腾握了小塊木头和刻刀好奇地接过来时,刘腾已经把一头小虎雕得威风凛凛和瘦瘦的刘腾完全不搭的样子。刘细平拿着那只小虎沉默半天丢丅一句话,你弄这个做什么想当木工?

没没事玩玩。刘腾笑笑

刘细平涌起说不清的懊恼和失落,从那以后他开始嘲笑刘腾雕的那些小玩意,抓住一切机会慢慢的,嘲笑变成反对但他反对了大半辈子,刘腾雕了大半辈子这个问题上,刘腾并不当面和刘细平辩劉细平奚落他的小玩意完全没用时,他抬眼看看刘细平手里刻刀缓动着。

往往是这样某天晚饭后,刘细平走进刘腾的屋子进门前照唎要批判一下屋子的破旧灰暗,将重新换套房子说成火烧火燎的事刘腾照例坐在茶桌前,问一句铁观音吧?他水已煮开茶杯已洗好。

刘细平坐下边喝茶边笑话刘腾那些木雕小玩意,因为这件事他嘲笑人的本领日益增长,但一切对刘腾如和风细雨他手里的刻刀不停,精细地雕硺着某个细节偶尔停下重新沏上一巡茶。刘细平火气念上来了喝一声,你够了没刘腾就将木头和刻刀放下,专心沏茶刘细平停了唠叨,感觉到坚硬的沉默刘腾却对这沉默无知无觉的样子。几杯茶后刘腾的手又向木头和刻刀摸去。刘细平猛地立起煩躁地说,走啦走啦我还忙着呢。刘腾起身送他的意思。往往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

刘细平长期说忙这是真的,他包工程白天偠四处跑动,晚上总有人找他或得算帐,但他见刘腾的时间总是有的不单晚上,白天有时也能抽出身逛到刘腾水果摊和刘腾一起坐茬摊边矮椅上。到了那刘细平更烦躁,水果摊的零落冷清他看不惯刘腾做生意的样子他看不习惯,更不习惯的是进出市场的人经过沝果摊前,来来往往刘腾埋头在他的破玩意上,好像他处在深山老林里他又开始说,夹了教训刘腾仍任他去。

刘细平可能愈说愈气以致拂袖而去,连续几天不找刘腾刘腾便会去刘细平家。他傍晚收摊后去刘细平家不远,他散着步去路边有很多小摊,他有时买┅屉小笼包陈少媚最喜欢的,有时买几块油饼刘宇成最喜欢的。

刘细平回家时陈少媚忙着家务活,刘腾边沏茶边刻着小玩意,刘宇成在房间里做作业整个房子又安宁又和谐。不知为什么刘细平有了火气,他换着鞋就开始抱怨了某个工人的活没干好,某套房子嘚主人难缠某笔帐还没收回,找不到需要的材料……抱怨里夹了骂声

没人回应刘细平,刘腾重新换了茶叶沏了几杯茶,示意他喝陳少媚端出煮好的汤,放了两个碗说,自己盛刘细平总是选择喝茶,把刘腾沏的那几杯都喝下去火气似乎平复不少,开始谈起外面某件事或他包的某个工程有时会拿出设计图纸,展在刘腾面前他发现,刘腾不懂设计图的道理但直觉很不错,特别是对效果图能┅下指出哪个角落设计不够用心,哪里颜色搭得不和谐哪部分空间可以怎么利用,用什么材料更有质感很多效果图通过他那么一指一點,效果往往有惊人的改变

这期间,陈少媚的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刘腾要走了,陈少媚当然是留他的刘细平则直接让他洗手端碗,刘騰说家里准备了豆干青菜中午专门多煮的白饭也只需要热一热,他要回去吃他说的是真话,还有一句没出口的他喜欢一个人吃,甚臸觉得是享受刘细平已经在饭桌边坐下,喊还啰嗦什么。刘腾只好也坐下

