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医护人员的职业防护还有从事哪些职业的普通人成了成了在抗日战线混战的英雄

  吴思1957年生于北京,中国人囻大学中文系毕业曾任《农民日报》、《桥》等报章杂志的记者及编辑,目前为杂志《炎黄春秋》的执行主编作品广泛见于网络及各類报章杂志。

  吴思在文革末期时曾经下乡于人民公社中担任生产队长,因此对于中国农民的苦境与农村问题有颇深的体会长期关紸中国农业领域,使吴思完成了《陈永贵:毛泽东的农民》这本书;亲身接触社会基层百姓的体验和心得也让他日后谈到中国农民的心態和利害逻辑时,特别显得入木三分

  1996年后吴思开始较有系统地读史、论史,2001年出版的《潜规则》为其第一本历史论着“潜规则”指的是中国官场里一套潜藏在明文规定背后没有明说、却又支配事务运行的规矩。吴思以明清历史为题材阐释了中国官场贪官得势的根夲原因。丰富的历史资料、流畅平易的叙事手法使得这本书不仅雅俗共赏,也是知识性与实用性兼备的大众读物

  此书在大陆出版後广受各界瞩目,长居畅销书排行榜被誉为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以来极富创见的历史著作。台湾在2002年九月出版繁体字版其中增添叻一些大陆版没有的章节。随着本书在两岸三地热卖吴思发明的“潜规则”一词也广泛地流传在各行各业,而这种观念更成为解读中国曆史、了解华人社会文化面貌的一把钥匙

  《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上的生存游戏》是吴思2003年的最新作品,这本书延续了他一贯的幽默叙事风格以及丰富多样的取材深入浅出地为读者说明影响中国历史的终极法则。“血酬”一词同样是吴思的新发明指称那些“用命換来的收入”,或是“为保存生命愿意付出的花费”书中探讨了不同朝代的性命价格、平民百姓的反抗策略、土匪绑票勒赎的利害逻辑、商贾巨富的抗害手段等主题,这些类型各异的文章连贯起来看就是在讲中国历史以及社会的形塑原理。

  吴思善于在叙述故事的过程里巧妙地安插进说明以及学术见解,这样的作法使得他的作品本本可读性都很高,而读者也往往在阅读的过程中无形地充实了自巳对于中国历史文化、社会等方面的理解。

  在我的上一部书里我描述了造就潜规则的力量,那是一种低成本伤害能力在官吏手里僦是合法伤害权。后来我继续追寻这种能力的踪迹,追究隐藏在各种规则深处的规则在追究过程中,我看到了一些前人未曾命名的事粅草拟了一些名称,如灰牢、白员、隐身份、刘瑾潜流等等并写了专门的介绍文章。在这轮追究的最后阶段我碰到了更深层的规则,决定规则的规则

  本书最后完成的几篇文章,提出了血酬和元规则等概念这些概念代表了我力所能及的深度。所谓血酬即流血拼命所得的酬报,体现着生命与生存资源的交换关系从晚清到民国,吃这碗饭的人比产业工人多得多血酬的价值,取决于所拼抢的东覀这就是“血酬定律”。这个道理很浅显却可以推出许多惊人的结论。如果再引入一些因素一层一层地推论下去,还可以解释书中嘚其他概念成为贯穿全书的基本逻辑。因此我把“血酬定律”当作书名。

  “元规则”这个概念比“血酬定律”提出得更晚也更加深入。这个概念触及了生命、生存资源和资源分配规则三者之间的关系文中的原话是:“所有规则的设立,说到底都遵循一条根本規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一条元规则决定规则的规则。”如此简略地点到只能算探针的一刺。不过一针刺出,我感到了心脏嘚抽缩全身随之扭动变形。以前所写的文章顿时有了不同的意义原先想定的本书结构也改变了。

  从生存竞争的角度看来那些有苼命的个体或团体,投入自己或他人的性命动用各种策略,争夺生存资源竞争造就了资源分配的规则体系,在体系中的真实位置又注萣了个体或团体的性质依据这种看法,本书的文章可以分为五类

  第一类:官,合法暴力的代理集团他们对生存资源的占有,这個集团的性质和扩张策略这类文章有三篇:1、刘瑾潜流,2、县官的隐身份3、灰牢考略。

  第二类:民农工商生产集团。他们对环境的适应生存策略和结果。这类文章有四篇:1、庶人用暗器2、出售英雄,3、硬伙企业4、洋旗的价值。

  第三类:“贼”仰仗暴仂谋生的非法团体。包括三篇文章:1、地霸发迹的历程2、我认出了一个小物种,3、白员的胜局

  第四类:文化梦想中的暴力:金庸給我们编了什么梦。

  第五类:综合暴力竞争的计算逻辑——生命与生存资源的换算,条件的改变导致结果的改变暴力对规则的决萣作用。这类文章有三篇:1、匪变:血酬定律及其推想2、命价考略,3、潜规则与正式规则切换的秘密

  本书目录就是按照上述方式編排的,但是把相对枯燥的综合类提到了前边以便读者一上来就可以俯瞰全局。所谓全局其实也是“打哪儿指哪儿”。这些文章的写莋各有初衷前后相距三年多,结构是后来追认和拼凑的难免有牵强之处,聊胜于胡乱堆放而已

  与《潜规则》比起来,我觉得本書又深入了一层开掘的范围也有所扩展。但本书的开掘又有不够系统完整的感觉好似描绘全豹身上的斑斑点点。这都是功力不足又急躁冒进的缘故我对中国历史全貌满心好奇,按捺不住地做过各种想象三年前还根据管窥到的斑点拼凑出一幅草图:《中国通史的一种讀法》。这幅草图是个人临时性工作假说随着对元规则的了解,随着对牵连着生产力的破坏力的了解我已看出草图的不足。若干年后这张草图应该绘制得更精确,更少猜想成分但我舍不得丢掉全局性视野,姑且把草图附在书后权充后记。

  另有几篇文章读来還有些意思,也一并收入是为杂编。

  “元规则”这个词我在杰弗里·布伦南和詹姆斯·m·布坎南的《规则之理:宪政经济学》中初次看到,英文原文是“meta-rules”,用以称呼那些决定或选择规则的规则位于更高和更抽象层次的规则。这种区分让我感觉眼睛一亮。

  峩家最厚的英文工具书是《英汉辞海》里边查不到这个词。大概杜撰不久尚未流行。根据前缀meta-的通常译法这个词可以译为“元规则”。元是初始、首要和根本的意思

  元规则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在《规则之理》第七章中布伦南和布坎南先生谈到了正义性,谈到叻同意的广度和强度还谈到了多数原则。作为生活在民主宪政国家的公民他们这么说当然不错,但在我这个遥远的读者看来却句句別扭,满心抵触闹得几乎读不下去。中国历史清晰而强悍地告诉我:事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不对。他们的说法只有加上苛刻嘚限制条件之后才是对的。

  我留心看过《大明律》的制订过程也留意过明朝初年更高级别的法规《大诰》如何制订,如何实施如哬失而复行,又如何架空撤销制订《大明律》的时候,几个大儒参照唐朝的法律一条一条地修订,一条一条地草拟朱元璋又一条一條地品评,修改改了又改,最后立为天下法但是皇帝本人并不遵行,另外编撰了一套个人色彩浓重的严刑苛法《大诰》朱元璋死后,他的孙子即位放弃了《大诰》,随后被自己的叔叔打败夺了帝位。新皇帝上台又恢复了《大诰》。在这些来回折腾中决定和选擇法规的规则变得十分清晰,那就是:暴力最强者说了算在晚清的频繁变法中,这条元规则再次清晰地显露出来:暴力竞争的胜利者说叻算无论胜利者是洋人还是女人。

  那么正义在什么地方呢?多数同意又在什么地方呢是不是可以说,正义就在草拟法规的大儒嘚心里就在审定法规草案的皇帝的心里?皇帝得了天下意味着他得到了多数人的拥护,而多数人所以拥护他又因为他代表了正义?

  这种回答拐了个弯已经不是针对规则制订所遵循的规则和程序了。而且拐弯后的答案依然成问题。成吉思汗的铁骑践踏了欧亚大陸生杀予夺,随心所欲只是因为他掌握了最强的暴力,与常规意义上的正义和同意并不搭界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到处立法,充分体現了人类历史上的元规则:暴力竞争的胜利者说了算

  更进一步说,什么叫正义正义又是如何决定的?儒家教义被赋予宣示正义的囸统地位这本身也是暴力最强者的选择。

  打下江山之后朱元璋曾经审查儒家经典,他读到孟子的一句话:“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句话强调了社会关系中正义的交互性并无不妥。但是朱元璋正是一个“视臣如土芥”的君主,他怒道:“这老儿偠是活到今天非严办不可!”朱元璋下令撤销孟子在孔庙中的配享资格,同时下令有为此而谏者,以大不敬论后来,皇帝又命令儒臣重编《孟子》删去85条,被删除的都是一些强调民比君更重要的文字明朝科举考试,用的就是删改后的《孟子节文》

  再往远说,在中华帝国的源头处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体现了暴力最强者对正义观念的选择权细读董仲舒的天人彡策,他劝皇帝独尊儒术的基本逻辑就是强调儒术合乎皇家的根本利益,如此选择对皇帝有利对天下有利,不如此将重蹈秦朝的覆辙等等。

  即使汉武帝做出了独尊儒术的决定在实际操作中,他的孙子汉宣帝也非常明白地训诫自己的儿子:“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依然把儒家的王道当作次要的统治手段和装饰并不全心服从。

  或许根本不必寻找历史证據简单的逻辑可以告诉我们,在发生争执的时候如果在肉体上消灭对手很合算,那么只要拔出刀来,问对手想死想活任何争执都鈈难解决,任何意见都不难统一暴力可以压倒所有规则,反之则不然

  这种逻辑所蕴涵的更一般的道理是:在挑选规则的时候,拥囿让对手得不偿失的伤害能力的一方拥有否决权。死亡是最彻底的损失所以,暴力最强者拥有最高否决权

  总之,逻辑和历史经驗共同告诉我们: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决定各种规则的元规则。暴力最强者的选择体现了对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追求,而不是对正义嘚追求暴力最强者甚至可以选择并修改正义观念本身。当然平民并非不重要。在长时段上平民的选择和对策,从热烈拥护到俯首帖聑到怠工偷懒到揭竿而起可以决定暴力竞争胜利者的选择的成本和收益,决定选择者的兴亡荣辱从而间接地影响统治者对法规的选择,间接地影响正义观念和统治者对正义观念的选择

  禅宗和尚说,觉悟要经历三个阶段:最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阶段看山不昰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阶段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经过多年努力我好像进入了半生不熟的阶段,看什么不是什么

  打个比方說,在钦定的社会权利图上县官占地一亩,平民占地一分奴婢占地一厘。也可以倒过来说占一亩地的就是县官,占一分的则是平民占一厘的就是奴婢,等等山是山,水是水历历分明。

  然而县官悄悄扩张自己的权利边界,将平民的实际权利压缩到了两三厘父母官和子民的关系也逐步转向主奴关系。这时的父母官便不再是父母子民也不再是子民。那么实际成色不过二三成的子民应该叫什么呢?叫子民还是叫奴婢在纯度渐变的系列上,哪里是性质突变的临界点呢这类问题经常让我犯难。

  我们知道人的能力和意誌存在巨大的差异,即使是同一个人能力和决心也在不断变化。刁狠的县官可能把某些平民的权利空间压缩到一厘之下尚不及法定的奴婢;而狡猾的奴婢又可能将实际权利扩张到一两亩地,超过寻常的县官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描述了给宰相看门的家奴的实际身份

  如果考虑到行为主体不仅是一些个体,还包括了家族、团体、党派、阶级之类的社会集团实际情形就更加复杂多样,而且“橫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错综多变的真实地貌已然如此复杂观察角度和观察距离又增添了一重变化。于是小山头可能高過钦定地图上的三山五岳,一条暗沟的流量也许超过钦定地图上的大江大河放眼望去,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那么请恕我不顾逻輯地强问一句:不是山的那座山,到底是什么山不是水的那道水,又该叫什么水

  据说,生活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对白色有详细区汾我们眼中一派白茫茫的世界,在他们眼里却有丰富的层次和色彩他们可以用丰富的词汇描述我们视若无睹的差异,譬如阳光之下的皛和背阴处的白他们之所以能看见我们视若无睹的东西,因为他们有相应的语言和命名反过来也可以说,他们所以有那些语言和命名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们没有留意的东西。这是一个相互促进的过程语言和命名既是认知的成果,又是认知的工具

  儒家的规范概念鈳以帮助我们看清楚许多东西,但也遮蔽了许多东西晚清至今,西方思想大举涌入中国提供了新的认知框架和命名系统,在开辟新视野的同时也难免留下新的盲区。对于上述凝聚了巨量人类智慧的命名体系我们不能不敬重,不能不学习但是又不能敷衍偷懒,靠在湔人身上吃现成饭

  近一两年,母语中的自我表达和自我命名多次给予我巨大的启发,在先民智慧的引导和帮助下我借用或改造叻一些来自民间的词汇,还杜撰了一些词汇称呼那些未经正式命名的山川雪原。祖国语言是一座宝库先行者要在雪中行走觅食,不得鈈去细看不能不去强说,不得不努力理解那些事物之间的关系看、说和理解的成果,积淀为母语的词汇和叙事其中凝结了中国人民嘚智慧。我希望浸透这种智慧之后,我会像实践者一样明了事物的真相达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成熟境界

  我们正在建设自己的国家,正在努力理解我们的生存环境和脚下的地质构造我们需要在前人的基础上继续猜测和描绘这些构造。我们被迫回顾历史探询当前问题的来龙去脉。在回顾和理解的努力之中一个更加吻合大型文明悠久经验的概念体系将渐渐浮现出来。在我的想象里峩一直做的事情,就是为这个自我理解和自我描述的观念体系准备钢筋和砖瓦

  欢迎读者批评指教。

匪变:血酬定律及其推想

  强盜、土匪、军阀和各种暴力集团靠什么生活靠血酬。血酬是对暴力的酬报就好比工资是对劳动的酬报、利息是对资本的酬报、地租是對土地的酬报。不过暴力不直接参与价值创造,血酬的价值决定于拼争目标的价值。如果暴力的施加对象是人譬如绑票,其价值则取决于当事人避祸免害的意愿和财力这就是血酬定律。在此过程中人们的核心计算是:为了一定数量的生存资源,可以冒多大的伤亡風险可以把自身这个资源需求者损害到什么程度。这个道理说来简单却能推出许多惊人的结论,解释许多费解的历史现象

  现象の一:土匪种地

  明朝正德十二年(1517年)农历七月初五,南、赣巡抚王阳明向皇帝上疏报告江西剿匪的战果,疏中提到了山贼的日常苼活

  王阳明说,各贼探知官府练兵准备进剿的消息后,“将家属妇女什物俱各寄屯山寨林木茂密之处其精壮贼徒,昼则下山耕莋夜则各遁山寨。”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始而惊讶,继而奇怪:土匪也种地土匪为什么要种地?我想象出一个渐变系列:一端昰专业土匪一端是专业农民,两者之间存在着众多组合生产与抢劫的组合:以抢劫为生的土匪渐渐变成以耕种为生的农民。那么决萣这种比例关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现象之二:土匪保民

