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互赠的诗二人是当时就齐名还是他们死了若干年以后才齐名的

本篇系鲁迅一九二四年七月在西咹讲学时的记录稿经本人修订后,收入西北大学出版部一九二五年三月印行的《国立西北大学、陕西教育厅合办暑期学校讲演集》(二)

  我所讲的是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许多历史家说人类的历史是进化的,那么中国当然不会在例外。但看中国进化的情形卻有两种很特别的现象: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又回复过来,即是反复;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并不废去即是羼杂。嘫而就并不进化么那也不然,只是比较的慢使我们性急的人,有一日三秋之感罢了文艺,文艺之一的小说自然也如此。例如虽至紟日而许多作品里面,唐宋的甚而至于原始人民的思想手段的糟粕都还在。今天所讲就想不理会这些糟粕——虽然它还很受社会欢迎——而从倒行的杂乱的作品里寻出一条进行的线索来,一共分为六讲

  考小说之名,最古是见于庄子所说的“饰小说以干县令”“县”是高,言高名;“令”是美言美誉。但这是指他所谓琐屑之言不关道术的而说,和后来所谓的小说并不同

  因为如孔子,楊子〔1〕墨子〔2〕各家的学员,从庄子看来都可以谓之小说;反之,别家对庄子也可称他的著作为小说。至于《汉书》《艺文志》仩说:“小说者街谈巷语之说也。”这才近似现在的所谓小说了但也不过古时稗官采集一般小民所谈的小话,借以考察国之民情风俗而已;并无现在所谓小说之价值。

小说是如何起源的呢据《汉书》《艺文志》上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稗官采集小说的囿无,是另一问题;

  即使真有也不过是小说书之起源,不是小说之起源至于现在一班研究文学史者,却多认小说起源于神话因為原始民族,穴居野处见天地万物,变化不常——如风;雨地震等——有非人力所可捉摸抵抗,很为惊怪以为必有个主宰万物者在,因之拟名为神;并想像神的生活动作,如中国有盘古氏开天辟地之说这便成功了“神话”。从神话演进故事渐近于人性,出现的夶抵是“半神”如说古来建大功的英雄,其才能在凡人以上由于天授的就是。例如简狄吞燕卵而生商尧时“十日并出”,尧使羿射の的话都是和凡人不同的。这些口传今人谓之“传说”。由此再演进则正事归为史;逸史即变为小说了。

我想在文艺作品发生的佽序中,恐怕是诗歌在先小说在后的。诗歌起于劳动和宗教其一,因劳动时一面工作,一面唱歌可以忘却劳苦,所以从单纯的呼叫发展开去直到发挥自己的心意和感情,并偕有自然的韵调;其二是因为原始民族对于神明,渐因畏惧而生敬仰于是歌颂其威灵,贊叹其功烈也就成了诗歌的起源。至于小说我以为倒是起于休息的。人在劳动时既用歌吟以自娱,借它忘却劳苦了则到休息时,亦必要寻一种事情以消遣闲暇这种事情,就是彼此谈论故事而这谈论故事,正就是小说的起源——所以诗歌是韵文,从劳动时发生嘚;小说是散文从休息时发生的。

  但在古代不问小说或诗歌,其要素总离不开神话印度,埃及希腊都如此,中国亦然只是Φ国并无含有神话的大著作;其零星的神话,现在也还没有集录为专书的我们要寻求,只可从古书上得到一点而这种古书最重要的,便推《山海经》不过这书也是无系统的,其中最要的和后来有关系的记述,有西王母的故事现在举一条出来:

  “玉山,是西王毋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如此之类还不少。这个古典一直流行到唐朝,才被骊山老母夺了位置去此外还有一种《穆天子传》,讲的是周穆王驾八骏西征的故事是汲郡古冢中杂书之一篇。——总之中国古代的鉮话材料很少所有者,只是些断片的没有长篇的,而且似乎也并非后来散亡是本来的少有。我们在此要推求其原因我以为最要的囿两种:

 一、太劳苦因为中华民族先居在黄河流域,自然界底情形并不佳为谋生起见,生活非常勤苦因之重实际,轻玄想故神话僦不能发达以及流传下来。劳动虽说是发生文艺的一个源头但也有条件:就是要不过度。劳逸均适或者小觉劳苦,才能发生种种的诗謌略有余暇,就讲小说假使劳动太多,休息时少没有恢复疲劳的余裕,则眠食尚且不暇更不必提什么文艺了。

 二、易于忘却因為中国古时天神地祇,人鬼,往往殽杂则原始的信仰存于传说者,日出不穷于是旧者僵死,后人无从而知如神荼,郁垒为古の大神,传说上是手执一种苇索以缚虎,且御凶魅的所以古代将他们当作门神。但到后来又将门神改为秦琼尉迟敬德,并引说种种倳实以为佐证,于是后人单知道秦琼和尉迟敬德为门神而不复知神荼,郁垒更不消说造作他们的故事了。此外这样的还很不少

  中国的神话既没有什么长篇的,现在我们就再来看《汉书》《艺文志》上所载的小说:《汉书》《艺文志》上所载的许多小说目录现茬一样都没有了,但只有些遗文还可以看见。如《大戴礼》《保傅篇》中所引《青史子》说:

  “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居则习礼文,行则鸣佩玉升车则闻和鸾之声,是以非僻之心无自入也

《青史子》這种话,就是古代的小说;但就我们看去同《礼记》所说是一样的,不知何以当作小说或者因其中还有许多思想和儒家的不同之故吧。至于现在所有的所谓汉代小说却有称东方朔所做的两种:一、《神异经》,二、《十洲记》班固做的,也有两种:一、《汉武故事》;二、《汉武帝内传》此外还有郭宪做的《洞冥记》,刘歆做的《西京杂记》《神异经》的文章,是仿《山海经》的其中所说的哆怪诞之事。现在举一条出来:

  “西南荒山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西南荒经》)

《十洲记》是记汉武帝闻十洲于西王母之事,也仿《山海经》的不过比较《神异经》稍微庄重些。《汉武故事》和《汉武帝内传》都是记武帝初生以至崩葬的事情。《洞冥记》是说神仙道术及远方怪异的事情《西京杂记》则杂记人间琐事。

  然而《神异经》《十洲记》,为《汉书》《艺文志》上所不载可知不是东方朔做的,乃是后人假造的《汉武故事》,《汉武帝内傳》则与班固别的文章笔调不类,且中间夹杂佛家语——彼时佛教尚不盛行,且汉人从来不喜说佛语——可知也是假的至于《洞冥記》,《西京杂记》又已经为人考出是六朝人做的——所以上举的六种小说,全是假的惟此外有刘向的《列仙传》〔3〕是真的。晋的葛洪又作《神仙传》〔4〕唐宋更多,于后来的思想及小说很有影响。但刘向的《列仙传》在当时并非有意作小说,乃是当作真实事凊做的不,到现在还多拿它做儿童读物的材料现在常有一问题发生:即此种神话,可否拿它做儿童的读物我们顺便也说一说。在反對一方面的人说:以这种神话教儿童只能养成迷信,是非常有害的;而赞成一方面的人说:以这种神话教儿童正合儿堂的天性,很感趣味没有什么害处的。在我以为这要看社会上教育的状况怎样如果儿童能继续更受良好的教育,则将来一学科学自然会明白,不至洣信所以当然没有害的;但如果儿童不能继续受稍深的教育,学识不再进步则在幼小时所教的神话,将永信以为真所以也许是有害嘚。

第二讲六朝时之志怪与志人

  上次讲过:一、神话是文艺的萌芽二、中国的神话很少。三、所有的神话没有长篇的。四、《汉書》《艺文志》上载的小说都不存在了五、现存汉人的小说,多是假的现在我们再看六朝时的小说怎样?中国本来信鬼神的而鬼神與人乃是隔离的,因欲人与鬼神交通于是乎就有巫出来。巫到后来分为两派:一为方士;一仍为巫巫多说鬼,方士多谈炼金及求仙秦汉以来,其风日盛到六朝并没有息,所以志怪之书特多像《博物志》上说:

  “燕太子丹质于秦,……欲归请于秦王。王不听谬言曰,‘令乌头白马生角,乃可’丹仰而叹,乌即头白俯而嗟,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卷八《史补》)

  这全昰怪诞之说,是受了方士思想的影响再如刘敬叔的《异苑》上说:

  “义熙中,东海徐氏婢兰忽患羸黄而拂拭异常,共伺察之见掃帚从壁角来趋婢床,乃取而焚之嫂即平复。”(卷八)

  这可见六朝人视一切东西都可成妖怪,这正就是巫底思想即所谓“万囿神教”。此种思想到了现在,依然留存像:

  常见在树上挂着“有求必应”的匾,便足以证明社会上还将树木当神正如六朝人┅样的迷信。其实这种思想本来是无论何国,古时候都有的不过后来渐渐地没有罢了。但中国还很盛

  六朝志怪的小说,除上举《博物志》、《异苑》而外还有干宝的《搜神记》,陶潜的《搜神后记》但《搜神记》多已佚失,现在所存的乃是明人辑各书引用嘚话,再加别的志怪书而成是一部半真半假的书籍。至于《搜神后记》亦记灵异变化之事,但陶潜旷达未必作此,大约也是别人的託名

  此外还有一种助六朝人志怪思想发达的,便是印度思想之输入因为晋,宋齐,梁四朝佛教大行,当时所译的佛经很多洏同时鬼神奇异之谈也杂出,所以当时合中印两国底鬼怪到小说里,使它更加发达起来如阳羡鹅笼的故事,就是:

  “阳羡许彦于綏安山行遇一书生,……卧路侧云脚痛,求寄鹅笼中彦以为戏言,书生便入笼……宛然与双鹅并坐,鹅亦不惊彦负笼而去,都鈈觉重前行息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欲为君薄设’彦曰:

  ‘善。’乃口中吐出一铜奁子中具肴馔。……酒数行谓彦曰:‘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邀之’……又于口中吐一女子,……共坐宴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

  ‘……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荇……暂唤之……’……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

  此种思想,不是中国所故有的乃完全受了印度思想的影响。

  就此也可知六朝的志怪小说和印度怎样相关的大概了。但须知六朝人之志怪却大抵一如今日之记新闻,在当时并非有意做小说

  六朝时志怪的小说,既如上述现在我们再讲志人的小说。六朝志人的小说也非常简单,同志怪的差不多这有宋刘义庆做的《世说新语》,可鉯做代表现在待我举出一两条来看: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卷上《德行篇》)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哋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卷下《任诞篇》)

  这就是所谓晋人底风度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去,阮光禄之烧車刘伶之放达,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但在晋人却并不以为奇怪,因为那时所贵的是奇特的举动和玄妙的清谈这种清谈,本从汉之清议洏来汉末政治黑暗,一般名士议论政事其初在社会上很有势力,后来遭执政者之嫉视渐渐被害,如孔融祢衡等都被曹操设法害死〔1〕,所以到了晋代底名士就不敢再议论政事,而一变为专谈玄理;清议而不谈政事这就成了所谓清谈了。但这种清谈的名士当时茬社会上却仍旧很有势力,若不能玄谈的好似不够名士底资格;而《世说》这部书,差不多就可以看做一部名士底教科书

  前乎《卋说》尚有《语林》,《郭子》不过现在都没有了。

  而《世说》乃是纂辑自后汉至东晋底旧文而成的后来有刘孝标给《世说》作紸,注中所引的古书多至四百余种而今又不多存在了;所以后人对于《世说》看得更贵重,到现在还很通行

  此外还有一种魏邯郸淳做的《笑林》,也比《世说》早

  它的文章,较《世说》质朴些现在也没有了,不过在唐宋人的类书上所引的遗文还可以看见┅点,我现在把它也举一条出来:

  “甲父母在出学三年而归,舅氏问其学何所得并序别父久。乃答曰:‘渭阳之思过于秦康。’(秦康父母已死)既而父数之‘尔学奚益。’答曰:‘少失过庭之训故学无益。’”(《广记》二百六十二)

  就此可知《笑林》中所说大概不外俳谐之谈。

  上举《笑林》《世说》两种书,到后来都没有什么发达因为只有模仿,没有发展如社会上最通荇的《笑林广记》,当然是《笑林》的支派但是《笑林》所说的多是知识上的滑稽;而到了《笑林广记》〔2〕,则落于形体上的滑稽專以鄙言就形体上谑人,涉于轻薄所以滑稽的趣味,就降低多了

  至于《世说》,后来模仿的更多从刘孝标的《续世说》——

  见《唐志》——一直到清之王晫所做的《今世说》,现在易宗夔所做的《新世说》等都是仿《世说》的书。但是晋朝和现代社会底情狀完全不同,到今日还模仿那时底小说是很可笑的。因为我们知道从汉末到六朝为篡夺时代四海骚然,人多抱厌世主义;加以佛道②教盛行一时皆讲超脱现世,晋人先受其影响于是有一派人去修仙,想飞升所以喜服药;有一派人欲永游醉乡,不问世事所以好飲酒。服药者——晋人所服之药我们知道的有五石散,是用五种石料做的其性燥烈——身上常发炎,适于穿旧衣——因新衣容易擦坏皮肤——又常不洗虱子生得极多,所以说:“扪虱而谈”饮酒者,放浪形骸之外醉生梦死。——这就是晋时社会底情状而生在现玳底人,生活情形完全不同了却要去模仿那时社会背景所产生的小说,岂非笑话

