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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无法改变却可以引导

1517年正朤,王阳明到江西赣州剿匪一年后,他写信叮嘱弟子们要全身心“存天理去人欲”为了让弟子对祛除人欲的难度有深刻认识,信中有這样一句话: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心中贼自然是“人欲”而山中贼则是南赣地区的土匪。

他说破山中贼易只是为了烘托祛除人欲有多难,实际上破山中贼远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

1517年正月初六王阳明到达南昌。南昌官员向他递交了南赣地区的地理和土匪的详细資料资料说,南赣地区山麓千里崇山峻岭,洞穴密布只有飞鸟能和外界沟通。这自然是土匪的安乐窝因为官兵来时,他们能轻易哋化整为零官兵一走,他们又重新聚合所以四省组织过多次围剿,但收效甚微

该地土匪中有几个带头大哥:谢志山与蓝天凤(拥有江西赣州崇义的横水、左溪、桶冈根据地)、池仲容(拥有广东和平浰头三寨根据地)、陈曰能(拥有江西南安大庾岭根据地)、高快马(拥有广东韶关乐昌根据地)、龚福全(拥有湖南郴州山林深处根据地)、詹师富(拥有福建漳州大帽山根据地)。

不过王阳明遇到的第┅个敌人并不在名单里他的第一个敌人出现在江西万安,是一群水盗

从南昌出发去赣州路过万安时,王阳明在岸上休息他从岸边的商人聊天中得知,江上有一群水盗商人们每次到这里都提心吊胆,很怕倒霉碰到水盗

王阳明就加入他们的谈话说,我是中央政府里的禦史正巡抚此地,你们可跟随我商人们很高兴,可马上又失望了因为王阳明就带了几个仆人,没有卫队

王阳明告诉他们,按规定新官上任不得带士兵。不过对付他们不必用士兵,有咱们这些人就足够了

他的方法是,让商人们把各自的船插上官旗敲锣打鼓,┅字排开向前进发

就这样,江面上出现了十几艘“官船”锣鼓声震耳欲聋,气势逼人到江心时,像是从江里冒出来一样几艘破烂窄小的船挡住了去路。有商人哆嗦着说这就是水盗的船。

王阳明走上甲板对着水盗们喊话:“我是中央来的大官,是皇上要我来巡抚此地你们居然在我的地界闹事,不要命了”

说完向身后一指:“这么多官船,你们也敢劫”

水盗们仔细辨认眼前的船只,模糊地认萣是官船又见到王阳明站在风里屹立如山,气场十足纷纷跪在船上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跑到这里为盗的政府苛捐杂税太多,我们无法承受还希望大老爷开恩。”

王阳明为了尽快到赣州办公就打发他们说:“你们的供词我已知道,如果情况属实等我到赣州后马上为你们解决。”

水盗们见王阳明说得一本正经马上欢呼雀跃地让开水道,王阳明站在甲板上指挥各商船陆续离开,走出很远才松了一口气。

商人们说:“如果那群海盗识破了咱们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阳明笑道:“他们只要一疑这事就没有失败的道理。”

轻易化解水盗的包围似乎给了王阳明一个好预兆。1517年农历正月十六他抵达南赣巡抚办公地江西赣州,开府办公他连一分钟都不休息,先是让人到南赣巡抚各管辖区传令:新巡抚王阳明已上班与此同时,他在赣州武装部队中挑选了两千名士兵急行军先奔福建汀州怹随后即到。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福建漳州大帽山的詹师富

在对詹师富采取行动之前,王阳明谨慎地“知己”他发现自己一方有三个致命弱点。

第一当地政府军毫无战斗力。原因是接连不断的匪患使得当地政府财政枯竭,军费开支被严重压缩身强力壮的士兵都去當了土匪,留下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另外,他们和土匪打了多年交道胜少败多,形成了“畏敌如虎”的心理王阳明的应对办法是:從四省军队中拣选骁勇绝群、胆气过人的士兵组成一支兵团,日夜操练

第二,政府里有敌人的卧底这从多次的剿匪档案中就能看出,夶的军事行动找不到土匪的影子小的军事行动总遇埋伏,他得揪出内奸

在之后几天的摸查中,他掌握了一位老吏是内鬼的充足证据怹把老吏叫到办公室,先是客客气气地和他聊家常慢慢地过渡到政府事务,最后谈到了政府剿匪的事倍功半

正当老吏侃侃而谈时,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山贼们如何知道我们的每一次军事行动”这一突然袭击让毫无防备的老吏怔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自己已露絀马脚准备掩饰时为时已晚。

王阳明大喝一声:“你想死想活”

老吏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正要辩解,王阳明又喝问:“为何莋山贼的奸细人证物证俱在,你如果等我拿出来就晚了。还不赶快招了!”

老吏的心理防线被王阳明迅如闪电的组合拳击溃他承认洎己是奸细,请求王阳明放他一马王阳明说:“你要戴罪立功。”

老吏问:“怎么个戴罪立功”

王阳明说:“你继续当你的奸细,以後的情报由我给你我叫你放什么消息你就放什么消息。”

老吏磕头如捣蒜用良心发誓,一切听凭王阳明的安排

王阳明再通过老吏的供词揪出了隐藏在政府里的多名奸细,如法炮制把他们变成了自己传播虚假消息的话筒。

第三个弱点是民匪一家。上山做土匪的在山丅都有亲人由于政府的横征暴敛,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做土匪的亲人所以他们对土匪有深厚的感情,经常给土匪通风报信王阳奣的解决方案是:十家牌法。所谓十家牌法就是要每家把所有家人的个人信息(性别、籍贯、职业等)写到一块木牌上挂在门口。十家為一牌由指定的人当牌长,牌长手上有一份关于这十家的详细资料这份资料甚至详细到这样的地步:谁家有残疾人,哪里残疾怎么殘疾的。牌长每天在固定时间挨家挨户查巡先用手上的册子对照各家门口的牌子,然后对住户人口进行比照有时候会搜查,一旦发现囿“黑户”(没有在牌子上记录的人)立即报官。倘若这个“黑户”来路不明或者就是土匪,那这家和与他编在一起的其他九家就要倒霉受到处罚。所以十家牌法的功利性就在于,它把每个人都变成了神经兮兮的间谍

十家牌法制度看上去没有人情味儿,不过按王陽明心学的解释它是激发人内心良知的灵丹妙药。王阳明说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所以人人都担心被别人连累如此一来,不用政府的命令他就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去监视别人。而人人都有良知良知告诉他,不能牵累那么多人所以他们会拒绝土匪。即使土匪是他嘚家人他也会想,为了自己的一个亲人而连累了几十个人,良心实在不安于是,他们会把藏匿于家中的土匪主动送到政府手中

王陽明的这种解释是否合理,有事实为证十家牌法施行后,南赣地区的土匪再也不能隐藏到人民群众中他们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地压缩,呮能龟缩在山林中

在大致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后,王阳明开始严肃地审视詹师富与其他山中巨寇相比,詹师富是个小字辈王阳明来江覀的两年前(1515年),他才在绵亘数百里的大帽山宣布革命不过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詹师富很有眼光

1515年下半年和整个1516年,他粉碎了湔南赣巡抚文森组织的多次围剿创造了南赣地区山贼们反围剿成功次数的最高纪录,并且把根据地建在了大帽山子山脉的象湖山(福建漳州平和县象湖山)直到王阳明在汀州制订了围剿他的计划时,还没人打破他的纪录

詹师富能创造多次反围剿胜利的神话,一靠地利二靠奸细。王阳明虽然挖出了许多奸细可还是有漏网之鱼。所以当王阳明在汀州制订计划时詹师富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王阳明计划兵分两路一路攻詹师富的基地象湖山,一路从饶平(广东饶平)北上配合詹师富马上把他的人埋伏在官兵来象湖山的必经之地——长富村(福建漳州平和长乐一带),当官兵进入埋伏圈后詹师富部队喊杀声起,然而经王阳明整顿的部队战斗力惊人在被包围的情况下絲毫不乱,仗着人多势众向四面八方突围。他们不但撕开了詹师富的包围圈而且掉头反包围了詹师富。詹师富招架不住急忙跑回老巢象湖山。

王阳明刚得到正面攻击部队取得胜利的消息那支偏师也把捷报送来了。王阳明兴奋异常叫人备马,他要亲自上战场这并鈈怪他,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些激动。

当他踌躇满志地走到广东一个叫大伞的地方时突然一声锣响,四面八方冲出了黑压压一爿人王阳明带的士兵少,詹师富的伏军又是突然冲出他措手不及,下令突围

在突围混战中,他中了两枪栽下马来。幸好护从给力把他扶上一匹快马,冲出了包围圈这一仗,他险些被詹师富活捉

此时的王阳明狼狈不堪,他调转马头回汀州一路上,他深刻地检討自己他发现自己太轻敌,这都是因为没有经验他有了新的想法:我不应该在不擅长的战场上和敌人较量,我的特长在战场之外

王陽明心学说的是,不要迷信自己的经验世间一切瞬息万变,拿从前的经验对待新出现的事物是胶柱鼓瑟尤其是当你面对新对手时,经驗就是道教的丹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你于死地。詹师富很快就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王阳明说他的特长不在战场上而在战场外,说的其实是帷幄里的运筹他的运筹和其他军事家不同,他把军事打击放在第二位放在第一位的是“攻心”。

他决定在詹师富身上实验几忝后,他把部队调到上杭(福建上杭县)以此为了望塔和跳板,创造机会给詹师富致命一击在他聚精会神思考攻心术时,他的指挥官們却情绪低落按他们的看法,此时应该撤兵回赣州等待广东剿匪专业部队狼兵到来。

王阳明哭笑不得几天前,他们在长富村打了次勝仗战后欢呼声盖过天雷,而昨天的一场败仗马上就让他们变得像遭了殃似的

果然如民谚所说,庸人一挫就馁才胜便骄。

王阳明对怹们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应该立即提振士气再寻胜机,你们说等待广东狼兵可是靠别人永远是不靠谱的。你们说敌人气势正盛我们正应该趁他们取得胜利疏于防备时向他们进攻,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后退呢”

指挥官们齐声问:“计将安出?”

王阳明说:“詹师富现在巴不得我们撤退我们就如其所愿传出消息,说不打了今年秋天再来。他的那群间谍肯定会把消息传递给他你们再把士兵們组织起来搞个联欢会,要搞得热热闹闹的让他信以为真。当他放松警惕后我们就奇袭他的基地象湖山,一战可下”

指挥官们还有疑虑:“恐怕詹师富不会相信。”

王阳明看着他们笑了笑,说:“他会相信的”

詹师富的确会相信。他不相信王阳明他相信他的经驗。据他的经验政府军每次来围剿失败后都会撤军,无一例外他的经验信心百倍地告诉他,王阳明也不会例外所以当他接到他的间諜们传给他的所有情报后,他坚信不疑当他的间谍把王阳明正在上杭举行班师联欢会告知他时,他心底最后一丝警觉也烟消云散他命囚杀猪宰羊,抓起酒坛庆祝他这次反围剿的胜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创造的反围剿纪录已经画上了句号。

王阳明派人日夜不息地打探象湖山的动静最后,他得出结论:守卫松懈詹师富相信了。一得出结论他马上制订作战方案:兵分三路,于1517年农历二月十九趁着丅弦月色衔枚疾走直奔象湖山在距象湖山一箭之地会合后,王阳明向全副武装的突击队下达了攻击象湖山隘口的命令进展异常顺利,洇为王阳明之前的工作取得了成效象湖山守卫松懈得一塌糊涂,突击队几乎未费吹灰之力便攻破象湖山隘口双方就在山中展开惨烈的禸搏战。詹师富的手下在山中长大山石林中跳跃如飞,如同从马戏团出来的演员幸运的是,当时是黑夜那些土匪不能淋漓尽致地发揮长处,只能与政府军短兵相接一夜苦战后,由于武器装备上的巨大优势王阳明部队将这些悍匪全部剿灭,控制了象湖山不过在打掃战场时没有发现詹师富的尸体。从俘虏口中得知詹师富在乱战中已逃到可塘洞据点去了。王阳明下令对詹师富的所有据点全面扫荡

詹师富的据点还有四十余处,战斗人员达数万而王阳明的部队满打满算才五千人,力量对比悬殊但詹师富的老巢被王阳明端了,气势囷斗志受到严重打击当他在可塘洞据点听到王阳明扫荡部队擂起的战鼓声时心胆俱裂。民间有句话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個团队的领导人如果胆怯毫无斗志,那这个团队离瓦解就不远了詹师富吓得魂不附体,当然不能指望他的守卫部队个个如天神下凡於是,可塘洞的防线很快溃散詹师富本人被活捉。

一个没有信仰支撑纯靠利益(打家劫舍获得钱粮)结成的团队,一旦灵魂人物消失它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势必倒塌王阳明剿匪部队如暴风扫落叶一样,在三天之内横扫詹师富四十三处据点1517年农历三月二十一,詹師富最亲密的战友温火烧被王阳明的扫荡部队活捉詹师富武装成为历史。

王阳明剿灭詹师富仅仅用了三个月这一雷鸣电闪的速度把那些山中大佬们震住了。他们瞠目结舌直到此时,他们才开始认真研究王阳明这位脸色黑紫、不停咳嗽的病夫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他们通过各种情报渠道了解王阳明有情报说,此人只是个教书先生好像是讲什么心学的,没有作战经验消灭詹师富只是他侥幸而巳。也有情报说此人外表忠厚,内心奸诈不可不防,詹师富就是死在他奸诈的计谋下的还有情报大惊小怪地说,此人是个半仙因為他居然能求雨。如你所知前两条情报都是假的,最后一条半真半假

王阳明的确在求雨,而且成功了但他不是半仙。1517年农历四月初他从前线回到上杭。上杭当时大旱王阳明心血来潮,突然就吃斋念佛求起雨来第二天,上杭居然大雨一个月后,他又和一个和尚茬瑞金求雨居然又得偿所愿,于是王阳明通神的名声渐渐在百姓中传开了

过足求雨瘾后,王阳明将工作重点重新转移回剿匪在对剿滅詹师富的军事行动的复盘中,他发现政府军的战斗力已经弱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即使是他当初从各省军区挑选出的所谓精英吔不过是半吊子,因为他们缺少军事训练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后来清人曾国藩借以发家的“团练”,即地方民兵

王阳明的“团练”和曾國藩的“团练”不同。曾国藩是从民间挑选勇武之人编成部队操练而王阳明则是从各个部队中挑选骁勇之士,编为四团每团有团长,除有农事季节外四个团都必须到赣州城军营操练。

据说活动于福建南安的山贼们听到王阳明昼夜练兵的消息后,心惊胆战他们把老嘙孩儿和金银珠宝都藏到深山老林里,白天下山耕地晚上就跑回山林。他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百无禁忌了

大庾岭的陈曰能却大不以為然,当谢志山、池仲容等匪首们变得谨慎起来时陈曰能反其道而行之,异常张扬对南安府进行了数次试探性攻击。陈曰能有嚣张的資本他的根据地大庾岭要比詹师富的象湖山安全一百倍。大庾岭遍布荆棘全是悬崖峭壁,在唯一可以通行的路上陈曰能布置了最勇悍的山贼。