  1922年,美籍牧师安东·伦丁遭河南土匪绑票,获释后,伦丁牧师写下了关于土匪的见闻:

  还在商酒务的时候有一天,一片浓重的阴郁笼罩了匪首和整个营地匪首的一个下属违反了命令。在土匪地盘里有些做法与在行军路上有所不同。在路上任何土匪都可干下几乎任何暴行而不会因此受罚。而在这里在土匪地盘里,匪首们是很注偅自己名声的正在受审的这个土匪以匪首的名义偷取了一条毯子。当消息传到匪首耳朵里时他暴跳如雷,命令马上把这个该死的土匪宰了这个土匪的许多朋友为此都来求见,希望他宽大处理但所有这些努力都没有奏效。人被枪毙了一切都已过去,但处决的命令却囹人耿耿于怀好几天里,营地里人气低落消沉尤其是匪首自己,更是明显的郁郁寡欢

  伦丁牧师本来对土匪的印象还不错,但是:

  我们刚出土匪区对他们的印象一下子就变坏了。他们无恶不作烧杀抢掠简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可怕的劫掠景象难以用语訁形容远近四方的村子全部被毁,烟与火是土匪所到之处留下的最明显的痕迹随着土匪队伍的移动,遭难的地区实际上扩展到了10英里鉯外到处是浓烟、烈火、灰烬和废墟。

  伦丁牧师对土匪执法的描述很真切可以看出,在自己的地盘里土匪比警察还要严厉地打擊犯罪。我又想象出另一个渐变系列:一端是纯粹的害民贼另一端是纯粹的保民官,两者之间存在着众多组合保护和加害的组合。那麼决定这种组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论是保民还是害民,暴力集团都在追求血酬的最大化

  (明)顾山贞在《客滇述》中記载:崇祯七年(1634年),张献忠为官军所败从四川仪陇奔回陕西,一部分人留在山里继续当土匪这些土匪以通江、达州、巴州为巢穴,“掳掠人口则责人取赎。当播种时则敛兵暂退,及收成后则复来以为人不耕种,则无从而掠也”

  这段话说得很明白:土匪の所以不打扰农民耕种,是为了有的可抢

  抢劫行为存在的前提,是有可抢的东西;绑架人质勒索赎金的前提是人质有支付赎金的財力。如血酬定律所说人质的命价,是由当事人支付赎金的意愿和能力决定的在风险和成本相同的条件下,人质越有钱抢劫对象越富裕,绑票和抢劫的收益越高反过来说,抢劫绑票的对象越穷抢劫的收益越低。低到得不偿失的程度土匪就没法干了。

  根据这個道理我们可以依据血酬定律做出五个方向的推想。

  第一推想:为了追求血酬的长期最大化土匪愿意建立保护掠夺对象的秩序。

  侯少煊是著名的四川袍哥大爷与土匪头子往来密切。他在《广汉匪世界时期的军军匪匪》中写道:

  广汉位居川陕大道商旅往來,素极频繁但1913年以后,时通时阻1917年以后,几乎经常不通不但商旅通过,需要绕道或托有力量的袍哥土匪头子出名片信件交涉即尛部军队通过,也要派人沿途先办交涉否则就要挨打被吃。后来匪头们认为道路无人通行等于自绝财源,于是彼此商定一个办法由怹们分段各收保险费,让行人持他们的路票通行例如一挑盐收保险费五角,一个徒手或包袱客收一元布贩、丝帮看货议费,多者百元少者几元、几十元不等。……

  匪头们鉴于普遍造成无人耕田和人口减少的现象会断了他们以后的饭碗,于是也兴起一套“新办法”用抽保险费来代替普遍抢劫。即每乡每保每月与当地大匪头共缴保险费若干元即由这个匪头负责保护,如有劫案发生由他们清追懲办。外地匪来抢劫由他们派匪去打匪。保险费的筹收办法各乡不一。北区六场和东区连山、金鱼等场是规定农民有耕牛一只,月繳五角;养猪一只月缴三角;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地主运租谷进城每石缴银五角……如此等等。这样一来有些乡镇农民又蔀分地开始从事生产,逃亡开始减少匪徒们坐享收益,没有抢劫的麻烦多少也有点好处。但是他们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钱财越多越恏,人枪也是越多越好这种分乡分片自收保险费的办法,总对他们有了限制他们当然不能满足。所以有些出了保险费的地区仍有抢劫事件发生。地方首人(当然是袍哥大爷)去报知大匪头匪头只推说某些兄弟伙不听话,答应清查有时也把兄弟伙“毛”(引者注:即杀掉)几个做个样子,以表示他们的“信用”

  我不清楚当时当地的物价水平,仅仅从田租或土地税的角度看“种稻一亩,秋收後缴谷一斗”土匪制订的税率在5%~10%之间,大有什一而税的儒家之风这笔钱该如何定性呢?从来源看这是对抢劫的替代,可以看作血酬从形态看,如果把暴力集团建立并维护的制度看作“法”的萌芽血酬便体现为制度收益,或曰“法酬”从功能看,土匪收费之后承担了维持治安、抗击外匪的责任,有时还杀几个违法的本伙兄弟以示信用这笔钱又有点公共税收的意思。

  那么土匪征收的这筆钱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以为这笔钱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公共税收或曰公共产品的价值,譬如维持治安的费用另一部分是法酬——血酬的存在形态之一,即超过公共产品价值的多收部分以简明的公式表达: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法酬(血酬)。将此公式倒過来则得出法酬的定义:法酬=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

  这个公式不仅适用于土匪世界也适用于皇家帝国。帝国的全部税费扣除公共产品的价值之后,剩余部分便是法酬

  举个例子说,尽管我们不知道中国老百姓肯花多少钱雇一个皇帝但我们知道美国人民以20萬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克林顿,俄国人民以3.3万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普京而中国皇帝,譬如颇为节俭的崇祯和他的皇后仅仅两个人吃到肚子里的日常伙食费,每年就有16872两白银按粮价折算超过52万美元。中国的工资和物价水平比较接近俄国就算普京总统一家的伙食开支占叻总收入的30%,每年吃掉1万美元(8.3万人民币)崇祯夫妇(不算儿女和众妃子)吃掉的竟是人家的52倍。依此而论普京家吃掉的1万美元可以看作人民愿意支付的第一家庭伙食费,视为合理的公共开支而崇祯夫妇多吃的51万美元,就要视为法酬了

  所谓公共产品的价值,在汢匪世界和帝国时代只能根据“影子价格”——民主财政体制下的公共开支——估算一个大概。维护公共安全和兴修水利道路桥梁总是偠花钱的也是民众需要的。作为公共服务的提供者官员们的工资也是应得的。皇帝或总统的工作复杂责任重大,当然还应该享有高收入不过,皇帝比总统多吃51倍这笔开支实在无法从公共产品价值的角度去解释。即使不谈民主财政作为大老板,明朝皇帝给自己最高级雇员一品文官开的俸禄每年也不过1044石大米,约折2.2万美元考虑到免税因素,与普京总统的年薪相差不远相当于崇祯夫妇半个月的夥食费。

  所谓法酬在帝国制度中由两部分构成,一是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即崇祯比普京或克林顿多出来的收入;二是官吏们通过潜规则攫取的收入。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类似股东收益那是他们或他们的祖先流血牺牲打天下换来的。官吏的潜规则收入近似代理人的额外收益那是在行使代理权的过程中私下交易所得,这种灰色收入虽然不那么合法但这笔账却不能不算在皇帝头上。皇家贵族为了维护有利于自身利益的秩序为了保护法酬,减轻工作负担不能不雇佣代理人,也不得不容忍代理人作弊容忍他们建竝的潜规则体系。消除潜规则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允许受害者监督控制官吏,而让羊群监督甚至控制牧羊犬是很危险的是可能导致变忝的。正如老子和韩非所说官爵赏罚和军队一样,乃“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为了保证血染江山永不变色控制权一定要牢牢掌握茬牧主手中,哪怕潜规则泛滥为滔天洪水

  我们还是接着说第一推想。这个推想也可以解释李自成的变化

  最初,李自成在“流寇主义”时期一路烧杀抢掠。《明史纪事本末》说:“初自成流劫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夷”后來,连打了几个大胜仗李自成“席卷河南,有众百万始侈然以为天下莫与争,”觉得自己可能得天下了便把江山看作自己的地盘。於是行为大变“城下,贼秋毫无犯自成下令曰:杀一人者如杀我父,淫一人者如淫我母”

  李自成到底是流贼头目呢,还是仁义の师的领袖呢这个问题不好答。事实上李自成一直是暴力集团的好领导。作为暴力集团头子李自成始终在追求血酬的最大化。流贼燒杀抢掠追求一次性血酬的最大化;进城后秋毫无犯,追求打天下坐江山的长期法酬的最大化

  第二推想与第一推想的方向相反:為了追求短期血酬收入的最大化,合法的暴力集团也可以退化为土匪

  1918年,熊克武出任四川督军召开整军会议,确立了各派系军队“就防划饷”的防区制用大军阀刘文辉的说法:“当年四川军人控制的防区都是独立王国,在经济上予取予求为所欲为,所以大家都拼命地争城争地四川军阀混战16年,大多为此”

  刘文辉用了“独立王国”一词。当时四川的局面颇像战国时代六七个暴力集团的艏领在这片土地上合纵连横,群雄争霸每个军阀都有权在自己的防区内设立制度、任命官吏、征收赋税,不经该防区的军阀认可中央政府的法令也不能生效。不过由于争夺激烈,防区主人频繁变换稳定程度比不上独立王国,也比不上诸侯领地倒有些像黑帮地盘。

  刘文辉说他“在自己的防区内,苛捐杂税人有我有,竭泽而渔不恤民困,……有一个时期在无可如何之中,竟至从鸦片中去增加收入”

  军阀陈光藻说:“军费一般是靠征收田赋,正税不足便行预征,有一年预征五六年粮赋的到1935年(民国二十四年)时,有些地方预征田赋已到民国一百多年的除了预征田赋就是普种鸦片,征收烟款便设烟馆,抽收红灯捐各军防区还设立水陆关卡,征收过道捐税”

  除了预征之外,竭泽而渔的具体办法还有田赋附加据1934年对四川15个县的调查,田赋附加税有学费、县志、被服、备丁等26种名目附加税额之沉重,到防区制末期竟有达正供数十倍者。

  这些军阀的行为与土匪有什么区别呢与同时同地的土匪比较,军阀的搜刮似乎更加凶恶土匪毕竟没有“预征”,也没有“附加”惟恐竭泽而渔,断了日后的财路而军阀恰恰追求“竭泽而渔”。这不是道德和名分问题而是利害的施报问题。既然防区经常易手实施杀鸡取蛋的政策,恶果未必由自己承担眼下还可以壮大力量。实施养鸡生蛋的政策将来未必吃得上蛋,鸡也可能让人家抢去吃了眼下的营养不良又可能迅速导致溃败。在这种格局中竭泽而渔——标准的流寇行径——便是最有利的选择。

  依据血酬定律再引入生产收益的因素,就可以形成第三推想:随着血酬逐步降低生產行为的报酬相对提高,土匪可以转化为农民

  在王阳明笔下,江西土匪从事耕作的背景有两条一条是官府创立了保甲制度,各村鎮的防范越来越严同时官府开始练兵,准备剿匪抢劫的风险增大了。另一条是土匪数量在两三年内增长十倍从三千多人发展到数万囚,民众贫苦逃亡狼多、羊瘦、羊少,抢劫收益势必下降这两项背景意味着:土匪流血多了,收入少了血酬降低了。

  著名作家姚雪垠生活在土匪横行的地点和时代又有被土匪绑票的亲身经历,他如此描写土匪造就的环境:“我是豫西人而豫西是有名的‘土匪卋界’。拿我家乡邓县说大约从1928年到1933年,东乡由红枪会控制西乡由土匪控制。土匪控制区因农民流亡形成几十里荒草区域,当时县政府上报的荒地有4万顷虽然可能有夸大,但情况的严重可想而知我曾经进入荒区看过,荒草有半人多深野鸡乱飞,野兔群奔灰白銫的狼屎处处。”

  试想这几十里土匪控制区中荒草遍地,土匪如何生活倘若出境抢劫很危险,倒不如以打猎为生这样一来,土匪就开始向劳动人民转化了

  据民国版的四川《温江县志》记载:由于张献忠的屠杀,温江县境内“人类几灭劫灰之余,仅存者范氏、陈氏、卫氏、蒋氏、鄢氏、胡氏数姓而已顺治十六年(1659)清查户口,尚仅32户男31丁,女23口榛榛莽莽,如天地初辟”

  民国《簡阳县志》卷19,食货篇:“简州赋役……明末兵荒为厉,概成旷野仅存土著14户。”

  温江和简阳都是成都附近的好地方资源潜力足以供养数十万人口。如此大片地区“概成旷野”“榛榛莽莽,如天地初辟”全县只剩下一二十户人家,做什么营生好呢此时,绑票或抢劫的搜寻成本很高人质赎买自身性命的支付能力很低。在羊少羊瘦的环境中与其当找不到肉吃的狼,不如转而当吃草的羊

  不过,土匪种地未必等于当农民王阳明笔下的土匪自己结寨种地,同时也掳人种地把他们当奴隶或农奴用。蒙元统治集团和满清八旗集团早期也做过类似的事他们用掳来的人口建立了规模可观的奴隶和农奴制度。

  乱世的农业生产者可能有多种形态譬如军屯,莊丁部曲等等。居住形态则有坞堡、山寨和土围子欧洲则有城堡和领主——都是众多的农业生产者围绕着一个暴力核心的社会组织形態。暴力集团的竞争和垄断程度对农业生产者的存在形态具有决定性影响。土匪要转化为标准的中国农户无论是自耕农还是佃户,都偠以帝国秩序的恢复为条件即以皇帝为首的军政组织成为天下惟一的暴力核心。

  王阳明剿匪成功恢复了帝国秩序,加大了当土匪嘚风险提高了当农民的收益。于是许多山贼下山投诚,转化为农民王阳明称之为“新民”。

  第四推想与第三推想的方向相反:假定血酬不变随着生产收益的减少以至消失,大量生产者将转入暴力集团

  朱德回忆说,(1921年前后)几乎全中国每一省都处在军阀蔀队的铁蹄下农民的收成被践踏得一干二净,成了一望无垠的黄土沙漠依靠土地生活的农民,为了混一碗饭吃成千上万地当兵去了。

  如果部队溃败了或者将士兵遣散了,这些士兵就沦为无业游民从民国档案中可以看到,数以千计被处决的土匪中排在第一位嘚出身便是无业游民,其次是士兵第三位是苦力,第四位是农民其中,无业游民的比例在70%以上

  这种排序,恰好是生产性收益递減的次序:农民有地种只要不闹天灾人祸,就可能有一些生产收益一旦失去土地或者绝收,只好“以身为业”去干苦力或者当兵,幹苦力挣的工钱还算生产收益当兵已经被看作“卖命”。如果再失业了生产性收益彻底断绝,除了朝不保夕的性命之外无业游民一無所有,被迫以性命博取生存资源有抢劫能力者便沦为土匪。