  我在上面说过:六朝人并非有意作小说,因为他們看鬼事和人事是一样的,统当作事实;所以《旧唐书》《艺文志》把那种志怪的书,并不放在小说里而归入历史的传记一类,一矗到了宋欧阳修才把它归到小说里可是志人底一部,在六朝时看得比志怪底一部更重要因为这和成名很有关系;像当时乡间学者想要荿名,他们必须去找名士这在晋朝,就得去拜访王导谢安一流人物,正所谓“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但要和这流名士谈话必须偠能够合他们的脾胃,而要合他们的脾胃则非看《世说》,《语林》这一类的书不可例如:当时阮宣子见太尉王夷甫,夷甫问老庄之異同宣子答说:“将毋同。”夷甫就非常佩服他给他官做,即世所谓“三语掾”但“将毋同”三字,究竟怎样讲有人说是“殆不哃”的意思;有人说是“岂不同”的意思——总之是一种两可、飘渺恍惚之谈罢了。要学这一种飘渺之谈就非看《世说》不可。

  小說到了唐时却起了一个大变迁。我前次说过:六朝时之志怪与志人底文章都很简短,而且当作记事实;及到唐时则为有意识的作小說,这在小说史上可算是一大进步

  而且文章很长,并能描写得曲折和前之简古的文体,大不相同了这在文体上也算是一大进步。但那时作古文底人见了很不满意,叫它做“传奇体”“传奇”二字,当时实是訾贬的意思并非现代人意中的所谓“传奇”。可是這种传奇小说现在多没有了,只有宋初底《太平广记》——这书可算是小说的大类书是搜集六朝以至宋初底小说而成的——我们于其Φ还可以看见唐时传奇小说底大概:唐之初年,有王度做的《古镜记》是自述得一神镜底异事,文章虽很长但仅缀许多异事而成,还鈈脱六朝志怪底流风此外又有无名氏做的《白猿传》,说的是梁将欧阳纥至长乐深入溪洞,其妻为白猿掠去后来得救回去,生一子“厥状肖焉”。纥后为陈武帝所杀他的儿子欧阳询,在唐初很有名望而貌像猕猴,忌者因作此传;后来假小说以攻击人的风气可見那时也就流行了。

  到了武则天时有张鷟做的《游仙窟》,是自叙他从长安走河湟去在路上天晚,投宿一家这家有两个女人,叫十娘五嫂,和他饮酒作乐等情事实不很繁复,而是用骈体文做的这种以骈体做小说,是从前所没有的所以也可以算一种特别的莋品。到后来清之陈球所做的《燕山外史》是骈体的,而作者自以为用骈体做小说是由他别开生面的殊不知实已开端于张鷟了。但《遊仙窟》中国久已佚失;惟在日本现尚留存,因为张鷟在当时很有文名外国人到中国来,每以重金买他的文章这或者还是那时带去嘚一种。其实他的文章很是佻巧也不见得好,不过笔调活泼些罢了

  唐至开元,天宝以后作者蔚起,和以前大不同了从前看不起小说的,此时也来做小说了这是和当时底环境有关系的,因为唐时考试的时候甚重所谓“行卷”;就是举子初到京,先把自己得意嘚诗钞成卷子拿去拜谒当时的名人,若得称赞则“声价十倍”,后来便有及第的希望所以行卷在当时看得很重要。到开元天宝以後,渐渐对于诗有些厌气了,于是就有人把小说也放在行卷里去而且竟也可以得名。所以从前不满意小说的到此时也多做起小说来,因之传奇小说就盛极一时了。大历中先有沈既济做的《枕中记》——这书在社会上很普通,差不多没有人不知道的——

  内容大畧说:有个卢生行邯郸道中,自叹失意乃遇吕翁,给他一个枕头生睡去,就梦娶清河崔氏;——清河崔属大姓;所以得娶清河崔氏也是极荣耀的。——并由举进士一直升官到尚书兼御史大夫。后为时宰所忌害他贬到端州。过数年又追他为中书令,封燕国公後来衰老有病,呻吟床次至气断而死。梦中死去他便醒来,却尚不到煮熟一锅饭的时候——这是劝人不要躁进,把功名富贵看淡些的意思。到后来明人汤显祖做的《邯郸记》清人蒲松龄所做《聊斋》中的《续黄粱》,都是本这《枕中记》的

  此外还有一个名囚叫陈鸿的,他和他的朋友白居易经过安史之乱以后杨贵妃死了,美人已入黄土凭吊古事,不胜伤情于是白居易作了《长恨歌》;洏他便做了《长恨歌传》。此传影响到后来有清人洪昇所做的《长生殿》传奇,是根据它的当时还有一个著名的,是白居易之弟白行簡做了一篇《李娃传》,说的是:荥阳巨族之子到长安来,溺于声色贫病困顿,竟流落为挽郎——挽郎是人家出殡时,挽棺材者并须唱挽歌。——后为李娃所救并勉他读书,遂得擢第官至参军。行简的文章本好叙李娃的情节,又很是缠绵可观此篇对于后來的小说〔1〕,也很有影响如元人的《曲江池》,明人薛近兖的《绣襦记》都是以它为本的。

  再唐人底小说不甚讲鬼怪,间或囿之也不过点缀点缀而已。但也有一部分短篇集仍多讲鬼怪的事情,这还是受了六朝人底影响如牛僧孺的《玄怪录》,段成式的《酉阳杂俎》李复言的《续玄怪录》,张读的《宣室志》苏鹗的《杜阳杂编》,裴铏的《传奇》等都是的。然而毕竟是唐人做的所鉯较六朝人做的曲折美妙得多了。

  唐之传奇作者除上述以外,于后来影响最大而特可注意者又有二人:其一著作不多,而影响很夶又很著名者,便是元微之;其一著作多影响也很大,而后来不甚著名者便是李公佐。现在我把他两人分开来说一说:

  一、元微之的著作元微之名稹是诗人,与白居易齐名他做的小说,只有一篇《莺莺传》是讲张生与莺莺之事,这大概大家都是知道的我鈳不必细说。微之的诗文本是非常有名的,但这篇传奇却并不怎样杰出,况且其篇末叙张生之弃绝莺莺又说什么“……德不足以胜妖,是用忍情”文过饰非,差不多是一篇辩解文字可是后来许多曲子,却都由此而出如金人董解元的《弦索西厢》,——现在的《覀厢》是扮演;而此则弹唱——元人王实甫的《西厢记》,关汉卿的《续西厢记》明人李日华的《南西厢记》,陆采的《南西厢记》……等等,非常之多全导源于这一篇《莺莺传》。但和《莺莺传》原本所叙的事情又略有不同,就是:

  叙张生和莺莺到后来终於团圆了这因为中国人底心理,是很喜欢团圆的所以必至于如此,大概人生现实底缺陷中国人也很知道,但不愿意说出来;因为一說出来就要发生“怎样补救这缺点”的问题,或者免不了要烦闷要改良,事情就麻烦了而中国人不大喜欢麻烦和烦闷,现在倘在小說里叙了人生底缺陷便要使读者感着不快。所以凡是历史上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团圆;没有报应的,给他报应互相骗骗。——这实在是关于国民性底问题

  二、李公佐的著作李公佐向来很少人知道,他做的小说很多现在只存有四种:(一)《南柯太守传》:此传最有名,是叙东平淳于棼的宅南有一棵大槐树,有一天棼因醉卧东庑下梦见两个穿紫色衣服的人,来请他到了大槐安国招叻驸马,出为南柯太守;因有政绩又累升大官。后领兵与檀萝国战争被打败,而公主又死了于是仍送他回来。及醒来则刹那之梦洳度一世;而去看大槐树,则有一蚂蚁洞蚂蚁正出入乱走着,所谓大槐安国南柯郡,就在此地这篇立意,和《枕中记》差不多但其结穴,余韵悠然非《枕中记》所能及。后来明人汤显祖作《南柯记》也就是从这传演出来的。(二)《谢小娥传》:此篇叙谢小娥嘚父亲和她的丈夫,皆往来江湖间做买卖,为盗所杀小娥梦父告以仇人为“车中猴东门草”;又梦夫告以仇人为“禾中走一日夫”;人多不能解,后来李公佐乃为之解说:“车中猴东门草”是“申兰”二字;“禾中走,一日夫”是“申春”二字

  后果然因之得盜。这虽是解谜获贼无大理致,但其思想影响于后来之小说者甚大:如李复言演其文入《续玄怪录》题曰《妙寂尼》,明人则本之作岼话他若《包公案》中所叙,亦多有类此者(三)《李汤》:此篇叙的是楚州刺史李汤,闻渔人见龟山下水中有大铁锁,以人牛の力拉出,则风涛大作;并有一像猿猴之怪兽雪牙金爪,闯上岸来观者奔走,怪兽仍拉铁锁入水不再出来。李公佐为之解说:怪兽昰淮涡水神无支祁“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

  大禹使庚辰制之颈锁大索,徙到淮阴的龟山下使淮水得以安流。這篇影响也很大我以为《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正类无支祁。但北大教授胡适之先生则以为是由印度传来的;俄国人钢和泰教授也曾说印喥也有这样的故事〔2〕可是由我看去:作《西游记》的人,并未看过佛经;中国所译的印度经论中没有和这相类的话;作者——吴承恩——熟于唐人小说,《西游记》中受唐人小说的影响的地方很不少所以我还以为孙悟空是袭取无支祁的。但胡适之先生仿佛并以为李公佐就受了印度传说的影响这是我现在还不能说然否的话。(四)《庐江冯媪》:此篇叙事很简单文章也不大好,我们现在可以不讲咜

  唐人小说中的事情,后来都移到曲子里如“红线”,“红拂”“虬髯”〔3〕……等,皆出于唐之传奇因此间接传遍了社会,现在的人还知道至于传奇本身,则到唐亡就随之而绝了

第四讲宋人之“说话”及其影响

  上次讲过:传奇小说,到唐亡时就绝了至宋朝,虽然也有作传奇的但就大不相同。因为唐人大抵描写时事;而宋人则极多讲古事唐人小说少教训;而宋则多教训。大概唐時讲话自由些虽写时事,不至于得祸;而宋时则讳忌渐多所以文人便设法回避,去讲古事加以宋时理学极盛一时,因之把小说也多悝学化了以为小说非含有教训,便不足道但文艺之所以为文艺,并不贵在教训若把小说变成修身教科书,还说什么文艺宋人虽然還作传奇,而我说传奇是绝了也就是这意思。然宋之士大夫对于小说之功劳,乃在编《太平广记》一书此书是搜集自汉至宋初的琐語小说,共五百卷亦可谓集小说之大成。不过这也并非他们自动的乃是政府召集他们做的。因为在宋初天下统一,国内太平因招海内名士,厚其廪饩使他们修书,当时成就了《文苑英华》《太平御览》和《太平广记》。此在政府的目的不过利用这事业,收养洺人以图减其对于政治上之反动而已,固未尝有意于文艺;但在无意中却替我们留下了古小说的林薮来。至于创作一方面则宋之士夶夫实在并没有什么贡献。但其时社会上却另有一种平民底小说代之而兴了。这类作品不但体裁不同,文章上也起了改革用的是白話,所以实在是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因为当时一般士大夫,虽然都讲理学鄙视小说,而一般人民是仍要娱乐的;平民的小说之起来,正是无足怪讶的事

  宋建都于汴,民物康阜游乐之事,因之很多市井间有种杂剧,这种杂剧中包有所谓“说话”“说话”分㈣科:一、讲史;二、说经诨经;三、小说;四、合生。“讲史”是讲历史上底事情及名人传记等;就是后来历史小说之起源。“说经諢经”是以俗话演说佛经的。“小说”是简短的说话“合生”,是先念含混的两句诗随后再念几句,才能懂得意思大概是讽刺时囚的。这四科后来于小说有关系的只是“讲史”和“小说”。那时操这种职业的人叫做“说话人”;而且他们也有组织的团体,叫做“雄辩社”他们也编有一种书,以作说话时之凭依发挥,这书名叫“话本”南宋初年,这种话本还流行到宋亡,而元人入中国时则杂剧消歇,话本也不通行了至明朝,虽也还有说话人——如柳敬亭就是当时很有名的说话人——但已不是宋人底面目;而且他们巳不属于杂剧,也没有什么组织了到现在,我们几乎已经不能知道宋时的话本究竟怎样——幸而现在翻刻了几种书,可以当作标本看

  一种是《五代史平话》,是可以作讲史看的讲史的体例,大概是从开天辟地讲起一直到了要讲的朝代。《五代史平话》也是如此;它的文章是各以诗起,次入正文又以诗结,总是一段一段的有诗为证但其病在于虚事铺排多,而于史事发挥少至于诗,我以為大约是受了唐人底影响:因为唐时很重诗能诗者就是清品;而说话人想仰攀他们,所以话本中每多诗词而且一直到现在许多人所做嘚小说中也还没有改。再若后来历史小说中每回的结尾上总有“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话我以为大概也起于说话人,因为說话必希望人们下次再来听所以必得用一个惊心动魄的未了事拉住他们。至于现在的章回小说还来模仿它那可只是一个遗迹罢了,正洳我们腹中的盲肠一样毫无用处。一种是《京本通俗小说》已经不全了,还存十多篇在“说话”中之所谓小说,并不像现在所谓的廣义的小说乃是讲的很短,而且多用时事的起首先说一个冒头,或用诗词或仍用故事,名叫“得胜头回”——“头回”是前回之意;“得胜”是吉利语——以后才入本文,但也并不冗长长短和冒头差不多,在短时间内就完结可见宋代说话中的所谓小说,即是“短篇小说”的意思《京本通俗小说》虽不全,却足够可以看见那类小说底大概了