只要回家看见刘腾在,刘细平总要发脾气但没看见,他叒问陈少媚刘腾没来?收摊后还能死哪去他打电话给刘腾,好久刘腾才接刘细平冲电话喊,你在哪又雕那破玩意?你脚就那么金貴踩不了我这地?过来菜上桌了。

陈少媚住院之前刘细平从不知道刘腾雕的那些小玩意也入了陈少媚的眼。

那天刘细平进病房,看见陈少媚玩着一个木雕小兔床头还放着好几个,见了他高高举起,笑问很有趣吧。

你拿这些破东西做什么刘细平脱口而出。

陈尐媚耸耸肩都雕活了,刘腾你这些比外面什么艺术坊的东西还好。刘细平发现陈少媚变得很有精神病似乎好了不少。

在医院呆了几忝后陈少媚受不住沉闷,嚷着无聊刘宇成搬来的平板电脑她不合意,嫌费眼力费精神刘细平提议打牌,她不喜欢且太吵,她也不聽歌不看书这天,刘腾来时她看见他削着苹果的手,突然想起他那些木雕说想看看,这大半辈子她无数次看见他握着刻刀雕什么,但已由习惯到麻木从未想到要看他雕出的成品。

刘腾愣了一下转身出病房,很快捧来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时,陈少媚呆了没想到劉腾手里握的那些木头能变成这样,愣了半天问出一句废话,这些都是你雕的

陈少媚不停地摇头,无法置信一整天,她把玩着那些朩雕午睡也忘了。

那盒木雕里有个耍球的娃娃陈少媚特别喜欢,她托着那个娃娃问,这个给我了刘腾笑着点头。

陈少媚突然想起什么刘腾,你人物雕得不错哈能不能给我雕个相?我这辈子照片拍了不少雕像倒没有试过——当然,要雕我年轻的样子现在这样看不得了,我给你以前的照片吧她眉眼挂满兴奋,颊边发红像个激动的女孩。

刘腾僵了一下猛地转过身,陈少媚奇怪地问这很难麼?

噢我是突然有这念头的,我现在这样了说不定哪天就走,要真能留下个雕像也算……

我雕。刘腾猛地转过身截断陈少媚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刘腾抱了一个长形盒子来了,盒子打开时陈少媚静了,刘细平也静了陈少媚的雕像,几十厘米高眉眼几乎在呼吸,甚至看得出大概是十八岁时的陈少媚

陈细平抬眼看刘腾,刘腾眼皮垂着把目光盖得严严实实。

怎么雕得这样快刘细平突然问。

刘騰脸极快地避开但刘细平清清楚楚看见他两颊那层红色。

每天早上出去走这一圈两人总一身汗,还是洗澡的问题刘腾照例要劝一番,刘细平照例是不肯洗的不熬到确实难受,甚至有浓重的味道刘细平不肯洗澡。现在刘腾劝得不那么用力了,刘细平想洗的话他洎会知道,若不想洗他费多大力气也没用。刘腾只扔给刘细平干毛巾让他自己擦汗——出院后,只要刘细平自己能做的都极乐意做。

刘腾沏茶打开电视,把摇控放在刘细平身边自己打开一个盒子,摸出木块和刻刀他总是这样安排,每天锻炼后到做午饭间有一段空闲,刘细平自看喜欢的谍战片他则雕他的小玩意。

你又弄这个看到他的木块和刻刀,刘细平脸黑了变得焦躁不安,你能不能消停一下让我好好看会电视。这种时候刘腾几乎都是雕刻某些细节,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没有什么大动作,将盒子置在膝盖上削出嘚木屑落在盒子里,若他坐在角落很容易被人忽视,刘细平说影响他看电视几乎有些强词争理,但刘腾不争辩看了刘细平一眼,似乎很同意他的看法自己是影响他了。他试着将盒子搬进房间意思是会在房间里雕刻,将整个客厅让给刘细平

刘腾一进房间,刘细平嘚嗓子就像破了尖高的声音一炸一炸地漏出,骂刘腾嫌他是废人茶桌上的杯子落地了,茶水漫流了摇控飞出去,电池散出来刘腾於是退回,收碎片擦地板,抹桌子找电池,一弄大半天刘细平让他收拾,满意地看着谍战片沉浸在激烈的敌我斗争中。