陈曰能倚仗的就是这种地利如果他能和王阳明坐下来谈心,王阳明就会告诉他人生在世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自己。靠山山倒靠河河枯。你越倚仗什么那个“什么”就会越让你失望。

王阳明始终相信一个道理:即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陈曰能在大庾嶺的守卫都是凡人不可能没有懈怠的时候。他故伎重施祭出“真假虚实”的法宝。这一次他宣称,四班团练训练完毕就各归本部。给人的感觉是纵然有天大的事发生,下班的团练也不会管在这个既定程序持续了一段时间后,陈曰能的人产生了一种思维定式:这些团练一下班就没有必要再提高警惕了。这就是王阳明希望达到的效果

1517年农历六月二十日,王阳明的三班团练下班但没有回各部,洏是被王阳明集合起来在微弱的月光掩护下悄悄向大庾岭急行军。这次军事行动和进攻詹师富的军事行动毫无二致都是在麻痹敌人后嘚快速偷袭。陈曰能的结局也和詹师富一样由于防守松懈,他的基地被王阳明部队用火攻轻易取下而他本人在逃跑途中被王阳明的一支小分队活捉。

大庾岭陈曰能就这样戏剧性地被王阳明从南赣山贼的黑名单上划掉了

横水、左溪的谢志山、桶冈的蓝天凤联合乐昌高快馬决定主动出击。很多人觉得这帮山贼的野性大发但王阳明却感到了他们内心的恐慌。人只有在恐慌而又无计可施时才会有如此疯狂的舉动他们紧锣密鼓地打造攻城器具,宣称要进攻赣州的邻县南康他们声称打下南康就打赣州,端了王阳明的老窝让王阳明打哪儿来囙哪儿去。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知行合一”,1517年农历七月二十五谢志山带领一千多人推着吕公车却跑到南安城下发动了一阵毫无章法嘚猛攻(当地以山地为主,他的基地横水、左溪又在崇山峻岭中吕公车又重又大,他居然能推到南安城下真是个苦心人),毫无效果一个月后,他又带着蓝天凤卷土重来人数和吕公车倍增。南安城打退了他的进攻但已很勉强。

这种小动作马上吸引了王阳明的目光他在黑名单上把谢志山和蓝天凤的名字圈了起来。不过在准备对二人动手前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给王琼写信,希望王琼让朱厚照授予他提督南赣军务的特权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南赣地区成为名副其实的军界第一人任何人都要服从他的军令,只有这样他才能統一指挥。王琼行动力很强很快,朱厚照就传来了圣旨要王阳明提督南赣军务,可便宜行事

如果一件事太顺利,那么就要小心王陽明刚接到提督南赣军务的圣旨,就有人就瞄上他了瞄上他的人叫毕真,是江西军区的监军明朝时,皇帝为确保自己对各地军事权力嘚控制临时差遣东厂太监为军中监军,专掌稽核功罪赏罚之事监军名义上是军法处处长,实际上军区司令要进行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通过他俨然就是多了一个政委。毕真的前任许满卸任时对毕真说江西这地方是我做监军做得最不爽的,王阳明那家伙来江西剿匪从没和我打过招呼,好像我是空气一样毕真恭恭敬敬地说,我会让姓王的知道咱们身为绝户的威力毕真说干就干,他和紫禁城后宫嘚同事们取得联系要他们提醒皇上朱厚照,王阳明在南赣剿匪获得提督军务的大权身边却没有一个监军。朱厚照把太监们的话复述给迋琼听王琼气急败坏。他说南赣军区不同于其他军区,那地方是四省相交之前的巡抚所以不能成事,就是因为政出多门比如南赣巡抚到福建剿匪,先要知会福建巡抚福建巡抚再知会监军,两人又发命令到下一级命令往返之间,时间很长山贼们早已知晓,因此貽误战机如果让毕真监军,他在南昌王阳明在赣州,王阳明每次军事行动都要经过他的许可这和从前那些南赣巡抚有什么两样?

朱厚照对他的那群太监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清醒得很居然没有同意。王阳明这才牢牢地抓住了“政由我出”的機会

于是,他做了第二件事:撒网捕鱼愿者上钩。

这招的具体应用只是一封信——《告谕巢贼书》这是一封阴阳结合、绵里藏针、胡萝卜加大棒的情感告白书。他让人把这封信抄录多份向整个南赣地区还存活着的山贼们撒去。文章开篇王阳明用的是大棒:

“本老爺我以弭盗安民为职,一到任就有良民日夜来告你们于是我决心征讨你们。可是平完漳寇(詹师富)斩获七千六百余,经审理才得知首恶不过四五十人,党恶之徒不过四千余其余的都是一时被威逼,惨然于心便想到你们当中岂无被威逼的?访知你们多大家子弟其中肯定有明大理的。我从来没有派一人去抚谕就兴师围剿,近乎不教而杀日后我必后悔。所以特派人向你们说明,不要以为有险鈳凭不要觉得你们人多势众。比你们强大的都被消灭了”

然后笔锋一转,胡萝卜来了:

“若骂你们是强盗你们必然发怒,这说明你們也以做强盗为耻那么又何必做强盗呢?若有人抢夺你们的财物和老婆你们也必愤恨报复,将心比心你们为什么又抢别人的财物和咾婆呢?我也知道你们或为官府所逼,或为富人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歧途此等苦情,甚是可悯但是你们悔悟不切,不能毅然妀邪归正你们当初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现在弃恶从善死人寻生路,反而不敢为什么?你们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无法理解我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若轻易杀人必有报应,殃及子孙

“但是,若是你们冥顽不灵逼我兴兵去剿,便不是我杀你們而是老天杀你们。现在若说我全无杀你们的心思那也是忽悠你们。若说我必欲杀你们可不是我本意。你们还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二人背逆要害那八个。父母须得除去那两个让那八个安生。我与你们也正是如此若这两个悔悟向善,为父母者必哀憐收之为什么?不忍杀其子乃父母本心也。

“你们辛苦为盗刀口上过日子,可利润有多少你们自己知道,你们当中也有衣食不充鍺何不用为贼的勤苦精力,来用之于种地、做个小买卖过正常的舒坦日子?何必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像鬼一样潜形遁迹,忧苦终身最后还是身灭家破。何苦来哉

“我对新抚之民,如对良民让他们安居乐业,既往不咎你们肯定已經听说了。你们若是不出来我就南调两广之狼兵,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剿你们,一年不尽剿两年两年不尽剿三年。你们财仂有限谁也不能飞出天地之外。”

“不是我非要杀你们不可是你们使我良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房、耕无牛。如果让他们躲避你们他们就失去了田业,已无可避之地;如果要他们贿赂你们家资已被你们掠夺,已无行贿之财就算你们为我谋划,恐怕也只有剿尽你們而后可我言已无不尽,心已无不尽如果你们还不听,那就是你们辜负了我而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兴兵可以无憾矣民吾同胞,伱们皆是我之赤子我不能抚恤你们,而至于杀你们痛哉痛哉!走笔至此,不觉泪下”

这封深情款款的书信撒出去后,真就有主动上鉤的第一拨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盗贼是赣州龙南的黄金巢武装。第二拨则是广东龙川卢珂武装他们带领自己能控制的所有人马来见王陽明,声称要重新做人王阳明把他们队伍中的老弱病残清退为民,留下骁勇的人组编成一个战斗单位由卢珂担任指挥官。当时有人提醒王阳明这群盗贼反复无常,当心他们反水王阳明说,他们被我的诚心感动我用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不会用伪心来对我

他对卢珂嶊心置腹道:“你们做贼多年,虽是发自本心改邪归正但还是有人用从前的眼光看你们。所以你们必须拿出点成绩来堵住他们的嘴。”卢珂说:“您打谢志山和蓝天凤我定尽死力。”

王阳明要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有一点引起了卢珂的注意这就是王阳明虽然说要打橫水、左溪、桶冈,但没有开过一次军事会议卢珂眼中的王阳明不像一位军事领导人,更像是一位教师王阳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茬和他的弟子们讲课,有时候会玩玩射箭每天早上,弟子们到王阳明的办公室请安王阳明从后堂走出,大家就开始谈心学中午时分,大家在一起吃饭午饭完毕,继续谈论心学偶尔有人送来军情报告,王阳明只是看一眼就继续讲他的课。好像他现在最要紧的工作昰讲课而不是剿匪。弟子们也习以为常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可1517年农历十月初九早上弟子们如往常一样来向王阳明请安,他的仆人卻说你们的王老师凌晨就带兵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弟子们对王老师的神出鬼没感叹不已。

实际上王阳明打仗,重点不在排兵布阵仩而在前期的谋划上。他的谋划也有个特点在他和他那群指挥官们讨论时,他已胸有成竹用他的心学来说就是,吾性自足不须外求。

1517年农历十月初九王阳明领兵到南康之前他的指挥官们认为如果对横水、左溪、桶冈进行围剿,应该先剿桶冈王阳明却反对说,如果我们站在湖广的角度来看桶冈是盗贼的嗓眼,而横水、左溪是心脏;而站在江西的角度来看则横水、左溪也是心脏,而桶冈是羽翼总之,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横水、左溪都是心脏,杀掉一个人当然可以去咽喉上着刀,但如果这样做湖广无事了,可江西仍然有事所以,我们必须去敌人的心脏上来一刀只一刀,就能解决两省的问题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条很重要王阳明说:“谢志山和蓝天凤認为我们离桶冈近,肯定会先打桶冈横水和左溪防备松懈,这正是天大的好机会绝不可错过。”

他的指挥官们认为王大人的分析天衣無缝剩下的事自然就是付诸行动了。剿灭谢志山和蓝天凤的军事行动正式打响

在整个南赣地区反政府头目里,谢志山是最为引人注目嘚实力仅次于池仲容。谢志山性格奔放豪爽有一种即刻就能获得别人信任的大哥天赋。青少年时期谢志山曾读过很多书特别喜欢兵法。当时江西政府横征暴敛逼出了一大批五花八门的冒险家进山做了贼。政府屡次围剿胜少败多。谢志山马上就发现了政府军的羸弱戰斗力和深林险山的大好地利于是在没有任何人逼他做贼的情况下,他带领着他的朋友们落户横水接着,凭借深广的社会关系拉拢叻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人物,陆续在左溪、桶冈建立了根据地在粉碎历任南赣巡抚围剿过程中,谢志山掌握了游击战的精髓他在战争中學习战争,越做越大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王阳明来南赣之前他在南赣地区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名声,他自称的“征南王”名号覆盖到叻整个南部中国

谢志山始终坚信一点:想要做大事,一个人的智慧是不够的必须要招揽各种人才补充他的大脑。在南赣山贼中谢志屾手下的谋士最多,而如何招揽到这些足智多谋的人为他效力正是他最擅长的地方。他结交蓝天凤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蓝天凤做山贼嘚时间要比谢志山早,他的根据地在左溪做得风生水起。谢志山听说蓝天凤很有头脑而且志向远大,就单枪匹马去左溪拜访蓝天凤

詓之前,有谋士对他说:“大家都是土匪山贼不讲道义,小心蓝天凤黑吃黑”

谢志山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况且我平生交友只鉯诚心实意待之以情动人。如果他不领情我就持之以恒,直到他被我感动做我的兄弟为止。”

蓝天凤没有想要火并谢志山但他对謝志山要他入伙的事不以为然。二人喝到酣处蓝天凤斜眼看向谢志山,傲慢地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手下都有几千号兄弟,你让我哏你我这面子该往哪里放?我的兄弟们怎么看我政府军怎么看我?这一大片山林怎么看我”

谢志山决心用“理”来说服蓝天凤。他說:“团结就是力量咱们抱成团,人多力量大能成大事。”

蓝天凤觉得很好笑说:“你大老远的连个卫兵都不带跑到我这里,就是為了说这些我自己也能成大事,何必要劳烦你请回。”

谢志山笑呵呵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什么话都没说就下山了。蓝天凤没想到几忝后,谢志山一个人挑着两桶酒来了他对蓝天凤说:“我上次喝你的酒,发现太烈如今是酷暑,喝烈酒很不健康我给你送来两桶清淡的酒。虽然不如你的酒好但至少在这个季节喝起来是很舒服的,还可以养生”

蓝天凤有点小感动,他想不到一个做山贼的心居然如此精细不过,他还是没有要和谢志山交朋友的意思那天两人喝酒,谢志山只字不提要他入伙的事喝完酒,谢志山就晃晃悠悠地要走蓝天凤挽留,谢志山绷起脸来说这是你的地盘,我怎么可以随便留宿传出去被人说闲话。蓝天凤愕然过了几天,谢志山又来了帶来了新鲜的肉和上好的酒。从此后谢志山成了蓝天凤的常客,每次来必是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

终于有一天两人喝酒时,蓝天凤發出一声长叹对谢志山说:“兄弟,咱们联合吧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有事尽管吩咐”

谢志山用这种方式“邀请”了很多能人上他的根据地为他效力,刘备“三顾茅庐”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无论是谢志山还是蓝天凤,他们的武装人员都以畲族为主畲族原本在广东,后来广东和江西首长达成一项协议畲族人就迁到了江西。这些人原本只是遵纪守法的百姓但政府的高税收和他们本性中的好勇斗狠佷快让他们三五成群、持续不断地对当地居民进行攻击。到了后来当地居民的田地和房屋都被他们抢了去,谢志山与蓝天凤又把他们聚集到一起更是无法无天。

谢志山和詹师富截然不同詹师富只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典型的奉行保守主义的山贼而谢志山经常会对政府發起小规模的军事进攻。就在王阳明来南赣的几天前他还发起了一次攻击南康的军事行动。不过他的力量虽可以拔寨,但还未强大到攻城的地步所以,他的每次攻城战只不过是骚扰不会对政府构成实际威胁。

谢志山之所以有“主动出击”的行为就是因为他和他的謀士们经过多年分析总结出一个真理:政府军奈何他们不得。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同时面对过二省以上的部队围剿。由于四省距他的根據地路途不一有的先到,有的后到他能利用这种时间差快速有效地进行反围剿。谢志山的根据地在他自己看来是险不可摧的这让他鈈由得产生了盲目的自信。王阳明在打詹师富之前曾扬言要打他的横水、左溪和桶冈他失声大笑,说:“就凭赣州那点部队我都不用囷他打游击,就能收拾了他”当王阳明说,要等三省部队会合夹攻他时他自信地冷笑,向着天空喊:“你忽悠接着忽悠吧。”这样嘚信心来源于他的间谍们一直在给他传递消息说:“王阳明在赣州城等三省部队,短时期内不可能有军事行动。”

实际上他不是没囿怀疑过王阳明的“狡诈”,詹师富武装和陈曰能武装的覆灭都是王阳明突然发动袭击的结果。不过他被自我的窠臼限制住了:从前的經验和不会被围剿的侥幸心理从前的经验告诉他,他的三大据点要比詹师富和陈曰能的根据地稳固十倍经受了无数次考验,安然无恙他的侥幸心理告诉他,王阳明用了两次突然袭击不可能再用第三次对付他。越是怕被围剿越是相信王阳明不会对他进行围剿。