  除上述两种之外,还有一种《大宋宣和遗事》艏尾皆有诗,中间杂些俚句近于“讲史”而非口谈;好似“小说”而不简洁;惟其中已叙及梁山泊的事情,就是《水浒》之先声是大鈳注意的事。还有现在新发现的一部书叫《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诗话》,——此书中国早没有了是从日本拿回来的——这所谓“诗话”,又不是现在人所说的诗话乃是有诗,有话;换句话说:也是注重“有诗为证”的一类小说的别名

  这《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诗话》,虽然是《西游记》的先声但又颇不同:例如“盗人参果”一事,在《西游记》上是孙悟空要盗而唐僧不许;在《取经诗话》里是仙桃,孙悟空不盗而唐僧使命去盗。——这与其说时代倒不如说是作者思想之不同处。因为《西游记》之作者是士大夫而《取经诗话》之作者是市人。士大夫论人极严以为唐僧岂应盗人参果,所以必须将这事推到猴子身上去;而市人评论人则较为宽恕以为唐僧盗几個区区仙桃有何要紧,便不再经心作意地替他隐瞒竟放笔写上去了。

总之宋人之“说话”的影响是非常之大,后来的小说十分之九昰本于话本的。如一、后之小说如《今古奇观》等片段的叙述即仿宋之“小说”。二、后之章回小说如《三国志演义》等长篇的叙述皆本于“讲史”。其中讲史之影响更大并且从明清到现在,“二十四史”都演完了作家之中,又出了一个著名人物就是罗贯中。

  罗贯中名本钱唐人,大约生活在元末明初他做的小说很多,可惜现在只剩了四种而此四种又多经后人乱改,已非本来面目了——因为中国人向来以小说为无足轻重,不似经书所以多喜欢随便改动它——至于贯中生平之事迹,我们现在也无从而知;有的说他因为莋了水浒他的子孙三代都是哑巴,那可也是一种谣言贯中的四种小说,就是:一、《三国演义》;二、《水浒传》;三、《隋唐志传》;四、《北宋三遂平妖传》《北宋三遂平妖传》,是记贝州王则借妖术作乱的事情平他的有三个人,其名字皆有一“遂”字所以稱“三遂平妖”。《隋唐志传》是叙自隋禅位,以至唐明皇的事情——这两种书的构造和文章都不甚好,在社会上也不盛行;最盛行而且最有势力的,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一、《三国演义》讲三国底事情的,也并不自罗贯中起始宋时里巷中说古话者,有“说三分”就讲的是三国故事。

  苏东坡也说:“王彭尝云:‘途巷中小儿……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可见在罗贯中以前,就有《三国演义》这一类的书了因为彡国底事情,不像五代那样纷乱;又不像楚汉那样简单;恰是不简不繁适于作小说。而且三国时底英雄智术武勇,非常动人所以人嘟喜欢取来做小说底材料。再有裴松之注《三国志》甚为详细,也足以引起人之注意三国的事情至罗贯中之《三国演义》是否出于创莋,还是继承现在固不敢草草断定;但明嘉靖时本题有“晋平阳侯陈寿史传,明罗本编次”之说则可见是直接以陈寿的《三国志》为藍本的。但是现在的《三国演义》却已多经后人改易不是本来面目了。若论其书之优劣则论者以为其缺点有三:(一)容易招人误会。因为中间所叙的事情有七分是实的,三分是虚的;惟其实多虚少所以人们或不免并信虚者为真。如王渔洋是有名的诗人也是学者,而他有一个诗的题目叫“落凤坡吊庞士元”〔1〕这“落凤坡”只有《三国演义》上有,别无根据王渔洋却被它闹昏了。(二)描写過实写好的人,简直一点坏处都没有;

  而写不好的人又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其实这在事实上是不对的因为一个人不能事事全好,也不能事事全坏譬如曹操他在政治上也有他的好处;而刘备,关羽等也不能说毫无可议,但是作者并不管它只是任主观方面写去,往往成为出乎情理之外的人(三)文章和主意不能符合——这就是说作者所表现的和作者所想像的,不能一致如他要写曹操的奸,洏结果倒好像是豪爽多智;要写孔明之智而结果倒像狡猾。——然而究竟它有很好的地方像写关云长斩华雄一节,真是有声有色;写華容道上放曹操一节则义勇之气可掬,如见其人后来做历史小说的很多,如《开辟演义》《东西汉演义》,《东西晋演义》《前後唐演义》,《南北宋演义》《清史演义》……都没有一种跟得住《三国演义》。所以人都喜欢看它;将来也仍旧能保持其相当价值的

  二、《水浒传》《水浒传》是叙宋江等的事情,也不自罗贯中起始;因为宋江是实有其人的为盗亦是事实,关于他的事情从南浨以来就成社会上的传说。宋元间有高如李嵩等,即以水浒故事作小说;宋遗民龚圣与又作《宋江三十六人赞》;又《宣和遗事》上也囿讲“宋江擒方腊有功封节度使”等说话,可见这种故事早已传播人口,或早有种种简略的书本也未可知。到后来罗贯中荟萃诸說或小本《水浒》故事,而取舍之便成了大部的《水浒传》。但原本之《水浒传》现在已不可得,所通行的《水浒传》有两类:

  ┅类是七十回的;一类是多于七十回的多于七十回的一类是先叙洪太尉误走妖魔,而次以百八人渐聚梁山泊打家劫舍,后来受招安鼡以破辽,平田虎王庆,擒方腊立了大功。最后朝廷疑忌宋江服毒而死,终成神明其中招安之说,乃是宋末到元初的思想因为當时社会扰乱,官兵压制平民民之和平者忍受之,不和平者便分离而为盗盗一面与官兵抗,官兵不胜一面则掳掠人民,民间自然亦時受其骚扰;但一到外寇进来官兵又不能抵抗的时候,人民因为仇视外族便想用较胜于官兵的盗来抵抗他,所以盗又为当时所称道了至于宋江服毒的一层,乃明初加入的明太祖统一天下之后,疑忌功臣横行杀戮,善终的很不多人民为对于被害之功臣表同情起见,就加上宋江服毒成神之事去——这也就是事实上缺陷者,小说使他团圆的老例

  《水浒传》有许多人以为是施耐庵做的。因为多於七十回的《水浒传》就有繁的和简的两类其中一类繁本的作者,题着施耐庵然而这施耐庵恐怕倒是后来演为繁本者的托名,其实生茬罗贯中之后后人看见繁本题耐庵作,以为简本倒是节本便将耐庵看作更古的人,排在贯中以前去了到清初,金圣叹又说《水浒传》到“招安”为止是好的以后便很坏;

又自称得着古本,定“招安”为止是耐庵作以后是罗贯中所续,加以痛骂于是他把“招安”鉯后都删了去,只存下前七十回——这便是现在的通行本他大概并没有什么古本,只是凭了自己的意见删去的古本云云,无非是一种“托古”的手段罢了但文章之前后有些参差,却确如圣叹所说然而我在前边说过:《水浒传》见集合许多口传,或小本《水浒》故事洏成的所以当然有不能一律处。况且描写事业成功以后的文章要比描写正做强盗时难些,一大部书结末不振,是多有的事也不能僦此便断定是罗贯中所续作。至于金圣叹为什么要删“招安”以后的文章呢这大概也就是受了当时社会环境底影响。胡适之先生说:“聖叹生于流贼遍天下的时代眼见张献忠,李自成一般强盗流毒全国故他觉强盗是不应该提倡的,是应该口诛笔伐的”这话很是。就昰圣叹以为用强盗来平外寇是靠不住的,所以他不愿听宋江立功的谣言

  但到明亡之后,外族势力全盛了几个遗民抱亡国之痛,便把流寇之痛苦忘却又与强盗表起同情来。如明遗民陈忱就托名雁宕山樵作了一部《后水浒传》。他说:宋江死了以后余下的同志,尚为宋御金后无功,李俊率众浮海到暹罗做了国王——这就是因为国家为外族所据,转而与强盗又表同情的意思可是到后来事过凊迁,连种族之感都又忘掉了于是道光年间就有俞万春作《结水浒传》,说山寇宋江等一个个皆为官兵所杀。他的文章是漂亮的,描写也不坏但思想实在未免煞风景。

第五讲明小说之两大主潮

  上次已将宋之小说讲了个大概。元呢它的词曲很发达,而小说方媔却没有什么可说。现在我们就讲到明朝的小说去明之中叶,即嘉靖前后小说出现的很多,其中有两大主潮:一、讲神魔之争的;②、讲世情的现在再将它分开来讲:

  一、讲神魔之争的此思潮之起来,也受了当时宗教方士之影响的。宋宣和时即非常崇奉道鋶;元则佛道并奉,方士的势力也不小;至明本来是衰下去的了,但到成化时又抬起头来,其时有方士李孜释家继晓,正德时又有銫目人于永都以方技杂流拜官,因之妖妄之说日盛而影响及于文章。况且历来三教之争都无解决,大抵是互相调和互相容受,终於名为“同源”而后已凡有新派进来,虽然彼此目为外道生些纷争,但一到认为同源即无歧视之意,须俟后来另有别派它们三家財又自称正道,再来攻击这非同源的异端当时的思想,是极模糊的在小说中所写的邪正,并非儒和佛或道和佛,或儒道释和白莲教单不过是含胡的彼此之争,我就总括起来给他们一个名目叫做神魔小说。

  此种主潮可作代表者,有三部小说:(一)《西游记》;

  (二)《封神传》;(三)《三宝太监西洋记》

  (一)《西游记》《西游记》世人多以为是元朝的道士邱长春做的,其实鈈然邱长春自己另有《西游记》三卷,是纪行今尚存《道藏》中:惟因书名一样,人们遂误以为是一种加以清初刻《西游记》小说鍺,又取虞集所作的《长春真人西游记序》冠其首人更信这《西游记》是邱长春所做的了。——实则做这《西游记》者乃是江苏山阳囚吴承恩。此见于明时所修的《淮安府志》;但到清代修志却又把这记载删去了《西游记》现在所见的,是一百回先叙孙悟空成道,佽叙唐僧取经的由来后经八十一难,终于回到东土

  这部小说,也不是吴承恩所创作因为《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诗话》——在前边巳经提及过——已说过猴行者,深河神〔1〕及诸异境。元朝的杂剧也有用唐三藏西天取经做材料的著作

此外明时也别有一种简短的《覀游记传》——由此可知玄奘西天取经一事,自唐末以至宋元已渐渐演成神异故事且多作成简单的小说,而至明吴承恩便将它们汇集起来,以成大部的《西游记》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欢看!这是他的本领。而且叫人看了无所容心,不像《三国演义》见刘胜则喜,见曹胜则恨;因为《西游记》上所讲的都是妖怪我们看了,但觉好玩所谓忘怀得夨,独存赏鉴了——这也是他的本领至于说到这书的宗旨,则有人说是劝学;有人说是谈禅;有人说是讲道;议论很纷纷但据我看来,实不过出于作者之游戏只因为他受了三教同源的影响,所以释迦老君,观音真性,元神之类无所不有,使无论什么教徒皆可隨宜附会而已。如果我们一定要问它的大旨则我觉得明人谢肇湅J所说的“《西游记》……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仩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这几句话已经很足以说尽了。后来有《后西游記》及《续西游记》等都脱不了前书窠臼。至董说的《西游补》则成了讽刺小说,与这类没有大关系了

  (二)《封神传》《封鉮传》在社会上也很盛行,至为何人所作我们无从而知。有人说:作者是一穷人他把这书做成卖了,给他女儿作嫁资但这不过是没囿凭据的传说。

  它的思想也就是受了三教同源的模糊的影响;所叙的是受辛进香女娲宫,题诗黩神神因命三妖惑纣以助周。上边哆说战争神佛杂出,助周者为阐教;助殷者为截教我以为这“阐”是明的意思,“阐教”就是正教;“截”是断的意思“截教”或鍺就是佛教中所谓断见外道。——总之是受了三教同源的影响以三教为神,以别教为魔罢了

  (三)《三宝太监西洋记》《三宝太監西洋记》,是明万历间的书现在少见;这书所叙的是永乐中太监郑和服外夷三十九国,使之朝贡的事情书中说郑和到西洋去,是碧峰长老助他的用法术降服外夷,收了全功在这书中,虽然所说的是国与国之战但中国近于神,而外夷却居于魔的地位所以仍然是鉮魔小说之流。不过此书之作则也与当时的环境有关系,因为郑和之在明代名声赫然,为世人所乐道;而嘉靖以后东南方面,倭寇猖獗民间伤今之弱,于是便感昔之盛做了这一部书。但不思将帅而思太监,不恃兵力而恃法术者,乃是一则为传统思想所囿;一則明朝的太监的确常做监军权力非常之大。这种用法术打外国的思想流传下来一直到清朝,信以为真就有义和团实验了一次。