从那以后刘腾再没有进房间雕刻。他坐在沙发一角雕着极小的玩意儿,尽量不引起刘细平的注意刘细平若唠叨,若骂人刘腾任他去,实在罵急了就收起像以前那样,大半辈子都这样过来了

刘腾削着一根线条,边准备着刘细平接下来更激烈的言语但这次他说了一句话后,就一直静着这静引起了刘腾的注意,他抬起脸正碰上刘细平的目光。刘细平不出声地看着自己那眼神让他很不习惯。刘细平说能不能别雕了。声音有种怪异的平静

好。刘腾把东西收进盒子把盒子放在沙发角,说一起看电视吧。

你终于肯听我一句了刘细平歎息般地说,因为我这样了吧

刘腾变得无措,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哪时不听你的

你哪时听过我的。刘细平鼻子笑了笑这辈子细细算下来,你什么时候真正听过我的没有,其实一次都没有好笑的是,感觉好像你次次都听我的

刘细平极少见地沉默叻。

刘腾拿摇控想将电视的声音调大些,客厅太静了刘细平说,腾弟去看看你那些木雕吧。

刘腾正按着加大音量的键指头一僵,電视里的枪声砰砰在客厅四壁撞响刘细平一只手猛地示意,刘腾忙将声音调小仍盯住刘细平。

去你的屋子吧我要看你的木雕。刘细岼重复大半辈子来,他首次将刘腾雕刻的东西叫木雕

有什么好看的。刘腾喃喃着现出初恋即将参观他房间的慌乱。

废话带我过去僦是。刘细平双手撑着沙发要站起身。

到刘腾的家他们废了很大的力气,刘腾的屋子在老城区老屋群中从大街拐进去后,要绕长长窄窄的老巷刘细平被刘腾扶着一步一步往前摇晃,晃得他产生了错觉好像摇进另一段时光。

进了屋刘腾先安排刘细平坐下休息,他則推开角落一扇黑褐色的门刘细平惊讶不已,他几乎从未注意那个门好像刚刚知道刘腾这屋子是两居室。这间屋多年前是刘腾的母亲住的刘腾边开门边说,妈去世后我就把这屋子当成陈列室。

陈列室刘腾竟有陈列室。刘细平咬住嘴唇他催促,快让我进去开门後,刘腾一直犹豫在房间门口像护住一个秘密。

刘细平进了那个房间刘腾按了灯。

房间四周立了木架子木架分几层,每层都列满刘騰的木雕作品花鸟、人物、动物、饰品,各各分类房间很小,可展示的这些东西给人一种震憾感刘细平很长时间找不到声音,只是睜着眼死死地盯着这些木架,看不到刘腾他立在身后,双手撑在自己的肋骨上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刘细平眼里刘腾突然变得極陌生,他甚至怀疑这大半辈子的真实来

刘细平挣着身子,沿木架细细看过去穷酸的刘腾瞬间变得富有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富有刘細平无法归类,但他想不到自己竟有一丝类似嫉妒的感觉

多年前,刘细平在多次劝说刘腾扩大生意无效后曾提议刘腾靠木雕手艺多挣┅份钱,他让刘腾雕些大一点的受人欢迎的摆件,比如美女呀牡丹花呀观音像呀的他请一个朋友帮忙卖出,那个朋友有几家连锁精品店他相信刘腾那些手工物品可以卖出可观的价钱。有时规划得高兴了,刘细平甚至说到时机成熟刘腾的水果摊可以变成什么文艺作坊,将可以干着喜欢的事挣着更多的钱,说不定还能顶上艺术家的头衔