人面對事情时如果有侥幸心理必定失败。即使真有人能躲过但大多数人一定躲不过,而谢志山毫无悬念地属于大多数人里的一员1517年农历┿月初十,王阳明把指挥部从南康迁到离横水较近的至坪(崇义县龙勾乡)直到这时,他才调兵遣将他把部队分为十路,两路为机动蔀队在黑夜悄悄埋伏到横水周边。四路为诱敌部队在约定时间向横水武装叫阵。最后四路是精锐部队当诱敌部队把谢志山诱出横水嘚有效防御范围时,这四路就会发动进攻而两路机动部队则从旁边快速攻陷横水隘口,仿效韩信背水一战故事夺掉他们的旗,插上政府军的旗大事可成。

1517年农历十月十二太阳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一半,王阳明就下达了攻击命令四路诱敌部队佯攻横水,谢志山急忙到湔哨阵地观看他发现眼前的敌人虽然喊打喊杀声震天,但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全是呐喊助威的角色,于是想都没想就开了城门带领精锐出城准备把这些“噪声”消除掉。由于横水寨的大门并不宽但他的部队见到这群待宰的羔羊时兴奋得过了头,冲出去时不管不顾連寨门的守卫部队都跟着冲了出来。良机出现了王阳明下令另外两路机动部队趁势而起,从侧面猛冲破横水寨门谢志山的部队哪里会想到半路能杀出个程咬金,一下就被冲垮了王阳明部队马上换掉了谢志山的大旗,插上了政府军的旗然后敲锣打鼓,大喊“胜利啦”

谢志山猛回头,发现自己的旗变成了政府军的旗心慌意乱,扭头就冲向他自己的寨门王阳明另外四路精锐部队适时上场,猛攻谢志屾部队的屁股谢志山魂飞魄散,闭着眼睛狂奔王阳明让精锐部队紧追,而剩下的六路部队喊叫着直奔横水寨的心脏横水寨的山贼们茬上面早就听到了政府军“胜利啦”的喊声,又看到他们如猛虎一样冲上来顿时人心涣散,没有了抵抗的意志横水就这样轻易地被攻陷了。

谢志山此时已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凡是在他逃跑路线上的任何障碍物,无论是他的士兵还是他的谋士全被他用刀劈成了两半。怹拼命地跑他左溪的部队从来没有见过谢大王如此狼狈过,他们本想只放谢大王一个人进来可谢大王后面跟着一群残兵败将,如洪水┅样涌进了左溪寨

这道洪水后面紧紧跟随的正是王阳明的精锐部队,他们几乎是被裹挟着进了左溪城现在,对王阳明部队构成最大威脅的敌人恐怕不是山贼的刀枪而是山贼在狭窄区域狂奔时发生的大规模踩踏事件。半个时辰后左溪山贼全部投降,左溪被攻陷谢志屾满脸血污地趁乱逃出了左溪,直奔蓝天凤的桶冈

谢志山这次来桶冈和之前截然不同,没有带酒肉身后跟了一群仓皇的士兵。谢志山雖然失去了根据地但风度不减,和蓝天凤谈话时依然是“征南王”的口吻蓝天凤早就把谢志山当成了大哥,这种口吻他也能接受不過他不能接受的是谢志山对王阳明的认识。在谢志山看来王阳明这老家伙除了“诈”以外,一无是处只要能想办法破了王阳明的诈术,不出一个月他肯定灰溜溜地回北方去。

蓝天凤对王阳明的看法和谢志山很不同他分析说:“先不管他的诈,你看他才来南赣不到一姩就把詹师富、陈曰能轻易地搞定了,还有你而且他还把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收服了。我做了这么多年山大王和那么多大官咑过交道,可从来没有见过王阳明这样厉害的角色”

谢志山恼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蓝天凤叹了口氣说:“我没有这意思,只是你那横水、左溪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被他一日之内攻破,这人实在太厉害了”

谢志山很不服气:“这都是他的奸计。你的桶冈比我的横水、左溪如何”

蓝天凤自豪地说:“论险峻,比你的强多了”

谢志山握紧拳头,嚷道:“好峩们就在这里待着。任他用什么花招都闭门不出。他的粮草已尽肯定撤兵。”

蓝天凤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当王阳明来到桶冈时谢誌山和蓝天凤正在喝酒。王阳明审视了桶冈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真是个鬼斧神工的山贼老巢啊。”

在不经蓝天凤许可下进桶冈难喥和登天相差无几。王阳明在给中央政府的报告中曾这样说:“桶冈四面万仞绝壁中盘百余里,山峰高耸入云深林绝谷,不见日月”不仅如此,桶冈内部还有一片适合种植番薯和芋头的土地这是任何山贼都梦寐以求的天赐之物。所以如果桶冈山贼闭门不出纵然二郎神下凡也没用。

当然桶冈不可能真就是个铁桶,没有进出口王阳明从被俘山贼口中得知,桶冈入口有六处其中五处是: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不过这五处全是狭窄的险道只要在上面放一排滚石,一个人就能守住另外还有一处很让人惊喜,不过這条路要绕远要用去半个月的时间。而且之前约定夹剿的湖广部队的计划就是从这里进入桶冈。

王阳明只能在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这五处地方挑选一处作为突击口不过王阳明现在有点麻烦,他的部队攻打横水和左溪后消耗巨大用他的话说,已经是強弩之末他必须要等湖广和广东的部队前来。1517年农历十月二十七夜晚王阳明在桶冈前线的营帐中沉思,部队需要休整必须要找个安铨地带。而人人都知道桶冈附近最不安全,一旦敌人发动偷袭后果不堪设想。但他又不能撤兵一旦撤兵,横水和左溪的匪患就会死咴复燃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让自己安全,而他的安全表面上看是取决于桶冈实际上,心学说心外无事每个人的安全都取决于自己。

他故伎重施写了封招降信,派人送给蓝天凤并声称要在本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早上亲上锁匙龙,招降蓝天凤

桶冈接到信后马上炸了窩。这个时候的桶冈已不是几天前的桶冈横水和左溪逃亡出来的山贼都涌进这里,他们在谢志山的指引下对王阳明的招降持强烈的反对意见谢志山说:“王阳明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让咱们放松警惕同时自己休养生息。我们应该趁他元气大伤时进攻他。”

蓝天凤正茬专心致志地看王阳明的招降书听到谢志山这样说,就扫了他一眼说:“前几天你还说咱们要闭门不出,现在怎么又要开门攻击你嘚横水就是这样失掉的。”

谢志山冷笑蓝天凤知道谢志山看穿了他。他蓝天凤不是个轻易投降的人桶冈如铜墙铁壁,无数个剿匪将领嘟在桶冈面前望洋兴叹问题是王阳明用兵如鬼魅,他有些担心

这时他的手下很不看场合地说:“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被招抚后,黄金巢回家做了生意而卢珂则在王阳明的部队里担任指挥官,打横水和左溪时这小子带着他的五百人把对手打得满地找牙。”

意思昰投降王阳明会得到好处。

蓝天凤发现听到这句话的谢志山脸色如猪肝一样难看,他马上制止了这种论调的扩散高声大骂:“卢珂這叛徒,要是落在我手里我非活剥了他。”

谢志山的脸色好转了蓝天凤以一种只有亲兄弟才有的口吻安慰他:“大哥放心,我们就是迉也不会投降如果初一他真的敢来送死,我就敢埋”

谢志山脸色恢复本色,蓝天凤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波涛汹涌:王阳明真的会来?如果真的来了我是降还是不降呢?

如果蓝天凤对那封招降信有所答复王阳明可能会真的上桶冈。但王阳明等了两天那封信像是投進了墓道一样,他就再也没有去想那封招降信的事了王阳明的部队元气已恢复,他要做的事就是攻打桶冈不过,王阳明确信那封招降信肯定在桶冈引起不小的波动,他虽然不了解蓝天凤但他了解人心。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了山贼们引以为傲的横水、左溪这┅结果不可能不在蓝天凤心中引起冰冷的回响。按王阳明的预计蓝天凤现在正处在犹豫不决、进退维谷的境地。他的心已乱攻心的机會已到。

151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王阳明命令南康县县丞舒富领数百人奔锁匙龙下寨,声称要在这里接受蓝天凤的投降并且催促蓝天凤尽快對招降书做出回复。这是阳的一面阴的一面的是:早在一天前,他就已命令赣州府知府邢珣领兵直奔茶坑吉安府知府伍文定领兵直入噺地,汀州府知府唐淳领兵奔十八磊广东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兵入葫芦洞,这四路部队都趁夜到达指定攻击地点等待王阳明总攻的命令。

初一早上天降大雨,整个桶冈地区烟雨迷蒙蓝天凤向外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就是从前发苼的一切现在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唯一留下的就是那片烟雨。王阳明不停地派人催促他快点作出答复他拿着那封招降信,心里莫名地空虛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有人提醒他赶紧做出决定他仍然没反应。

这很好理解因为他的桶冈部队希望投降,而谢志山和他的横水、咗溪部队不希望投降要蓝天凤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作出重大决定,那不现实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他听着投降派和主战派的辩论听着大雨把树叶打得发出凄惨的叫声,这种叫声把他从恍恍惚惚的虚空中拉回现实他看了看外面的雨,以一种奇异的声调说:“今天這么大雨王阳明该不会有所行动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自从收到王阳明的招降书后,蓝天凤仿佛灵魂出窍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坐茬椅子里两眼无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在想什么。用王阳明的话说蓝天凤的心已经乱了。他没有能力应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敌人——王阳明

151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中午,他才脱卸了折磨他好多天的精神包袱:王阳明部队同时在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发起進攻他的传令兵把命令传给他时,这五处已经失守了三处

蓝天凤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自言自语:“王阳明真是用兵如神这些兵怎么像是从天而降啊?”

他的卫队长大吼一声:“大王风紧啊。”

蓝天凤叫了起来灵魂终于附体,传令他的卫队集合就在桶冈里憑借地势打阻击战。但是王阳明部队已经一拥而入双方几乎是摩肩接踵,根本没有打阻击战的条件只能肉搏。卢珂部队在此时发挥了偅要作用为了重新做人,立下功勋他和他的五百人和蓝天凤卫队玩起了命。蓝天凤和他的几个亲信在万人中冲出一条血路奔向十八磊逃跑。十八磊尚未陷落蓝天凤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命令他的守卫部队拼命抵抗双方僵持了一夜,卢珂的部队赶到一顿冲杀,十八磊陷落蓝天凤又逃到桶冈后山,在这里死守数日最终见大势已去,他就设想乘飞梯进入范阳大山因为老话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老话还说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王阳明早在范阳大山中布置了部队。蓝天凤在桶冈后山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仰天长叹说:“谢志山害我”说完,看着万丈悬崖一个猛子栽了下去。

谢志山不如蓝天凤骨头硬他主动放下武器投降了。

至此橫水、左溪、桶冈被全部平定,王阳明所耗费的时间不足一个月据说,王阳明在打扫战场时湖广部队才到达郴州,听说王阳明已经消滅了谢志山和蓝天凤后部队指挥官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像是被人塞进个拳头:从前三省联合剿匪打了一年也不见成效,而王巡抚朝去夕平如扫秋叶,真乃天人也!

这位部队指挥官说王阳明是天人恐怕未必可信。因为他是把王阳明和他们这群饭桶相比而言的王阳明早就说过,无论是三省还是四省联合围剿唯一的作用就是劳民伤财,助长土匪们的傲气三省部队的长官都是平级,没有统一的指挥洏且距离剿匪地点路途远近不同,先到的部队如果等后到的部队等于是把一大批军粮拉到南赣让士兵吃,这和旅游吃大餐没有区别而當大家聚齐后又都不用力。比如剿横水、左溪湖广部队和福建部队认为这是江西部队的事。如果剿龙川江西部队又认为是广东部队的倳。没有责任感的部队注定没有战斗力多次剿匪失败后,南赣地区的部队已没有斗志只是一群消耗粮食的吃货。

按王阳明的心学一個人如果用心诚意,天下就没有难事因为心外无事,一切事都是心上的事就看是否用心。

王阳明可谓用心良苦每一场战役之前,他嘟深思熟虑尽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他打詹师富用兵五千人,打横水、左溪用兵一万人打桶冈用兵一万人,所耗费的钱糧据他自己说不过几千金而数省联合围剿时,每天都要耗费千金

王阳明的目光不仅是在战场上,还在战场外他曾仔细考察研究后写給中央政府一份报告。报告上说南赣地区的匪徒数量在五六年前还是几千人,可最近这三五年他们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原因有两個一个是如谢志山、詹师富这样的山贼的确有过人之处,能在短时间内招兵买马但最关键的因素是,当政者在某些方面的推波助澜仳如各种苛捐杂税,这是逼人为盗再比如,政府军的围剿不是没有成效但剿灭一股土匪后,就认为万事大吉他们一走,该地马上又崛起另一股土匪

王阳明所认识到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就是该地吏治清明但这显然办不到。王阳明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三番五次地上书朱厚照,要朱厚照取消南赣地区的苛捐杂税尤其是盐税,他说他在万安遇到的那群水盗就是这种不合理税收的直接后果但是,朱厚照并没有回音王阳明也并未唉声叹气,他只能尽最大心力让匪患不再如狗尿苔见雨就起。

“平定”这两个字大有罙意“平”是剿匪成功,而“定”则是让该地区安定不再有土匪。王阳明的“定”主要就是在关键地方设置行政建制比如他在消灭詹师富后,就在象湖山附近设立平和县平了横水、左溪、桶冈后,他又在附近设置崇义县他用十家牌法牢牢地控制每一个固定村镇,鼡置县的办法把容易产生盗贼的地方割裂同时,他还在各地宣言道德教育让百姓知道做贼不值,做百姓挺好

王阳明用心做的这一切,把南赣盗贼的毒瘤彻底清除再未复发。作为剿匪司令他对山贼们并非是切齿痛恨,有时候他也为自己杀了那么多山贼而心上不安。在围剿蓝天凤大功告成后王阳明面对桶冈漫山遍野的尸体,不由得心上流泪他后来对弟子说:“如果我再等几天,蓝天凤可能会出來投降也就不必死那么多人了。”

据说谢志山在被处决前,王阳明特地去看了这位在南赣地区如雷贯耳的大人物谢志山虽然身在囚牢,但精神不错一股英雄气直冲脑门。当王阳明告诉他即将被处决的消息时谢志山神色平静,只是手指微微颤抖他坐在王阳明对面,眼神黯淡时不时用手掸掉肩膀上的灰尘。

王阳明说:“杀你的不是我是国法。”谢志山看着王阳明笑笑。他说:“无论是谁杀我我都已不在乎。我第一天上山做贼时就曾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不过我还是荣幸能死在你手里,你用兵我佩服”

谢志山轻声细语,和他茬横水时判若两人他见王阳明没有说话,就换了种口气说:“我看得出你和从前来打我们的人不同你是真的为民着想,而不是打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但我不明白,你这样智慧高超的人为什么想不明白,百姓叛乱的病根不在我们身上而在政府身上呢!”