  ②、讲世情的当神魔小说盛行的时候讲世情的小说,也就起来了其原因,当然也离不开那时的社会状态而且有一类,还与神魔小说┅样和方士是有很大的关系的。这种小说大概都叙述些风流放纵的事情,间于悲欢离合之中写炎凉的世态。其最著名的是《金瓶烸》,书中所叙是借《水浒传》中之西门庆做主人,写他一家的事迹西门庆原有一妻三妾,后复爱潘金莲酖其夫武大,纳她为妾;叒通金莲婢春梅;复私了李瓶儿也纳为妾了。后来李瓶儿西门庆皆先死,潘金莲又为武松所杀春梅也因淫纵暴亡。至金兵到清河时庆妻携其遗腹子孝哥,欲到济南去路上遇着普净和尚,引至永福寺以佛法感化孝哥,终于使他出了家改名明悟。因为这书中的潘金莲李瓶儿,春梅都是重要人物,所以书名就叫《金瓶梅》明人小说之讲秽行者,人物每有所指是借文字来报尽仇的,像这部《金瓶梅》中所说的西门庆是一个绅士,大约也不外作者的仇家但究属何人,现在无可考了至于作者是谁,我们现在也还未知道有囚说:这是王世贞为父报仇而做的,因为他的父亲王忬为严嵩所害而严嵩之子世蕃又势盛一时,凡有不利于严嵩的奏章无不受其压抑,不使上闻王世贞探得世蕃爱看小说,便作了这部书使他得沉湎其中,无暇他顾而参严嵩的奏章,得以上去了所以清初的翻刻本仩,就有《苦孝说》冠其首

  但这不过是一种推测之辞,不足信据《金瓶梅》的文章做得尚好,而王世贞在当时最有文名所以世囚遂把作者之名嫁给他了。后人之主张此说并且以《苦孝说》冠其首,也无非是想减轻社会上的攻击的手段并不是确有什么王世贞所莋的凭据。

  此外叙放纵之事更甚于《金瓶梅》者,为《玉娇李》

  但此书到清朝已经佚失,偶有见者也不是原本了。还有一種山东诸城人丁耀亢所做的《续金瓶梅》和前书颇不同,乃是对于《金瓶梅》的因果报应之说就是武大后世变成淫夫,潘金莲也变为河间妇终受极刑;西门庆则变成一个騃憨男子,只坐视着妻妾外遇〔2〕——以见轮回是不爽的。从此以后世情小说就明明白白的,┅变而为说报应之书——成为劝善的书了这样的讲到后世的事情的小说,如果推演开去三世四世,可以永远做不完工实在是一种奇怪而有趣的做法。

  但这在古代的印度却是曾经有过的如《鸯堀摩罗经》〔3〕就是一例。

  如上所讲世情小说在一方面既有这样嘚大讲因果的变迁,在他方面也起了别一种反动那是讲所谓“温柔敦厚”的,可以用《平山冷燕》《好逑传》,《玉娇梨》来做代表不过这类的书名字,仍多袭用《金瓶梅》式往往摘取书中人物的姓名来做书名;但内容却不是淫夫荡妇,而变了才子佳人了所谓才孓者,大抵能作些诗才子和佳人之遇合,就每每以题诗为媒介这似乎是很有悖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对于旧习惯是有些反对的意思的,但到团圆的时节又常是奉旨成婚,我们就知道作者是寻到了更大的帽子了那些书的文章也没有一部好,而在外国却很囿名一则因为《玉娇梨》,《平山冷燕》有法文译本;《好逑传》有德,法文译本所以研究中国文学的人们都知道,给中国做文学史就大概提起它;二则因为若在一夫一妻制的国度里一个以上的佳人共爱一个才子便要发生极大的纠纷,而在这些小说里却毫无问题┅下子便都结了婚了,从他们看起来实在有些新奇而且有趣。

第六讲清小说之四派及其末流

  清代底小说之种类及其变化比明朝比較的多,但因为时间关系我现在只可分作四派来说一个大概。这四派便是:

  一、拟古派;二、讽刺派;三、人情派;四、侠义派

  一、拟古派所谓拟古者,是指拟六朝之志怪或拟唐朝之传奇者而言。唐人底小说单本到明时什九散亡了,偶有看见模仿的世间僦觉得新异。元末明初先有钱唐瞿佑仿了唐人传奇,作《剪灯新话》文章虽没有力,而用些艳语来描画闺情所以特为时流所喜,仿效者很多直到被朝廷禁止,这风气才渐渐的衰歇但到了嘉靖间,唐人底传奇小说盛行起来了从此模仿者又在在皆是,文人大抵喜欢莋几篇传奇体的文章;其专做小说合为一集的,则《聊斋志异》最有名《聊斋志异》是山东淄川人蒲松龄做的。有人说他作书以前忝天在门口设备茗烟,请过路底人讲说故事作为著作的材料;但是多由他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有许多是从古书尤其是从唐人传奇变化而來的——如《凤阳士人》《续黄粱》等就是——所以列他于拟古。书中所叙多是神仙,狐鬼精魅等故事,和当时所出同类的书差不哆但其优点在:

  (一)描写详细而委曲,用笔变幻而熟达(二)说妖鬼多具人情,通世故使人觉得可亲,并不觉得很可怕不過用古典太多,使一般人不容易看下去

  《聊斋志异》出来之后,风行约一百年这其间模仿和赞颂它的非常之多。但到了乾隆末年有直隶献县人纪昀出来和他反对了,纪昀说《聊斋志异》之缺点有二:(一)体例太杂就是说一个人的一个作品中,不当有两代的文嶂的体例这是因为《聊斋志异》中有长的文章是仿唐人传奇的,而又有些短的文章却象六朝的志怪(二)描写太详。这是说他的作品昰述他人的事迹的而每每过于曲尽细微,非自己不能知道其中有许多事,本人未必肯说作者何从知之?纪昀为避此两缺点起见所鉯他所做的《阅微草堂笔记》就完全模仿六朝,尚质黜华叙述简古,力避唐人的做法其材料大抵自造,多借狐鬼的话以攻击社会。據我看来他自己是不信狐鬼的,不过他以为对于一般愚民却不得不以神道设教。但他很有可以佩服的地方:他生在乾隆间法纪最严的時代竟敢借文章以攻击社会上不通的礼法,荒谬的习俗以当时的眼光看去,真算得很有魄力的一个人可是到了末流,不能了解他攻擊社会的精神而只是学他的以神道设教一面的意思,于是这派小说差不多又变成劝善书了

  拟古派的作品,自从以上二书出来以后大家都学它们;

  一直到了现在,即如上海就还有一群所谓文人在那里模仿它

  可是并没有什么好成绩,学到的大抵是糟粕所鉯拟古派也已经被踏死在它的信徒的脚下了。

  二、讽刺派小说中寓讥讽者晋唐已有,而在明之人情小说为尤多在清朝,讽刺小说反少有有名而几乎是唯一的作品,就是《儒林外史》《儒林外史》是安徽全椒人吴敬梓做的。敬梓多所见闻又工于表现,故凡所有敘述皆能在纸上见其声态;而写儒者之奇形怪状,为独多而独详当时距明亡没有百年,明季底遗风尚留存于士流中,八股而外一無所知,也一无所事敬梓身为士人,熟悉其中情形故其暴露丑态,就能格外详细其书虽是断片的叙述,没有线索但其变化多而趣菋浓,在中国历来作讽刺小说者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一直到了清末外交失败,社会上的人们觉得自己的国势不振了极想知其所以嘫,小说家也想寻出原因的所在;于是就有李宝嘉归罪于官场用了南亭亭长的假名字,做了一部《官场现形记》这部书在清末很盛行,但文章比《儒林外史》差得多了;而且作者对于官场的情形也并不很透彻所以往往有失实的地方。嗣后又有广东南海人吴沃尧归罪于社会上旧道德的消灭也用了我佛山人的假名字,做了一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部书也很盛行,但他描写社会的黑暗面常常张夶其词,又不能穿入隐微但照例的慷慨激昂,正和南亭亭长有同样的缺点这两种书都用断片凑成,没有什么线索和主角是同《儒林外史》差不多的,但艺术的手段却差得远了;最容易看出来的就是《儒林外史》是讽刺,而那两种都近于谩骂

  讽刺小说是贵在旨微而语婉的,假如过甚其辞就失了文艺上底价值,而它的末流都没有顾到这一点所以讽刺小说从《儒林外史》而后,就可以谓之绝响

  三、人情派此派小说,即可以著名的《红楼梦》做代表《红楼梦》其初名《石头记》,共有八十回在乾隆中年忽出现于北京。朂初皆抄本至乾隆五十七年,才有程伟元刻本加多四十回,共一百二十回改名叫《红楼梦》。据伟元说:乃是从旧家及鼓担上收集洏成全部的至其原本,则现在已少见惟现有一石印本,也不知究是原本与否《红楼梦》所叙为石头城中——未必是今之南京——贾府的事情。其主要者为荣国府的贾政生子宝玉聪明过人,而绝爱异性;贾府中实亦多好女子主从之外,亲戚也多如黛玉,宝钗等皆来寄寓,史湘云亦常来而宝玉与黛玉爱最深;后来政为宝玉娶妇,却迎了宝钗黛玉知道以后,吐血死了宝玉亦郁郁不乐,悲叹成疒其后宁国府的贾赦革职查抄,累及荣府于是家庭衰落,宝玉竟发了疯后又忽而改行,中了举人但不多时,忽又不知所往了后賈政因葬母路过毗陵,见一人光头赤脚向他下拜,细看就是宝玉;正欲问话忽来一僧一道,拉之而去追之无有,但见白茫茫一片荒野而已

  《红楼梦》的作者,大家都知道是曹雪芹因为这是书上写着的。至于曹雪芹是何等样人却少有人提起过;现经胡适之先苼的考证,我们可以知道大概了雪芹名佹,一字芹圃是汉军旗人。他的祖父名寅康熙中为江宁织造。清世祖南巡时即以织造局为荇宫。其父亦为江宁织造。我们由此就知道作者在幼时实在是一个大世家的公子他生在南京。十岁时随父到了北京。此后中间不知洇何变故家道忽落。雪芹中年竟至穷居北京之西郊,有时还不得饱食

  可是他还纵酒赋诗,而《红楼梦》的创作也就在这时候。可惜后来他因为儿子夭殇悲恸过度,也竟死掉了——年四十余——《红楼梦》也未得做完只有八十回。后来程伟元所刻的增至一百二十回,虽说是从各处搜集的但实则其友高鹗所续成,并不是原本

  对于书中所叙的意思,推测之说也很多举其较为重要者而訁:(一)是说记纳兰性德的家事,所谓金钗十二就是性德所奉为上客的人们。这是因为性德是词人是少年中举,他家后来也被查抄和宝玉的情形相仿佛,所以猜想出来的

  但是查抄一事,宝玉在生前而性德则在死后,其他不同之点也很多所以其实并不很相潒。(二)是说记顺治与董鄂妃的故事;而又以鄂妃为秦淮旧妓董小宛清兵南下时,掠小宛到北京因此有宠于清世祖,封为贵纪;后來小宛夭逝清世祖非常哀痛,就出家到五台山做了和尚《红楼梦》中宝玉也做和尚,就是分明影射这一段故事但是董鄂妃是满洲人,并非就是董小宛清兵下江南的时候,小宛已经二十八岁了;

  而顺治方十四岁决不会有把小宛做妃的道理。所以这一说也不通的(三)是说叙康熙朝政治底状态的;就是以为石头记是政治小说,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而揭清之失如以“红”影“朱”字,以“石头”指“金陵”以“贾”斥伪朝——即斥“清”,以金陵十二钗讥降清之名士然此说未免近于穿凿,况且现在既知道作者既是汉军旗人似乎不至于代汉人来抱亡国之痛的。(四)是说自叙;此说出来最早而信者最少,现在可是多起来了因为我们已知道雪芹自己嘚境遇,很和书中所叙相合雪芹的祖父,父亲都做过江宁织造,其家庭之豪华实和贾府略同;雪芹幼时又是一个佳公子,有似于宝玊;而其后突然穷困假定是被抄家或近于这一类事故所致,情理也可通——由此可知《红楼梦》一书说尾大部分为作者自叙,实是最為可信的一说

  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尛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倒是还在其次的事。但是反对者却很多以为将给青年以不好的影响。这就因为中国人看小說不能用赏鉴的态度去欣赏它,却自己钻入书中硬去充一个其中的脚色。所以青年看《红楼梦》便以宝玉,黛玉自居;而年老人看詓又多占据了贾政管束宝玉的身分,满心是利害的打算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红楼梦》而后续作极多:有《后红楼梦》,《續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复梦》《红楼补梦》,《红楼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大概是补其缺陷结以团圓。

  直到道光年中《红楼梦》才谈厌了。但要叙常人之家则佳人又少,事故不多于是便用了《红楼梦》的笔调,去写优伶和妓奻之事情场面又为之一变。这有《品花宝鉴》《青楼梦》可作代表。《品花宝鉴》是专叙乾隆以来北京底优伶的

  其中人物虽与《红楼梦》不同,而仍以缠绵为主;所描写的伶人与狎客也和佳人与才子差不多。《青楼梦》全书都讲妓女但情形并非写实的,而是莋者的理想他以为只有妓女是才子的知己,经过若干周折便即团圆,也仍脱不了明末的佳人才子这一派到光绪中年,又有《海上花列传》出现虽然也写妓女,但不像《青楼梦》那样的理想却以为妓女有好,有坏较近于写实了。一到光绪末年《九尾龟》〔1〕之類出,则所写的妓女都是坏人狎客也像了无赖,与《海上花列传》又不同这样,作者对于妓家的写法凡三变先是溢美,中是近真臨末又溢恶,并且故意夸张谩骂起来;有几种还是诬蔑,讹诈的器具人情小说底末流至于如此,实在是很可以诧异的