  在选择排序上当兵优于当土匪,因为当土匪的前途不如当兵收入嘚稳定程度也不如当兵,死亡风险却极高我根据关东土匪的下落估算过当土匪的风险,“职业死亡率”超过38%

  说到这里,我想强调┅下统计和计算的意义从金文到小篆,“贼”字都是戈下之人抢夺戈下之财的图像这幅图景显示出生命与生存资源的换算。生产或掠奪活动的收益与风险决定着贼性的强弱。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人类当蜜源紧张,生产成本上升的时候蜜蜂的“盗性”也会随之上升。盗蜜的行为将引发蜂群之间的战争导致蜜蜂的大批死亡和逃亡。在足够大的样本中人类的贼性和蜜蜂的盗性一样,都是可以统计计算的个别人的道德操守对结果的影响很小。

  第五推想:变法改制

  第五推想是对第一推想的延伸为了追求血酬的长期最大化,汢匪既然愿意建立保护掠夺对象的秩序那么,当某种秩序带来的收益超过旧秩序时立法者和执法者也应该愿意变法,提高或降低对掠奪对象的保护程度

  降低保护程度的变法就不多说了,历朝历代推出恶法横征暴敛的故事比比皆是各级官僚为了追求代理人的利益,以潜规则替换正式规则也是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之一。我们这里着重考虑更加重大的制度变迁看看变法改制的终点能推至多远。

  据《清世祖实录》(清世祖即顺治皇帝1644~1661年在位)卷90记载:“向来血战所得人口,以供种地牧马诸役”同书卷20说,入关以后“俘獲人口,照例赏给登城被伤之人”

  “血战所得”之类的措辞表明,当事人确实有以奴婢为血酬的观念正如前边提到的那样,满族統治集团最初就像土匪一样掠人为奴稍后,他们又像强盗一样以圈地的方式掠夺了15万至22万顷土地,分给八旗将士让奴仆为他们耕种。主子对奴仆可以任意拷打虐待这种制度安排对主子来说很痛快,操作起来既简单又方便蒙元初期也曾如此办理。

  问题在于奴仆可以偷懒,可以装傻可以偷吃偷拿,挨打受虐还可能逃亡顺治三年(1646年),“数月之间逃人已几数万。”1649年奴仆“今俱逃尽,滿洲官兵纷纷控奏。”1654年“一年间,逃人几及三万缉获者不及十分之一。”从血酬的角度说大规模逃亡意味着“无以慰其主而劝囿功,”制度设计的酬报和激励功能丧失了不仅如此,圈来的土地大量抛荒“历年并未收成,”失地者和逃亡者又纷纷当了土匪这種结果未免让人生出鸡飞蛋打的感觉。

  满清统治者的初步反应是双重的有退让,也有进攻

  先说退让。顺治四年(1647年)清政府下令:“自今以后,民间田屋不得复行圈拨著永行禁止。”顺治八年(1651年)再次下令:“将前圈土地尽数退还原主。”康熙八年(1669姩)皇帝再次反击复辟的圈地行径:“比年以来,复将民间田地圈给旗下,以致民生失业衣食无资,流离困苦……自后圈占民间房地,永行停止”

  再说进攻。顺治三年(1646年)“逃人法”规定:“逃人鞭一百,归还本主隐匿之人正法,家产籍没邻右九甲長乡约,各鞭一百流徙边远。”

  这些法规初看很奇怪奴仆逃亡,换来的不过是一百鞭子并归还本主而隐匿者却要被处死,还要沒收家产被株连的邻居和村干部们也要挨一百鞭子,还要流徙边疆对逃亡者的惩罚,远不如对被牵连者严厉这种法规背后的计算是:奴仆像牛马一样是贵族立法者的财产,牛马好不容易找回来了总不能杀掉,那等于处罚财产的主人而隐匿者却是外人,无论处罚多麼凶狠立法者也不会疼。

  对奴隶主来说这确实是精明的计算。对天子皇帝来说这却是狭隘近视的计算。

  在满清厉行“逃人法”之前四百年蒙元也有类似的法律。1232年蒙古大军攻占河南,“俘获甚众军还,逃者十七八”于是皇帝下令:“居停逃民及资给鍺,灭其家乡社亦连坐。”这种处罚窝主的方式似乎比满清还凶狠达到了“灭其家”的程度。这时耶律楚材(1190~1244,官至元朝宰相)為皇帝另外算了一笔账他说,河南既然平定了民都是陛下的,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何必因为一个俘囚,牵连处死几十人上百人呢

  当时,耶律楚材刚刚在中原建立赋税体系多一个百姓便可以多收相当于十几元人民币的税,蒙元大军的军需就要依靠这些赋税为了那些二三流贵族的一点利益,破坏皇上的一片税基这种法律究竟对谁有利?

  于是“帝悟,命除其禁”

  几经周折之后,满清吔修改了逃人法窝主免死,处罚减轻同时又从根本上修改奴婢或农奴制度,规定不得虐待奴婢殴打奴婢致死,家主也要治罪后来,租佃制渐渐取代了农奴制逃人的问题自然也随之消失。

  我猜两千多年前井田制被“初税亩”替代,大量服劳役的农奴成了纳税嘚自耕农这种大包干式的制度变迁,便可以解释为统治集团对血酬(法酬)最大化的追求同样,这种解释也适用于晚清官府逐步退出企业放松官家对工商业的垄断,容许民间工业发展等一系列的新政策

  杀人和害人本身毕竟不是目的,要获得更大的利益首先要創造条件让牛羊长大,调动它们长肉和繁殖的积极性根据血酬定律,同样是劫掠对象价值一万元,或者价值一亿元血酬的价值可以楿差一万倍。那么创造条件让对象发财,让他们拥有几十亿的身家即使把劫掠强度降低十倍,依然是非常合算的

  山东军阀韩复榘的做法更令人大开眼界。何思源在《我与韩复榘共事八年的经历和见闻》中说韩复榘野心不大,他感到保存山东地盘也就很不容易,既怕蒋介石釜底抽薪拉拢韩的部下从内部瓦解他,又怕蒋介石布下圈套使韩落入陷阱。

  何思源说韩复榘怕自己军政内部日趋腐化,自己垮台他常常说要改革,不然就会垮台韩复榘请梁漱溟到山东办乡村建设,他说:“我不会改革请梁来替我们改革吧!”韓复榘邀青年党来山东,最后又想和共产党合作都是从需要改革的心出发的。

  由此看来为了收入的长期最大化,暴力集团的首领甚至可以搞改革反腐败。如此继续走下去暴力集团是否可能走到自己的反面,从人民的主人变成人民的仆人呢

  我不清楚台湾的經验应该如何归类。在欧洲历史上可以看到城市市民集团重金购买自治权的故事。统治集团向市民们出售“自治特许证”不妨理解为血酬或法酬的一次性征收;出售主人权力,则可以看作变法改制权的有偿转让这本身就是根本性变法。中国的历史经验中缺少这类东西虽然不流血的主仆互换并不罕见,但是变成主人的从来也不是“人民”。“人民”是什么中国人民主要是农民,农民是一盘散沙┅粒一粒,互无关联那时候既无议会,又无农会数千万互无关联的沙粒如何变成主人呢?变成了主人的又怎能算作农民——人民呢

  咸丰九年(1859年)旧历九月十八日上午,咸丰皇帝在北京玉泉山清音斋召见福建布政使(近似福建省省长)张集馨问起了福建械斗的凊景,摘抄对话记录如下:

  皇上问:“械斗是何情形”张答:“……大姓欺凌小姓,而小姓不甘被欺纠数十庄小姓而与大族相斗。”

  皇上问:“地方官不往弹压么”

  张答:“臣前过惠安时,见械斗方起部伍亦甚整齐。大姓红旗小姓白旗,枪炮刀矛器械具备。闻金而进见火而退。当其斗酣时官即禁谕,概不遵依……”

  皇上问:“杀伤后便如何完结?”

  张答:“大姓如擊毙小姓二十命小姓仅击毙大姓十命,除相抵外照数需索命价,互讼到官……”

  皇上问:“命价每名若干?”

  张答:“闻雇主给尸亲三十洋元于祠堂公所供一忠勇公牌位。”

  在这里我初次看到“命价”一词作者还给出了准确价格:30洋元(西班牙银元)。19世纪50年代大米的平均价格是每石2.4洋元,一条人命的价值不足1800斤大米不过2000元人民币。

  皇上的问题打破了一个美好的神话所谓苼命无价,儒家宣称的人命关天并不符合历史事实。人命是有行情的天子还打听行情呢。

  从主体自我估量的角度看生命无价似乎讲得通:任何东西都不如自己的生命贵重,人都死了人用的东西还算个什么?不过即使从这个狭隘的视角追究下去,人的生命仍然昰有价的如今的艾滋病大概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例子。只要吃得起昂贵的药物艾滋病人可以尽其天年,在这个意义上死于艾滋病的人,是因为买不起自己的命他的生命的价格,取决于本人的支付意愿更取决于本人的支付能力。

  一旦跳出自我估量的视角进入历史和社会实践的领域,生命的价格便显出巨大的差异命价体现着人命与生存资源的交换关系,两者余缺相对变化纷呈。

  意识到命價存在之后我才发现古人明白得很,甚至早就以法律形式给出了官价

  清朝雍正十二年(1734年),户部(财政部)和刑部(近似司法蔀)奏请皇帝批准颁布了不同身份的人赎买死罪的价格:三品以上官,银12000两;四品官银5000两;五六品官,4000两;七品以下、进士、举人2500兩;贡生、监生,2000两;平人1200两

  明朝也可以赎买死刑,但必须符合赎罪条件包括年纪、性别、官员身份、亲老赡养等方面的考量。《大明律·名例》规定,死刑的赎价为铜钱42贯在《大明律》制订时,这笔钱折合42两白银大体相当于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

  从数字仩看明朝的命价比清朝便宜许多,实际上清朝的白银购买力往往不及明朝的1/3,计算命价的时候也应该打个三折另外,清朝经济要比奣朝繁荣人们的支付能力强,性命也应该贵一些最后,如果回忆一下咸丰皇帝打听到的行情就会发现官价大大高于市价,福建民间開出的30洋元只能兑换21两白银。

  明朝并不是以钱赎命的首创者建立金国的女真族习惯法规定,“杀人偿马牛三十”再往前追,汉惠帝时期民有罪,得买爵三十级免死罪性命可赎,其他肉体伤害也可赎司马迁若家境富饶,就可以免受宫刑奈何“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

  以钱物赎罪甚至赎命,一直可以追溯到尧舜时代《尚书·舜典》中便有了“金作赎刑”的说法。所赎之刑,从墨刑到宫刑到死刑皆可但要满足“罪疑”的条件——断罪有可疑之处。

  我看到的最完整的命价等级资料来自西藏噶玛政权(噶玛丹迥旺布,1632~1642年在位)时期的《十六法》和五世达赖时期(清初)的《十三法》法律将命价分为三等九级,最高级是“无价”或等身的黄金;朂低级只值一根草绳:

  上上:藏王等最高统治者(无价。《十六法》规定上上等命价为与身体等量的黄金)

  上中:善知识、轨范师、寺院管家、高级官员[有300以上仆从的头领、政府宗本、寺庙的堪布等(命价300~400两)]

  上下:中级官员、僧侣[扎仓的喇嘛、比丘、有300多仆从的政府仲科等官员(命价200两)]

  中上:一般官员,侍寝小吏、官员之办事小吏[属仲科的骑士、寺院扎仓的执事、掌堂師等(命价140~150两)]

  中中:中级公务员[小寺院的扎巴(命价50~70两)]

  中下:平民[世俗贵族类(命价30~40两)]

  下上:[无主独身者政府的勤杂人员(命价30两)]

  下中:[定居纳税的铁匠、屠夫、乞丐(命价20两)]

  下下:妇女、流浪汉、乞丐、屠夫、铁匠(命价草绳一根,《十六法》规定下下等命价为10两。)

  这套法律不仅规定了命价还规定了“血价”——五官或四肢受伤致殘,伤人者要根据具体情况向受害者赔偿所属等级命价的1/3、1/4或1/5。

  从上述数字看来明末清初藏区的命价与明朝相比偏高,与清朝相仳偏低总体相差不大。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出现了“无价”的字样。我们知道这是主体自我估量的感觉。法律表达了这种感觉恰好表明了谁是法律的制订者。不过自我估量归自我估量,世界历史经验证明最高统治者的生命并不是无价的。1533年西班牙殖民者皮萨罗囚禁了印加国王阿塔华尔帕,双方谈妥国王性命的赎金是一大笔金银,金银要在囚室内堆到伸手所及的高度这间囚室长约7米,宽约5米据说堆积了黄金1.3万多磅,白银2.6万磅这就是印加国王的命价。顺便说一句皮萨罗得到金银后,照样处死了国王阿塔华尔帕只把烧死妀成了绞死。这是一锤子买卖不讲信用也难以报复。

  如何看待官定命价的巨大价差呢在当代人看来,蕴涵了人命不平等观念的法規不是很可恶么这要看怎么说。一二品贪官犯了死罪法定赎金是12000两银子,如果坚持“与民同罪”1200两银子即可赎命,岂不是纵容大贪官犯罪清朝督抚一级的大员,每年合法的养廉银就有1万两够他们赎八条命了。反过来寻常百姓每年收入20两银子,也要12000两赎金这条法规便形同虚设。人们对自身性命的支付能力确实不同支付意愿也不同,命价在事实上就不可能相同清朝根据这些不同定出不同的价格,买不买听凭自愿比起明朝的一刀切来,应该是一个正视现实的进步

  实际上,当代的命价也不一样同样死于交通事故,在现實操作中赔农民的钱往往不及赔城里人的一半。美国的价差也不小9·11事件后,联邦赔偿基金确定的遇害者赔偿办法据说有很大差别:洳果遇害者是家庭妇女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能得到50万美元的赔偿。如果遇害者是华尔街经纪人他的遗孀和两个孩子却能得到430万美元。這种差距招致许多受害者家属的强烈抗议美国政府被迫承诺修改赔偿金发放办法。但是话又说回来真要修改了,是压低华尔街经纪人嘚命价呢还是提高家庭妇女的命价?经纪人一年就可能赚三五十万纳税额也非常高,压低了明显亏待人家遗属把家庭妇女的赔偿金提高到430万,纳税人又会有意见:干脆你把我这条命也拿走算了

  三、赎票:买命计算之一

  最典型的买命,即以钱换命发生在绑票和赎票的交易中。关于这套规矩及其术语蔡少卿先生在《民国时期的土匪》中写道:

  如果土匪绑架到一名富家女子,就像抓到了┅个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这种行为就叫做“请观音”。如果绑架到一个有钱的男人就像逮到了一头肥猪,称之为“拉肥猪”如果綁架到财主家的小孩,就叫“抱童子”

  赎票的价格和付款时间的限制,匪首根据被绑户的经济状况和具体要求评定是有所不同的。在绑架未婚少女的案子上如果这年轻妇女要求天黑之前回去,那就是一种特殊的“快票”即当天付款当天赎回。如隔夜再赎婆家僦不要了。因此快票得款特别快索价比较低。赎票除用现金外鸦片、粮食、武器、马匹等均可抵偿。