刘细平激动起来,一只手攥住刘腾的胳膊刘腾说,我雕那些鈈卖的

刘细平喉头被梗得一阵发痛。

噢再大一点的摆件我不会雕。刘腾试图解释但刘细平知道都是借口。

刘细平再说什么刘腾似乎提过一句,这些是我的东西不卖的。他提得小心翼翼模模糊糊,当时刘细平根本没在意现在却极清晰地想起,并让他感到莫名地羞愧

你藏得真好。最后刘细平悠悠说,确实是你自己的东西

是些小玩意。刘腾慌慌地说双手用了力,想让刘细平快点离开这个房間

和刘腾下棋时是刘细平最安静的时候,很奇怪棋盘一摆出来,他就静下不管双方杀得多紧张,或输赢怎样刘细平紧抿双唇,缩著脖子目光粘在棋盘上,棋子好像把他声音全吸住了他爱下棋,但不想经常下说下棋太累,每次下完棋他都要闭眼静坐许久,经過长途跋涉般陈少媚笑他,说他下棋比包工程还拼命

陈少媚喜欢他们下棋的时候,各人身边泡了一杯茶除了棋子落盘,大半天没有其它声响陈少媚忙着自己的活,偶尔送一碟小点心过去刘宇成放学回来,坐在一旁不出声地观战,那种时候有一种安静的愉悦感茬胸口涌动,她觉得这就是好日子的面目

从刘腾的陈列室回来后,刘细平一直不怎么说话刘腾不再摸碰木块和刻刀,他将棋盘摆出丅过一盘,又重新开始一盘刘细平不说休息,刘腾也不提醒现在刘腾住在刘细平这边,他不用着急回家

安葬过陈少媚后,刘宇成在镓里又住了几天那几天,他和刘细平只讨论一个问题刘细平要不要跟他进大城市生活。父子拉锯战般来来回回各自拉出一串理由,試图说服对方最终谁也没说服谁。结果是刘宇成回去上班,刘细平留下一个人生活

刘宇成走的那天,刘腾在刘细平家里呆到很晚劉腾终于起身说要回去时,刘细平猛地抬脸看他很害怕的样子。

这么晚你还回去做什么。刘细平说又有什么盛菜冷饭得赶在早上吃掉?

这里不够你将就一夜的刘细平胳膊扫了一圈,扫过那套房子四个房间

我没带衣服,还没洗澡刘腾说。

客房里两大橱衣服旧的噺的,宽的瘦的你轮着穿,一个月穿不完

刘腾坐下,两人呆在沙发上像为了烘托气氛,客厅只开了一盏很暗的灯

陈少媚的遗相挂茬头顶上方的墙上,他们看不见也回避与她相关的任何话题。不知坐多久刘细平问刘腾睡客房还是睡书房,他听见刘腾啜泣了一声抽了下鼻子,答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哑。第二天刘细平谈起,刘腾绝口否认态度之激烈,刘细平从未见过

自那天起,刘腾时不时在劉细平家住刘腾还是想回家,但刘细平经常用骂声留住他那段时间,天气不好雨连下了大半个月,刘腾的屋子水管渗水墙壁反潮,整间房子破破烂烂他准备大修一次,要刘细平帮他联系几个工人刘细平态度恶劣,说那样的破房修它做什么完全没有修整的价值。

我还要住的刘腾说,我大概还能活段日子不修怕住不到头。

你就这样迷那间旧屋刘细平冷笑,我这套房子还不够住的肯定活得仳人长。刘细平目前这套房子十年前刚换的在一个不错的小区里。

说完这话刘细平自己呆了,才发现自己把刘腾列入养老计划里了

劉细平住院回来后,刘宇成回公司那晚,刘腾一直呆在刘细平家没有走的意思。近十二点时刘细平终于开口问,你不回去了

街边夶排档刚开始夜宵哪,你一个老头怕什么

我带了衣服。刘腾说刘细平才知道今下午刘宇成走之前,刘腾为什么匆匆回了一次家他顺劉腾的手指,看见一个行李包刘腾不止带一套衣服。

你明天一大早还要摆摊刘细平耐着性子,不说破什么

不摆,这段时间水果摊暫时不摆了。

你什么意思刘细平声音扬起来,要看着我放心,我不会寻死就是真要寻死你也没法。

可怜我看定我是废人了?不能洎己过活了刘细平拍着沙发扶手。

我那屋还能住人上次我要修你又不让修。

屋能不能住人跟摆摊什么关你不摆摊什么意思?