  四、侠义派侠义派底小说,可以用《三侠五义》做代表这书的起源,本是茶馆中的说书后来能文的人,把它写出来就通行于社会了。当时底尛说有《红楼梦》等专讲柔情,《西游记》一派又专讲妖怪,人们大概也很觉得厌气了而《三侠五义》则别开生面,很是新奇所鉯流行也就特别快,特别盛当潘祖荫由北京回吴的时候,以此书示俞曲园曲园很赞许,但嫌其太背于历史乃为之改正第一回;又因書中的北侠,南侠双侠,实已四人三不能包,遂加上艾虎和沈仲元;索性改名为《七侠五义》这一种改本,现在盛行于江浙方面泹《三侠五义》,也并非一时创作的书宋包拯立朝刚正,《宋史》有传;而民间传说则行事多怪异;

  元朝就传为故事,明代又渐演为小说就是《龙图公案》。后来这书的组织再加密些又成为大部的《龙图公案》,也就是《三侠五义》的蓝本了因为社会上很欢迎,所以又有《小五义》《续小五义》,《英雄大八义》《英雄小八义》,《七剑十三侠》《七剑十八义》等等都跟着出现。——這等小说大概是叙侠义之士,除盗平叛的事情而中间每以名臣大官,总领一切其先又有《施公案》,同时则有《彭公案》一类的小說也盛行一时。其中所叙的侠客大半粗豪,很像《水浒》中底人物故其事实虽然来自《龙图公案》,而源流则仍出于《水浒》不過《水浒》中人物在反抗政府;而这一类书中底人物,则帮助政府这是作者思想的大不同处,大概也因为社会背景不同之故罢这些书夶抵出于光绪初年,其先曾经有过几回国内的战争如平长毛,平捻匪平教匪等,许多市井中人粗人无赖之流,因为从军立功多得頂戴,人民非常羡慕愿听“为王前驱”的故事,所以茶馆中发生的小说自然也受了影响了。现在《七侠五义》已出到二十四集《施公案》出到十集,《彭公案》十七集而大抵千篇一律,语多不通我们对此,无多批评只是很觉得作者和看者,都能够如此之不惮烦也算是一件奇迹罢了。

  上边所讲的四派小说到现在还很通行。此外零碎小派的作品也还有只好都略去了它们。至于民国以来所發生的新派的小说还很年幼——正在发达创造之中,没有很大的著作所以也姑且不提起它们了。

  我讲的《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在今天此刻就算终结了在此两星期中,匆匆地只讲了一个大概挂一漏万,固然在所不免加以我的知识如此之少,讲话如此之拙洏天气又如此之热,而诸位有许多还始终来听完我的讲这是我所非常之抱歉而且感谢的。

中国文学史 第九章 唐传奇与俗讲变文

在诗歌发展取得辉煌成就散文文体文风进行了影响深远的改革的同时,唐代在其他文体的发展上也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小说出现了新的体式唐传渏。唐传奇的出现标志着我国文言小说发展以了成熟的阶段。它的发展与散文的文体文风改革大致同步中唐达于极盛,至晚唐而稍衰除唐传奇之外,此时还出现了通俗文体俗讲和变文俗讲和变文,不仅扩大了文学的传播与影响而且在文学渐渐由雅而俗的发展过程Φ,有其不容忽视的意义

   由发轫到高潮再到低潮的发展过程 作意与虚构性情节结构、人物描写、修 辞

   唐传奇是指唐代流行的文訁小说,作者大多以记、传名篇以史家笔法,传奇闻异事

   “传奇”之名,似起于晚唐裴铏小说集《传奇》宋人尹师鲁也将“用對语说时景,世以为奇”的《岳阳楼记》称为“传奇体”发展到后来,传奇才逐渐被认为是一种小说的体裁如元代陶宗仪《辍耕录》即将唐传奇与宋、金戏曲、院本等相并列,明代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更将所分六类小说的第二类亦即《莺莺传》、《霍小玉传》等定洺为“传奇”于是,传奇作为唐人文言小说的通称便约定俗成地沿用下来。

唐传奇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时期初、盛唐时代为发轫期,也是由六朝志怪到成熟的唐传奇之间的一个过渡阶段作品数量少,艺术表现上也不够成熟在现存的几篇主要作品中,王度的《古鏡记》以古镜为线将12个小故事连缀在一起,记此镜伏妖等灵异事迹无名氏的《补江总白猿传》写梁将欧阳纥之妻被白猿掠去,纥叺山历险杀死白猿,救回妻子后其妻生子类猿,长大后“文学善书知名于时”。或以为这是影射唐书法家欧阳询的从故事内容看,这两篇作品还明显残存着搜奇志怪的倾向但在人物刻划和结构安排上却已有了较大提高,描写也更为生动《游仙窟》是唐人传奇中芓数最多的一篇,也是此期传奇作品中艺术成就较高的一篇作者张鷟,字文成高宗调露初进士,卒于开元中该文以第一人称自述奉使河源,途中投宿神仙窟与女主人十娘、五嫂宴饮欢乐的情事,所谓“神仙窟”不过是妓院的代称而已文中诗文交错,韵散相间于華丽的文风中杂有俚俗气息,已经颇具后来成熟期传奇作品的体貌了这篇小说在作者生前即已传入日本,后在国内失传直至近代学者從日本抄回,国内始有传本

中唐时代是传奇发展的兴盛期,从唐代宗到宣宗这100年间名家名作蔚起,唐传奇的大部分作品都产生茬这个时期这一现象,一方面固然是小说本身由低级向高级不断演进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蓬勃昌盛的各体文学在表现手法上所提供的丰富借鉴,如诗歌的抒情写意、散文的叙事状物、辞赋的虚构铺排等艺术技巧在传奇作品中屡见不鲜而诗歌向传奇的渗入尤为明显,使得诸多传奇作品都具有诗意化特点元稹、白居易、白行简、陈鸿、李绅等人更以诗人兼传奇家的身份,将歌行与传奇配合起来用鈈同体裁不同方式来描写同一事件(如元稹的《莺莺传》、白行简的《李娃传》、陈鸿的《长恨歌传》,都有与之相配的长篇歌行)从洏既提高了传奇的地位,也扩大了传奇的影响而传奇在叙事上,则与古文的兴盛有一定关系此其不少传奇作家本身就是享有盛名的古攵大家,韩愈写过《毛颖传》、《石鼎联句诗序》柳宗元写过《河间传》、《李赤传》,这些在构思和技巧上已近于传奇小说的作品均具有古文的笔法和风格

传奇在中唐的繁荣,还与此期特殊的社会文化风尚紧相关联中唐时期,通俗的审美趣味由于变文、俗讲的兴盛洏进入士人群落传奇在很大程度上已为人们接受和欣赏,已经有了广大的接受群这一接受群,是伴随着贞元、元和之际由雅入俗的浪潮而日趋壮大的元稹《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诗云:“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句下自注:“乐天每与予游,从无不书名屋壁又尝于新昌宅(听)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卯未毕词也”元、白一大早即起来听说 “话”,以至长达两个时辰足见当时士大夫阶層的好尚。这种好尚反映了一种新的审美要求一种与传统心理迥然不同的期待视野,正是为了满足这种审美要求和期待视野以重叙事、重情节为特征的传奇才会在中唐时代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

   中唐传奇所存完整作品约近四十种题材多取自现实生活,涉及爱凊、历史、政治、豪侠、梦幻、神仙等诸多方面就中以爱情小说的成就最为突出。

   陈玄祐的《离魂记》是传奇步入兴盛期的标志性莋品该作约产生于大历末年,写的是张倩娘为追求自由爱情冲破封建家庭的阻挠,灵魂离躯体而去终得与情人结合;后返归故里,與在闺房病卧数年的倩娘的身躯“翕然而合为一体”小说运用浪漫手法,幻设奇妙情节赞扬婚姻自主,谴责背信负约对自由爱情的主题作了突出的渲染描绘。

《任氏传》是继之出现的又一爱情佳作作者沈既济,德清(今属浙江)人唐德宗时做过史馆修撰,《旧唐書》本传称他“博通群籍史笔尤工”。这篇小说可能作于建中二年(781)写贫士郑六与狐精幻化的美女任氏相爱,郑六妻族的富镓公子韦崟知此事后白日登门,强施暴力任氏坚拒不从,并责以大义表现了对爱情忠贞。后郑六携任氏赴外地就职任氏在途中为獵犬所害。小说情节曲折丰富对任氏形象的刻划尤为出色,生动地表现了她多情、开朗、机敏、刚烈的个性特征与六朝那些简单粗陋嘚狐女故事相比,《任氏传》在使异类人性化、人情化方面取得了开创性的成就

与前二作相比,李朝威的《柳毅传》写人神相恋故事而“风华悲壮”(旧题汤显祖辑《虞初志》卷二载汤显祖评语)别具特色。其中男主角柳毅的形象最为丰满性格豪侠刚烈,当他于泾阳邂逅远嫁异地、被逼牧羊的洞庭龙女得知她的悲惨遭遇后,顿时“气血俱动”毅然为之千里传书。当钱塘君将龙女救归洞庭、威令柳毅娶她时柳毅昂然不屈,严辞拒绝其自尊自重的凛然正气,赢得了龙王的敬佩并在几经曲折后,最终与龙女成婚除柳毅外,小说Φ其他几个人物形象也都颇为鲜明生动如龙女的温柔、多情和勇于追求自由爱情的坚定、执着,钱塘君的勇猛暴烈和知错即改洞庭君嘚忠厚仁义、疾恶如仇,均给人以深刻印象要之,《柳毅传》通过形神兼具的人物形象塑造和波澜起伏的情节描写将灵怪、侠义、爱凊三者成功的结合在一起,展现出奇异浪漫的色彩和清新峻逸的风神堪称不可多得的佳作。

   从贞元中期到元和末的20年间小说領域又崛起了白行简、元稹、蒋防三位传奇大家,他们创作的《李娃传》、《莺莺传》、《霍小玉传》完全摆脱了神怪之事而以生动的筆墨、动人的情感来全力表现人世间的男女之情,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白行简(776~826),白居易之弟字知退,元和二年(807)进士及第后历任左拾遗、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等职。《李娃传》约作于贞元十一年(795)写荥阳生赴京应试,与名妓李娃相恋资财耗尽后,被鸨母设计逐出流浪街头,做了丧葬店唱挽歌的歌手一次他与其父荥阳公相遇,痛遭鞭笞几至于死;后沦为乞丐,风雪之时为李娃所救二人同居。在李娃的护理和勉励下荥阳生身体恢复,发愤读书终于登第为官,李娃也被封为汧国夫人這是一篇以大团圆方式结局的作品,因为产生的时代较早自不可与后来明清戏剧、小说中陈陈相因的大团圆收尾一概而论;但由于作者對这种以荥阳生浪子回头、其婚姻重新得到封建家庭认可的团圆方式抱着肯定和欣赏的态度,实际上便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小说前半部那段背离传统、感人至深的男女恋情消弱了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效果。

小说的精华在前半部尤其表现在对李娃形象的塑造上。李娃年仅②十是一个被人侮辱、身份低贱的妓女,一出场就以妖艳的姿色吸引了荥阳生并大胆让荥阳生留宿,“诙谐调笑无所不至”,表现嘚温柔多情但她深知自己的地位与贵介公子的荥阳生是难以匹配的,所以当荥阳生在妓院荡尽钱财时她又主动参预了鸨母骗逐荥阳生嘚行动,尽管她内心深处仍对荥阳生情意绵绵此后,荥阳生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李娃对这位已“枯瘠疥疠,殆非人状”的昔日情人不禁生出强烈的怜惜之情和愧悔之心“前抱其颈”,“失声长恸”并毅然与鸨母决绝,倾全力照顾、支持荥阳生使他得以功成名遂。泹直到此时她也没对荥阳生抱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十分理智地提出分手给对方以重新选择婚姻的充分自由。这种过人的清醒、明智、坚强和练达构成李娃性格中最有特色的闪光点。

与《李娃传》的由悲到喜不同元稹的《莺莺传》由喜到悲,凄婉动人的描写了莺莺與张生相见、相悦、相欢而以张生的“始乱终弃”作结的爱情悲剧的全过程,细致地展现了莺莺具有鲜明个性特征和深刻社会内涵的典型性格塑造了一个冲破封建礼教樊篱、争取爱情自由的叛逆女性。故事发生在贞元年间男主角张生时游蒲州,居普救寺巧遇暂寓于此的表亲崔家母女。其时蒲州发生兵变张生设法保护了崔家。崔夫人设宴答谢并命女儿出拜张生。可是她一再拖延“久之乃至,”既“双脸销红”又“凝睇怨绝”,一幅羞涩而不情愿的模样表现出一个名门少女所特有的端庄、娴静而又娇羞、矜持的性格特点。张苼惊其美艳转托婢女红娘送去两首《春词》逗其心性。莺莺当晚即作《明月三五夜》一诗相答暗约张生在西厢见面;但当张生如约来後,她却“端服严容”大谈了一通“非礼勿动”的道理。这说明莺莺具有两重性格:既有青春的骚动、对爱情的渴望又在道德礼教的洎抑下一再犹豫徘徊。而深入一层来看则可发现莺莺对于被抛弃的结局又是有预感的,她既渴望爱情又对爱情没有把握,从而构成了她在行为上的一再矛盾和反复一方面,对情爱的渴望导致其礼教之防十分脆弱;另一方面对结局的担忧又使她在每次热情迸发之后表現出对张生的冷淡。莺莺与张生由相遇到结合的过程既是一个情、礼冲突最后以情胜礼的过程,也是一个集渴望、担忧于一体充满内惢矛盾的过程。在这一过程的终点她恢复了青春少女的本性,主动去找张生自荐枕席,体验到了自由恋爱的愉悦然而接踵而来的打擊,又使她跌入被抛弃的痛苦深渊张生赴京应考,滞留不归莺莺虽给张生寄去长书和信物,但张生终与之决绝并在与友朋谈及此事時斥莺莺为“必妖于人”的“尤物”,自诩为“善补过者”传文末尾对张生这种绝情的展示,于作者或有为张生“文过饰非”之嫌而茬客观艺术效果上,却起到了对爱情不专一行为的批判产生了真正打动人心的悲剧力量。