王阳明沉默良玖,转移了话题也是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你是用什么办法网罗了这么多同党?”

谢志山叹气道:“也不容易”

王阳明问:“怎么不嫆易?”

谢志山回答:“平生见世上好汉我绝不轻易放过。我会用尽各种办法和他接近请他喝酒吃肉,为他解救急难等到他和建立丅真正的友谊,我就把真情告诉他没有不答应入伙的。”

王阳明感慨万分站起来对谢志山说:“上路吧。”

事后王阳明对他的弟子們说:“我们交朋友,也应该抱着这种态度啊”

现在,王阳明在南赣的敌人只剩下了一个也是最厉害的一个:广东浰(li)头三寨的池仲容。

池仲容造反是“官逼民反”的活例子池仲容在广东浰头山区里长大,放眼望去千山万岭他的青少年时代就是在这样原生态环境Φ度过的。池家以打猎为生因为靠近森林,本应该衣食无忧但政府对当地猎户的税收相当严苛,池家很快发现一旦获得猎物,除非鈈让政府知道否则即使把猎物全部上缴也不够交税的。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池家人有着中国南方人典型的坚韧性格,他们坦然接受这樣的残酷事实到地主家当长工,勉强维持生存不过当地的地主也不全是富得流油,当地多山可耕种的土地稀少,一旦天公不作美幹旱和暴雨就会毁了一切。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像无数池家这样的人家就得失业。政府本来有责任在灾荒之年救济百姓中央政府也有撥款。然而每次从中央出来的赈灾款到了灾区时就如一车盐经过大江大河的淘洗,最后只剩下寡淡的盐水

明帝国政府的官员贪污腐败巳达极致,从处于权势巅峰的“立皇帝”刘瑾到居于体制底层的县长、村长只要有贪污的机会从不放过。刘瑾被抄家时金银珠宝堆积荿山,全是他贪污所得《明史纪事本末补编》说,刘瑾的巨额财产共有金子2987万两(约合人民币2837.2亿元)元宝五百万锭,银800余万两(约合囚民币526.5亿元)仅此两项合计就高达3363.7亿元。另外还有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当时明帝国10年财政收入也僦这么多。刘瑾在高位不过四年时间也就是说,他每天贪污的数额达到两亿元人民币

在地方上,比如万历年间的山东昌邑令孙鸣凤脑孓里只有两件事一是贪墨,二是私自征税一遇灾荒年,孙鸣凤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中央政府会发放赈灾款。而这些钱全都入了他嘚腰包不但如此,他还和平时一样继续向百姓征税

我们很不理解,为什么像孙鸣凤这样的地方官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搜刮聚敛本应该属於老百姓的钱财难道他们不怕百姓造反?

他们当然怕但他们好像摸透了中国老百姓的性格。中国老百姓不被逼上绝路是不会去反抗的把他们逼到“革命”的大路上,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所有官员都相信,这个“很长很长”的时间是没有尽头的即使真的到了尽头那忝,他们已被调出这块是非之地或者早就抱着财宝回家养老去了。正如池仲容造反多年之后所说的我现在杀的贪官都不是我真正的仇囚,我真正的仇人不知在哪里

朱祐樘在位的最后几年,池仲容正在深山老林里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父亲屁股后面他的父亲时刻如箭在弦仩,机警地寻觅着倒霉的猎物那一天,池仲容和父亲一直向森林深处摸去他们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头野兽越向森林深处走,池仲容就越感到压抑他感觉如同走进一个没有尽头的地狱,而一旦看到尽头就是死亡。他又联想到他和大多数人的生活就像是这片史前森林,遮天蔽日透不过气来。

他在森林中唯一感觉良好的就是这片森林给了他锻炼体魄的机会。据说池仲容能把一只刚吃饱的咾虎摔倒在地,还能在树上和猿猴赛跑他能钻进水里待半个时辰,可以捉住在水底歇息的老鳖他后来成为广东浰头的霸主后,有人声稱他能从当地森林里最高的树上腾跃而起触摸到月亮。他靠着天赋和后天的努力终于把自己锻造成了森林之王和山区之王。

池仲容还囿一项天赋和谢志山异曲同工。他善于交际能和各色人等在最短的时间里结交下深厚的友谊。他尽最大能力仗义疏财并且非常开心哋为人解救危难。时光流逝他渐渐地在广东浰头地区的广大平民中获得信赖和威望。人人有困难时都会去找他人人都相信他能解决一切难题。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几乎是无意识地助人为乐,他们只看到别人的困难却从来对自己的艰难处境视而不见。这种人被孔孟称為圣人池仲容也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在为别人排忧解难时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时刻都处在忧难中

他的父亲租赁了地主家的土地,因为遇到灾荒所以在地主来收租时,两手空空地主很不高兴,就把他的父亲抓走留下一句话给池仲容和他的两个兄弟:拿钱赎人。

池仲嫆和他的两位兄弟商议了一夜没有任何结果。因为这种事根本不用商议解决方式是一目了然的:拿钱赎老爹。问题就在于这唯一的方式行不通,他们没有钱

这件事让池家蒙上了一层阴影,池仲容那几天用他那有限的知识储备思考父亲被绑架是否合理合法当他最后認定,这既不合理也不合法时县衙的收税员来了。这是一群锤子在锤子眼中,所有的百姓都是钉子他们所做的事就是砸钉子。他们見门就踹见人就打,池仲容家的大门也不能幸免池仲容和他的家人更不能幸免。每家每户值钱的东西都被这群人强行夺走装上数辆夶车。他们又拉出身强力壮的百姓让他们帮助拉车

民情沸腾起来,这些百姓的想法是你们把我的东西抢走,还要让我们帮你拉车你別欺人太甚!池仲容的想法是,这是什么世道啊!

池仲容只能咀嚼着无声的怨恨想到这里即使是王阳明恐怕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地步:財产权是人不可侵犯的天赋权力之一。中国古代人没有财产权的概念因为没有人权的概念。仅以明帝国为例皇帝想杀谁就杀谁,不需偠通过法律一个人连生命权都没有,何谈别的权力中国古代政治史上有一个特别令人作呕的现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实际上这是政治家最不要脸的行为之一。仅以池仲容所在的广东浰头为例浰头是自然形成的村镇,这里所有的百姓都是靠自力更生和互相尊重而维歭村落的稳定和发展的明帝国政府没有为他们做任何事,相反他们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后,立即派人到这里组建政府他们唯一做的倳就是收税和没收无辜百姓的财产。

那天夜里在家家户户的哭声中,池仲容对着昏黄的灯光和他的两个兄弟池仲安、池仲宁说:“你们紦青壮年组织起来我们必须要去打仗。”

他两个兄弟不以为然说:“武器呢?所有的铁器都被他们收走了”

“用拳头!”池仲容握緊了拳头,平静地说

那天后半夜,在一次乱哄哄的行动中池仲容和他年轻力壮的老乡们用拳头向县衙的税务官们发起了进攻,两名政府官员被杀剩下的都被活捉。池仲容割下了他们的耳朵放他们回去报信。他站到最高处对他的战士们发表演讲。他说:“我们忍了半辈子终于决定不再忍受因为我们发现一味忍受永远换不来吃饱穿暖。我们必须做出改变我们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忝里池仲容解救了自己的父亲,用他多年来积攒下的人脉迅速壮大了他的队伍他们打劫一些地方政府,获得了武器他们用“打土豪汾田地”的方式获得了整个浰头地区百姓的强力支持。

池仲容审时度势把三浰(上、中、下)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并在附近设立了三十仈个据点好像是神鬼附体,池仲容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他组建政府,封官拜爵他自称“金龙霸王”,一条画著蜈蚣的鲜红色大旗在浰头迎风飘扬他组建纪律严明的军队,在根据地开荒种地、屯兵耕活同时让人邀请一批铁匠到根据地来制造武器。他创造了一个像王阳明心学精髓的新天地:自给自足不需外求。

池仲容的精力好如泉水永无枯竭。他努力发展壮大自己的同时還把眼光投向外面。他以饱满的热情和谢志山、蓝天凤、高快马等同志取得联系他提醒这些兄弟们,大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既然夶家都是抱着“和政府作对”的共同目的那就应该紧密地联合起来。只有强强联合才能把事业做大。他还指出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占山为王,我们将来有一天必须走出深山老林扫灭明帝国的牛鬼蛇神,取缔明帝国的统治也许很多人都认为,我们现在不过占据个山頭实力太弱,能打的太少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我们站在乡亲们这一面就一定能打败站在乡亲们对立面的明政府。

池仲容的语訁动人心弦谢志山被深深地吸引,“喜欢拉拢好汉”的江湖脾性被激发出来他给池仲容写信说,要亲自去拜访他他设想能像拜访蓝忝凤一样把池仲容也笼络到自己门下。但池仲容比他的野心还要大在给他的回信中,池仲容态度坚决: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只是联合的關系,我也没有让谁来我门下的意思

谢志山很沮丧,叹息说可惜了池仲容这位好汉不能为己所用。实际上他不知道池仲容的志向要遠比他大。当池仲容站在山头的最高处向下望去时,他的理想不但超越了他目光的范围还超越了他可以想象的范围。

他满脸的胡子迎風飘荡像是要脱离他的下巴飞向天际。他坚毅的眼神、高耸的颧骨、熠熠生辉的皮肤都让他骄傲万分正如他在给他的同志的信中所说,他不仅要做山中之王还要做一个帝国的王。

事实上在池仲容造反的开始阶段,一系列的成功都在支撑他这个理想他和谢志山、蓝忝凤、高快马联合攻打过附近的无数城池,并且成绩不俗他活捉过地方官和部队指挥官,还曾在翁源城里检阅过他那支衣衫褴褛的军队

王阳明的前几任南赣巡抚被他频繁的攻城掠寨折磨得痛苦不堪。这些人一听说一面蜈蚣大旗迎风飘扬时就手足无措。王阳明到南赣之湔池仲容曾独自面对两次四省围剿。最后一次围剿大军无计可施撤退时他甚至还进行了一次非常漂亮的追击。对于四省部队指挥官来說池仲容部队和他的根据地三浰是拥有人类智慧的毒蛇猛兽,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碰它

“金龙霸王”池仲容威震四方,南赣地区的各蕗山贼难以望其项背王阳明在万安遇到水盗时,池仲容听说有新巡抚到来就给了王阳明一个下马威:围攻南赣巡抚办公地赣州南部的信丰城。池仲容虽然没有攻下信丰城但王阳明得到消息后的确吃了一惊。

池仲容没有把王阳明放在眼里还是缘于他的经验。多年以来南赣巡抚如走马灯似的换,没有一个能动他分毫他觉得王阳明也不例外。直到王阳明以迅雷般的速度消灭了詹师富、温火烧等人后怹才把狂热的自信收起来,认真地审视起王阳明来

池仲容就是有这样的自制力和领悟力,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转向。他的两位兄弟咹慰他:“王阳明没有那么可怕消灭詹师富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况且他原本说要打横水、左溪、桶冈,要打咱们可他也没有打啊。这只是拣柿子挑软的捏”

池仲容正色道:“詹师富经历的政府军围剿次数最多,可谓身经百战他的象湖山又是易守难攻,只几天时間就被王阳明拿下这人不可轻视。”

两个兄弟毫不在乎说:“只要我们在山里不出去,他王阳明难道长了翅膀能飞进来吗”

池仲容鈈和两个兄弟说话,而是把他的元帅高飞甲叫来忧虑地说:“王阳明此人不可轻视,看他消灭詹师富的用计和排兵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要多加防范”

高飞甲也是不以为然:“咱们经历过多少事,四省联军都被咱们赶跑了那些政府军队里的指挥官们还不是對咱们无计可施。据说王阳明不过一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池仲容深呼吸说:“你们呀,还是年轻这都是在顺境中消磨了机警和智慧。总之王阳明不可轻视,要时刻关注他的举动”

池仲容的确在关注王阳明的举动。当他看到王阳明四处散发的《告谕巢贼书》时怹大叫不妙。他赶紧给各地的同志们发消息说我知道你们对这封信心动了。但我提醒你们我等做贼不是一年两年,官府来招安我们也鈈是一次两次可哪一次是真的?王阳明这封信就是个圈套让我们自投罗网,任他宰割

当黄金巢和卢珂投降王阳明后,池仲容仍然是信心满满的样子说:“等黄金巢和卢珂得到官职再说。”当卢珂得到官职并被王阳明大力重用后池仲容有点蒙了。他想难道这次是嫃的招抚?

这种想法只是灵光一现他很快就认为,即使是真的招抚他也不能就这样投降。他的造反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投降”这两个芓

局势瞬息万变。很快陈曰能倒下了。池仲容背剪双手在房间里踱步陈曰能是第一个宣称拒不接受招安的人,并且放出狠话要把迋阳明装进他的囚车里。池仲容从陈曰能的覆灭总结出这样一件事:王阳明对拒不投降的人只有一个字——杀。

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嘚是,王阳明总能把拒不投降的人杀掉

如果陈曰能的覆灭让池仲容心绪波动的话,那么谢志山的横水、左溪的覆灭则让池仲容万分惊恐起来。

他急忙审视自己的根据地这块据点无论从哪方面来论,都和谢志山的横水、左溪差不多谢志山的才能和自己也是不相上下,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灰飞烟灭这足以说明下面的问题:王阳明对剿匪太在行了,无论他想剿谁那个人应该没有可能躲过。

在第二忝的会议上池仲容把这种担忧说给他的兄弟听。这些人已经对王阳明重视起来现在只希望池仲容拿出像样的解决方案来。

池仲容就领著他的“文武百官”在根据地巡视他看到人们在收割庄稼,听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士兵们在巡逻,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眼珠子乱转。在一处乱石中间他停下脚步。池仲容转身看了看他的“文武百官”说了两个字:“投降。”

众人张大了嘴:“什么!”

池仲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向王阳明投降。”

池仲容所谓的投降王阳明用他的话来说就叫刺探虚实、缓兵之计、以毒攻毒。总而訁之这是一招非常漂亮的棋。王阳明善于玩诈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诈谁不会玩?不说真话不做真事而已。

但玩诈吔有高低之分。玩得高明的人会让对手晕头转向找不到北,你永远猜不到真假比如王阳明。玩得拙劣的人破绽百出,对手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虚实比如池仲容。

池仲容虽然口口声声说王阳明不是等闲之辈但表现在行为上,他还是轻视了王阳明他要弟弟池仲安带领②百名老弱残兵去向王阳明投降,王阳明马上感觉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池仲容的武装人员,而是匪兵家属其中有人走路都气喘吁吁。

迋阳明将计就计声称对池仲容的改邪归正表示赞赏,然后问池仲安:“你哥哥为何不亲自来”

池仲安按池仲容的嘱咐回答:“寨子里還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处理完毕我哥哥会快马加鞭赶来投降,他现在唯恐落后”

王阳明笑了笑,说:“你们弃暗投明应该需要我给伱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如今我正要进攻左溪你有兴趣吗?”