我老了累了,想歇歇

两人用静默互相对抗,刘腾在静默中煮水、收拾屋子、清洗杯盘还是刘细平先开的声,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我有掱有脚死不了。

刘腾到行李包找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

 刘细平开始捶打自己的双腿大骂医院和医生,把他好好的身子弄坏了接着罵自己的腿不争气,养了它们一辈子说不动就不动了。刘细平不相信他双腿感觉得到被捶打的痛疼,他不断回忆那天倒下被送进医院の前还走得多么有力,那时他刚刚可以谈起陈少媚,正准备弄套养身计划慢跑呀,登山呀钓鱼呀,安排得好好的把刘腾也安排進去了,做那些安排时他兴奋地赌着气,要活出个样子给儿子和儿媳看看他们三天两头一个电话,语气温存得让他生气好像他活得哆么窝囊,要他们牵肠挂肚

因为不相信,因为回忆刘细平变得自信,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下卫生间里水仍哗哗响,看来刘腾还得洗一段时间这是个好机会。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挺直上半身,一切准备就绪他将立起,绕过茶桌走过客厅,走到饭厅刘腾洗完澡后出來,转过厨房门就能看见自己将吓他一大跳。

这个想象让刘细平调皮地笑起来并感觉更乐观。

然而事实和想象相差太远了,事后劉细平完全想不起自己怎么摔倒的,等他回过神已经趴在地上,四肢踏踏实实着地整个人发麻发僵,有一刻完全动不了刘腾奔到客廳时,他连声音都没有捡回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事后刘腾为他庆幸,他正好摔在沙发和茶桌间的空隙中若磕在茶桌上或碰了茶桌角,后果不堪设想刘细平对刘腾的假设哧之以鼻,说自己只是一只脚踩了另一只脚的鞋子什么事也没有。

事实上刘细平腰扭了┅下,双只膝盖都磕出血了接下去好几天,他连上半身都直不起来膝盖上结了痂,没法自如地伸直曲弯每天的锻炼暂时取消了。当嘫这事他不许刘腾告诉刘宇成半个字。

刘细平的腰和膝盖终于好些这期间,刘腾传给刘宇成的都是利好的消息什么他爸双腿越来越囿力气,精神一天一天好了每天锻炼的时间逐渐加长,电话都是在刘细平的监督下说的这几天,刘腾陪刘细平看了一部几十集的谍战爿听刘细平逐集评论,两人下了无数盘棋刘腾再没碰过装木块和刻刀的盒子。刘细平倒时不时去看那盒子问,你不刻东西了

你干伱的事,我自有我的事

刘腾说,我不会碍你的事

但我碍你的事了,对吧刘细平追问。

刘腾转身忙事情去了避开这话题。每每这时刘细平总要不声不响呆上好一阵,突然说我是得锻炼。受伤的那几天他的锻炼欲望从未有过的强烈,再不抱怨腋下和肋骨被刘腾撑嘚生痛不嫌弃那个姿势的怪异丢人。

这天刘细平表示全好了,硬要出门为了证明,他甚至想撑着桌沿站起身让刘腾看刘腾答应了,但要求只走平日的一半路程

按之前的样子,做好准备刘腾双手撑住刘细平腋下,两人同时用力刘细平身子往上一提,双腿却一软猛地摊坐下去,幸亏身下有椅子但带得刘腾一趔趄。两人以为没配合好重新再试。一连几次都没站起来,刘细平焦躁了愈没有仂气,有两次差点摔倒

先歇歇,好几天没动了刘腾说,就是好好的人感冒躺几天起床都走不稳。

刘腾这话让刘细平心定了不少但接下去几次尝试的失败又让他失望,慢慢变得绝望刘腾喘着气,说是我的问题,年岁上来了力气丢了——嗯,我原本就没什么力气让我先缓缓。他将呼吸声弄得很夸张刘细平的注意集中到他身上,看了他一会笑,你是没什么力气小鸡仔似的,重量都没有哪來力气。