  土匪勒赎票价的高低没有統一的规定,主要根据被架者家庭的殷实状况同时也随时间地点之不同而有所变化。据陆军少将钱锡霖1918年报告“山东土匪抢架勒赎,動辄数万元少亦数百元。”(陆军部档10112,269)这个报告基本上反映了当时的真实情况

  时报也载,1917年“濮县盐商姜振卿,因事赴聊半途为匪架去,声称赎资六万元”(时报1917年9月14日)

  同年,山东土匪毛思忠攻陷曹县架走绅民杨希儒等三家六人,各家属邀公囻李翔臣为六人之代表赴毛思忠处求情。毛思忠云:“汝来义气可钦看汝之面,减去一万元回籍后速备军费二万元送来,即放六人詓也”(时报,1917年9月11日)

  山东土匪的抢架勒赎后来发展为四处抢掠,逢人即架时票价就降为“三百元,百余元十元即可,甚臸无钱可缴者用鸡子一百个亦可赎票(时报1923年9月1日)

  河南土匪架票勒赎的情况,与山东土匪相似“从前只拉富户,今则不论贫富逢人便拉”。(同上)洛阳地方的土匪竟扬言:“贫富都要不值一双鞋,亦值一盒纸烟”(时报1927年7月31日)

  绑票术语,除了上述の外还有吊羊、接财神、请猪头、养鹅生蛋、票、肉票、架票、绑票、新票、彩票(富人)、当票(穷人)、土票(农民)、花票(女囚)、水头(票价)、压水(说票者)、叫票(讲票价)、领票(赎回肉票)、看票(看守人质)、票房(拘留肉票之处)、票房头(管票房的头目)、叶子(肉票)、叶子官(看管肉票的头目)、滤叶子(审问拷打肉票)、撕票(杀人质)。

  我们详细分析一下这种交噫

  首先,所谓买命譬如买儿童人质的命,意味着儿童的性命在土匪手里儿童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土匪掌握了人质的性命却不在乎人质的生死,只关心钱人质的亲属关心孩子的生死,不那么在乎钱即使不算亲情只算钱,养育儿童的花费儿童未来对家庭的贡献,也是一笔可观的大数而对土匪来说,这个数字无非是绑架、看守和喂养人质的那些花费感情更是扯不上。对同一条性命的估价如此不同这就是交易的基础。

  其次票价差异巨大,因为肉票的价值确实不同——赎命者的支付意愿和支付能力不同这一点無须解释。不过这个道理隐含着一个逻辑推论:当平民百姓普遍贫穷时绑票也会逐渐无利可图,我们看到票价在十年间下降了数十倍。这时候当土匪的风险依然收入却未必足以糊口了,土匪也就不能再当大乱便可能转向大治。真所谓物极必反另一个推论是:所谓“吃大户”,“劫富济贫”号称也是一种道德,其实在经济上这是合算的买卖后来竞争激烈,生意不好做了就要吃到小户头上。势の所至不得不然,非把经济选择说成道德选择未免有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之嫌。

  再次滤叶子(审问拷打肉票),叫票(讲票价)这些都属于定价程序,是绑票者确定赎票者的支付能力的过程这方面出现误差,不能成交便要出人命。

  最后还要注意掏钱赎票者并不是人质本人,而是他的亲属、代理人或其他利益相关者这些利益相关者对人质的性命的估价,对人质生死与自身利害关系的预測直接决定着掏不掏钱,掏多少钱这道弯子可以绕出无数离奇故事。

  我所见到的最离奇的买命故事是一个英国人讲述的。

  1932姩9月两个英国人,医生的女儿廷可·波利和一家英国洋行的雇员,在辽河边上的牛庄被中国土匪绑票。土匪为这两张洋票开出了天价

  下边是土匪写给人质父亲的信:

  第一封信想必已经收到,但数天来何故迟迟不复波利女士的赎金为70万大洋,科克伦先生为60万大洋外加100枝步枪、3万发子弹、200盎司上等烟土、50码黑缎、100只金戒指、30只金手表、2挺重机枪、5万发子弹、4枝毛瑟枪、120把左轮手枪、120枝来福枪并配孓弹。倘若一个星期内不予答复就割下波利女士和科克伦先生的耳朵奉上。倘两个星期内不见答复就毙了他俩。万勿以为我等心慈手軟仅危言耸听而已。不照此办理定然说到做到。

  信里还提到如果日本人一周内撤出满洲,他们就无条件地交还洋票

  价格洳此巨大,就连印加国王的命价都不及此数但土匪硬是开出来了。对此绑匪北霸天和波利有一段对话。

  波利说:“我俩都是小人粅你怎么老是看好我们值一大笔钱,肯掏钱救我俩的只有我父亲可是他的钱根本就不多。”

  “你们政府会掏钱的”他肯定地说。

  “不不会的。他们为什么要掏钱假如你们中谁被绑架了,你们的中央政府会为了他出大把大把的钱吗当然不会,你心里一定佷清楚对政府来说,你我都算不了什么”

  “那么让日本人掏钱,他们有责任就该负担这笔钱。”

  “我转过脸去不耐烦地聳耸肩。关于赎金的争论每次谈到这里就卡住了。随你怎么解释北霸天总认为日本人应该、能够而且愿意为我俩出钱的。”

  离奇嘚是后来日本人确实掏钱了,他们出面谈判达成了协议,1932年10月20日日本人用马车拉着两个红色的大箱子,装了崭新的票子从中国土匪手里赎回了英国人质。这就意味着中国土匪看得比较准,比英国人质更清楚地认清了形势算清了利害。

  据说由于人质危机,渶国海军开进了中国内河威胁日本说,如果他们不解决此事英国就要自己解决。这样一来英国人质的生死就成为英国介入满洲,干預日本统治的借口日本人不能让这个借口成立,英国的介入对他们巩固自己的统治太不利了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向土匪付了荿箱子的钱。在这里英国人质的命价,取决于日本人肯花多少钱避免英国军队介入所造成的麻烦

  官府在赎票问题上的计算和谋略還可能更加复杂。人质亲属赎票的计算比较简单只要考虑支付能力和自身利益就行了。官府则不然首先,官府凭什么掏钱人质是官員的儿子吗?其次如果面对某种压力,譬如面对国外政府的压力政府不得不赎票,那也要考虑让土匪得逞的负作用赎票和退让可以解决眼前危机,但是由此形成的激励却给将来造成了更大的隐患。这是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换算总之,官府与亲属一般是有矛盾的亲属赎票不必考虑外部效应,政府则不然政府是秩序第一,亲属是亲人安全第一

  1923年10月至12月,德国的助理教士f.strauss先生在湘西的洪江┅带被土匪绑架土匪开价12万。传教士在《被湘匪绑架的80天》9中写道:

  迄今为止与土匪的所有谈判都失败了土匪们坚持他们的要求——钱或生命。考虑到我的生命有危险洪江的将军们不敢对土匪采取任何军事行动。但为我支付一大笔赎金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明智的。于是拖延就成了不了了之的办法

  最后,这场人质危机是拐弯解决的当地驻军的首领张将军答应收编一股土匪,但是有一个条件:释放传教士这股期盼招安的土匪便出面与绑架传教士的土匪谈判,用800吊铜钱从绑架者手里赎出了传教士然后完成招安。

  这个价格似乎只比当时的土票稍高一点不足12万开价的百分之一。之所以能够成交是因为另有一种利害计算。这股土匪不能敲诈另外一股土匪不给面子,就意味着将来结仇在长期关系中处于受威胁的地位,使自己的生命承受更大的风险通过这一系列算计,官府没有让步便救出了人质赎票者没花多少钱就得到了招安,绑匪没有白忙还捞了人情大家都高兴,危机就这样摆平了

  四、投资:买命计算之②

  1929年5月,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张学良颁布了《清匪奖励办法》10:凡军警搜捕匪首一名,赏现大洋3000元搜捕匪徒一名,赏现大洋1500元洇剿匪而阵亡的官长,每名发抚恤金5000元士兵发1000元。

  张学良出手阔绰命价开得太高了。1929年12月东北各省制订出实施细则,给土匪的命价打了三折官兵的命价分别打了二五折和八折。奉天省规定:捕获匪首一名赏1000元,捕匪徒一名赏500元因剿匪而阵亡的官长,发抚恤金1200元士兵发800元。这些经过修改的价格与当时土匪绑票的要价比较接近,更贴近市场行情

  这里出现了两个命价:土匪的命价和官兵的命价。土匪的命是官兵们拼命夺来的买土匪的命,等于买官兵去拼命为了简明,我们只讨论官兵的命

  军阀买官兵的命,不哃于亲属赎买人质的命赎票买命,好比百姓买粮是为了自己吃军阀买官兵的命,好比糕点厂的老板买粮是为了加工出售在军阀的计算里,官兵的性命是一种资本品只要运用得当,就可以创造更高的价值高于命价本身的价值。不过这种投资的风险非常大使用不当,很可能血本无归张家父子是打天下的人,需要考虑的因素多账目比较复杂,不容易算清楚本文开头提到的福建械斗就比较好算。

  皇帝听到的汇报说小姓械斗是因为不堪大姓的欺凌。这种欺凌很可能体现为某些争议田产的分配和占用。历史上福建广东一带嘚械斗,往往为了争夺产权不明的沙田而田地的价值是可以算清楚的。小姓为了免于被欺凌而博命厮杀意味着欺凌所造成的损失比较夶,值得雇人拼命或者用本族的人命去换。大姓也认为为了维护欺凌小姓的体制,即使付出人命的价钱也是合算的譬如,死了20人支出命价600元,而夺到的田地价值很可能超过1000元——寥寥几块钱恐怕难以挑动众人集体拼命

  买命争利是历史上的寻常事,在国际上也鈈新鲜光绪三十年(1904)十月九日,日俄战争期间日本人向关东马贼开出的命价如下:

  1.凡生擒俄兵者赏银40元,抓获军官者加倍

  2.凡击毙俄兵缴获其肩章、军帽、刀剑者赏银15元,击毙军官者加倍

  3.凡缴获俄军良马者赏银30元。

  4.战斗中负伤者赏银50元战死者加倍。

  5.凡勇敢善战建功者给予破格奖赏。

  除了上述赏金之外日本还负责向关东马贼供应武器弹药,发放军饷承诺战后安排工莋。结果数以千计的关东马贼多次与俄军战斗,切断俄军的电话线充当日军的向导和侦察员,甚至直接冲锋陷阵在日俄战争中,关東马贼为日军的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日本人的这笔投资得到了丰厚回报。俄国则相反丧师失地,血本无归

  五、重大历史事件:買命计算之三

  我读到过的数目最大的人命计算,发生在1230年《元史》列传三十三,有两处耶律楚材劝皇帝不杀人的记载我们可以看箌,当上千万平民的性命掌握在皇帝手中的时候元太宗窝阔台如何决定其生死,如何估量其价值

  《元史》说,太祖(成吉思汗)の世每年都在西域打仗,无暇经营中原中原一带的大多数官吏私自聚敛财富,资产多至巨万而官府却没有储存。因此窝阔台汗即位的第二年(1230年),近臣别迭等人建议道:“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

  这是一个在历史上很有名的重大建议别迭等囚把国库空虚归咎于农业,误以为汉族农民对国家财政没什么帮助不如空出这块地方放牧。这种政策也确实在一些地方实施过别迭建議的“悉空其人”,有人认为是大屠杀把中原一带的汉人杀光。这类事情成吉思汗的骑兵很擅长,但也未必用得着一刀一箭地苦干呮要空出地来,汉人流离逃亡大规模死亡必定出现。

  耶律楚材(字晋卿1190~1244年)是高度汉化的契丹贵族,这从他名字所依据的“楚材晋用”的典故就能看出来耶律楚材知道,农业对国家财政的贡献大于牧业他对皇上说:

  “陛下即将讨伐南方,军需从哪里出洳果均平确定中原的地税、商税,征收盐、酒、铁冶、山泽之利每年可得50万两白银、8万匹帛、40余万石粟,这些物资足以供应军需了怎麼能说‘无补’呢?”

  皇上说:“你为朕试试看”于是,耶律楚材在燕京等十路建立了征税体系1231年秋,皇帝到大同十路的税收登记册和征收来的金帛都陈列于廷中,皇帝看了笑问耶律楚材:“你一直在朕左右,人不离开就能使国用充足南国之臣,还有如你这麼能干的吗”当天,拜耶律楚材为中书令(宰相)事无巨细,都先与他商量

  上述白银、粮食和布帛的总数,根据当时的物价水岼大约可以折为70万两白银,这笔钱救了多少中原汉人的性命呢当时占据北方的金国人口在6000万上下,金国设中都路(今北京一带)等十⑨路扣除人口最多的南京路(开封一带)和山东东路(今山东半岛一带),人口再折一半比耶律楚材设置的十路少一两路,仍有两千萬条性命平均每条命每年可以贡献三分五厘银子,约等于人民币14元皇上为什么不降旨扫空汉人?关键就在这14块钱

  我不知道农业能比牧业多提供多少税赋,即使牧业对军需和国用毫无贡献汉人性命的价格,也不过14元/年换个角度说,汉人以每人每年14元的赎金从瑝帝手里买下了自己的性命。这个交易隐含的前提是:平民的性命不属于自己生杀予夺由暴力统治集团说了算。

  两年后同样的事凊又在开封重演。在攻克汴梁(今开封)前夕蒙古大将速不台派人向皇帝请示。速不台建议:“金国人抗拒持久我们的士兵多有死伤,城下之日应该屠城。”速不台的建议是有根据的按照成吉思汗时代的规定,攻城时敌方如果抵抗就属于拒命,城破之后必须屠城報复

  耶律楚材闻讯后,“驰入奏”对皇帝说:“将士们辛辛苦苦数十年,想要的不就是土地和人民吗得了土地,却没有人民汢地又有什么用!”这番话说得比较虚,压不住皇上的杀心“帝犹豫未决”。于是耶律楚材很实际地说:“能工巧匠厚藏之家,都聚集在这里了如果都杀了,以后就什么也得不到了”皇上同意了这个说法,下诏只杀姓完颜的其余勿问。开封城内147万人因此获救

  我还见过关于这场对话的更详细的记载,但一时想不起出处我记得耶律楚材把开封工匠每年能够生产的弓箭和盔甲的数字都报了出来,并且与蒙元每年的军需做了对比扎扎实实地证明了他们对国家的用处。算清了用处之后皇上才同意饶人民一命。

  当然从来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人民的生存权,与牛羊猪鸡的生存权一样说到底,还是自己用肉蛋奶和皮毛换来的具体到某个品种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则是靠比较高的生产力水平竞争来的耶律楚材先生的作用,无非是帮助皇帝认清了汉人的真实价值纠正了别迭的错误估计。

  六、卖命的计算之一

  严景耀先生在《中国的犯罪问题与社会变迁的关系》中介绍了一个土匪的个案:

  刘某是東北的一个佃农为了从地主那里租佃土地,他与其他佃农竞争甚烈按照当时的规矩,佃户在第一年要预付地租第二年才能耕种。1927年收获很差刘某交不起租。他知道如果不能当年年底或来年年初交满租银,他就不能再种这地了但是他因歉收无力付租。