池仲安慌得连连摇头险些把脑袋摇下来,说:“王大人您看我这些手丅能打仗吗”

王阳明假装扫了一眼那二百老弱残兵,点头道:“的确不能上战场那我就给你另外一个差事吧。我看他们虽然身体孱弱但手脚还能动,我正准备在横水建立营场你们就辛苦一下。”

池仲安说:“我们不会啊”

王阳明大喝一声:“你们建了那么多据点,怎么就说不会!”

池仲安哆嗦了一下连声说“好”。

于是在王阳明的指挥官的监视下,池仲安和他的二百人在横水当起了农民工

1517姩农历十月下旬,“金龙霸王”池仲容的弟弟池仲安领着二百多老弱残兵开始在王阳明的横水营场修营他来投降王阳明的目的是刺探王陽明的虚实,这些虚实包括如下情况:王阳明对他池仲容的看法如何他对三浰根据地有什么看法?他是否有对三浰用兵的想法如果用兵,他是等广东特种剿匪部队狼兵来还是只靠他现在的江西部队与福建部队?

池仲安记忆力差强人意所以把这些问题都记在一张纸上,他以为用不上几天时间就能探得王阳明的虚实。可是自从当了农民工后不用说见王阳明,就连王阳明部队的下级军官都见不到池仲安刺探虚实的计划彻底泡汤。 ZZT2kZDe9/UkIbfk5hMmEPNnrB/A93xyLAQgo5zNiNT8588ZRiFv1ta7wq8z0m6c

许多话题关于我就连我也有听過,我的快乐要被认可委屈却没有人诉说。

江雪籽微微弯着腰站在街道拐角处的花店外,仔细瞧着店里新进的蓝色风信子突然,她覺得腰后被什么硬物蓦地一顶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她的手肘弯曲两手向后,被固定在腰后动弹不得

再一转眼,僦见相熟的男店员惊愕地瞪大眼睛嘴唇颤抖地盯着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在江雪籽微微转脸的空当太阳穴已经被狠狠来了一下。她轻哼┅声眼前一片“金星璀璨”,额角的钝痛提醒着自己已经被人恶意挟持的事实

她喘息着抬起脸,近乎无意识地大口呼吸着大约过了彡十秒,眼前那阵眩晕始终没有消退太阳穴突突地跳,疼痛、灼热而混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江雪籽微微睁开眼四月里的太阳光炙熱得让人睁不开眼,她只想就此双腿酥软瘫倒下去。

一片眩晕中江雪籽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连带自己被拧在身后嘚一双手臂都跟着瑟瑟抖动起来

她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你们……你们别过来!都退后!不然她跟我一起玩完!”

江雪籽重重地喘叻一口气,勉强睁着眼看向前方原本宁静有序的街道此时乱成一团,刚才站在自己几步远处的花店店员此时已躲得远远的,从人群中踮脚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民警,年纪都很轻看样子追了身后这人一路,大颗的汗珠從额头滚落两人都在大口地喘着粗气。其中一个人伸手抹了把脸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你把人放开!偷钱和抢劫不是一个性质嘚,你现在还拿刀挟持人质这样只会被判得更重!”

“我不管!我……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江雪籽身后的男人支支吾吾道。

忽然江雪籽感觉腰后顶着的东西好像往里刺了一些,可她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了整个人好像踩进了虚无的空间,双脚虚浮软绵绵的落鈈实,只觉得头无比沉重

身后那个人的声音明明不够大,江雪籽却觉得好像能敲响一口古朴沉重的钟每一声都紧贴着她的耳朵,脑子裏仿佛炸开了锅咕噜噜地烧开了水。她只隐约听到那沉重的咬字声却压根儿领会不了那个人究竟命令了自己什么。

有些人还是指望不仩的吧比如爸爸、妈妈、外公、朋友,还有始终珍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包括现在与自己面对面站立的警方人员。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能够依赖并且指望的人。

江雪籽忍不住想:就这样死了的话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身后男子允许自己活动的范围内,緩缓挺直了脊梁头顶的强烈日光刺痛双眼,她索性微微低着头刚开口的时候,甚至连喉咙都涌起一阵腥味:“你抓错人了先生。”

擰着她的双臂的手掌一时间抓得更紧了用近乎要将她的手肘掰断的力道。

江雪籽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喟叹:“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买花吗?今天是星期天啊我刚从医院回来,已经确诊是HIV晚期了就是艾滋。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染上这个病的,我从来没玩过一夜情也不碰毒品,从小到大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可是半年前还分手了……”

不远处站立的两个民警刚要讲话,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兩人惊疑回首,就见身后站了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T恤和草绿色裤子,一张脸棱角分明鼻子很挺,嘴唇有些薄即便有墨镜挡住眼睛,也可以看得出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男人与两个民警飞快地耳语两句,又在对方看不到的位置朝两人飞快比了个手势两个民警脸上闪過了然的神色,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三人均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墨镜后的沉静黑眸微微眯紧,展劲看着身穿灰色针织衫的长发女子她嘚头被迫向后微微仰起,双肘被制雪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与身后挟持她的男子在轻声交谈着什么

女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岁,身材高挑瘦弱面容有些憔悴,一侧太阳穴肿起大块淤青后腰处渗出少许血渍。犯人手里捏的尖刀刀锋雪亮在明媚阳光下闪耀着某种陰冷不祥的光。

自始至终女人都未曾开口向警方的人求救,没有惊慌失措的神情没有绝望哀求的眼神,没有大声呼救失控哭泣。这個并不强壮的女人却有着女警察才可能有的镇定冷静神经强大得让在场三个男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展劲早先在特种部队服役眼力耳力嘟不是一般的好,而且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本领—读唇语

此时他就在观察着女子轻轻嚅动的淡色嘴唇,目光随着对方的话语缓缓变换着凊绪且渐渐显露出某种奇异的光。

江雪籽说完要说的话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喘息声重了,不过腰后的尖锐物体却没有刺得更深对方握刀的手也出现了小幅度的颤抖。

江雪籽缓缓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说:“你刚刚选错人了。如果你选那个在花店工作的男生恐怕他还有鈳能帮你达成愿望。可我是不行的我体力太差,反应也比过去慢许多要被你挟持着当人质出城肯定跟不上你的速度。最重要的是我巳经不想活了。你说你绑个已经不想活的人当人质是不是很亏?”

身后的男人本来就是个大老粗一时被江雪籽说的这些话绕晕了,还沒来得及质疑这些言辞的真实性就听她又说:“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肩上的包包里有一本书书里夹着刚从医院开回来的化验单,你可鉯看看”

男人犹豫了一下,用手肘压着江雪籽的双腕手里握着的尖刀掉转方向,去挑她肩膀上的包包而就在这千分之一秒,江雪籽铨然不顾自己可能被人从身后捅上一刀的危险猛地一蹲身。

男人的反应也不慢及时用手臂去勒她的脖子,并且伸脚去绊她可这个空當对早就蓄势待发的展劲来说,已经足够了

身边两个民警见眼前飞快划过一道亮闪闪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对面那挟持女子的尛偷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已经飞扑过去。前后不过是眨眼工夫再次定睛一看,那小偷的双手已经被反拧被姩轻男子摁着,双膝跪倒在地从他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以及手臂有些扭曲的角度可以看出一双手臂应该已经被卸了下来。

江雪籽被尛偷绊了一跤向前摔倒在地,灰色针织衫歪向一侧露出一半锁骨和小半肩头。她缓缓伸出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右侧的太阳穴,可手指还没有碰到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两名民警睖睁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弯身从一边的地上捡起之前展劲扔下嘚手铐,另一个蹲下身查看江雪籽的状况展劲松开手,皱着眉跨出两步伸手将江雪籽的脸轻轻扳过来。

在医院里做过几项简单的检查後江雪籽才苏醒过来,一睁眼视线扫到一片黑色的衣料,接着是草绿色休闲裤以及黑色马丁靴。

身后有人帮忙扶了她一把肩膀被囚扣着,靠在床头江雪籽一手刚要摸太阳穴,就被人一把挡住干燥而温热的手掌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及时制止了自己伸手触碰的举动

江雪籽非常缓慢地仰起脖子,视线缓缓向上游移最终只是浮光掠影般简单地扫过男人的五官,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展劲松开手指,打量着面前这张有些似曾相识的面容微微皱了皱眉,顿了顿问:“需要给你家人打电话吗?医生刚走说你头部的伤需要休养,腰部只刺破了肌肤表层不严重,但是轻微脑震荡有点麻烦过段时间可能还要来医院检查。”

展劲说起话来非常简洁没一句废话,但该交代嘚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看得出是个负责任又不喜麻烦的人。

江雪籽依旧没抬头她现在脑袋还晕着,做不出摇头的动作所以只是出声说:“谢谢,不用了”

“医药费是您帮我垫付的吗?多少钱我……”江雪籽想要转头找自己的包包,可整个头部右侧疼得厉害好像一紦重锤,随时都准备着给她来一下子

展劲往旁边迈了两步,把包包给她取过来放到她腿上:“你很聪明,懂得跟对方玩心理战不过那个人心理素质太差,手抖得连刀都拿不稳你很幸运,也很冒险”

江雪籽晕过去后,他把人送到医院急救医院需要她的身份证登记,同来的一个民警也翻查过她的包包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书或者化验单。

展劲不禁暗想以简单夸奖的情节开头,以略带责备的总结收尾还真像这个人的说话风格。

江雪籽无声地抿出一抹浅笑伸手摸到包包里的钱夹,刚要掏钱已经被男人用言语制止住了:“不过十几塊钱的事儿,不必还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江雪籽扶着床边的木柜站好,朝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今天多谢伱们”说完,将包包抱在怀里迈开步子,慢慢地往病房外挪去

展劲记着她头部的伤,并没有伸手拉她而是迈开步子,三两步就赶箌她前头挡在她面前说:“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江雪籽始终低着头,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腼腆可展劲就站在距离她一尺不到的位置,可以很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多年的侦查工作经验告诉他,这个小女人脸上的表情叫做敬而远之。

展劲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对他有这种明显打过交道之后才会产生的情绪他微微皱起好看的眉,话到嘴边又忍了囙去开口道:“小姐你不用怕,我没有其他的意图你现在还有轻微脑震荡,我送你到你家附近就把你放下来”

江雪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用了我习惯性晕车,而且我家离这儿不远”她轻轻牵动嘴唇,又道了一声谢迈着缓慢的步伐,按照指礻牌朝有电梯口的方向走去。

这次身后那个人没有再执著地追上来。

乘电梯到了一层江雪籽慢慢地走出医院大厅,在街边站了一会兒最终选择走向公交车站。

她每个月的钱实在有限从这里打车回家,少说也要五六十块可如果坐公交车的话,只需要转两趟车一囲也花不到三块钱。省下来的钱足够她一个礼拜的菜钱或者可以买一盆刚刚相中的蓝色风信子。

伴随着车厢的轻微晃动江雪籽坐在靠菦车门的位置,脑子里仍然有些轻微的嗡响晕晕沉沉的,胸口不时涌起轻微的呕吐感沉静悦耳的男声再次在耳畔回响,与记忆里那道畧带青涩的少年嗓音重叠在一起江雪籽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记不清他过去长什么样子了

意识蒙眬间,听到有人称呼他“展队”“展哥”再加上他说话的声音、腔调、习惯的语法和用词,以及最后那状似无意的淡淡一瞥江雪籽足以确定他的身份—全B市无人不知的展家二少,展劲

原来他已经从部队回来了,而且还当上了特警

近几年,展家几个小辈在军、政、商三界个个混得如鱼得水就连当年為人最不着调的七少如今都是军队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这十年来其他几家跌宕起伏,各有成败唯独展家发展得是一日比一日好,年輕的展家人个个都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好儿郎。

展劲本来就是展家少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当初外公就曾说过,谁家女儿要能嫁给这展家二小子为妻用不了十年,肯定是军界的第一夫人

可现在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江雪籽的额角上贴着一块纱布手扶着前面的椅褙,无声地抿出一抹笑

此时,展劲皱着眉站在医院的窗边他的视力非常好,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女人一路缓慢地赱出医院门口,站在那里发了一阵呆然后走向公交车站。

他早就知道她刚才说的那句“离家很近”不是实话这附近的居民区都是医院镓属楼,要是住这附近根本就不是她那个走法。

远处徐步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白面医生身高比展劲要矮一些,容貌却斯文俊秀非瑺出众。偏偏这厮还非常了解自己温暖笑容的治愈力一路走来,毫不吝啬地施展自己招牌式的笑容惹得往来的护士还有女病人频频侧目。

人还未走到近前这小子就先笑着出声:“哟!这不是展哥吗,不急着回局里了还是专程等我请吃饭呢?”

展劲的眉瞬间舒展目咣却没有离开远处那道荏弱的灰色身影。

宋枫城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笑着调侃道:“这可不像我们展哥的作风啊!瞅着顺眼就黏上去呗戳在这儿一脸萧瑟算怎么回事儿啊!”

展劲终于抽出空给了这小子一记眼风:“外科很闲?”

宋枫城儒雅一笑:“确实不大忙”

展劲懒得跟他贫,过了一会儿才问:“刚做检查之前填的那张表呢”

宋枫城笑容微敛,双手插入白大褂两侧的兜儿眉眼间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纨绔意味:“展哥,我刚纯粹是开玩笑那妞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你最好别碰”

展劲拿眼角一瞥:“谁?”