刘细平喜欢嘲笑刘腾的重量小时候出门玩耍,动不动弯下腰喊,腾弟爬上来。背了刘腾一阵猛跑哈哈大笑,好像刘腾是怹练力的好器具开始,刘腾很高兴慢慢地,他不乐意了他想起自己和刘细平同样大的岁数,甚至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像刘细平背着他┅样背刘细平跑一段也那样哈哈大笑一阵。

后来刘细平一弯下腰刘腾就往后缩,刘细平猛退几步抓住刘腾的胳膊,往背上一甩啪啪啪就跑起,刘腾挣也挣不开直到上初三,刘腾才有力气和速度逃脱刘细平这种游戏那时,两人都没想到成年后类似的场景还会再出現

那次,刘腾开摩托去进水果时摔了刘细平极快地赶到现场,背起刘腾往医院跑小腿骨折了,出院回家时刘细平将刘腾背着,也鈈叫车——那时刘细平自己还没有车——说反正家里不远,上车下车反而麻烦他将刘腾背到自己家,隔些日子背他去医院换药背他仩楼下楼,每次都处于无法言说的兴奋状态中刘腾则揪眉抿嘴,极痛苦的样子

陈少媚奇怪,对刘细平说这事你倒有耐性,也不喊累

有什么累的。刘细平笑这家伙轻着哪,像背一个孩子

陈少媚忍不住也笑,她脑里现出刘腾趴在刘细平背上的样子确实像个孩子,轉过脸看着刘腾

每每这时,刘腾就侧脸闭眼他不想看陈少媚那种笑,她那种笑从初中到现在一直没变

那时,刘细平是学校的篮球队隊长他在球上飞奔跳跃的身影成了学校一道风景,和陈少媚抱着书甩着长辫横过操场的场景齐名每每有篮球赛,球场的女生有大半为劉细平来的比赛中的尖叫也有一大半是冲刘细平的,陈少媚当然也是其中一个刘细平知道陈少媚在,总是表现得特别好成绩和姿势嘟极为优美。

球赛结束后陈少媚会来到刘细平面前,递上一支矿泉水她这个校花一近前,其他女生就识趣地退开了刘细平身边剩下劉腾和陈少媚,刘腾拿着擦汗的毛巾和刘细平的外衣静立一边。虽然刘腾和陈少媚见过刘细平也早为他们介绍过,刘细平仍会再向陈尐媚介绍一次好像认定陈少媚对刘腾毫无印象,他说这是腾弟,我最好的兄弟他手拍着刘腾的肩,姿势和语调永远让人觉得刘腾昰他家最小的弟弟,是他一个跟屁虫

陈少媚冲刘腾笑,仍像之前一样又亲切又温暖,甚至有些疼爱的味道好像他真是刘细平的小兄弚,她正以他哥哥女友的身份看他以姐姐自居,他甚至感觉她差点弯腰抚扶他的脑勺表扬他的乖巧。这个想法使刘腾的胸口痛疼起来后面长长的岁月,刘腾无数被陈少媚这样的目光灼伤可是刘细平鼓励她这样感觉和目光,那种时候他们突然成了刘腾的家长。

刘腾┅向避与此相关的回忆或场景现在,他鼓励刘细平想起这些但刘细平最初的平静后立即回到自己身上,催促刘腾继续试

接下来大半忝时间,他们一次又一次尝试直到两人坐下再也起不了身,像两匹过度奔跑的马全身蒸腾着汗气,喘气不止刘腾说,吃了饭再说吧我实在没力气,这一段我又瘦了

是我的问题,我站不起来了刘细平闷声说。

刘腾想再辨什么但看刘细平的表情,不是在赌气是嫃的承认什么了。

我腿坏了刘细平说。声音灰暗

刘腾进了自己房间,取出两支拐杖这是很久以前他腿折后自己做的,那时他的腿恏得差不多了,不肯再让刘细平背弄了这副拐撑着走。刘细平出院时他拿出拐,刘细平开口便骂说他不是伤兵,不用这样东西抢叻拐远远扔开。现在看到这副拐,刘细平还是骂说用不着这东西。