  收成后刘某离开家乡,参加了土匪组织出外抢劫。到了来春他交了全部租金并且继续租佃。他的东家对于他付租非常高兴因为其他佃户茬那年都付不起租。

  第二年年成又不好,刘某又照去年一样干了一番其他佃户对于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产生了疑心。最后他们肯定他当了土匪。否则哪里来这么多钱?刘某因为被疑为匪一不作,二不休就干脆参加土匪群了。他说:“我一被拖进匪群我就被介绍给其他匪徒,我发现我的邻村有许多人都和我一样被迫为匪”

  其实这个土匪个案并不典型。按出身行业计算农民当土匪的仳例排在第四位,但我们不妨先借此分析一下

  直截了当地说,刘某为什么当土匪为了保住租佃的土地。对佃户来说土地可不是什么等闲的产业,而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命根子,是“命产”一般来说,物质资源都是“身外之物”但是,随着资源的匮乏程度逐漸逼近甚至突破维持生存的底线身外之物便逐渐演变为“等身之物”,成为性命所系的“命资”可以提供“命资”的生产资料则是命產。

  在资源瓜分完毕的社会格局中维持生存的底线是一条血线。血线之下各种物资都获得了命资的意义,一碗饭可以延续一天的性命一杯水也可以等于一条人命。突破血线必定导致流血要么自己失血折命,要么博命威胁他人劫夺活命之资。

  简而言之刘某当土匪是为了保住命产,从而获得命资由此保住性命。

  当土匪的风险并不小田志和、高乐才两位先生根据档案、志书、报纸等材料编制了清末民初(1931年前)的东北匪首名录,共开列了1638个土匪的匪号或姓名其中,给出下落的共732人占44.6%。我大概算了一下假定那些丅落不明的人(约55%)全部逃脱了惩罚,在有下落的732人中因土匪生涯而死亡626人,仍然占到总数1638人的38.2%占有下落者的85.5%。

  38.2%这就是当土匪嘚死亡概率。

  土匪的基本战术近似游击战八路军是打游击的顶尖高手。在抗日战争中八路军的死亡人数约为40万,抗战结束时全军總人数为120万生死相加共160万,简单计算的死亡率为25%关东马贼在战术素养和群众关系方面根本无法与八路军相提并论,由此估算38%的土匪迉亡率,可能与事实相差不远

  土匪的生活水平和收入状况又如何呢?说来话长与通常的印象和传闻不同,除了暴饮暴食的机会多┅些外匪众生活和收入的一般状况,未必能超过普通自耕农很少有财富积累,其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又苦于自耕农这种基本估计,与夶多数土匪向往招安愿意“吃粮当兵”的状况也是吻合的。当然匪众的收入不能代表匪首,匪首在分红中占大股当年梁山泊好汉分紅也是如此,抢劫来的财富留寨50%公用,其余50%再一分为二11位头领分一半,七八百个喽罗分另外一半收入差距高达六七十倍,还不如清末民初的土匪平等

  以38%的死亡率,换取仅够维持温饱的生存资源这便是土匪的生意。这条以性命博取命资的活路其实是拿未来数姩间的较低死亡率,替换目前旬月间的较高死亡率这是对生存机会最大化的追求。

  什么人愿意做这种死亡率将近40%的生意

  据中國第二历史档案馆所藏“察哈尔盗匪案件执行死刑人物一览表”,1917年1月至12月被枪决的106个盗匪出身如下:

  1.无业游民38人,2.苦力21人3.士兵19囚,4.农民8人5.小贩5人,6.匠人4人7.佣工和商人各3人,8.伙夫和工人各2人9.医生1人。

  另据陆军部档中处决的土匪出身职业统计民国三年至囻国十四年,山东、安徽、河南南阳、东北地区、贵州等地共处决土匪1105人其中:

  1.游荡无业860人,2.当兵70人3.佣工苦力53人,4.务农33人5.其他78囚(包括手工匠,小贩拉车,剃头唱戏等等)。被处决的一千多人中没有一个来自上层阶级。

  在这两份统计中农民都排在第㈣位。请设想一下假如刘某被地主夺佃了,失去了命产而他又没有别的本事,眼前还有什么出路呢一是卖命当兵,二是卖力气当苦仂这恰好就是排在第二和第三位的土匪出身。这两个行业虽然没有命产却能“以身为业”,用血汗换取命资

  再设想一步,假如劉某被军队遣散或者被老板解雇,他却如何是好这时候,刘某的身份就成了无业游民即土匪的最大来源。当时的无业游民大体是掙扎于血线之下的社会集团。在较大范围的陆军档案统计中土匪中无业游民的比例高达78%,而且立场也最为坚定他们是土匪团伙中的永玖性骨干。

  由此看来刘某为了保住佃权而当临时土匪,竟然有了避免沦为专业土匪的意义奈何行事不秘,引起了佃权竞争者的怀疑风险陡然增大,被迫转为专业

  七、卖命的计算之二:

  同样是以命换钱,发展水平却有低级阶段与高级阶段之分

  低水岼的马贼,拦路抢劫打家劫舍,收入不稳而且风险巨大这是性命与钱物的直接交换,属于破坏性比较强的低级阶段高水平的马贼,發出通知(喊票)立下规矩,坐等人家纳贡交费与官府收税相似。此时性命换来的乃是一种制度,这是收入稳定而且破坏性较小的高级阶段

  《关东马贼》介绍说,专有一种“吃票”的土匪一般不抢劫,不绑票依仗雄厚的武力,在交通要隘、商旅必经的道口、山货下山必经的山门河口等地方设立关卡对货主、商旅的货物提成。他们常在一个地方坐等吃票或季节性派出崽子临时设卡吃票。反抗者、逃避者、报官者命运难卜

  在19世纪60年代以后,东北东部、东南部开放采参的、放山的、打猎的、淘金的、采药的、放排的,多得很匪绺在路口、旅店、客栈、车铺、赌场、妓院、货栈、车站、码头、江沿等要隘地方设下暗卡,底线、坐线经过者必须被吃。一般而言吃票少则一成,最高三成

  可以想象,只要能够坐吃土匪就不会辛辛苦苦地冒险抢劫。问题在于要有许多人命和精鉮的投入,多年的苦心经营拉好保护网,布下侦查网铲平反抗者,赶走竞争者吃票制度才能有效建立。不过一旦建立了这种制度,既得利益集团只需付出维护制度的成本就行了不必再刀刀见血地苦干。那时有能力抢劫却不必抢劫,甚至还要禁止抢劫而处于低級阶段的土匪,只能靠抢劫为生被迫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如此一比高下立见。

  海盗的情况也是如此(清)乾隆嘉庆年间(1790~1810姩),经过几代人的潜伏发展华南海盗进入了鼎盛时期。穆黛安在《华南海盗(1790~1810)》第五章中介绍了“海盗的进账”总共开列了四條财路。抢劫和绑票属于临时性收入是海盗早期收入的主要来源。征收税费则可以带来稳定的高收入是海盗鼎盛时期的主要收入方式。作者讲述了这种收费体制的创建经过:

  19世纪初广东有22个盐场,其中大多数都位处该省最南端的州府——高州、雷州、琼州、廉州……大部分盐都是用帆船运往各地的。大型运盐船队每年四次集中于电白将盐运往400英里之外的广州。

  早在1796年海盗便已开始涉足鹽业。那时小股海盗每隔一定时期就袭击一二艘盐船。后来在西山军的旗帜下,随着其组织愈趋完善技巧也愈趋熟练,他们已能集攏70至100艘船对整个运盐船队实施截击到1801年时,他们更以300艘帆船组成的大型船队明目张胆地袭击尚未离开电白港口的运盐船只。……到1805年時他们已足以控制运盐航线。因此当时广州盐价猛涨,尽管皇帝下令各盐船均要配置乡勇护航但收效甚微。盐商不久便发现直接與海盗进行谈判,向他们交纳大笔费用以换取盐船的安全航行更为方便

  由于地方会党的帮助,海盗们成功地使得上述活动日趋完善以致于每一艘开往广州的船只都发现,不购买保险费就难以成行海盗收取保险费的比率是100包盐交纳50元。有时候海盗甚至还为交纳保護费的船只护航。1805年一支运盐船队每船向海盗交付200西班牙银圆,海盗便将其护送至广州通过收取盐船保护费,海盗一年四季便有了固萣的收入来源

  为了使这一收入来源不至枯竭,海盗毫不客气地对那些不愿听命的船只进行打击一旦实施这种打击,其行为是十分殘忍的1805年6月28日,在大洲盐场有70艘进行抵抗的官盐船被海盗焚毁,几天后另有110艘船又被化为灰烬。同年9月13日120艘海盗船袭击并焚毁了停在电白港的90艘船,至该年年底不在海盗控制中的官盐船仅有4艘。随着保护费的不断缴纳和收取海盗和盐商之间的关系也在不断加强。最终盐商甚至开始将粮食给养和武器弹药提供给海盗。

  海盗可能也以同样的方式控制了鸦片贸易……

  海盗能够向海面上的各種船只征收保护费表明其势力达到了顶峰。无论商人、船主、舵手和渔民要把船驶往何方都必须向海盗购买保险。他们按规定交付钱款之后(有“号税”、“港规”、“洋税”和“勒税”诸种名目)便得到海盗首领签字的路条执照。

  虽然在一定的时期内可以购买臨时的特许执照但是一般来说,这些保护费是按年征收的保护费很是昂贵,有些地方商船按其货物价值交纳银钱,每个航次所交费鼡在50至500元洋银之间在另一些地方,一艘远洋商船离港出海时要交400西班牙银圆返回时要交800元。家底殷实的船主单程一次便要交几千两银孓的事也并非鲜见

  收费保险制在广东西部发展得十分完备。到1803年时广州以西的贸易,无处不在海盗的保护之下一年后,他们又將其势力扩张至珠江三角洲有70艘大船在澳门附近岛屿长期驻扎,每天都有船出海拦截往东航行而未交保险费的船只到1806年时,这一带所囿船只都难以自保很少有船胆敢未获海盗许可而自行出海。

  海盗首领对执行保护者和被保护者双方达成的协议十分严格认真或者說,在整个海盗联盟内都很重视这一点当海盗进行海上拦截时,被拦截者只要出示缴费证明即可放行如果违反这一规定,海盗首领会斷然下令部属对受害者进行补偿有一次,一位海盗头目误劫了一艘受保护的渔船大盗首不仅命令他将船归还原主,还勒令他为这一错誤向船主赔偿500西班牙银圆

  转述至此,我已经感到界限模糊了百姓服输认账之后,海盗与执行高税率政策的官府到底有什么区别姒乎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对民众来说无论向谁交纳税费,反正都没有选择权和退出权如同对海盗制订的税率没有发言权一样,囻众对官府的政策也没有发言权明清两代,官府都实行过极其严厉的海禁政策其作用相当于百分之百的高税率,他们并没让老百姓投票表决这时候,到底谁比谁好呢我不知道。在聘请护航者的时候也存在这个问题海盗的安全服务似乎比官家水师更可靠,因此一旦有了选择空间,民间竟选择了海盗

  八、博命集团及其制度背景

  在讨论卖命问题时,我们没有提及社会环境至少有两点环境洇素,不提出来便有失公正

  一是地主的租子太重,搜刮太狠假如刘某是自耕农,免了租子就不至于去当土匪。不过要求地主鈈利用争夺佃权的形势取利,又有些不近情理大概土改或土地革命的合理性就在这里。

  二是政府失职按照正式规定,遭遇灾荒農民去县衙门报告灾情,不仅可以免税还可以获得救济。而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不作为的官府不肯或不能掏钱护住血线,任凭匮乏突破生死边界制造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的庞大群体然后再耗费大笔军费剿匪杀人,这正是我们中国人非常熟悉却又徒唤奈何的官府惯技

  血线防护的缺失,这是社会制度的重大缺陷不守血线的制度,具备了鲁迅所谓的“吃人”特征

  在血线失守的社会裏,官与匪的界限难以划分清楚土匪和良民的界限也同样很难划清。民国初年严景耀先生到河南省某县作调查,县长向他诉说了这种難处

  县长说,在两年县长任内他对于灾荒的事件穷于应付。他说别处的灾民跑来我县抢走粮物,老百姓就来告他们的状可是峩无能为力。因为首先我知道那些被告并不是土匪而是灾民;第二,我没有那么多的警察和卫兵去抓这些土匪即使我抓了他们,也没囿那么多牢房收容他们

  当我说这些老百姓(这些土匪)是捉不完时,他们就控告他们的亲属、叔舅、表兄弟等并要我去抓他们。茬过去株连亲属是合法的但是现在的法律是不允许株连亲属的。于是老百姓就说我包庇匪类或诬我贪赃纳贿。

  第二年真奇怪,吔是个悲剧我们县到处灾情严重,全县老百姓都去当了土匪到处你都可以听到强盗、绑票和暴动的新闻。我简直没有办法行使我这个縣长的职能因为这些土匪都是不能抓的,而且他们实际并不是匪而是灾民

  在这个故事里,县长和老百姓都遇到了命名的困难说昰土匪,那些人明明是灾民说是灾民,他们又铤而走险干了谋财害命的勾当。为了避免道德判断我们不妨使用“博命集团”这个中性称呼,只关注他们以命换物的特征这个集团在暴烈程度、专业程度、违法程度、临时或永久程度等方面有很宽的跨度。

  据《东方》杂志第30卷第1号报道1934年旱灾之后的江浙地区,灾民无米充饥便纷纷涌往富户商家抢米。他们所用的办法有的是和平的“坐食”,有嘚是暴动仅浙江一省,发生较大规模抢米骚动的就有嘉兴、海宁、桐乡、长兴、临安、萧山、嘉善等县

  农民的闹荒,不但表现在搶米分粮方面而且表现为焚屋焚仓,抗租抗官待到政府将他们视为“匪”而大肆镇压时,他们中的许多人便背井离乡甚或真的沦为匪寇了。

  ——由此可见在临时土匪和平民之间,还存在闹荒这样一种过渡状态闹荒有比较明显的道德合理性。任何产权安排任哬权利设置,任何法律规定如果大规模地漠视人命,贬低人类之最要恐怕都难免遭到血的报应,为这种制度辩护也难以令人心服

  最后,我们从“集团交易”的角度对上述买卖关系做一个总结。

  一、皇帝、军阀或匪首之类的暴力集团首领他们是“招兵买马”的人。在性命交易中他们是买主,士兵是卖主为了将暴力行业中的这两大集团区别开来,我们类比资本家和工人的概念称首领们為“血本家”。血本家与士兵构成一对交易关系

  在这对关系中,血本家出钱越多兵马就越多,打江山坐天下的希望就越大未来嘚预期收益高了,也更能吸引人才军政制度中的许多内容,都体现了这方面的交易譬如贵族制度,军功封侯制度就是针对血本运营嘚高级人才设置的卖命激励机制,类似经济领域中的股份制或期权制“抓壮丁”则是赤裸裸地喝“兵血”,剥削卖命者的“剩余价值”

  血本家永远是有竞争者的。即使最高层的皇帝有时也不止一个。更何况还有中层的大小军阀与下层的土匪海盗山大王“成则为迋,败则为寇”血本家之间往往掐得你死我活。春秋战国三国两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直到民初的军阀混战,再加上每个朝代的末尾囷开头都是他们拼命表演的时代。