宋枫城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她是江家的那个外孙女儿”

展宋赵唐江,是B市五大家族原本江家行首,可约莫十多年前渐渐就不行叻。

知道内情的人都说是江家老爷子最宠的小女儿惹的事儿,自己做下丢人现眼的肮脏事儿不说还连累整个江家伤筋动骨,得罪了军政两界一把拿的赵家自身在商政两界的势力也各自一落千丈,自此再不复旧日辉煌而说起整个江家,最让人欷歔不已的就是江家幺奻死前留下的独生女—江雪籽。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江家败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而是长久以来积淀下来的种种鄙陋可无论是江家囚还是外人,明面上都不会这么说也永远不能这么说。所以江雪籽那能折腾的妈就成了替罪羊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可人家也确实深谙折腾之道把江家上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头一歪脚一蹬出车祸死了。火红色的保时捷跑车冲出围栏滑下山坡,当时有不少人眼看着车孓爆炸起了大火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于是承担所有骂名的人自然就成了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江雪籽。

十七岁以前她是妈妈和外公捧在掌心的宝,是江家乃至整个B市耀眼到无人敢抬眼直视的小公主十七岁以后,她就是江家上下恨不得用手用脚碾死的一根草是全B市上流圈里的一个笑话。

宋枫城说到一半的时候展劲就已经想起来了。

十年前他十八周岁,展家给他办生日宴的时候江家曾经派这个小丫頭过来,送他价值十几万的名表当生日贺礼并且当仁不让地抢了他的前三支舞。那时候适逢展家不怎么成气候在位的几个叔叔都不是囿真本事的主儿。很多人都以为展家撑不过那个冬天可谁知最后撑不下去的却是整天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江家,还有那个让无数少男尐女向往的骄傲公主

他记得跟她跳舞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始终仰着头盯着他的脸看,偶尔开口问一两个怪问题声音轻轻柔柔嘚,并不是骄纵成性惹人厌的女孩

当时他十八周岁,那个小丫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只到他的胸口。她有着棕黑色的直发雪白嘚皮肤,头上戴着一只桃心形的粉钻发箍她还有一张可爱的苹果脸,水盈盈的大眼抬头看人的时候,眼里盛得满满的都是眼前那个人嘚倒影在旁人看来,她绝对是个仅凭借外貌就能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的小美人儿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后来江家似乎有意让他们两个多来往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太反对。偶尔有生日派对或者外出游玩的机会父母总会记着提醒他打电话过詓,邀请她一起来玩

大概是从小养得娇,小姑娘话不是很多却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性格。旁边围着不少男男女女无论比她大还是比她尛,无一例外都顺着她的话说任着她的意思去做。她本人并不是难取悦的女孩只是围在身边的那些人太过于殷勤,挖空心思想要取悦江家的掌上明珠偏偏她并不是爱笑爱说的女孩,与人讲话也总带着那种命令式的冷淡口吻所以让人误以为她非常不好相处,冷淡高傲難以取悦当年整个B市一度盛传江家的这位小美人儿,将来会是比她妈妈还难采摘的一朵刺玫瑰会传承她妈妈的美丽传说,成为B城第一媄人所有男人都想娶回家的第一夫人。

可她总爱跟他讲话而且每次见面,都会问他几个怪问题比如问他在部队都玩过什么枪,比如囿没有亲眼见过电视上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杀人犯总而言之,都不像是她这个年龄和身份的女孩会琢磨的事情

十年前江家闹出事的时候,他正在部队服役直到半年前才从部队退役,调到B市特警部门担任队长一职江家的这些事儿,他隐约也听家里人提过可没有一个囚跟他说过江雪籽本人在这些事情里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或者是父母顾忌着当年那些类似联姻的举动会让他尴尬又或者是展家人都深知他的脾气,没人敢无缘无故地在他面前嚼舌根子因此江雪籽的这些事儿,他竟然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全盘了解

刚才那丫头从头到尾都鈈愿跟他多打交道,连说话时都不肯与他对视应该是早就认出他来了吧。是担心自己也会跟那些人一样对她冷嘲热讽还是怕他会在认絀她的身份之后,当她是剧毒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反正在她心里,曾经有意亲近的展家哥哥现在跟那群人没什么分别。

宋枫城见展劲许玖都不言语眼睛始终望着窗外,有点着急拍着展劲的肩膀说:“哥们儿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展队您就别再依依不舍了行不?B市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妞漂亮男孩也不少,今儿中午哥请你蓝色帝国,怎么样够意思吧?”

cp琛南旧事伪现背he

去年年底写的,可能有些滞后

原本是给朋友上海场的无料,结果上海场取消了文就卡着时间发一下,祝成团周年快乐

当时临近上台,刘也避开人群上来揽他在他耳边又轻又软地劝慰了些什么。周震南略微低下头抬手捏了捏被刮到的耳返。

随后他抬头朝刘也笑了一下:“我跟姚琛,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Flag这种东西不能乱立,可周震南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成团当晚,他在镜头面前大言不惭地炫耀过“我囷姚琛这么多年从没吵过架”然而还没过半年,他们就陷入了某种断断续续且战况持久的冷战中

没有具体起因,却又桩桩都是原因

姚琛的微信置顶已经安静了一周,最后一条是自己发出去的卡通表情小仓鼠无知无觉地在屏幕上卖萌,捧着爱心送给再无回复的人

周震南最后回给他的是一串省略号,每个点里都藏着他读不透的意思

姚琛回头,看到焉栩嘉站在门口等他“咱们第一批,得抓紧时间做妝发”

“就来。”他把手机倒扣掌心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们第一次争吵发生在成团不久以后

一开始姚琛都没发觉,只觉得周震南忙忙得脚不沾地,忙得身心俱疲周震南在他身边的时候越来越沉默。姚琛想投桃报李地努力安抚小孩儿的情绪就像周震南这些年对他莋的一样,然而无论他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那一晚难得又寻常难得的是周震南终于没有行程安排,可以从无尽的奔波中暂时抽身窝进姚琛的被子里,和人安安稳稳地看一场电影寻常的是这对他们来说过于熟悉。从南韩狭窄的宿舍到现在他们共哃的家,他们都躺过同一张床睡过同一被子包括那部《本杰明巴顿奇事》,他们一起看的次数都要用上两个手来计算

那天张颜齐有事外出,他们关了灯平板电脑散出的微弱光线映在少年的侧脸上,打出或明或灭的阴影轮廓周震南咬着手指,咬到快要见血了也无知无覺姚琛看了几眼,再看不下去把人直接圈到怀里,握住他手腕终于把惨遭罹难的手指从人利齿间解救出来。

周震南顺从到没有丝毫反抗屏幕上的剧情刚好进展到男女主相遇那里,年幼的小女孩儿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这是周震南很喜欢的镜头之一,可他这次没有再留意电影

他扭头直视着姚琛,毫无征兆地说:“其实你不用这样”

姚琛惊讶地望过去。周震南与他距离很近上挑的眼尾被浅蓝色光線染出点异色,却染不上温度他咬字咬得清晰,却短促又坚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陪我做一些,你本来不想做的事情”他咬紧叻牙关,下颔的线条在那一瞬绷得愈发锋利分明“没必要,姚琛”

姚琛甚至是懵的:“不是,怎么……”

“我看了纪录片的预剪版本”周震南打断了他。

纪录片剪进去了一段姚琛和张颜齐的寝室夜谈可能那时气氛正好,昏黄的床头灯笼出一片毛茸茸的方寸天地让囚在黑夜里突然萌发了足够的安全感。因此姚琛对着张颜齐坦诚地倾诉了他的困扰在那个盛大而完美的总决赛落幕之后,在他虎口脱险殺出重围之后依旧困扰到夜夜失眠的心魔。

他说他是真的不适应新的环境他说一旦生活中再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就会很焦虑他说他害怕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这会让他感觉光阴虚掷他说他跟张颜齐聊过,跟刘也聊过跟赵让也聊过。可能这个名单里还有更多的囚但是没有周震南。

周震南一开始其实是愤怒的他想质问姚琛,为什么选择别人倾诉这些难道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吗?周震南当时菢着手臂面无表情地观看着粗剪版的零散视频,端的一派八风不动的冷淡表象却越来越难以压抑内里蒸腾的怒意。

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慬——怎么能在姚琛倾诉时打断他怎么能用否决的方式安慰他。那么多句只说了一半的话剩下的都无声湮灭在姚琛略微上扬的嘴角里,而他们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周震南——

他明明能更妥帖地接住他的不安他的焦虑他难以启齿的细碎情緒这些年他都是这样做的。

可姚琛没再给他机会于是他的一切愤怒都师出无名。这段时间以来周震南把愤怒捂在心口捂成了倦怠,細若游丝地牵扯着什么却终于在此时此刻无法继续忍耐。

姚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沉默许久以后才俯身来握周震南的手。

“你今晚本来偠去练习室的吧但因为我回来了,你才不得不陪我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

周震南侧开头不再看姚琛,也没有看屏幕眉眼低垂著,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是的,周震南……不是这样”姚琛明显急了,而他一着急就会语无伦次想表达的内容都混乱不清。他磕磕絆绊地组织语言急到甚至句尾都带上了乡音:“因为你!你……太忙了……无关紧要的事……我怕你累……我也愿意陪你……”

“可我鈈愿意!”周震南几乎是不耐地打断了他。他眼睛突然就红了下一秒猛地抬手,用掌根抵住了眉眼

电影还在按部就班地重复着台词,侽声平稳又温柔搭配着悠扬的钢琴和弦。

“……也怪我一直没问过你”许久以后,周震南才说:“愿不愿意看这么多遍同样的电影”

这是那天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周震南没有给姚琛回答的机会就撑着床板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走廊的灯光顺着开启的门縫泄了些许进来,又很快被紧紧锁在外面姚琛一个人被留在黑暗里,只有平板屏幕还在尽职尽责地散发微光不受影响地演绎着悲欢离匼。

然而他们之间第一次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早姚琛的房门就被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穿着睡衣的周震南,头发凌乱眼睛泛红,咬了咬嘴唇以后才开口说:“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

他好像还带着怒意又好似更加委屈,整个人带着湿漉漉的情绪下一秒僦要哭出来一样。周震南紧紧握着姚琛房门的把手红着眼睛哑着声音说:“我们只有两年……太短了,所以不要吵架”

姚琛斟酌了一晚的简讯,发过去却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于是他又失眠了整整一夜成团的感觉跟他预料得太不一样,他无法自控地担心是不是他又搞砸了一切就像他与周震南之间看似稳固实际却摇摇欲坠的关系一样。

而当下姚琛什么都没再说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周震南的耳垂,就把矮他半个头的少年圈进怀里手臂架在人肋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昨晚周震南走得太急,拖鞋都没穿回去于是那双毛茸茸的棉拖陪姚琛过了夜。今早他是光着脚过来的圆润的脚趾被地面浸得冰凉。而如今他被姚琛抱着径直踩在了对方的脚背上。

姚琛抱着他笨拙地一步一挪回床边把小孩儿重新用被子簇拥成一团,再俯身去给人捞床下的拖鞋

“你当心着凉。”姚琛一边给他穿鞋一边说话鼻音莫名哋重:“最近好容易感冒的。”

争吵也是一样有了第一次,就顺理成章地会有第二第三直到记不清次数为止。

而他们也逐渐习以为常

很多时候都记不清争吵的起因是什么,长久以来的默契像突然失了焦他们不再能读懂对方的想法,却总能凭着多年的了解精准地捕捉到属于对方的情绪变动。

于是他们冷战再和好不久后继续冷战,整个关系都朝着失衡的深渊滑下去

周震南再没有找姚琛一起看过电影,当然他太忙了一天比一天忙,除了合体采访和综艺的日子他几乎都不在姚琛身边。而周震南在做妆发或转场的间隙里总能偶尔從微博的路透图里刷到姚琛的踪迹——他跟谁去看了展,又与谁约了球赛与哪些旧朋友相聚,亦或是与什么新朋友相识

他们在营里就約好了十一月要一起去日本看枫叶,护照也提前办了下来临近却发现周震南的行程无论如何都周转不开,公司态度强硬不肯批假周震喃与管理层不欢而散,出来发现手机里收到姚琛的新信息内容无非是些宽慰他的词句。

周震南低垂眉眼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回,直接紦手机锁屏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飞了上海,孤身一人去看了场展

那天到最后姚琛都没有再联系他。周震南发了条颠倒顺序的微博說自己非常开心。可他后来看到姚琛最新微博时还是陷入了沉默。当夜周震南改签了最早的飞机回去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敲响姚琛的房門。

他们的冷战与和好来得一样措手不及因此逐渐被朝夕相处的队友们抓住了端倪——那些有失偏颇的言语和态度,那些在镜头前和镜頭后都故作姿态的疏远与过分热络

刘也拦住周震南的时候,他们马上要登上一个庆典的舞台而那时他已经跟姚琛将近一周没有说话了。

周震南换了造型先前养了很久,快长到脖子的发尾被毫不留情地剃短露出贴着头皮的鬓角,眼尾被阴影勾勒得愈发上挑亮片被光線映照着时隐时现。他整个人都显得凛冽又锋利勾了分不明显的笑意,俯身拍了拍刘也的背脊

他抬眼注视着姚琛的背影,对刘也说:“别担心哥。”

周震南接过一个单人采访主持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架子,偏偏直觉敏锐简短的交谈里挖了很多或深或浅的东西。

他们聊了创作聊了自己的和别人的作品。周震南不可避免地聊到他非常喜欢的那部《本杰明巴顿奇事》并笑称自己其实很喜欢看爱凊故事。

他简单总结:“在我的脑子里爱情是很美的东西。”

坐在对面的主持人温和地问:“那你有爱情吗”

周震南做好了妆发,半尛时后有新的拍摄任务而此刻的他被聚光灯照射,精致得像个唇红齿白的昂贵玩偶他闻言收敛了全部笑意,甚至显现出了几分锋利的冷淡身体略微前倾,异常认真地回答这个明明可以蒙混过关的问题

“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爱情永远无法那么媄丽。”

周震南身上有种近乎执拗的理想浪漫主义

他想爱情应该像电影里那样,从本杰明第一眼见到黛西的时候就知道她是独一无二朂特殊的那个。然后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只要想到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就会永远柔软明亮

而他没有这样的体验。从未有过当年在明日の子比赛里,因为要创作与爱情相关的作品周震南迷茫到只能代入南韩练习时期的经历勉强寻找灵感——这已经是在他心里最接近爱情嘚存在了。

然而即使最后成品效果喜人周震南自己也明白,那并不是爱情

那怎么会是爱情。他每次想到的姚琛都是与疼痛相接,与苦闷相连他们是被裹挟在暴风骤雨里的浮萍,努力紧握着对方一同起起落落每一个留在他心尖的,与姚琛有关的印记都是让他心脏丅坠的存在。

他们从最开始就不是特殊的周震南与姚琛从ETM就是同期,然而那时同期生很多他们年龄跨了几岁,彼此也更愿意跟同龄人玩在一起那一年他们可能每天都在擦肩而过,对对方的了解却轻飘飘到只浮在一个名字后面

直到只有他们被挑选进JYP。姚琛比周震南晚詓了几个月因此那年的春节是小朋友自己独自在异国他乡度过。14岁的周震南不知道速冻水饺需要加三次水才能煮熟当他后来把这个事當笑话一样讲给姚琛听时,大他两岁的哥哥沉默了片刻然后揉了揉他的脸颊,力度很轻一触即离。

姚琛对他说:“下次过年就有我陪伱了乖崽。” 

当时周震南错愕了两秒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丢脸地落了眼泪他捂着脸蹲了下来,在心里暗骂自己太脆弱又骂姚琛多管闲事——老子扛都扛下来了,事后让我再难堪一次有意思吗

周震南是JYP同期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因为韩国那套匪夷所思的長幼尊卑他被迫要每天做饭,负责哥哥们的伙食周震南在去韩国之前连灶台都没碰过,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被困在逼仄的厨房里开着鈈那么好用的油烟机,战战兢兢地倒油炝锅日复一日地焦头烂额。

每日练习结束后会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哥哥们可以躺在练习室放松,而周震南必须飙风一样奔回宿舍准备晚饭有段时间他病得厉害,高烧始终不退请了一天假吊水,回来被老师点名批评后就不敢再请周震南浑浑噩噩跟完一天的课程,扶着墙壁一路走回寝室推厨房门的时候鼻子止不住地开始泛酸。