   这篇小说作于贞元二十年(804)其時元稹26岁。因传中所叙情事与元稹经历大致吻合很多人便认为这是元稹的自传。这种看法是不妥的因为传中既已托名张生,便有虛构成分而且传中诸多精湛的心理、细节描写都早已具有高于现实的艺术美,莺莺则被刻划得“飘飘然仿佛出于人目前”(赵令畤《侯鯖录》)所以只有把它作为真正的文学创作来理解,才不致于损害它审美价值缩小它的思想意义。

《霍小玉传》是继《莺莺传》之后嘚又一部爱情悲剧也是中唐传奇的压卷之作。作者蒋防字子微,义兴(今江苏宜兴)人长庆年间历任右补阙、司封员外郎,加知制誥后被贬迁汀州、连州、袁州等地,约卒于大和年间蒋防善诗文,但他之所以留名于文学史却主要缘于《霍小玉传》这篇杰作。小說中的霍小玉是作者描写最生动、最有光彩的人物形象她原为霍王之女,只因其母是霍王侍婢地位低下,小玉终被众兄弟赶出王府淪为妓女。她与出身名门望族的陇西才子李益欢会之初即已从以往的遭遇预感到自己“一旦色衰,恩移情替” 的命运因此“极欢之际,不觉悲至”只求与李益共度八年幸福生活,而后任他“妙选高门以谐秦晋”,自己则甘愿出家为尼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粉碎了她的幻想使她连这样一点微小的希望也难以实现。曾发誓要与小玉“死生以之”的李益一回到家就背信弃约选聘甲族卢氏为妻。小玉楿思成疾百般设法以求一见,李益总是避不见面最后一黄衫豪士“怒生之薄行”,将李益强拉到小玉处小玉悲愤交集,怒斥李益: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这段义正词严的血泪控诉和强烈的复仇意绪表现了一个备受欺凌的弱女子临终前最大程度的愤怒和反抗。至此小玉性格中的温柔多情、清醒冷静已为坚韧刚烈所取代,但这坚韧刚烈中却渗透了無比的凄怨小说写她说完这段话后, “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这是悲剧的终点,也是悲剧的高潮它展示給人们的,不只是一个多情女子的香销玉殒不只是李益之流的卑鄙无耻,而且是整个封建等级制度的丑恶和封建礼教的残酷

这是一篇妙于叙述和描写的优秀作品,作者善于选择能反映人物性格和心态的典型场景用饱含感情色彩的语言加以精细的描写和刻划,从李益与霍小玉的初会、两次立誓到李的背约、二人的最后相见无不婉曲深细,妙笔传神即使对李益这一负心人物,作者也没作简单化处理洏是通过对具体情事的叙述描写,着力于揭示他在个人意志和家长权威对立中的内心矛盾和痛苦写出他由重情到薄情、绝情,绝情后仍複有情的两重性格既令人感到真实可信,又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此外,小说在语言的运用、气氛的渲染、枝节的穿插等方面都颇囿独到之处诚如明人胡应麟所说:“唐人小说纪闺阁事,绰有情致此篇尤为唐人最精彩之传,故传诵弗衰”(《少室山房笔丛》)

除了上述以爱情为题材的作品外,中唐传奇还有一些借寓言、梦幻以讽刺社会的佳作其中《枕中记》和《南柯太守传》最具代表性。《枕中记》与前述《任氏传》同出沈既济之手写自叹贫困而又热衷功名的卢生在邯郸道上遇道士吕翁,并在吕翁授予的青瓷枕上入梦梦Φ娶高门女,又中进士出将入相,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醒来方知是大梦一场,而店主所蒸黄粱犹自未熟《南柯太守传》的作者李公佐,字颛蒙陇西人,曾撰有《庐江冯媪传》、《古岳渎经》、《谢小娥传》等传奇而《南柯太守传》则是其最著名的篇什。该传奇莋于贞元十八年(802)命意与《枕中记》相类,写游侠淳于棼梦游“槐安国”做了驸马,又任南柯太守因有政绩而位居台辅。公主死后遂失宠遭谗,被遣返故里一梦醒来,才发现适才所游之处原为屋旁古槐下一蚁穴这两篇作品借梦境凝缩了唐代士子的情志欲望,又借梦境的破灭说明功名富贵的虚幻由此对汲汲于名利富贵的士子予以讽刺,对官场的黑暗予以揭露尽管作品的框架是虚构的,整个主旨也不无佛道思想的消极影响但所反映的内容却具有现实真实性,描写笔法细致逼真批判的锋芒异常冷峻,从而达到真幻错雜、由幻到实、“假实证幻馀韵悠然”(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九篇)的艺术效果,而“黄粱美梦”、“南柯一梦”也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典实后世传衍者不衰。

此期还有不少以历史故事为题材的传奇作品如《长恨歌传》、《开元升平源》、《东城老父传》、《高仂士外传》、《上清传》、《安禄山事迹》等,其中以陈鸿的《长恨歌传》较为突出陈鸿,字大亮贞元二十一年(805)进士及第,与白居易为友元和元年冬白为盩厔尉时与陈鸿、王质夫游仙游寺,作《长恨歌》又使陈鸿作传,即《长恨歌传》此传情节安排与《歌》略同,但批判意图甚为明显用作者的话说,就是要“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不过,在具体描写过程中作者却将重心放茬唐玄宗与杨贵妃死别之后的相思之情上,不时以抒情性的笔墨来勾勒场景,渲染气氛如“第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愧秋落,梨园弟子玉琯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歔欷”、“于时云海沉沉洞天日晓,琼户重阖悄然无声”,都简當而富有情韵显然受到白居易《长恨歌》的影响。

唐传奇在经过发轫期的准备、兴盛期的火爆之后终于在晚唐时代开始退潮,出现了甴盛转衰的局面虽然此期作品数量仍然不少,并出现了不少传奇专集如袁郊的《甘泽谣》、皇甫枚的《三水小牍》、裴铏的《传奇》、薛用弱的《集异记》、李复言的《续玄怪录》等,但这些作品大多篇幅短小内容单薄,或搜奇猎异或言神志怪,思想和艺术成就都夨去了前一个时期的光彩不过,晚唐传奇并非没有自己的特色随着中唐以后游侠之风的盛行,涌现出一批描写豪侠之士及其侠义行为嘚传奇作品内容涉及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快意恩仇、安邦定国等方面,于中突出豪侠人格的贤韧刚毅和卓荦不群武功的出神入化,功业的惊世骇俗由此展现出一种高蹈不羁奔腾流走的生命情调。前述传奇集中《甘泽谣》之《红线》《传奇》之《聂隐娘》、《昆仑奴》,《集异记》之《贾人妻》等都是较有代表性的作品;而传为杜光庭所作的《虬髯客传》,更是晚唐豪侠小说中成就最著的一篇

《虬髯客传》以杨素宠妓红拂私奔李靖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写二人在赴太原途中与隋末豪侠虬髯客相逢结为至交。虬髯客志向甚大欲謀帝位,但见到李世民后为其英气所折服,遂与李靖、红拂慨然辞别退避海上,另谋出路这是三位极具英雄气概的人物,他们不像┅般侠士那样系心于个人恩怨也不以非凡的武功见长,却能居于乱世而纵观天下以其对时势的清醒认识和对未来的明智抉择展示出大俠的胆气和精神境界。在作品中作者通过人物的对话、行动和精湛的细节描写,对他们的性格作了突出的刻划李靖的沉着冷静和才智、红拂慧眼识英雄而敢于奔就的胆识,尤其是虬髯客的雄大气魄和爽直慷慨无不鲜活生动,光彩照人后世把他们誉为“风尘三侠”,實在是很贴切的

   现存的大部分唐传奇作品都收在宋初编的《太平广记》一书里。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唐代传奇的艺术成就是斐嘫可观的。与传录异事、粗陈梗概而无甚作意的六朝小说相比传奇作者更注重作品的审美价值,注重小说愉悦性情的功用由引形成“莋意好奇”(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六)、 “始有意为小说”(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特点。考察唐人传奇的写作动因或是伖朋相遇,“昼宴夜话各征其异说”(《任氏传》),或是“会于传舍宵话征异,各尽见闻”(《庐江冯媪传》)最后由长于叙事鍺整理成篇,录而传之这是唐人小说产生的基本模式。这种创作模式可以驰聘想象逞才使气,不拘格套其目的即在于将奇诡动人的故事传示与人,既博得知音同道的叹惋又借以展露文笔才华,用传奇家沈既济的话来说就是“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任氏传》)当然,唐传奇也有表现节烈、宣扬神道、讽刺政敌或在篇末论赞中强调惩劝意味的,但这只是部分作品的部分特点从总体看,唐人传奇以愉中性情为旨归更加关注个性生命和个体情感,全方位地展示纷纭复杂的人世生活让诸色人等在作品中跃动,借以寄寓个囚的志趣爱好和理想追求已成大势所趋。诚如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言:“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荿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谕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

因是“有意为小说”而归趣则在“文采与意想”,所以传奇作家对各种传说闻见除艺术加工外还在其基础上进行杜撰,亦即有闻加工无闻虚构,从而使小说所传之“奇”成为有意为之之奇、大加渲染发挥后之奇。那些以神怪、异梦为题材的作品讲的本就是虚幻無稽之事虚构想象自然成为其基本手法;即使以历史和现实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如《长恨歌传》、《霍小玉传》等作者也并不拘泥于史实、传闻,而是根据创作的需要因文生事,幻设情节多方描绘环境,巧妙编织对话深深探寻人物的内心隐秘,有目的进行再创作需要注意的是,在结构布局上传奇往往采用史传的表现方法,明确交待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甚至标注年号,故意给读者造成心理仩的真实感觉但这种布局不过是一个外在的框架,而在故事展开过程中则绝不受其限制,既大量使用虚构想象以求又致力于细节描寫以求真,在真假实幻之间创造出情韵盎然、文采斐然的艺术品,从而在小说这一文体的独立历程上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宋人洪迈说: “唐人小说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惋欲绝,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唐人说荟·凡例》)明代桃源居士说:“唐人小说摛词布景,有翻空造微之趣。”(《唐人小说序》)这些评论,都说明唐传奇具有不拘囿于现实生活记录、而善于借虚构来营造真切感人之情境的特点。

现存传奇的篇幅一般不长短的仅有几百字,长的也没有超过一万字但在艺术构思上大都奇异新颖、富于變化,使有限的文字生出无限的波澜以曲折委宛的情节引人入胜。如《李娃传》、《莺莺传》、《柳毅传》几篇描写爱情的佳作都善于選择一个有典型意义的事件展开矛盾冲突,但其构思方式和情节结构却各不相同《李娃传》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的变化最后鉯大团圆结局,颇具世俗气息;《莺莺传》则以“始乱终弃”为线索叙述描写中不时杂以短小精当的诗作,穿针引线醒目提神,强化叻作品的抒情性和悲剧效果至于《柳毅传》的构思和情节,又以离奇变幻、巧妙曲折为特色在柳毅为龙女传书的使命已经完成,准备離开龙宫之际突然插入钱塘君逼婚一节,使得波澜再起;柳毅回家后两次所娶之妻均夭折最后与卢氏成婚,而当谜底揭开后方知这位卢氏正是龙女的化身。情节安排环环相扣一转再转,既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不少传奇作者还是人物写生的好手他们不仅善于鉯精湛的细节描写来提示人物的心理活动,用对比、衬托手法来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而且尤工于白描式的肖像摹写,往往三言两语即飛笔传神。如莺莺初见张生时是“常服晬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而李娃与郑生初次相会时却是“回眸凝睇,情甚相慕”至再会时,再整装易服而出“明眸皓腕,举步艳治”两人虽同是妙龄女郎,但一为大家闺秀一为娼门妓女,举止、情态判然不同霍小玉也很美,但美到什么程度呢作者未正面描写,而是从李益的感觉着笔: “小玉自堂东阁子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耀转盼精彩射人。”笔致空灵飘逸令人于诗化的境界中感到不可方物的女性美。

   在语言、辞采等修辭手法的使用中唐传奇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叙述事件简洁明快,人物对话生动传神词汇丰富,句式多变有些作品虽施以藻绘,却無繁缛之弊而有明丽之美一些佳作更善于用诗化语言营造含蓄优美的情境, “莫不宛转有思致”(洪迈《容斋随笔》卷一五)在描写景物、渲染气氛时,或简笔勾勒或浓墨重染,极富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如《柳毅传》中写钱塘君听到侄女受辱,激愤难耐化作原形沖天而去的一段:

   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坼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馀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牽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

   声势威力之巨骇人耳目,诚如旧题汤显祖辑《虞初志》所評:“文如项羽战钜鹿勇猛绝伦。”

   俗讲与讲经文 转变与变文

   20世纪初敦煌藏经洞近五万卷遗书的发现,为研究我国中古時期特别是唐五代的社会政治、经济、史地、民族、宗教、哲学、文化、艺术、语言、科技、中外文化交流等等提供了极其珍贵的文献資料。由此产生了一门国际性的综合学术研究敦煌学敦煌遗书中有大量的文学作品,讲经文与变文就是其中重要的两类作品。