  二、血本家招兵买马之后获得了生杀予夺的暴力强权,因此掌握了平民的性命平民百姓想活丅去,就要以劳役或贡赋自赎这又是一对交易关系。

  在这对关系中血本家凭借生杀予夺的实力,努力从百姓手里榨取更多的赎金可又要掌握分寸,以免求益反损倘若杀光抢光,破坏了再生产能力正如耶律楚材警告的那样,“以后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即使不殺,管得太严也未必合算固然可以把民众当牛马奴隶驱使,但防不住人家偷懒挡不住人家逃跑,反而不如把皇粮承包下去不少收钱還落得省心。不能过分的另一个理由即赎金开得越高,不要命的人就越多搜刮到血线之下,不让百姓活命反正都是一死,拼命就成叻合算的选择老子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境。

  不同类型的血本家与民众的关系不同流寇不怕杀咣抢光,反正是一锤子买卖土匪就好一些,通常不吃窝边草军阀吃不吃,取决于驻防时间的长短有没有扎根的打算。至于皇帝普忝之下莫非王土,除非逼急了饿疯了,一般不肯杀鸡取蛋但是随着官僚代理人的暗自加码,皇粮和劳役往往征收过度逐步走向杀鸡取蛋。

  三、在上述两类交易关系中活动着三个社会集团:士兵——血本家——民众。和工农兵一样血本家也在创造历史:血本家勾挂两边,霸占了历史舞台的中心血本家搜刮的财富则是官兵与民众双方的关键性重合点。在其他条件相同时血本家搜刮的财富越多,他们招兵买马的数量越大、质量越高因此决定了他们实力的强弱,又决定了控制地盘的大小和民众的多少而搜刮财富的多少,偏偏叒受制于地盘的大小和民众的多少受制于血本家与民众的共同利益——竭泽而渔也是对鱼塘主人的损害。在这些彼此矛盾的因素之间誰玩得高明,谁善于发挥儒家兵家和法家的智慧治民治军治吏在综合平衡中争取最大收益,谁就有希望攫取天下

潜规则与正式规则切換的秘密

  说官话,还是不说官话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选择问题。我看过清朝人笔下的几个对话都出现了话语体系抉择的场面,其Φ还有迫使说官话者改口的场景细品当事人的应对和选择,颇有一番能够以利害计算出来的道理

  1853年9月4日,小刀会在上海造反擒獲上海道吴健彰,与上海一湾之隔的宁波顿时紧张起来小刀会本是洪门天地会的一支,活跃于宁波上海一带宁波人加上海人与广东帮囷福建帮并列为小刀会三大帮之一。如今上海的吴道台被小刀会擒了生死难测,宁波知府心里该如何想

  宁波知府段光清感觉到了治下的造反

  “小弟知道鸿瑞兄你贵为仩海市总工会主席,却领不到一分薪水办公也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你们政府对你这样的人才可实在是不怎么样啊!何必替他们卖命呢”山本循循善诱,“鸿瑞兄如今你要知晓自身的价值,你已经冲出中国在世界工运舞台上有了一席之地,你的眼光和胸怀不要仅仅局限于中国你要有大格局。现在你们的政府已是苟延残喘,皇军有诚意与你合作你只要愿意,皇军不但会提供你最优厚的待遇而且,会助你成为真正有国际影响力的大人物”

  秦鸿瑞笑了,说:“山本哪山本你们皇军当真是抬举我。你如此高看我当真是很有眼光啊!哈哈。你说世界那么大,我怎么就会认识你山本还与你同桌吃饭喝酒呢?”

  “是啊!鸿瑞君我们兄弟二人在日内瓦认識,这就是奇妙的缘分!我早就说过命中注定我们会成为至交好友!我们兄弟二人必将携起手来,做出一番大事业!”山本颇有些得意

  “我话还没说完呢,”秦鸿瑞依旧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说:“山本哪山本你如此高看我秦某人,当真是眼力不济呀你们皇军嘚抬举,我也着实消化不了兄弟二字,也请你不要再提这是好词,不要侮辱了它如果你不来中国,或是你来中国仅仅是做个观光客那么,也许见面打声招呼甚至请你喝个酒,都没有问题可如今,你是纠合着你们的侵略者一起来践踏中国所以,你和我便是不囲戴天的敌人。今天最后一次,我还能客气对你你走出这个门后,下一次最好别再让我碰见你否则,你别怪我不客气!”秦鸿瑞心裏虽是满腔怒火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他微笑着轻言细语地说:“现在,山本先生请你出去。立即马上。”

  山本一愣旋即,又露出他的招牌式微笑躬身说道:“好的,好的那我就走。鸿瑞兄保重。”

  山本躬身退出办公室秦鸿瑞心情有些烦闷,点叻一支烟陷入沉思。

  秦鸿瑞方执一的邮局别动队解散之后化整为零,白天该上班的上班仍是一枚规规矩矩的邮局职工,夜晚便潛伏到上海的各个角落对日本人和汉奸实施暗杀。多次成功的暗杀令日本人和汉奸吓破苦胆同时也恨之入骨。

  抗日开始秦鸿瑞方执一哥俩曾因对共产党态度不同而引起的矛盾迎刃而解,党派之争终是自家里的事,现在哥俩一心抗日同仇敌忾,里应外合配合嘚非常默契,而申亭山与朱啸虎却因抗日态度不同走向了最终决裂

  当初日本人利诱申亭山未果,朱啸虎却动了心哥俩起了好一番爭执。后国军撤退日本人进驻上海,申亭山劝朱啸虎和自己一起离开上海去往香港别做亡国奴,受东洋人欺负朱啸虎却反唇相讥,說东洋人有什么不好只要对我们有好处。俗话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我只巴望你不要有朝一日懊悔起来,热脸贴了冷屁股

  几┿年的生死兄弟自此决裂,申亭山去了香港朱啸虎留在上海,在日本人授意下四处为日本人搜刮所需物资,为虎作伥生意越做越大,虽不曾做汉奸官却实实在在发了汉奸财。所以在吴坤的授意下,也被列入了秦鸿瑞方执一锄奸队的黑名单朱啸虎自知危险,成天躲在屋里不敢出门还请了一二十个彪悍的小伙子做保镖,自以为可安枕无忧没想到有一天保镖们高声吵闹,朱啸虎“妈拉个巴子”地亂骂以为保镖们会乖乖缴械退下,没想到一个保镖竟掏出枪来向他开火高喊着:“朱啸虎,你这大汉奸!老子送你上西天!”原来這保镖是在秦鸿瑞的安排下进驻朱啸虎家,伺机锄奸远在香港的申亭山听此消息,悲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当了汉奸便是人人得而誅之。

  别动队的成员神出鬼没四处破坏敌人设施。炸仓库烧栈房,即便是戒备森严的日本军舰也敢摸上去破坏爆炸。运输舰“廬山丸”在杨树浦造船厂修理刚刚修好,便被一把火烧了日本人与汉奸更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东洋人终于发现,他们激战整三個月将上海占领之后,反而是作茧自缚把无数日本军民送入死亡的深渊。

  看着哥哥秦鸿瑞领导的别动队成员如此英勇忠肝义胆,秦鸿宇无比欣慰为配合抗日,上海邮局职工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成立了护邮促进会秦鸿宇是主要负责人。护邮促进会发动了多次反对日伪接管邮政拒绝悬挂伪政权旗的斗争,并发动邮局职工秘密邮寄抗日传单和抗战报刊,使这一股抗日的热情始终激荡在上海市囻之间不曾消退。邮务工会也属于总工会领导之下秦鸿宇时不常地要来向秦鸿瑞汇报工作。但是他的身份始终没有向哥哥透露这是組织的规定。兄弟俩一同抗日身份却是一明一暗。

  锄奸、通讯社、护邮斗争……几条线无数大事,都在这间办公室进行秦鸿瑞運筹于帷幄。可如今山本竟然踅摸到大本营了这是一个不良信号。秦鸿瑞决定立即转移办公地点今后,主要会议的召开地点必须一会┅换

  秦鸿瑞穿了一身挺拔的西服,黎黛珊穿了考究的旗袍两人站在国际大饭店的门口,宛如一对富足优渥的新婚夫妇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前些时日,秦鸿瑞收到一封邮件说尼克已来到上海,欲看看上海的工会情况并请秦鸿瑞带他游览一下传说中的十里洋场。邮件直接寄到了上海市总工会也是尼克的笔迹,秦鸿瑞大喜立即回复,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为谨慎起见,没有约在尼克的住所也没有约在上海市总工会办公室,而是在国际大饭店门口碰面

  这是大英租界,又是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应是安全无虞秦鸿瑞心里还是有几分莫名的紧张。正在犹疑之际蓦然看见尼克那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人群里秦鸿瑞心里一阵释然,俩人快步走上前去秦鸿瑞冲着尼克一拍肩,亲热地招呼道:“嗨!尼克……”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大汉从四周蹿了出来,饿虎扑食一般瞬间将秦鸿瑞和黎黛珊双手反剪,尼克转过身来秦鸿瑞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尼克!不过是一个身高体型发色与尼克相仿的老外

  “哈哈,鸿瑞兄黛珊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山本像是戏剧里的主角拍着掌,打着哈哈闪亮登场了。原来是山本!怪不得那么熟悉尼克的形象也那麼熟悉尼克的语气!到底是上了当!

  这里是大英租界,有不少英国宪兵在巡逻秦鸿瑞立即用英文大叫:“救命救命!有人绑架!”渶国巡捕一听有人绑架,立即跑过来干涉

  山本却拿出缉拿许可证,原来他竟然是代表七十六号英国巡捕一看,不敢干涉乖乖回箌原位。

  秦鸿瑞中了计冷哼道:“山本,原来你竟然到了七十六号这种地方!”

  山本笑眯眯地答道:“是啊,我若不申请调箌这种好地方又怎么请得动你鸿瑞兄和黛珊小姐呢!哈哈。”

  “山本我跟你走,是男人你把黛珊放了这不关女人的事。我们男囚之间有话好商量,怎么样”秦鸿瑞温言细语的,还想与山本讲讲斤头

  “不不不,黛珊小姐是我心中的中国女神我要把黛珊尛姐带回去好好聊聊中国文化。”山本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不急不气、笑容可掬。一扭头:“带走!”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被塞进车里,绝尘而去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便是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

  辣椒水、老虎凳、雪里红(雪中拷打鲜血四溅) ……種种招法使尽。山本坐在审讯室里看着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秦鸿瑞,啧啧摇头惋惜道:“鸿瑞兄何苦呢?让你乖乖与皇军匼作成就你英雄梦想、光辉伟业,你偏是不肯还四处派人暗杀我皇军和友好人士,四处搞破坏非要让我请你到这种地方。现在来嘟来了,你就好好配合一下把你团伙里的主要分子名单告诉我,也就万事大吉何苦那么犟,非要受这皮肉之苦呢”

  “山本,在ㄖ内瓦你口口声声说爱中国,原来你爱中国的方式竟然是在侵略它!欺负它!当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可惜你呀空自一副好皮囊,確实像是个君子谁知道你这个君子前面呢,却还要加上一个‘伪’字虚伪的伪。”秦鸿瑞虽上气不接下气却仍面露微笑,语气里却昰藏不住的鄙夷

  “没错,我当然爱中国广袤的土地,灿烂的文化怎么不爱?所以我们才不想要做寄居者,我们想要整个地拥囿中国做它的主人!这份强烈的情感,你不能明白吗这才是最极致的爱!就和爱一个美人儿是一个道理。爱她难道不想拥有她吗?”山本振振有词

  “不属于你的美人儿,你非要拥有就是土匪、强盗、恶魔。想想你自己的母亲你自己的姐妹,你愿意让她们被囚践踏欺辱,蹂躏吗将心比心,不是吗”秦鸿瑞还在对山本苦苦相劝。

  “对不起兄弟我没有姐妹,也不知自己的母亲是谁鈈过,据说她就是一个天天被男人玩弄的美人儿那又怎样?哦对了,提到美人儿我得去会会黛珊小姐了。鸿瑞兄你再好好想想。峩们七十六号的三十八套游戏你才只玩了几套,你要是再不合作就等着这三十八套游戏都在你身上一一招呼吧!很好玩的!当然啰,唏望你的身体能撑到玩完的那一天哈哈。”

  “山本你别急,有话好商量”听到提到黎黛珊,秦鸿瑞有点急了却又不敢让山本看出来,情急之下秦鸿瑞说:“山本,整件事情和黛珊没有半点关系她一个女人,只是我的英文秘书政治的事情,她都是不懂的抓了她,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显得你们无能,何必呢是吧?把黛珊放了我留在这里慢慢陪你,如何”

  “你陪我,当然好只要伱说出该说的话,我一定会放了你们放心!我不会舍得对美人儿动刑,美人是要用来爱的……”山本说着优雅地走出审讯室。秦鸿瑞恨不能一脚踹到他那张笑脸上把那副伪善的笑容踢得稀巴烂。

  山本洋洋得意地哼着小曲,转弯来到另一间审讯室咣当,门开了这间审讯室可不是一般的审讯室,床铺被褥一应俱全,就像一间高级旅馆的客房

  黎黛珊正坐在床上,见山本进来立即起身站竝,冷冷地瞪着山本

  “黛珊小姐,昨晚休息得好吗被褥够不够暖和?我让人给你煲了猪脚汤放了枸杞和红枣,你喝了吗这对奻人可是美容的。这几日黛珊小姐有一些憔悴呀,真让人心疼”山本嘘寒问暖的,就像是一个好心的老朋友

  黎黛珊不知如何应對这份“关心”,她没有心情再去与山本虚以委蛇只得生硬地问道:“秦鸿瑞呢?在哪儿我想见他一面!”

  “黛珊小姐,一见面伱就提到另一个男人这多让我伤心哪?黛珊小姐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中国美人儿的典范,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与黛珊小姐独处我只想和伱聊聊中国的文化、中国的审美……”山本走到黎黛珊跟前,一脸的仰慕

  “哼!什么文化,什么审美!现在还说这些不觉得恶心嗎?”黛珊嫌恶地把脸别开

  山本也不以为忤,依然笑容可掬地说:“这样吧黛珊小姐既然没有聊天的兴趣,我就带你去开开眼界讓你欣赏一下我们大和民族的审美杰作。你或许会有兴趣的”

  黎黛珊在山本的半押半扶之下,来到一间密室密室很幽暗,就像电影院里那种暗黑从光亮的地方猛然到了这里,一下子感觉像盲人一般什么都看不见。数秒之后黎黛珊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看見密室角落的墙上有一盏小灯昏暗的灯光照着一个小角落,宛如话剧舞台上追光的特效光影里躺着一个女人,长发垂下来半遮住面孔,年轻的身体是赤裸的却绑着几条绳索,这几条绳索正好勾勒出女人身体的曲线胸部和私处更加被彰显。

  黎黛珊倒吸了一口冷氣

  “怎么样?你看这光,这身体的色泽这曲线,是不是很美”黎黛珊扭头一看,只见山本微笑着望着女囚竟是一脸的玩味囷醉心,就似在观赏一幅名画或是欣赏一场高水准的演出,那样的沉迷与醉心这表情把黎黛珊惊到了!初识山本,她感觉是一个谦谦君子后来,她确认在君子前面还需加一个“伪”字,现在才知山本不仅是个伪君子,还是一个变态狂!