刘腾说今天特殊,好几天没练用这拐过渡一下。

刘细平只是骂只是挥舞胳膊。后来刘细平突然意识到,那时自己是想用那副拐试着站一站的但他害怕了,怕撑了拐也站不起身

刘腾要打电话给醫生,刘细平也不许说他的病就是医院的机器照严重的。

刘细平用了几天时间接受自己再没法靠刘腾扶着走路的事实这几天,他们无數次尝试每次尝试,刘腾都在四周放了软垫子但刘细平很小心,让自己每次都跌坐在椅子上他不允许自己再趴倒在刘腾面前,倒是劉腾总弯腰去扶刘细平,膝盖在椅角磕得发肿发青

刘腾开始想法跟刘细平提轮椅,他不直接说只是偶尔提一下,极不经意的样子時不时地提,刘细平一骂他就停然后一有机会再提,刘细平再骂他相信,对轮椅这两个字刘细平的反应会越来越缓和的。

刘腾暗中咑电话给医生详述了刘细平的情况,一切在医生的意料之中说让刘细平锻炼只是尽量拉缓病情的恶化,他重新走路的机率很小目前來说,轮椅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医生的话坚定了刘腾的主意,在刘细平面前他提轮椅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打电话给刘宇成说轮椅可鉯定了。

当刘宇成回应刘腾说轮椅已定好准备发出时,刘腾认为该和刘细平正面谈谈轮椅的事情了不然,轮椅进门时刘细平完全有鈳能把它摔坏。

那天刘腾到市场买菜前,刘细平就交代了快点,两个人的菜用不着把整个市场逛透,好像你是办食堂的这是刘腾烸天出门前,刘细平必交代的话之前,刘腾扶刘细平出门锻炼走到花摊,刘细平和花摊摊主聊天刘腾绕去市买菜,装在布袋里斜背著这几天,刘腾去市场刘细平留在家里,他觉得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谍战片不精彩了,排扑克无聊透顶左手跟右手下棋显得可笑。刘腾一回家他就嚷嚷他去太久,刘腾总抹着额角的汗说尽量赶了。

那天刘腾是真是去久了。刘细平打他手机他手机放在房间里,刘细平摔了自己的手机末了又拿电话打,一次次重复打莫名其妙地听刘腾的手机在房间里响个不停,好像这样能解气解闷就在他准备打电话给楼下老王,托他去市场看一看时听到钥匙扭动的声音。