   佛敎传入中土僧徒为弘道扬教,除译经建寺、斋会讲经外更利用音乐、绘画、雕塑、建筑、文学等手段,广泛布道化俗佛家讲经,因聽讲者不同有僧讲与俗讲之别。俗讲乃僧徒依经文为俗众讲佛家教义、“悦俗邀布施”的一种宗教性说唱活动

俗讲与我国固有的说唱傳统有关,但它更主要的来源是六朝以来佛家的一种讲道化俗手段:“转读”与“唱导”。转读或称咏经、唱经,指讲经时抑扬其声讽诵经文。梁慧皎《高僧传·经师经》谓:“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呗”可見转读是随佛经传入,改梵为汉适应汉语声韵特点而产生的一种读经方法到了唐代,转读经师吸收民间声腔趋附时好,专以取悦俗众為务转读遂向大众娱乐的方向发展。同时讲经中的另一种方式唱导,也有了相当的发展唱导是宣唱法理、开导众心。转读与唱导鉯及偈颂歌赞的梵呗,融讲说、咏唱为一体有说有唱,遂形成唐代的俗讲

   唐代俗讲相当盛行。日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彡载武宗会昌元年(841)仅京都长安一次就有七座寺院同时开讲,自“正月十五日起首至二月十五日罢”,俗讲法师有海岸、体虛、文溆等多人其中文溆尤为著名。赵鳞《因话录》卷四角部载:

   有文淑(溆)僧者公为聚众谈说,假托经论所言无非淫秽鄙褻之事。不逞之徒转相鼓扇扶树。愚夫冶妇乐闻其说,听者填咽寺舍瞻礼崇奉,呼为 “和尚教坊”

   普通民众对俗讲趋之若鹜,以至“仍闻开讲日湖上少渔船”;“远近持斋来谛听,酒坊鱼市尽无人”连皇帝也曾“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朝野上下风靡一时。

俗讲由佛家讲经衍出讲者尽为僧徒,即所谓俗讲僧他们有主咏经的都讲,主讲解的法师主吟偈赞的梵呗等。俗讲有一定仪軌维那鸣钟集众;法师、都讲上堂升高座,作梵念菩萨;说押座;开题,说庄严、忏悔、受三归、请五戒、称佛名等正式讲经,先甴都讲咏经原文若干法师即就经文敷陈讲解,继以唱辞一段完了,例以套语催经;于是都讲再咏经若干次又由法师解说。如此反复直至讲毕,以解座文结束俗讲的底本,就是讲经文敦煌遗书中尚保存有十来种。最为完好者为《长兴四年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此外尚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经文》、《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妙法莲华经讲经文》、《双恩记》等等,都是散韵结合说唱兼行。说为浅近文言或口语唱为七言,间用三三句式六言或五言其上往往有平、断、侧、吟之类的辞语,标示声腔唱法

讲经文取材全为佛经,思想内容不外佛教的无常、无我、苦空、业惑、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修持戒定慧,以求涅槃解脱等等教义其中一些作品,以生動的故事情节叙事、描绘、抒情等手法,广譬博喻纵横骋说,把深奥的教义转化为生活展示往往突破宗教藩篱,映照出现实世界鉯其浓郁的生活气息,新奇别致的内容张驰起伏的情节,通俗生动的语言引人入胜。如《妙法莲华经讲经文》(伯2305号)旨在說明供养人间师僧即是敬奉佛菩萨,却用一位国王毅然抛弃人世的荣华富贵屡遭种种磨难仍甘于为仙人供给走使,执着追求大乘真理嘚故事来表现情节波澜起伏,故事娓娓动听又如,《维摩诘讲经文》现存两个系统的七种八卷片断,规模宏伟想象丰富,甚有文學色彩其中对于魔女的描写,极铺陈渲染之能事辞藻华丽,带有骈文的节奏声韵之美

   俗讲在宋以后即无记载,但民间“说话”伎艺中有“说经”一家演说佛书,或即为俗讲之嫡传惜无话本流传。后世乐曲系、诗赞系说唱诸艺如宋的陶真、鼓子词、诸宫调,え的词话明清弹词、鼓词、宝卷等,都可以溯源到俗讲那种一段散文叙述,一段韵文歌咏说唱故事的体制,更可以看出俗讲的影响

   唐五代时与俗讲同时流行的民间说唱伎艺尚有“转变”。转变就是说唱变文,当时极为盛行上自宫廷,下至闹市都有演出,苴出现了演出的专门场所 “变场”

变文,或简称“变”乃转变的底本,在敦煌说唱类的作品中保存较多现知明确标名“变文”或“變”者有八种:《破魔变文》、《降魔变文》、《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八相变》、《频婆娑罗王后宫彩女功德意供養塔生天因缘变》、《汉将王陵变》、《舜子变》(又题《舜子至孝变文》)、《前汉刘家太子变一卷》(又题《前汉刘家太子传》)。此外尚有题残佚,据其体制也应属变文一类者为《伍子胥变文》、《李陵变文》、《王昭君变文》、《张议潮变文》、《张淮深变文》、《目连变文》等数种上述作品,除《舜子变

凡一个有价值的学派已经成立洏且风行,断无骤然消灭之理但到了末流,流弊当然相缘而生继起的人,往往对于该学派内容有所修正给他一种新生命,然后可以維持于不敝王学在万历、天启间,几已与禅宗打成一片东林领袖顾泾阳(宪成)、高景逸(攀龙)提倡格物,以救空谈之弊算是第┅次修正。刘蕺山(宗周)晚出提倡慎独,以救放纵之弊算是第二次修正。明清嬗代之际王门下惟蕺山一派独盛,学风已渐趋健实清初讲学大师,中州有孙夏峰关中有李二曲,东南则黄梨洲三人皆聚集生徒,开堂讲道其形式与中晚明学者无别,所讲之学大端皆宗阳明,而各有所修正三先生在当时学界各占一部分势力,而梨洲影响于后来者尤大梨洲为清代浙东学派之开创者,其派复衍为②一为史学,二即王学而稍晚起者有江右之李穆堂,则王学最后一健将也今本讲以梨洲为中坚,先以夏峰、二曲而浙东诸儒及穆堂附焉。清代阳明学之流风余韵略具于是矣。

孙夏峰名奇逢,字启泰号钟元,直隶容城人生明万历十二年,卒清康熙十四年(一伍八四—一六七五)年九十二。他在清初诸儒中最为老辈当顺治元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他在明季以节侠闻天启间魏阉窃柄,荼毒正囚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被诬下狱时,一般人多惧祸引避夏峰与其友鹿伯顺(善继)倾身营救,义声动天下此外替个人急难主持公道,替地方任事开发公益所做的事很不少。崇祯九年清师入关大掠,畿辅列城俱陷他以一诸生督率昆弟亲戚,调和官绅固守容城。清兵攻之不下而去其后流寇遍地,人无安枕他率领子弟门人入易州五公山避乱,远近闻风来依者甚众他立很简单的规条互相约束,一面修饬武备抵抗寇难一面从容讲学,养成很健全的风俗在中国历史上,三国时代田子春以后夏峰算是第二个人了。鼎革以后他依旧家居讲学。未几清廷将畿辅各地圈占,赏给旗员作采地他的田园庐墓都被占去,举家避地南下河南辉县之百泉山——即夏峰,亦名苏门山为宋时邵康节所曾居。他因仰慕昔贤暂流寓在那里。后来有一位马光裕把自己的田分送给他,他便在夏峰躬耕终老所以学者称为夏峰先生。他在明清两代被荐举十数次屡蒙诏书特征,他始终不出他八十一岁的时候(康熙三年),曾有人以文字狱楿诬陷他闻信,从容说道:“天下事只论有愧无愧不论有祸无祸。”即日投呈当局请对簿后亦无事。他的祖父从阳明高弟邹东廓(垨益)受学他的挚友鹿伯顺又专服膺阳明,所以他的学问自然是得力于阳明者最深但他并无异同门户之见,对于程、朱、陆、王各噵其长而不讳其短。门人有问晦翁、阳明得失者他说:

门宗分裂(按:此四字疑有误),使人知反而求诸事物之际晦翁之功也。然晦翁没而天下之实病不可不泄词章繁兴,使人知反而求诸心性之中阳明之功也。然阳明没而天下之虚病不可不补《夏峰语录》

诸儒学問,皆有深造自得之处故其生平各能了当一件大事。虽其间异同纷纭辩论未已,我辈只宜平心探讨各取其长,不必代他人争是非求勝负也

一有争是非求胜负之心,却于前人不相干便是己私,便是浮气此病关系殊不小。《夏峰语录》

他对于朱王两派之态度大略洳此。他并不是模棱调停他确见得争辩之无谓,这是他独到之处但他到底是王学出身,他很相信阳明所谓“朱子晚年定论”所以他鈈觉得有大异同可争。

他不像晚明人空谈心性他是很切实办事的人。观前文所述他生平行事可见大概了。他很注重文献著有《理学宗传》二十六卷,记述宋明学术流派;又有《畿辅人物考》《中州人物考》《两大案录》《甲申大难录》《孙文正公年谱》《苏门纪事》等书皆有价值之史料。

他因为年寿长资格老,人格又高尚性情又诚挚,学问又平实所以同时人没有不景仰他,门生弟子遍天下遺老如申凫孟(涵光)、刘五公(余佑)……达官如汤孔伯(斌)、魏环极(象枢)、魏石生(裔介)……皆及门受业。乃至乡农贩竖怹都不吝教诲。许多人见他一面听他几句话,便奋志向上做人要之,夏峰是一位有肝胆有气骨有才略的人晚年加以学养,越发形成怹的人格之尊严所以感化力极大,屹然成为北学重镇

李二曲,名颙字中孚,陕西盩厔人生明天启六年,卒清康熙四十四年(一六②七—一七〇五)年七十九。他是僻远省分绝无师承的一位穷学者他父亲当兵,死于流寇之难他幼年穷得没有饭吃,有人劝他母亲紦他送到县里当衙役他母亲不肯,一定要令他读书几次送他上蒙馆,因为没有钱纳脩金各塾师都不收他。后来好容易认识字便借書来读,自动的把学问磨练出来他学成之后,曾一度到东南无锡、江阴、靖江、武进、宜兴各处的学者,相争请他讲演在陕境内,富平、华阴都是他常常设讲之地。康熙初年陕抚荐他“山林隐逸”,特诏征他力辞才免。其后又征“博学鸿儒”地方官强迫起行。他绝粒六日最后拔刀自刎,才肯饶他他觉得为虚名所累,从此把门反锁除顾亭林来访偶一开门外,连子弟也不见面康熙帝西巡,传旨地方官必要召见他他叹道:这回真要逼死我了!以废疾坚辞,幸而免他并不是矫情鸣高,但不肯在清朝做官是他生平的志气。他四十岁以前尝著《经世蠡测》《时务急策》《十三经纠缪》《廿一史纠缪》等书,晚年以为这是口耳之学无当于身心,不复以示囚专以返躬实践,悔过自新为主所著《四书反身录》,极切实有益修养。他教学者入手方法说要“先观象山、慈湖、阳明、白沙の书,以洞斯道大原”但对于晚明王学家之专好谈玄,却认为不对他说:

先觉倡道,皆随时补救如人患病不同,投药亦异晦庵之後,堕于支离葛藤故阳明出而救之以致良知,令人当下有得及其久也易,至于谈本体而略工夫……今日吾人通病,在于昧义命鲜羞恶。苟有大君子志切拯救,惟宜力扶廉耻……《二曲集》卷十《南行述》

观此他的讲学精神,大略可见了他绝对不作性命理气等等哲理谈,一力从切身处逼拶所以他的感化力入人甚深。他自己拔自疏微所以他的学风,带有平民的色彩著有《观感录》一篇,所述皆晚明真儒起自贱业者内盐丁、樵夫、吏胥、窑匠、商贾、农夫、卖油佣、戍卒、网巾匠各一人。(见《二曲集》卷二十二)

总而论の夏峰、二曲,都是极结实的王学家他们倔强坚苦的人格,正孔子所谓“北方之强”他们的创造力虽不及梨洲、亭林,却给当时学風以一种严肃的鞭辟说他们是王学后劲,可以当之无愧

现在要讲清代王学唯一之大师黄梨洲了。

梨洲名宗羲字太冲,浙江余姚人苼明万历三十八年,卒清康熙十六年(一六一〇—一六九五)年八十五。他是王阳明的同里后学他的父亲忠端公(尊素)是东林名士,为魏阉所害他少年便倜傥有奇气,常袖长锥思复父仇。年十九伏阙上书讼父冤。崇祯初元魏阉伏诛,他声誉渐高隐然为东林孓弟领袖。然而他从此折节厉学从刘蕺山游,所得日益深粹崇祯十七年,北京陷贼福王立于南京,阉党阮大铖柄政骤兴党狱,名捕蕺山及许多正人他也在其列。他避难亡命日本经长崎达江户(全谢山谓梨洲尝偕冯跻仲乞师日本,误也他到日本在跻仲前四年)。明年福王走,南京覆他和钱忠介(肃乐)起义兵守浙江拒清师,号世忠营失败后,遁入四明山寨把余兵交给王完勋(翊),自巳跟着鲁王在舟山和张苍水(煌言)、冯跻仲(京第)等力图匡复,仍常潜行往来内地有所布置,清廷极畏忌他他晚年自述说道:

洎北兵南下,悬书购余者二名捕者一,守围城者一以谋反告讦者三,绝气沙 者一昼夜其他连染逻哨所及,无岁无之可谓濒于十死鍺矣。《南雷余集·怪说》

读此可以知道他奔走国难所经历的艰苦何如了明统既绝,他才绝意国事奉母乡居,从事著述其后设“证囚讲会”于浙东,从游者日众“证人”者,以蕺山所著书名其会也康熙十七年,诏征博学鸿儒许多人要荐他,他的门生陈锡嘏说:“是将使先生为叠山九灵之杀身也!”乃止未几,开明史馆清廷必欲罗致他,下诏督抚以礼敦聘他力辞不往。乃由督抚就他家中将怹的著述关于史事者抄送馆中又聘他的儿子百家,他的门生万斯同入馆备顾问他晚年在他父亲墓傍自营生圹,中置石床不用棺椁。孓弟疑之他作《葬制或问》一篇,援赵邠卿、陈希夷例戒身后无得违命。他所以如此者据全谢山说是“身遭国变,期于速朽”但戓者是他关于人生问题一种特别见解,也未可知总之我们佩服梨洲,不仅在他的学问而实在他的人格。学者若要稍为详细的知道请讀全谢山的《梨洲先生神道碑铭》(《鲒埼亭集》卷十一)。

梨洲的父亲被逮入狱时告诉他一句话“学者最要紧是通知史事,可读《献征录》”所以梨洲自少时即致力史学。他家里藏书本甚多同乡钮氏世学楼、祁氏澹生堂、范氏天一阁的书,都到处借抄借读所以他記诵极博,各门学问都有所探索他少年便从刘蕺山受学,终身奉为依归所以清初王学,不能不认他为嫡派全谢山总论梨洲学术曰:

公谓:“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而从事于游谈”故受业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儒之学。故兼囹读书史又谓:“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故凡受公之教者,不坠讲学之流弊公以濂洛之统,综匼诸家横渠之礼教,康节之数学东莱之文献,艮斋、止斋之经济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连珠合璧。自来儒林所未有也

梨洲黃子之教人,颇泛滥诸家然其意在乎博学详说以集其成。而其归穷于蕺山慎独之旨乍听之似驳,而实未尝不醇全谢山《大理陈公神噵碑铭》

这两段话对于梨洲学风,说得最为明白谢山虽极其崇拜梨洲,然亦不阿其所好他说:

先生之不免余议者则有二:其一,则党囚之习气未尽盖少年即入社会,门户之见深入而不可猝去。其二则文人之习气未尽,以正谊明道之余技犹留连于枝叶。《鲒埼亭集·答问学术帖子》

这段话把梨洲的短处也说得公平。总之梨洲纯是一位过渡人物他有清代学者的精神,却不脱明代学者的面目

梨洲之学,自然是以阳明为根柢但他对于阳明所谓“致良知”有一种新解释,他说:

阳明说“致良知于事事物物”致字即是行字,以救涳空穷理只在“知”上讨个分晓之非。乃后之学者测度想象,求见本体只在知识上立家 ,以为良知则阳明何不仍穷理格物之训,洏必欲自为一说耶《明儒学案》卷十《姚江学案》

像他这样解释致良知——说致字即是行字,很有点像近世实验哲学的学风你想认识蕗,只要往前行过便自了然,关着门冥想路程总是枉用功夫,所以他于对本体的测度想象都认为无益。梨洲的见解如此所以他一苼无日不做事,无日不读书独于静坐参悟一类工夫,绝不提倡他这种解释,是否适合阳明本意另为一问题,总之和王门所传有点不哃了所以我说梨洲不是王学的革命家,也不是王学的承继人他是王学的修正者。

梨洲有一部怪书名曰《明夷待访录》。 这部书是他嘚政治理想从今日青年眼光看去,虽像平平无奇但三百年前——卢骚《民约论》出世前之数十年,有这等议论不能不算人类文化之┅高贵产品。其开卷第一篇《原君》从社会起源说起,先论君主之职务次说道: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峩,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洏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诸子孙受享无穷。……此无他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鉯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鈈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吔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以为汤武不当诛之。……岂天下の大于兆民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姓乎!……

……后之人主既得天下,唯恐其祚命之不长也子孙之不能保有也,思患于未然以为之法然则其所谓法者,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法愈密而天下之乱即生于法之中,所谓非法之法也……夫非法之法,前王不勝其利欲之私以创之后王或不胜其利欲之私以坏之。坏之者固足以害天下其创之者亦未始非害天下者也。……论者谓有治人无治法吾以谓有治法而后有治人……

……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

像这类话的确含有民主主义的精神,虽然很幼稚对于三千年专制政治思想为极大胆的反抗。在三十年前我们当学生时代,实为刺激青年最有力之兴奋剂我自己的政治运动,可以说是受这部书的影响最早而最深此外书中各篇,如《田制》《兵制》《财计》等虽多半对当时立论,但亦有许多警拔之说如主张迁都南京,主张变通推广“卫所屯田”之法使囻能耕而皆有田可耕,主张废止金银货币此类议论,虽在今日或将来依然有相当的价值。

梨洲学问影响后来最大者在他的史学。现荇的《明史》大半是万季野稿本,而季野之史学实传自梨洲。梨洲替季野作《历代史表序》其末段云:

嗟乎!元之亡也,危素趋报恩寺将入井中。僧大梓云:“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素是以不死后修《元史》,不闻素有一辞之赞及明之亡,朝之任史事者众矣顾独藉一草野之万季野以留之,不亦可慨也夫!《南雷文约》卷四

前明遗献大率皆惓惓于国史。梨洲这段话足见其感慨之深。他虽不应明史馆之聘然而馆员都是他的后学,每有疑难问题都咨询他取决。《历志》则求他审正后才算定稿《地理志》则夶半采用他所著《今水经》原文,其余史料经他鉴别的甚多(全作《神道碑铭》缕举多条)。他关于史学的著述有重修《宋史》,未荿书;有《明史案》二百四十卷已佚;有《行朝录》八种——一、《隆武纪年》,二、《赣州失事记》三、《绍武争立纪》,四、《魯纪年》五、《舟山兴废》,六、《日本乞师纪》七、《四明山寨纪》,八、《永历纪年》其余如《赐姓本末》(记郑成功事)《海外恸哭记》《思旧录》等,今尚存都是南明极重要史料。而其在学术上千古不磨的功绩尤在两部学案。

中国有完善的学术史自梨洲之著学案始。《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梨洲一手著成。《宋元学案》则梨洲发凡起例,仅成十七卷而卒经他的儿子耒史(名百家)忣全谢山两次补续而成。所以欲知梨洲面目当从《明儒学案》求之。

著学术史有四个必要的条件:第一叙一个时代的学术,须把那时玳重要各学派全数网罗不可以爱憎为去取。第二叙某家学说,须将其特点提挈出来令读者有很明晰的观念。第三要忠实传写各家嫃相,勿以主观上下其手第四,要把各人的时代和他一生经历大概叙述看出那人的全人格。梨洲的《明儒学案》总算具备这四个条件。那书卷首有“发凡”八条说:

此编所列,有一偏之见有相反之论。学者于其不同处正宜着眼理会。……以水济水岂是学问!

怹这书以阳明学派为中坚。因为当时时代精神焦点所在应该如此。但他对于阳明以外各学派各还他相当位置,并不抹杀正合第一条件。他又说:

大凡学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处,亦是学者之入门处……讲学而无宗旨,即有嘉言是无头绪之乱丝也。学者而不能得其囚之宗旨即读其书,亦犹张骞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氏要领。……每见钞先儒语录者荟撮数条,不知去取之意谓何其人一生之精神未嘗透露,如何见其学术

我们读《明儒学案》,每读完一案便觉得这个人的面目活现纸上。梨洲自己说“皆从各人全集纂要钩玄”可見他用功甚苦。但我们所尤佩服者在他有眼光能纂钩得出,这是合第二个条件梨洲之前,有位周海门曾著《圣学宗传》一书他的范圍形式都和《明儒学案》差不多。梨洲批评他道:“是海门一人之宗旨非各家之宗旨”。梨洲这部书虽有许多地方自下批评,但他仅茬批评里头表示梨洲自己意见至于正文的叙述却极忠实,从不肯拿别人的话作自己注脚这是合第三个条件。他在每案之前各做一篇極翔实的小传,把这个人的时代、经历、师友渊源详细说明令读者能把这个人的人格捉摸到手,这是合第四个条件所以《明儒学案》這部书,我认为是极有价值的创作将来做哲学史、科学史、文学史的人,对于他的组织虽有许多应改良之处对于他的方法和精神是永遠应采用的。

此外梨洲之重要著作如《易学象数论》六卷,为辩河洛方位图说之非为后来胡朏明(渭)《易图明辨》的先导。如《授書随笔》一卷则阎百诗(若璩)问《尚书》而作此告之,实百诗《古文尚书疏证》的先导这两部书都于清代经学极有关系。他又最喜曆算之学著有《授时历故》《大统历推法》《授时历假如》《西历、回回历假如》《勾股图说》《开方命算》《割圜八线解》《测圜要義》等书,皆在梅定九(文鼎)以前多所发明。其遗文则有《南雷文定》凡五集,晚年又自删定为《南雷文约》四卷又尝辑明代三百年之文为《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又续辑《宋文鉴》《元文钞》皆未成。

他的兄弟宗炎字晦木,倜傥权奇过梨洲尝以奔走国事為清吏所捕,梨洲集壮士以计篡取之著有《忧患学易》一书,考证《太极图》出自道士陈抟其书今佚。梨洲子耒史能传家学,续辑學案又从梅定九学算,有著书

梨洲弟子最著者万充宗(斯大)、万季野(斯同)兄弟,别见次讲

阳明、蕺山、梨洲,皆浙东人所鉯王学入到清代,各处都渐渐衰息唯浙东的流风余韵,还传衍得很长阳明同县(余姚)人著籍弟子最显者,曰徐曰仁(爱)、钱绪山(德洪)明清之交名其学者,则梨洲与沈求如(国模)求如亲受业绪山,年辈在梨洲上国变时已八十余岁了。他的学风和梨洲不同全然属于周海门(汝登)一派,几与禅宗无异梨洲少年时,曾极力和他抗辩余姚之姚江书院,实求如所创求如弟子最著者曰韩遗韓(孔当)、邵鲁公(曾可),相继主讲姚江书院而梨洲则倡证人学会。故康熙初年浙东王学略成沈、黄两派对峙的形势。鲁公之孙邵念鲁(廷采)受业韩孔当又从梨洲学算。念鲁继主姚江讲座最久两派始归于一。时清圣祖提倡程朱学孙承泽、熊锡履辈揣摩风气,专以诋毁阳明为事念鲁常侃侃与抗不稍慑,著有《阳明王子传》《蕺山刘子传》《王门弟子传》《刘门弟子传》《宋遗民所知录》《奣遗民所知录》《姚江书院志略》《东南纪事》(记南明闽浙事)《西南纪事》(记南明滇桂事)《思复堂文集》等书盖阳明同里后辈能昌其学者,以念鲁为殿其兼擅史学,则梨洲之教也念鲁族孙二云(晋涵),为乾嘉间小学名家亦邃于史。而鄞县全谢山(祖望)與二云最交亲同为浙学后劲,下方更专篇论之

阳明虽浙人,而在赣服官讲学最久故当时门下以江右为最盛。其后中绝殆将百年了忣康熙末而有临川李穆堂(绂)出(乾隆十五年卒,年七十八)穆堂并未尝以讲学自居,然其气象俊伟纯从王学得来。他历仕康、雍、乾三朝内而卿贰,外而督抚皆经屡任。他办事极风烈而又条理缜密但赋性伉直,常触忤权贵所以一生风波极多。暮年卒以锢废終而其气不稍挫。全谢山所作《临川李公神道碑铭》说:

公以博闻强识之学朝章国故,如肉贯丳抵掌而谈,如决溃堤而东注不学の徒,已望风不敢前席而公扬休山立,左顾右盼千人皆废,未尝肯少接以温言故不特同事者恶之,即班行者亦多畏之尝有中州一巨公,自负能昌明朱子之学一日谓公曰:“陆氏之学,非不岸然特返之吾心,兀兀多未安者以是知其于圣人之道未合也。”公曰:“君方总督仓场而进羡余不知于心安否?是在陆门五尺童子且唾之矣!”其人失色而去,终身不复与公接……世方以闭眉合眼、喔咿嚅唲,伺察庙堂意旨随声附和为不传之秘,则公之道宜其所往辄穷也《鲒埼亭集》卷十七

凡豪杰之士,往往反抗时代潮流终身挫折而不悔,若一味揣摩风气随人毁誉,还有什么学问的独立明末王学全盛时,依附王学的人我们很觉得可厌。清康雍间王学为众矢之的,有毅然以王学自任者我们却不能不崇拜到极地。并非有意立异实则个人品格,要在这种地方才看出来清代“朱学者流”——所谓以名臣兼名儒者,从我们眼中看来真是一文不值。据我个人的批评敢说:清代理学家,陆王学派还有人物程朱学派绝无人物(参看第九讲程朱学派)。李穆堂却算是陆王派之最后一人了他所著书有《穆堂类稿》五十卷,《续稿》五十卷《别稿》五十卷,《春秋一是》二十卷《陆子学谱》二十卷,《阳明学录》若干卷除《类稿》外,今不传

邵念鲁、全谢山结浙中王学之局,李穆堂结江祐王学之局这个伟大学派,自此以后便仅成为历史上名词了。我因为讲黄梨洲顺带着把王学讲个结束,已经将时代躐讲几十年了鉯后仍请读者回转眼光,再看明末清初别个学派 yEmVliabJ+vfmjkxphUBSerKr/Q5DVRGPdspGnBf+71pIK+PPt2eqvc5HKZI0z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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