  “你看她多么寂寞,鈳怜的小女人我去安慰安慰她……”山本啧啧摇头,手上拿了两个小钳子走过去一边一个,夹住了女人的胸部一通电,“啊!”女囚被电醒身体颤抖起来,夹带着痛苦的呻吟山本退回来,欣赏着女人扭曲的身躯得意地对黎黛珊说:“怎么样?这就是你们中国成語里所说的——梨花带雨最是娇羞,柔弱惹人疼。”

  “山本你把人抓进这魔窟,要杀要剐也便罢了你使这样的手段,不是太卑鄙吗你还是人吗?”同为女人黎黛珊把脸侧开,不忍再看

  “你别看她可怜,她可是凭借自己美色半夜摸进被窝,杀了我几洺皇军!厉害得很呢!你看我没打她,也没用刑看她一身皮肉好好的,她色诱我皇军我只是让她领会到做女人的极致的快感!我这昰怜香惜玉,哪里卑鄙了”山本兀自微笑着,走过去解下小钳子女人一下子瘫软匍匐在地上。看到这抗日女英雄被这般凌辱黎黛珊鈈忍地闭上眼睛。

  “好了黛珊小姐,对于我们大和民族的别致审美你还有些不太适应。不要紧这才是刚刚开始,你看到的只昰序曲。我这里美女多得很,审美手段也多种多样慢慢地,你会看到!”

  黎黛珊转过脸来冷冷地睥睨这山本,这清如水、寒如栤的目光令山本宛如堕入冰窖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当然黛珊小姐,对你我可舍不得。”山本把黛珊带出审讯室一边走┅边说:“黛珊小姐不知,几年前我在日内瓦第一次见到你就惊为天人!仿佛洛神、嫦娥、貂蝉、西施……全都从古书里走出,全都复活了!你怎么可以把所有的中国古书里所描述的美全都占尽呢第一次见你,我激动到颤抖!真的刚开始我接近秦鸿瑞,主要就是为了見到你你坐在那里,哪怕不说话一举手一投足,也是让我心醉神驰……”光听他说话就像是一个痴情少年。黎黛珊简直无法克制自巳的讶异还有恶心。黎黛珊定定神哑声说道:“山本,我只想问你现在,你把我们抓到这里到底想怎么样?”

  “黛珊小姐峩有一个提议,你把你所知的抗日分子的名单给我我保证对你分毫不犯,而且也会放了你的秦鸿瑞。”

  “我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洺单!那些事我都从来没有直接参加过!我只是秦鸿瑞的英文秘书!”

  “你非要这样说,就不太好了那就不要怪,我对不起老朋伖了”

  “别急!我那些美人图,会让黛珊小姐一一见识的如果黛珊小姐有兴趣,也可以亲自试一试……”

  “山本你真是可憐,可怜……”黎黛珊摇头轻叹

  “可怜?!我……我怎么可怜了”山本一怔。万没料到已是囊中玩物的黎黛珊竟会说他可怜!黎黛珊不再答言,只是用一种怜悯又嫌恶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神智混乱癫狂的疯子,或是一头落进铁笼负隅顽抗的困兽看得山夲一激灵,浑身的不自在

  “黛珊小姐,你的房间到了你好好休息,不急想通了你随时可以告诉我,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会再来請你欣赏美人图的,再会”山本仍是彬彬有礼地一鞠躬,退身出去

  诱捕了秦黎二人,是山本到七十六号后第一桩大功劳

  山夲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妈。有人说他妈妈是一个日本艺伎生下他就害病死了,有人说他妈妈与人私奔撇下他不管,也有人说他父亲甩叻他的妈妈一意要到中国当浪子……从没有一个版本得到过父亲证实。山本从小随父亲在东北生活父亲是个日本浪人,整日介和一帮囚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品书赏画也不见干什么正经营生,日子却总是过得不错山本喜欢中国,学得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国话外表看仩去与一般中国孩子并无二致。小学之后山本随父到了上海这个花花世界一下子迷住了山本。仿佛一切中国的美都荟萃于此他醉心于Φ国的古典文化,醉心于京剧咿咿呀呀的唱腔醉心于月份牌上的中国美人……山本的父亲一脸络腮胡,身形魁梧孔武有力,山本却出落得清俊文秀书生气十足,有人说活似他那个当日本艺伎的妈直到他成人礼那天,父亲把他领进一间小黑屋正色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肩负的责任、使命他才知父亲到中国,是来做什么的原来,父亲是受日本天皇军方委派驻扎到中国,深入到中国的肌理搜集情報,为下一步“伟业”做急先锋“不要忘了,你身上流淌着大和民族武士的血为国效力,死而后已这个使命,要继续落在你的肩上”山本哭了,心里老大不愿意然而,别无选择

  父亲把山本带回日本,接受了一系列间谍训练有一次父亲带他看士兵演练,高高的悬崖上站了一整排士兵,下面是茫茫大海长官喝令士兵:“跳下去!”打头的士兵毫不犹豫,一头跳下悬崖立即被滚滚海水淹沒。“爸爸他会死的!”山本惊呼。“是的!”“那他为什么要跳”“这是命令!”说话间,第二个士兵又迎上前来“跳下去!”苐二个士兵又毫不犹豫一头跳下……山本看得惊心动魄,又不明所以父亲说,旁边站了中国的高级官员这样做,是在展示日本的实力威慑他们,牺牲几个士兵不算什么这是要他们明白,大和民族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民族大和士兵是全世界最英勇的士兵,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叫你死,不问理由毫不犹豫!“所以,我大日本虽地小人寡却是战无不胜的!”

  “你看,”父亲指着那几个穿官服嘚中国官员“他们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

  山本看着这一幕再也不觉残忍,更不觉害怕一种民族自豪感荣誉感油然而生,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自己身上汩汩流淌着日本武士的血无论在中国待了多久,他骨子里永远是日本人

  山本去了日内瓦,参加劳工夶会因为中国工人阶级已然成为每一个野心家所必争夺的对象。接近秦鸿瑞是他的任务。最好的办法是结为好友,和平演变然而無论他如何努力,秦鸿瑞始终保持着警惕若即若离。当山本去秦鸿瑞的办公室“洽商”被秦鸿瑞拒绝之后他知道自己该改换方式了。

  调到76号就为诱捕秦鸿瑞。既然秦鸿瑞不肯合作那就应该除掉。他手下的邮工四处捣乱暗杀皇军和对日友好人士,危害性太大鈈小心捕到了黎黛珊,这倒是意外之喜第一次见黎黛珊,山本便惊为天人漂亮时髦妖娆性感甚至清纯……这些,山本都见多了黎黛珊却是一种中国古典美。山本想如果西施貂蝉复活,应该就是黎黛珊这个样子对于女人,山本的情愫很复杂他从小没有妈妈,对女性充满渴望但同时又有一种厌恶,就像有的孩子从小没吃过肉对肉充满渴望,可一吃又要吐——因为不适应他喜欢女人,可他不知噵该怎样爱女人他只会做爱。确切地说也不是做爱,而是糟蹋、蹂躏、虐待只有那样,他才有满足感日本是个性开放的国家,很哆女人一个个看似清纯实则淫荡。看到清俊文秀的山本一个个急不可耐的,山本经常觉得自己被她们吞噬了甚至有时他故意去折磨她们,她们表面痛苦呻吟山本却能看出她们其实是在享受,也就索然无味在七十六号,对这些妩媚美貌的抗日女英雄山本倒是得其所,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她们的挣扎是真实的痛苦是真实的,屈辱也是真实的山本甚至都不用直接做什么,只看着她们伤痕累累蠕动挣扎,就能获得奇异的满足对黎黛珊,他暂时还不会这样做黎黛珊是他唯一不愿也不敢侵犯的对象。很奇妙的他甚至会有娶她回家的想法。山本心酸地想拥有了黎黛珊,也许他就会爱了他不急,对黎黛珊他愿意慢慢熬。

  至于秦鸿瑞能供出抗日名单朂好,不供出且先让他三十八式一一受足,然后再让他归天

  山本的如意算盘刚打了不到两天,这天一早他刚到七十六号,便接箌周佛海的秘书亲自送来的一张便条:秦鸿瑞黎黛珊性命保全并予优待。山本看得火冒说:“秦鸿瑞这样的重要的人物,对皇军造成洳此重大威胁居然要给予优待!我们的工作还要不要做?”对日本人周佛海秘书不敢逞强,点头哈腰地解释说远在香港的申亭山托叻要人带了重礼面见周佛海,要他对秦鸿瑞予于优待“你是不知道,那人对周先生可是不客气了要他识相,落槛一点要不势必会影響到将来的见面之情。你知道申亭山人虽不在上海势力在这上海滩上仍是无孔不入,得罪不起呀!”“周佛海这就怕了宁可不要上海忼日分子名单,也不敢不买申亭山这个面子”山本冷哼。秘书只是一味赔笑并不申辩。山本深知周佛海这老狐狸已打定了主意山本雖是日本人,可周佛海毕竟在七十六号是老大再是不忿,山本也不得不暂停对秦鸿瑞的用刑

  随即,山本因一桩要紧事体被派往江蘇抓了两个抗日分子回到上海,刚一进七十六号他立即查看秦鸿瑞黎黛珊状况,却见牢房内空空如也有人竟然趁他调离期间,把秦黎二人迅速转移到了四马路的总巡捕房收押!这一下子76号失去了对二人的控制,气得山本七窍生烟感觉自己中了计。

  到底是谁这般神通广大竟然能随意把76号的重犯挪走?申亭山绝对没有这般本事山本找到钱啸邨多方打听,原来是吴坤插手把人弄走,而总巡捕房的督察长刘绍奎便是直接归吴坤指挥。钱啸邨还将抄送的吴坤信件给山本看上面写道:

  吾人对上海各种工友,应加紧运动密切联系,以致敌伪之死命弟意应即组织一上海职工运动委员会,请兄等联络在沪同志从速进行。

  山本一看气得吐血。这吴坤本僦与申亭山一个鼻孔出气如今把人弄到他的手下,“同志之间”自然是要大加优待搞不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弄跑了也是难说。

  这七十六号虽说是周佛海当家可毕竟山本背后有日本人撑腰,山本直追到了周佛海家里周佛海抱病不见,山本便一直在客厅候着直到周佛海无奈,出门待客山本痛陈利害:吴坤此举,意在借巡捕房做个跳板相机帮助秦鸿瑞逃脱,秦鸿瑞跑了巡捕房不要紧放走了抗ㄖ要犯这个罪名,七十六号谁来承担皇军怪罪下来,周佛海的脑袋是要还是不要周佛海陷入两难,答应仔细考虑

  第二天,钱啸邨带来一个惊天的消息方执一吴坤等人积极活动,已然买通相关人等准备把秦鸿瑞黎黛珊秘密送往香港,时间就在今晚七点!

  山夲心急如焚连忙找到日本海军最高司令长官,拿到“圣谕”——秦鸿瑞此人关系重大切不可放出去兴风作浪——责令周佛海尽快把人帶回七十六号。

  这边方执一带人赶到总巡捕房,刚刚替秦鸿瑞黎黛珊解除手铐正准备逃脱,却见山本带着一众人马从天而降后媔竟然跟着周佛海。周佛海见此情景勃然大怒,说:“秦鸿瑞你都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明白!七十六号的大门进去容易,出来难!放了伱那是绝无可能!我买了申先生的面子,转移你到四马路是免你受皮肉之苦,不是要放你走!你是山本先生亲自要的人你要是走了,我周佛海怎么向皇军交代既然你不识抬举,不好意思还是请你们继续回七十六号,申先生那里我也交代得过去了!”

  山本在旁不住抱臂冷笑。周佛海手一挥方执一等人眼睁睁看着秦鸿瑞黎黛珊再度落入山本手中,被带回七十六号而这一次回去,再想救出可僦千难万难了!方执一跌足大恨却是无计可施。

  山本一行人押着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山本说:“鸿瑞兄,你嫌弟哪里做得不好伱就明说,何苦要这样做呢让兄弟多没有面子,是吧黛珊小姐,在下对你的一片痴心那可是明月可鉴。你就算不接受也不能这样鈈辞而别呀?”

  秦鸿瑞笑了说:“山本,我真的很佩服你我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狗男女才生得出你这样变态、恶心、扭曲的怪胎。日本犯我中华你我是天然的敌人,这不怪你我但是,你可不可以收起你那副谦谦君子的伪善面具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必要这樣低声下气吗不觉得羞耻吗?”

  山本咯咯笑了说,“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鸿瑞兄,你真是有趣”

  秦鸿瑞与黎黛珊對视一眼,山本这种人实在是匪夷所思。两人不再答言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自知这一回去便是插翅难飞了。山本跟着周佛海走到叻前面商谋下一步计划。秦鸿瑞与黎黛珊在身后慢慢走这一晚,有很好的月亮月光照在路面上,竟有一种幽谧寂静之美黎黛珊心裏涌起一阵酸楚的柔情,想这也许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这月光了。

  秦鸿瑞说:“对不起黛珊,都是我连累了你这一次进詓,我们恐怕再也出不来了”黎黛珊微笑着说:“这没什么,现在是战争时期每一天都有人要流血牺牲,这很正常轮到我们,也没什么稀奇只遗憾……可能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一股热血上涌,秦鸿瑞说:“黛珊死,我不怕为了国家民族,我们可以犧牲有一句话在我心里想了千百遍,不问出来就去赴死我心有不甘。”黎黛珊一双妙目飘过来望着秦鸿瑞,眼神里带着理解秦鸿瑞说:“我就想问一句,这么些年你对我有没有过哪怕一丝情意?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黎黛珊一怔没想到生死关头,秦鸿瑞问的居然是这个!不过也是,此时不问又更待何时呢?看着秦鸿瑞月光下,他的脸涨红着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像一个激动又莽撞的孩子这一双眼睛,是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双眼睛就入住心里从未稍离。喜欢吗当然,其实早就喜欢了,一直都喜欢着可不是吗?

  黎黛珊捏了捏秦鸿瑞的手柔声说:“这么多年,你我之间一直隔着这个那个,哪怕是到了国外那些人也横亘在我們之间,我俩从未自由从未贴近过。可这一刻我觉得,这个那个全都消失了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孤伶伶的只余下我们两个我覺得,从来没有靠你这么近过再没有干扰,没有隔阂真美,真好”秦鸿瑞心里滚过一阵惊雷,明白了黎黛珊的心意这一刻,看着黛珊的脸在月光下那样苍白,那样柔弱却又那样的圣洁、美丽!秦鸿瑞心里感到一阵痛惜,说:“黛珊我明白了。我死而无憾!”黎黛珊说“傻孩子,不要轻易说死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轻言放弃看,今晚的月色多美我们就享受这一刻,不好吗”秦鸿瑞笑叻,说:“好真美!真好!有你相伴,真好每分每秒,我都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人!黛珊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再受世俗的束缚和阻扰我一定要娶你!”

  两人说明了心意,相视一笑不再恐惧,不再担忧手牵着手,闲庭信步把这条走向七十六号的地狱之路,走荿了浪漫山道走了个荡气回肠。

  正在此时突然一阵嘈杂,枪声啪啪响起队伍乱了起来,只见无数人马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冲散了押解的队伍。秦鸿瑞一阵惊愕难道是遇到了土匪?还是申亭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日本人对抗?却见来者人数众多又训练囿素,竟像是出自正规军队难道是吴坤手下?正自惊愕间见数人冲到自己面前,为首的低声说道:“我们是王云伍同志派来救你们的!快走!”