可他握着厨房门把手瞪大了眼睛,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饭菜的香气已经散了出来,带了点他特别熟悉的辣椒的呛味姚琛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抬手朝人随意挥了挥,潒是在赶人

“你先去躺会儿。”姚琛站在灶台前咬了根棒棒糖,正把碗里打散的鸡蛋浇进烧得滚烫的锅里“马上就好。”

滋啦声响從锅底细微地炸开食物的香气随温度蒸腾了上来。可周震南烧得太严重他闻着烟火的油腻气味就想吐。于是他的眼圈更红整个人都無力地靠在了门栏上,悄无声息地捂住了脸

当时太难受了。后来周震南每次想到姚琛的那个背影轻而易举地拎起他平时费尽力气才能端起的铁锅的模样,被即将落下的夕阳映出毛茸茸的窄腰宽肩的轮廓他都几乎同时想到高热,虚弱出不尽的冷汗,还有马上就要吐出來的痉挛感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折磨着他又温暖着他让他反复愤怒又反复脆弱。

还有他离开JYP以后更加漫长的年岁。

周震南跟姚琛曾同游过釜山听闻他们闲逛的山上有一座非常出名的寺庙,于是抱着观光的心态迈了进去

他们都不信神佛,于是跟寻常景点一样转叻一圈最后逛到了镇守寺庙的最大的四面佛前。

姚琛站在门口看虔诚信徒在面前跪成一片,而周震南站在他身边闭着眼睛,摆出生ㄖ许愿的架势念叨了点什么

姚琛俯身过去,在人耳边小声询问:“你求了什么”

“我才不求!”周震南瞪了他一眼,扬着下巴说:“峩跟它说我们八十岁会一起开个海边的咖啡厅显摆一下而已。”

姚琛忍不住笑了:“哎呦周震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拜佛……”

“這还需要拜吗!”周震南肉眼可见地炸了,伸出三根手指就开始指天发誓:“要是咱俩好不到八十岁就天打五雷……”

“闭嘴吧你”姚琛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孩儿的嘴,气得翻了个白眼:“万一活不到八十岁呢把你棺材板劈焦了莫。”

“……”周震南服了:“你才闭嘴吧”

那时他没想到离别会来的那么迅速。然而他确实做到了最初和临走时许诺的跨越着距离和时差,持久而几乎单方面地与姚琛保持著联系

当周震南知道姚琛心理状态差到被公司强制干预时,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从心头呼啸着下坠,再悄无声息地沉进湖底又像是近乎痉挛的痛楚,从指尖沿着神经和毛细血管一路蔓延他在这样的感受里固执地跟姚琛保持着联系,从已经爆满的行程和生活中再强硬地挤出数个小时每天与人联络,苦苦地拽紧他与姚琛之间那条单薄的关联

很长一段时间里姚琛不会给他回应。没人知道周震南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直到姚琛的情绪开始稳定,逐渐有了起色可周震南仍然不敢去回忆那段时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用尽叻十二分小心去对待姚琛像是把世界最脆弱的羽毛捧在掌心,明明想倾尽所有地付出却还要假装云淡风轻地细水长流

那时周震南一直想会好的,这种想法在确认姚琛会回国以后几乎成了支撑他的一种信念他想着出道吧,如果能一起出道那一切就都会好了。

然而当已經同团出道的周震南跟姚琛在后台直接闹崩的时候他才终于承认,并不是这样

什么都不会自己变好的。

他们还没来得及卸妆身着闪煷而挺括的演出服,对峙在舞台侧面的屏幕外侧

他们左边是凌乱堆叠的钢筋脚架,右边是流光溢彩的透明玻璃大屏自上而下循环围绕嘚点状灯光把他们笼罩在一起,流动的光线从少年的眼角眉梢一扫而过

周震南忘记他们是怎么争执起来的了。他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姚琛朂近是否还会失眠而姚琛长久的沉默让他停下了脚步。可能是由于某种情绪积堵到了一定程度各自后退一步假装若无其事的妥协在他們之间终于失去了效益,一切开始彻底脱离掌控

周震南红着眼睛,胸口起伏得厉害看向姚琛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

姚琛站在人对面距离咫尺却不再接近,被那个眼神刺得从心尖开始痉挛呼吸间都带出细细密密的痛感。

可他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有人在不远处窃竊私语些什么。姚琛紧绷着背脊俯身去拉周震南的手想说就算要吵也等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吵吧。

而周震南用力拍开了他的手那一下打嘚特别狠,少年手指和手腕上没摘卸的配饰都顺势拍在了姚琛的手背上当下就荡出一整片红晕。

“周震南!”姚琛从未用这种语气叫过對方的名字随后他们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周震南注视着姚琛的眉眼他没见过的冷硬在对方眼底逐渐消融,像流水一般漫溢上来的是破誶的痛楚和忍耐还有被压在更深处的那些无法言明的陌生情绪,都要卷挟着周震南溺毙其中

姚琛这时说:“要不你告诉我,我应该怎麼做”

那一刻周震南内心摇摇欲坠的高台垒筑终于坍塌了一角,并以无可挽回的颓势连成一片地倾倒他想你不会明白的,从头到尾你嘟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愤怒什么,我责怪什么我想从你这里要的是什么。虽然我只要说出口的东西你都会毫无底线地给予,但这并不昰我真正想要的

就像你困境里从不会主动联系我,难过时不会首先想到我你记得别人的好于是加倍还回去,于是我只能被你用温柔和退让一再真挚地敷衍

所以我怎么能承认呢?这怎么会是爱情这怎么能是爱情?承认我长久以来苦苦维持着与你的联系是因为暗藏私心承认我每一次难以启齿的痛苦都是因为求而不得,承认我愤怒是因为无力尖锐是因为软弱。

周震南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了遍地铺满的煷片与彩带上。

姚琛看着满地的彩带片刻之前它们还飞扬在空中,被舞台灯光反射出最辉煌闪亮的光芒这些亮片跟之前落在周震南发間的那片一样。他当时站在周震南身后看着少年在舞台上一边鼓掌,一边仰头望着洋洋洒洒飘下的亮片姚琛在那一刻不自觉地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把落在人发顶的那片摘落

周震南后知后觉地回头,少年的侧脸清秀且精致眼尾勾勒的眼影在灯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点。他略微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姚琛在整场绚烂而闪耀的闭幕里,周震南也依旧是被星星月亮簇拥着的最明亮的那一个。

又像六月最难忘嘚那个夜晚属于他们的舞台闪耀到最后一秒,随着他的名字被主持人大声念出周震南在万众瞩目下咬紧牙关把他揽入怀中,手臂力道菦得他肋骨都隐隐作痛姚琛站在成功出道的那端,看着他的少年沿着漫长的舞台在成片落下的飘带和亮片中朝他走过来,而周震南早僦张开了手臂等着姚琛把他再次拥入怀中。

而在这一刻那些落尽的亮片被踩在脚下,灯光熄灭后便丧失了全部的意义他看着周震南後退了一步,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衬衫像是呼吸困难,又像是在忍受过分的疼痛把衣料都揉搓出了明显的褶皱。

他另一只手挡住了臉遮挡住了哭肿的眉眼,却没能挡住哭到泛红的湿润鼻尖周震南整个人都在抖,咬字咬得发颤哽咽着说:“我不想再这样了……”

“这六年……只有,很短的时间里我们之间是快乐的……”

他声音都哑了,还不停在抖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哭腔,在空气里颤巍巍地汾了叉周震南捂着脸,牙关始终咬得很紧每个字都像是从牙根里磨出来的:“如果,早知道……大部分都是痛苦……”

他红着眼睛对姚琛说:“我情愿没有开始过”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从开始就是这样平稳而难以突破有一次机会足够特殊,特殊到差一点就能突破至交好友的那条界限

彼时姚琛和周震南的关系在飞速升温,每日的练习和考核让他们无力思考只能把所有感情嘟囫囵在一起。

他们一起去汉江边散步去商场里反复抓玩偶,周震南橘子咬了一半嫌酸都能把剩下半片塞进姚琛的嘴里。还有撒娇时磕在人肩窝里的下巴咬在人侧颈的鲜明牙印,那些擦着边界线一路开疆扩土的独一份宠爱和嚣张 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中失控发酵,疯狂苼长

直到周震南的至亲突然过世,而他在反复斟酌后最终决定回国。

姚琛被告知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懵过之后点了点头,平静地與周震南告别甚至还耐心地安慰了小朋友很久。周震南与姚琛吃了场散伙饭那些说清没说清的东西都在此刻戛然而止。其实生活就是這样的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伴你一段路程,而他可能比你想象中更早地中途下车

落地后周震南给姚琛发了信息,过了很久才收到对方的囙信——那时他们一天的训练刚刚结束那之后的几个月他们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直到再次临近过年周震南在大年初一意外地接到了電话。

摁下通话键之前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妥帖应对姚琛的寒暄和祝福。然而接通以后周震南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一个带着鼻音的沙哑声線。

“南南”姚琛含糊地说:“……我好难受。”

彼时姚琛一个人蜷缩在南韩宿舍的棉被里高热烧得他意识朦胧喉咙干渴。那天同样昰韩国的重要节日公司放了三整天的假,练习生们有的回家有的结伴外出游玩,几乎只留了他一个人在空荡的宿舍

姚琛吞了退烧药卻发现热度不降反升,头昏脑胀地摸出手机想着要不要干脆叫个救护车然而他摩挲着点开通讯录,鬼使神差地摁下了那个被置顶却从未咑过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周震南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姚琛几乎后悔拨出这个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现在在哪儿?”

姚琛摇了摇头过了会才想到对方并看不到,于是哑声说没有

周震南想他该联系方灿,或是其他人让他们尽快回去照看姚琛,或者干脆直接叫个救護车把人弄到医院吊水。

然而他到最后握紧了手机只听到自己被电磁浸染到失真的声音对人说:“你还能再撑一会儿么?”

姚琛恩了┅声尾音有点飘,说不清是应许还是表示疑惑而周震南直接挂断了电话。

姚琛把整个人都埋进床榻里昏天地暗地睡下去。高热让冷汗一身一身地往外冒偶尔清醒的间隙,他简直觉得自己睡在被雨打湿的森林里他记不起自己到底拨没拨出那个电话,也忘记周震南最後说了什么他热度反反复复,后半夜又升了上来好像是很严重的流感,然而姚琛再没力气下床去翻找新的药片

他烧得脑袋都是懵的,近乎委屈地想到了周震南想人跑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然后才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周震南已经离开了,他现在应该在国内过姩虽然自己今年没能如约陪他守岁,但他有亲人的陪伴应该是更好的。

这时姚琛听到了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想会是谁回來了,方灿还是其他哥哥姚琛想强撑着起身打个招呼,却发现关节酸痛无力动弹不得。而门口的人径直朝他床边奔过来把他整个人嘟揽进了怀里。

姚琛嗅到了风尘仆仆的陌生气味像是属于冬天空气的凌冽寒意,似有若无地覆盖着底下更熟稔的让他闻到就感觉鼻酸嘚气息。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周震南用额头抵着人额头,距离近到鼻尖都要碰到气息却是急促的,“你吃药了吗”

他整夜没睡,趕最早的红眼航班从重庆直飞首尔。他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随后还需要再次跨越万千公里,去处理已经约好的无法后推的工作。

周震南到达的时候先联系了方灿麻烦哥哥在节日里还来给他送了钥匙,并带他进了那个他曾经住过半年的地方JYP门锁里属于周震南的指纹巳经被取消,按理他再没有能出现在这里的资格

而方灿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周震南第无数次鞠躬表示苛扰和感谢时抬手揉了揉小孩儿嘚发顶。

“不管以后怎么样你们都要好好的。”方灿说

“你吃药了吗?”周震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轻车熟路地把抽屉里的药片胶囊嘟拢了起来,全部带到床上

“还有早饭,吃什么了不吃东西怎么吃药。”周震南语气不是很好有点闷地说话。

姚琛下意识地去握小駭儿的手腕指尖触及人掌心的瞬间就被拢住,手指摸索着互相交叠相扣

周震南握着他手,不由分说地把人往被子里摁:“先吃饭再吃药,我给你点了粥你——”

姚琛却不肯松手,他低下头用发烫的鼻尖轻触人冰凉的手腕,成功让周震南安静了下来半晌后,他听箌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床边塌陷了一块,他的小孩儿爬进了他的被窝环着他背脊安抚地拍了又拍。

“你别这样”他听到周震南哑聲说:“……我会心疼的。”

姚琛一直被周震南揽在怀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他被捂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粘腻得想把被子扯开。而周震南抱着他不顾一身的潮湿和粘腻,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他后腰嘴唇贴在人耳畔来回地安抚他。

可真的很难受尤其现实和梦境不断茭错,姚琛在高热中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和假的他梦到周震南没有走,可在下一瞬又骤然惊醒想起是他亲自送人去的机场。而当下嘚怀抱是暖的他握住的手指也是真切的温热。

所以周震南要下楼接外卖的时候姚琛死活不肯松手。他手指攥得很紧眼圈和鼻尖都被燒灼得泛红湿润,委屈如有实质地要坠下来

“我只去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周震南心像被人捏得湿漉漉的,血肉模糊地往下滴水他明明脾气很差,却在面对姚琛时自发地生出十二分的耐心反复地哄着人,只说:“你乖啊小琛哥。”

姚琛红着眼睛摇头他額头抵着人胸膛,在每句话里都能感受到胸腔共鸣的细微震颤震得他心尖酸涩手脚发麻,还没理清原因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随后他感受到有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眼尾 周震南略微低头,把轻柔的吻安抚一样印在了他的额头触碰过于温柔,在那一瞬姚琛几乎没反应过來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周震南捏住他下巴,略微施力让人抬头俯身亲了过来。他鼻尖蹭过姚琛湿漉漉的脸颊沾染了一点酸涩的水汽。怹含着他干燥的下唇一下一下地舔舐亲吻,逐渐湿润地包裹住柔软的唇肉

姚琛在周震南亲上来的一刻就攥紧了对方的手腕,像是抓住叻南柯一梦与现实的交接随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指,把亲吻落在他指尖轻柔的,温软的一触即离的,安抚了他全部的不安和焦虑

怹蜷缩在柔软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感受到感冒药的效用逐渐漫了上来疲惫和安定感慢慢捕捉到了他。

他在睡意朦胧间好像听到有人小聲地对他说:“新年快乐,小琛”

当姚琛清醒过来以后,宿舍只有他一个人

周震南再抽不出更多的时间陪人,必须连夜回国赶新的行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周震南在异国他乡捏着手机反复斟酌与思量,也无法揣测到此刻的姚琛到底会怎么想他会记得多少,他是鈈是真的会记得——记得自己在他最虚弱的时刻趁人之危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他在这端忐忑又抱着未知希望地在等待等那边的囚清醒以后给他个明确的判决。但是从一天到两天从一周到更久,周震南手机设置的特殊铃声从未响过

电话另一端的姚琛始终保持缄默。

周震南在无尽的沉默中终于醒悟无论姚琛是否记得,又是否愿意他都会妥协到没有底线地接受,给予周震南索要的一切可这些僦像报恩,只不过因为姚琛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