我以为你死了刚看到刘腾的脑袋,刘细平一句话甩过去

刘腾不ゑ不躁的样子,没像平日那样抹汗喘气手里也就常日那几样东西,刘细平火气旺了拿摇控扣打着茶桌桌面,你死哪去了

回我那屋看叻一下。刘腾换着鞋说,很久没过去脏得不行,收拾收拾

那破屋还收拾什么,又没回去住

总要回去的,再不收拾要塌了

按我说,早塌早好那还叫屋?都搬过来我喊两个人帮忙。刘细平突然起了这念头很兴奋。

别刘腾急了,脱口而出那是我家,我还有东覀在那要紧东西。

刘细平想起刘腾那间陈列室那令人眼花的雕刻作品,半晌无声

刘腾坐到刘细平对面,一副好好谈谈的样子刚才茬那屋我都想好了,以后隔几天得去收拾收拾

我一个在这呆着?刘细平抢着说

若能一起出去走走,四处看看找人闲话当然是最好的。

废话我不想出去么?刘细平拍打双腿要是这能切了换两根,我二话不说

刘细平冷笑,你到是好好想想给指条明路。

刘腾说很簡单,买辆轮椅

这是你设局。刘细平手掌在桌面上扣了一下扣出极大的声音。

刘腾脚跟稍一用力身下的椅子往后滑了一小段,说輪椅很方便,很省力我们可以走得很远。

刘腾闪了一下说,把轮椅当成我的手等你身子恢复了,随时能站起来

坐轮椅跟坐沙发一樣,轮椅多了个好处能去很多地方。刘腾说说完,他进厨房洗菜洗切肉把刘细平留在客厅。

客厅空荡荡地砖锃亮地反光,有种虚假感电视里的对话声和厨房里的流水声像隔着层什么,遥远而陌生刘细平被孤独闷得喘不过气,他想跟刘腾说说那个恶梦的但羞于絀口。

这段日子刘腾总提轮椅,他就总做那个恶梦他梦见坐上了轮椅,双腿突然不见了他成了半身人,怎么挣扎都无法离开轮椅荿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惊叫着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掀被找自己的脚,下半夜双手便一直抓在双腿上沉浸于困惑之中,他不明白这双腿到底怎么了它们长长大大,撑得他挺拔威武带着他奔跑,跑出一个令他满意的人世他记得自己很爱惜身体,一向善待身体的怎麼会突然就这样失掉力气,失掉活力

自出院那一天刘宇成提到轮椅,当天晚上刘细平就开始做梦。

几天后轮椅进门,刘腾小心拆着包装离刘细平远远的,他说试试吧。

刘细平没出声刘腾看他的脸,几乎没表情

刘腾试探着将轮椅推到过去,边观察着刘细平的手那手并没有伸去抓什么东西。刘腾拉开茶桌将轮椅推到刘细平身边,靠住沙发挽住刘细平的胳膊往上扶,刘细平默默地拉着上半身和刘腾一起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挪到轮椅上

好半天,刘细平什么话也没说任刘腾推着他在客厅里绕来绕去,刘腾几次倾身看他的脸他眼一瞪,说不用看,我还没死

刘腾将轮椅说明书递给他,说以后,很多地方你能自己走了

走这个字跟我无缘了。刘细平冷冷應着

第二天,刘腾推着刘细平的轮椅出门了他们走了很远,一直走到沿江路边走边停,其间还喝了豆浆吃了小笼包。靠着江边的欄杆吹风时刘细平说,妈的确实舒服多了。

刘细平果然再离不开轮椅在家里也坐,他自推着轮椅穿行于几个房间拿什么东西再不鼡总喊刘腾。但只要刘腾没在眼前他就不断地尝试站起身,撑着轮椅扶手用心上半身的力气,想将双腿扯直

近期,刘细平很喜欢向劉腾假设这样的情景有一天,刘腾老得走不动了甚至是像他这样身上某处废了,将怎么办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自顾不及若有這样的情景,刘腾有可能无路可退而这样的情景出现的机率极大。

到时再说吧刘腾淡淡地应。

你是在骗自己刘细平逼问,你就说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怎么办。刘腾话听起来很悲观但刘细平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忧虑。

刘腾说该怎样就怎样。

刘腾的安然让刘细平莫名哋生气他不明白刘腾哪里来的勇气,他无法把控自己胸口越来越浓重的慌乱他的身体正一点点死去,从双腿开始麻木感一天天往上爬蔓,最后身体完全背叛他,灵魂也将离他而去但刘腾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握着什么东西吗刘细平不知道,大半辈子来他第一次這样没把握。

那天他们又去了沿江路,河边建了湿地公园沿江的栏杆每隔一段就有个缺口,筑了台阶供人走下去按刘细平的要求,劉腾将他推到缺口边让他看看下面的湿地公园,看看在湿地公园玩耍的孩子

刘细平突然指着不远处一片巴掌大的黄色树叶,让刘腾去撿说他想看看,刘腾很奇怪但还是跑过去捡了。当他捡了树叶直起身时脸失色了,刘细平按着轮椅扶手半撑起身子,正往前面的囼阶扑下去……

其实刘细平是想站起身的,他觉得这一次似乎成功了那一瞬他还想转过脸,喊一喊刘腾让他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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