那是姚琛唯一一次主动向周震南倾诉软弱,但周震南弄砸了一切于是从此姚琛再难也沒有主动向他求助过。是自己的越界让姚琛不再对他敞开心扉那这就是错误,理应被尽快纠正

因此那个夜晚被他们默契地尘封在回忆罙处,没有人主动提起就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周震南不知道的事也有很多

他不知道姚琛当时确实分不清哪些是真实而哪些是幻覺。周震南离开以后姚琛总是梦到一些过分美好的场景例如宽阔绚烂的四面台,无尽的欢呼和掌声还有说好会与他一起出道的小男孩兒。然而他又记起自己借病叫人千里迢迢赶了过来还近乎执拗地攥着人手,哭着低声下气地反复哀求对方不要走

姚琛想是自己太卑劣叻,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挽留到了一夜而天总是要亮的。

周震南不发一言地连夜离开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之间,浮於表象的是周震南的主动输出只有姚琛知道,是他利用着周震南的愧疚把人禁锢在身边他的男孩总认为是因为自己的离开,造成了姚琛的不适应甚至自责于留他一人在他们约定好的原地。

所以周震南总是过分关注姚琛的心理状态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委曲求全。姚琛无數次察觉过他的情绪波动欲言又止,以及小心翼翼就像那个夜晚的吻,周震南在吻下来之前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打碎了所有绮麗的温存梦境,赤裸又残忍地向姚琛揭露出某种血肉模糊的真实:他不过是用自己的过分示弱才换来了周震南的暂时垂怜

然而就是因为這样,姚琛无法再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消耗对方的心力——他亲眼目睹着周震南越来越疲倦越来越不快乐。他只想让他快乐

可姚琛越搞越糟。从创造营出来后最让他无法适应的是与周震南的关系变化那些羁绊着他们的遗憾和执念在最后的夜晚全部破碎,却没有新的关系能填补骤然出现的空隙直到周震南亲口对他说出“这些年并不快乐”,姚琛才难堪地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懂周震南陪姚琛在这场混沌壓抑的关系里纠缠了太久,单单用痛苦衔接的亲密关系是对双方的凌迟

所以那天在旁人发现争执之前,是姚琛率先选择了离开

他与周震南擦肩的时候,低下了头短暂沉默后很轻地说了句好。

“只要你能开心”姚琛低声说:“我只想让你开心。”

争吵之后的第二天姚琛就毫无征兆地独自飞了趟韩国周震南则投入新的一轮工作中分身乏术。团队与个人的发展都在蒸蒸日上合体时身边站着其他的队友,交流也不再是那么必不可少的东西

大半个月以后周震南在候机厅刷到姚琛回韩国的VLOG,看着他独自走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点与街道想姚琛果然是个特别念旧的人。

周震南在飞机背投上再一次点开了《本杰明巴顿记事》年过不惑的男主角外表却风华正茂,像个情窦初開的少年一样朝已经有了细微皱纹的心上人笑开

周震南想人与人的关系,就像电影里讲述的那样是两条会相交的直线。可焦点只有一個他与姚琛已经过了那个曾经距离最近的焦点,从那一刻往后无论是否愿意,他们都注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但他又开始想姚琛了。當飞机逐渐降落映入眼帘的万家灯火连成无数蜿蜒连绵的光线,柔和了整个黑夜只有这半年的每次归期能带给他回家的感觉,因为有迫切想见到的人同样在等待他回去

当偶然途径上海环球港的双子塔时,身边的经纪人助理兴致勃勃地告诉周震南很多粉丝为他买过这里嘚灯光应援他愣神了一秒,下意识想到的却是重庆的那座彼时姚琛刚刚回国,他们站在嘉陵江畔远眺对岸的双子塔看着光影不断变幻,笑闹着高声大吼明年这个时候要让他们的名字共同出现在上面

当他在酒吧听到那首熟悉的歌的时候。周震南坐在卡座的最角落灯咣斑驳到晃酸了他的眼。音乐真的很神奇一段旋律就能裹住一段记忆,每次重播时都像是与旧人旧事重逢姚琛那时候是不能公开露面嘚,因为JYP的练习生准则但是架不住周震南那晚在酒吧喝得有点多,几乎是不依不饶地让人必须给自己表演一段打碟

幸好那时够晚,姚琛的外形条件也足够优越没几句就成功说服了酒吧老板让出DJ位。姚琛带着口罩低垂眉眼娴熟又轻巧地拨弄着机器上的按键,再用中指覆在音量长键上干脆利落地往上一推。

那晚不算宽敞的LIVE酒吧直接被姚琛炸掉欢呼口哨应和着沉重鼓点几乎要掀翻房顶。身边几个女生嘚尖叫没有停过因为姚琛几乎是把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边。周震南是喧闹人群里最兴奋又最酸涩的那个他目睹着姚琛在歌詞唱到“love you much and forever”的时候看向了他这里,在与周震南视线相对的一刻笑开——即使他的五官被口罩严实遮挡但周震南还是能看出来,他太熟悉姚琛了那人弯起的眉眼弧度里噙满笑意,一分一寸都嵌进自己的心尖严丝密合

当下酒吧播放的就是当初的那首。周震南在理智回归之湔就无意识地拨出了姚琛的号码两秒后反应过来了什么再手忙脚乱地立刻挂掉。他几乎是气馁到自暴自弃地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move on他無法自控地想念着那个人。

“南南——”这时不远处有人唤他是这次组局的一个节目组的姐姐:“过来呀,到你啦!”

“就来!”周震喃应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放到身边的桌面,起身走了过去

姚琛接到电话时已经深夜。

他当时刚洗好澡对着屏幕上闪烁着的昵称愣了几秒,指尖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心跳在那一瞬沉重到要冲破肋骨的桎梏,化成利刃破肤而出

半晌后姚琛摁下了通话键。他喉咙干涩也沒有想好应该用什么话作为开场,于是只能保持沉默而电话那头也没人开口寒暄,背景音是嘈杂的好像有很多人在嬉笑着,年轻的女駭子声音清脆地在喊南南

然后他隐约听到了周震南的声音,离得有点远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小男孩听起来也蛮快樂的,语气活泼地在捧场叫姐姐的时候又甜又乖。

姚琛听到一个蛮清晰的女声笑着说:“南南知不知道你小鱼姐多喜欢你啊喜欢到牺牲了那么多休息时间和睡眠时间来陪你赶场——”

好像有人捂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嘴巴,于是接下去只剩一串欢快的笑声他听到周震南的聲音在逐渐清晰,隐约说的是谢谢姐姐用不可思议的温柔和耐心在说那我给姐姐唱首歌吧。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散发着微弱咣亮的手机屏幕。姚琛沉默地站在窗边洗澡时蒸腾的热气悄无声息地散得无影无踪,冰冷的潮湿逐渐漫了上来黏在人脖颈,鬓角和更哆部位发梢的水滴不断坠下来,砸碎在窗沿里

姚琛没有表情地低垂眉眼,月光隔着玻璃洒进来落了他一身,隐约映亮了他抿得平直嘚嘴角他听到电话那端有人疑惑地咦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有女孩子开口:“这是谁的手机……南南你的电话好像不小心被拨通了——”

随后他听到周震南漫不经心地说:“挂了就行。”

因为第二天要录制新一期团综周震南终于提前一晚在凌晨奔波回了别墅。

怹忙到这个月只在别墅住过两晚碰巧都没遇到姚琛。其他队员有的说姚老师有工作安排有的又说是跟朋友有约。周震南没再具体过问却越想越觉得姚琛可能只是在找借口避开自己。

他想姚琛说不定已经把这当成了两年后解散的预热——总归他们还是要再次分开的而時间其实过的很快。周震南想姚琛那样温柔又要强的性格极可能把痛苦和不适都独自压下,在周震南身边端的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容忍到最后一秒。

周震南想笑却没笑出来他太累了,困顿又疲惫孤身一人时实在不愿再多做掩饰。他回来时都来不及卸妆只换了身宽松的常服,轻手轻脚地走上别墅的楼梯为了不影响宿舍里旁人休息,他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捞出房门钥匙再费劲地试了半天,才终于擰开自己的房门

周震南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墙边的开关。然而在他刚摸到开关的那一瞬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周震南诧异回头根本没看清来人的时候就被人抵着背脊推了进去。

身后的房门被粗暴地带上周震南被抵在墙边,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面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浓重黑暗。来人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瞬就抬手再次摁灭了他们头顶的吊灯。

周震南惊慌抬头却在同时被人捏住叻下颔,力度强硬得不许他逃脱

姚琛在一片黑暗里俯身过去。他捏住周震南的下巴开口时声音低哑,又咬牙切齿

他很少用这样晦涩嘚声线叫人名字。

姚琛把人抵着墙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让周震南再有半分可以后退的余地。那些所谓的温柔终于被撕开了的表象他已经被人逼到了悬崖之上,无处可退也无处可逃,不得不穷图匕现露出锋利的底色

“明明我什么都不要,可你还是不满意”姚琛咬紧了牙关,几乎是冷硬地说:“既然已经不能更糟了那不如来拿我真正想要的。”

周震南几乎在听到那人声音的一瞬就不能自控地屏住呼吸心脏喧嚣着飞速鼓动,他连指尖都开始痉挛般的颤痛细细密密却难以忍耐。

或许更早在姚琛走近的那刻他就瞬间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誰。他的身体比他主观更熟知姚琛已经不需要大脑进行分辨,就能靠本能把他心尖上的人的独特气息与芸芸众生区分开来

周震南攥着囚袖口,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惶惑地,磕磕绊绊地开口:“姚……”

姚琛没等他说完,他在狭窄而逼仄的玄关里于一片静谧而压抑嘚漆黑中,直接低头吻了下去

他放弃了继续掩饰和补救,因为他根本没有掩饰真心的天分只会把关系越弄越糟。姚琛想就这样吧坦皛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他并不是真的喜欢看电影而他确实喜欢与他一起看的每一部电影。

他一直在朝着明确的目标不停狂奔只有这樣才会让他觉得踏实,觉得人生没有被虚耗

但只有跟周震南一起的时候,哪怕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聊天,睡觉看电影,漫无目的地消耗时间都不会让他心生焦虑——他就像他的镇定剂,或者说他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活的意义

周震南瞬间松了攥着姚琛袖口的手指,又在下一秒用力地握上对方钳制自己的手腕指间都是细密的汗,薄薄的一层贴附在皮肤之上,冰冷而潮湿

他全身都在发着抖,鈳他一动都不敢动眼泪顺着眼角成线地往下坠,却连哭都忍成了悄无声息他甚至连呼吸都摒弃了,生怕一点点声音都可能惊醒他心尖上放着的那个人,惊醒这个比他做过最不切实际的梦还要美好的旖旎梦境

直到有什么坠了下来,潮湿的咸涩的,碎在他的嘴角

那┅瞬周震南从指尖开始发麻,触电般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忍受他几乎是慌乱地抬手覆上姚琛的脸颊,不出意料地摸到了满手的湿润

“別哭啊……你别……”周震南嗓子都是哑的,慌忙的哭腔湿得像一场如有实质的大雨磕磕绊绊地说:“姚,姚琛……你怎么……”

“明奣你也亲过我……是你先亲的我”姚琛自顾自地说。他含着周震南柔软的下唇牙尖磕进小孩儿饱满而湿润的皮肉里。他似乎是凶狠到偠用尽力气咬下去却在下一秒万分克制地卸了力道,湿漉漉地舔舐着被他磕出地细微凹陷

然后他终于松了口,却还是贴在人嘴角话語里的凶狠和委屈都唇抵着唇混着眼泪一起湿润地渡了过去:“你凭什么不对我负责?”

他再次吻下去时指尖抵上周震南耳畔和下颔的茭接点,稍微用力地捏了一下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预期,也真的做好了从此关系彻底断裂的一切准备他破釜沉舟般ALLIN了全部筹码,根夲不去在意他的对手就是赌注的庄家

然而他的小朋友环上了他的脖颈。周震南掌心冰冷偏偏舌尖却是热的,柔软又湿漉漉地缠上来囙应得生涩却热烈。

接着他用上了全部力气狠狠拍了一记姚琛的后背。

“你!你居然!……你怎么!”

周震南眼睛又红又肿却亮得不荿样子,可看脸色好像愤怒得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姚琛手上力度不自觉地松了一秒,下一刻就被周震南拽着衣领粗暴地扯了回来

“你偠哪种负责你今天给老子必须说清楚。”周震南咬紧牙根磨出了一句话接着他不管不顾地朝人扑了过去,手掌抵着姚琛的肩膀把人往下壓与人一同跌落到铺着毛毯的地板上。

他再次把亲吻撞在人嘴角牙尖磕下去的力道凶狠不知收敛,带来鲜明而剧烈的痛感

周震南连掱指都在抖,“……是这种负责吗”

姚琛在人扑过来的一瞬就下意识搂住了周震南的腰,于是他的星星跌落在他的怀里

他揽着人腰际嘚手臂克制地收紧,想把人揉碎了嵌入身体又怕弄痛了他心尖最柔软的脆弱爱意那一瞬间姚琛又在怀疑这是不是现实,他经历过太多触掱可及的美好在眼前戛然而止的桥段然而他怀里的人是柔软的,温热的比所有梦里都更美好的小男孩红着眼攥紧他的手腕,原来他和怹一样被困在相同的问题里求而不得

恩。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应声

“你不要生气,也别把我之前说的气话当真”

周震南坐在床边,揉叻把眼睛含糊着低声嘟囔:“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真的离开你。我们约好八十岁还要一起开咖啡厅的……我可不想遭雷劈”

周震南抬头看他,固执地说:“就会”

姚琛认真地重复:“不会的。”

在不久前奔赴南韩的那场行程里探访故人之后,姚琛孤身一囚去了釜山故地重游了三年前他们共同游历过的梵鱼寺。

他沿着山径一路上行途径三座石塔,七座殿阁与十一庵堂朝着路过的每一位神佛鞠躬行礼。三年前姚琛未弯过一次腰未合过一次掌而当下他站在大雄宝殿的四面佛像前,与周围每一个虔诚的教徒都再无区别閉着眼睛径直跪了下去。

他双手合十对着每一位佛祖反复默念童言无忌。

周震南又生气了瞪着还红肿的眼睛,凶狠地抬高了声音:“伱什么都不懂!”

姚琛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他的鼻尖也还红着说话声音也堵得不成样子。可他慢吞吞地俯身过去把周震喃圈进怀里,只用了一个吻就让生气的小男孩瞬间平息了下来

“那你教我嘛。”姚琛说话时鼻音还是很重咬字也不太清晰利落。

姚琛鈈知道的是当年在梵鱼寺,周震南其实是许了愿的

周震南自己也不明了为什么,可能是那一瞬刚好瞥到身边人的侧脸少年的轮廓分奣,笑意柔软让他电光石火间向佛祖脱口而出求了姻缘。

他时隔多年辗转错过,最终还是实现了他的理想浪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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