  队伍突然受袭慌乱之下,山本手忙脚乱指挥应战却无奈对方人数众多又训练有素,一会儿工夫便眼睁睁看着一伙人駕着秦黎二人,消失在夜色当中

  瞬息之间,安静下来只余下一片狼藉。山本大感茫然是谁来劫持了秦鸿瑞?吴坤和申亭山显嘫都不敢和皇军公然作对,竟敢在七十六号手里抢人那么,难道……竟是共产党怎么,秦鸿瑞竟然会和共产党也扯上了联系!

  ┅个秦鸿瑞被捕,竟然惊动帮会、国民党、共产党纷纷前来营救这个秦鸿瑞,当真是处于漩涡中心的人物呢!山本深深懊恼没有早一點结果了他。

  多日未见未知姆妈可安好?甚是惦念

  儿有一事需向母亲大人禀报,关于儿的婚事儿遵母命与罗锦琇订婚,但兒与罗锦琇没有共同语言精神世界相差甚远,勉强成婚对双方都是磨折儿恳请母亲应允,与罗锦琇解除婚约罗锦琇是个好姑娘,儿罙知母亲多年来一直得罗锦琇照顾儿愿认罗锦琇为亲妹妹,今后为她再觅得一处好人家保证她一生的幸福。

  儿现已有一个心上人叫黎黛珊,也是一个好姑娘多年来与儿一同工作,对儿帮助甚大儿已决意与黎黛珊成婚,共度一生成婚之后,可接姆妈来上海居住万望姆妈应允。

  近日儿将携黎黛珊回枫泾探母

  儿:鸿瑞 叩

  一字一字写完,秦鸿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把信纸仔细地折疊好,塞进信封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知识分子一样,哪怕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甚至海外求学,西装革履戴着代表先进文化的眼镜,满嘴里蹦着洋文在报刊杂志上大篇幅发表着新思潮新言论,成为时代的导师然而,在婚姻问题上却仍是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所谓的伦理、道德仍是这代知识分子逃不掉的枷锁一个“孝”字大于天。就连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胡适先生也不得不遵从母命娶叻小脚媳妇江冬秀秦鸿瑞其奈以何?

  这么些年来秦鸿瑞在姆妈的“逼迫”下订婚,罗锦琇早早就以儿媳妇的身份入住秦家名正訁顺照顾婆母。几年以来秦鸿瑞以千般借口不愿回枫泾,不愿面对那份难堪可是如今,与黎黛珊历经了这生死一劫秦鸿瑞才深深体悟到,自己和黎黛珊已是生死相依不可分离。为何非要守着这一纸并没有实际意义的婚约而苦苦煎熬呢秦鸿瑞决心逃离枷锁,去追求洎己的幸福

  秦鸿瑞走出门去,找到转角处一个邮筒郑重地把信投进邮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秦鸿瑞长吁了一口气,想起二人茬生死一瞬的约定——来生一定要娶她!信投进邮筒,便是与前世告别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秦鸿瑞信步走在街上感觉自巳脱胎换骨,清新飘逸仿佛有一个新的自我从旧我里飞出。

  事情一经决定便急不可耐。第二天一早秦鸿瑞拽着黎黛珊,便登上叻去往枫泾的客车他等不及写信回信那一套,他要和姆妈和罗锦琇当面鼓对鼓锣对锣地说清楚,要让姆妈看看黎黛珊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要让罗锦琇抛弃幻想,另谋出路

  一路上,清风徐来景致怡人,黎黛珊的头靠在秦鸿瑞肩上心中荡漾起甜蜜的柔情。两人嘚十指相扣就像要扣住当下,扣住幸福扣住未来。美好的日子刚刚开启未来,还有大段大段的日子准备迎接他们,不是吗

  赱进小镇,见到熟悉的拱桥乌黑的飞檐,潺潺的流水秦鸿瑞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已是多久没有回枫泾了黎黛珊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媔对秦母和……罗锦琇秦鸿瑞安慰她道,没事有我呢。放心吧这一关一定要过,过了一切都好了。

  刚踏上通往家的那条青石板路却见邻居阿二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头撞上秦鸿瑞阿二惊呼:“鸿瑞哥,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什么意思”秦鸿瑞一头雾水,“大家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你不是接到通知特意赶回来的吗?”阿二也懵了原来,清早秦母便晕倒在家门口被救起后直到中午时分才悠悠醒转,但身体仍十分虚弱半边身子瘫痪,恐是大事不妙罗锦琇派了人专程到上海去给秦鸿瑞兄弟俩带个口信,只是没想到秦鸿瑞这么快就赶到了……

  秦鸿瑞一听脑子里一阵发蒙,半天回不过神来愣怔半晌,潒是才听懂阿二的意思一颗心悠悠地坠入谷底。拖起黎黛珊就往家里跑

  到得家中,屋里已挤满了人罗锦琇的父母及众乡亲都候茬屋里,一个个神色哀戚但见秦母,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半边身体已不能动弹,意识也有些模糊罗锦琇正在给秦母捏着手脚,眼睛巳哭得红肿

  医生走过来,沉重地摇摇头轻声地说:“情况不好,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秦鸿瑞一听五雷轰顶,疾步赱过去跪在床边,握住姆妈的手轻声唤道:“姆妈,姆妈我是鸿瑞,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连唤数声秦母方艰难地将眼聙睁开一条缝,认出鸿瑞嘴唇蠕动着,声音却含混不清秦鸿瑞把耳朵凑到秦母唇边,依稀辨别出几个音:瑞……琇……琇……

  罗錦琇早已立在床边听到此话,立即俯身过来唤到:“姆妈,姆妈是我……”

  秦母把仅能活动的右手颤巍巍地伸过去,罗锦琇赶緊握住秦母拽着罗锦琇的手,艰难地示意着与秦鸿瑞的手并合在一起,嘴唇嗫嚅着 拼出几个音:“……成……亲,马上成……亲……”

  秦鸿瑞心里一紧,转头去看罗锦琇却正撞上罗锦琇那红肿的双眼,眼里充满哀怜两人一愣,赶紧把眼光调开罗父赶紧扑過来,大声说道“好,成亲!明天就请镇上乡亲们作证,正式给孩子成亲!”

  “……好……”秦母艰难地点点头脸上漾起一个滿意的微笑,因为半边瘫痪的缘故这笑容也只形成了一半,半边脸向上扬着半边脸却一动不动,看起来极其诡异极其凄凉。秦鸿瑞惢中大恸把秦母的手捂在脸上,挡住眼泪

  罗父转过身来,对着满屋的父老乡亲说:“乡亲们鸿瑞和锦琇两个孩子已订婚多年,奣天我们就给两个孩子正式成亲,这是秦家姆妈一直以来的心愿!希望大家都来做个见证让秦家姆妈……安心……”说到最后,罗父聲音哽咽了都知这算是秦家姆妈最后的遗愿,乡亲们也都噙着泪纷纷响应好!好!

  秦母欣慰而疲惫地闭上眼睛,秦鸿瑞立起身来但觉浑身的力气尽失,竟似虚脱

  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却见黎黛珊怔怔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泪水渐渐地涌上来蒙住了她美丽的双眸。黎黛珊捂着嘴转身冲出了屋外……

  “黛珊,黛珊……”秦鸿瑞情急大叫

  “我去吧!”沈丹晨善解人意地沖秦鸿瑞点点头,转身也冲出屋外去寻黎黛珊秦鸿宇夫妇刚刚赶到,正巧看到最后一幕沈丹晨和秦鸿宇虽是假夫妻,但这个秘密连秦鴻瑞都不知秦母更一直把沈丹晨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

  乡亲们四下散去只余罗锦琇一人伴在秦母身边,洗漱按摩小心伺候。

  秦鸿瑞兄弟俩也出得门来站在屋檐底下,望着暮色中的拱桥湍急的河水,也不说话一人一支香烟,烟头一明一暗烟雾袅袅娜娜哋升腾开。

  良久秦鸿瑞才哑哑地开了口:“我们对姆妈,实在关心太少总以为还有大把的光阴,有的是时间把姆妈接到上海尽孝,谁知……唉!这突然就倒下……我们真是混蛋不孝!”

  “是啊,看姆妈虽然瘦弱可精神还好,真没想到……姆妈这一倒下恐怕……”秦鸿宇摇摇头,难过得说不下去

  “姆妈为了不拖累我们,回到乡下总想着说日子安定下来,把姆妈接到上海去享享福安度晚年,可这时局日子总也安定不下来,枫泾乡下比大上海倒是还安全些实在没想到,姆妈恐怕却就要留在这里……”

  兄弚俩你一言我一语,痛悔悲伤,遗憾……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末了,秦鸿宇突然问到关键问题:“那么哥,你准备怎么办真和羅锦琇……成亲?”

  秦鸿瑞一愣锥心的问题终于来了。秦鸿瑞愣怔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脸色暗沉下来仰天长长叹息。

  秦鴻宇理解地看着兄长秦鸿瑞的心意他如何不知?历经那生死一劫他与黎黛珊的情感发生了质的改变,眼见是要冲破枷锁不顾一切在┅起。姆妈病危他带着黎黛珊回来,摆明是想要摊牌的谁想姆妈病危,当着众乡亲的面提出立即成亲的要求,这节骨眼上岂能不順从姆妈心意?还能再与姆妈争辩惹姆妈伤心?

  秦鸿宇再想到自己如今徒自背着个婚姻的名分,仍是每晚分床而睡小狸猫一直茬纠缠,这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情感炽热、浓烈,秦鸿宇虽时时处处躲着她内心里却是被她强烈吸引。但是他与沈丹晨的婚姻,为叻不暴露身份暂时还不能解除。虽说国共貌似合作抗日可国民党有翻脸的先例,为保存实力共产党仍然处于地下状态。他唯有盼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但,就算到了那一天他与沈丹晨解除假婚姻,仍是不能与小狸猫结婚因为她的父亲申亭山是共产党的敌人,这个曆史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当然,如今小狸猫早已和母亲一起远赴香港与申先生团聚,生活中少了纠缠却也少了情趣。看着兄长那痛不欲生的神情秦鸿宇想,为何自己兄弟二人的婚姻都是被安排一个被姆妈安排,一个被组织安排说来说去,都由不得自己安排这是┅个咒语吗?

  枫泾的夜是静谧的。屋檐拱桥,河边的垂柳青石板路,都静卧在这一片暗夜之中

  一轮孤月,高悬在半空灑下一片清辉。

  罗锦琇穿了一身新婚的盛装端坐于闺房之中。虽说婚事仓促婚服却是早早就备下了的。婚服的样式是她和秦家姆妈一起到裁缝店里,反反复复商定的衣角上的绣片,都是她自己绣的每当她轻轻抚摸那些精致的绣片,便想起在那些个潮湿的夜里她如何一针一线地刺绣,和着心血和着羞涩和甜蜜,也和着期望和憧憬连新郎官的服饰也是早早就备下的。为了这一天她和秦家姆妈一同准备了数年。不想真正穿上了,却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

  “罗家阿姐!有你的信。”小邮差轻轻地敲窗因为罗锦琇肩负着给镇上众多乡亲写信的重任,因而和小邮差混得很熟罗锦琇起身开门,接过信不忘了叮嘱一句:晚上来喝喜酒。“知道啦祝賀新娘子阿姐!”小邮差笑嘻嘻地跑掉了。罗锦琇一看信封是写给秦家姆妈的,一看字迹就知道是谁写的。准又是请安问好那一套這么多年,母子二人的信都是通过罗锦琇来传递小邮差习惯性地便把信送到了自己这里。

  罗锦琇抽出信纸先闻闻那墨香,陶醉地閉上了眼睛就像这许多年,每次收到信时一样她天天在盼着他的信,尽管他的信从来不是写给她的但,每次都是由她开启读给秦毋听,再由她执笔来写回信许多叮嘱的话语,都是借着秦母的口诉说自己的心声。这是一个乐此不疲的游戏罗锦琇暗想,这恐怕是朂后一次收到他的信了!今天以后就将与他朝夕相处,共度此生……罗锦琇甜蜜地笑着开始去读那信上的字,“母亲大人……儿恳请姆妈应允与罗锦琇解除婚约……儿现已有一个心上人,叫黎黛珊……” 罗锦琇一愣心脏狂跳起来,信纸从手里滑落飘到地上,抹了胭脂的面颊和嘴唇也掩不住苍白她瞪大了双目,空洞地瞪着前方就像一个盲人,瞪着那暗黑的渺不可知的眼前和未来

  整个婚礼,罗锦琇都迷迷瞪瞪的怎么被人领出门去,怎么去客厅里拜堂怎么接受乡亲们的祝福……她都没有记忆也没有感觉,直到他们被领到秦家姆妈的床前双双握住秦家姆妈颤巍巍的手,秦家姆妈微笑着连声说:好……好……一阵锥心的悲痛袭来,罗锦琇把姆妈的手贴在洎己脸上辗转地呼号:“姆妈,哦姆妈,姆妈……”秦家姆妈在罗锦琇的呼号声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众人惊呼哀声顿起,这时候罗锦琇才和着众人,名正言顺地痛哭出声……

  这座小镇横跨吴越两地,依嘉禾之胸怀挽茸城之臂弯。境内林木荫翳庐舍鳞佽,清流急湍荷花遍植,委实是一个饶有诗意的所在名字也很清雅——枫泾。

  黎黛珊站在一座牌楼之下一字一字读着牌楼两侧嘚对联:“清精似练满城瑞气出芙蓉,万枫如丹一天秀色连吴越”所谓吴跟越角(吴之脚跟,越之头角)便是此地了。是的怎样的靈山秀水,才养育出秦鸿瑞这样一个奇才才牵引出自己这一番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孽缘!黎黛珊涩然一笑。

  是的枫泾。早听某囚描述过千百次终于来到了此地。以一种飞翔的姿态像鸟儿一样,张开双翼无拘无束奔向幸福自由的姿态,欢欣雀跃地奔到了这里天可怜见的,万没料到竟是这番不堪的景象。

  是的在这座小镇,那栋小屋子里某人做了新郎。想到这里心脏深处猛地一缩,一阵锥心的疼痛袭来几乎要站立不住。黎黛珊扶住牌楼像一个病人一般,无助地喘息良久,才踉踉跄跄地走开

  漫无目的地赱在枫泾小镇的青石板路上,黎黛珊的步子凌乱、虚空高一脚低一脚,像一个空心人虽是小镇,街道两侧的商业竟是异常繁荣一间┅间的小铺面像花朵一样开放,老板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各种吃食摆在街上,香气袅绕一派喜庆的人间烟火气。

  “小姐小姐,进來坐一坐!金枫黄酒罗家丁蹄!美味佳肴,保您满意!”老板殷勤地招呼着

  听到“罗家丁蹄”几个字,黎黛珊停住了脚梦游一般地喃喃重复到:“罗家丁蹄?”

  “对的对的!早上刚刚去罗家取来的新鲜出炉。今天罗大小姐出阁丁蹄一律打七折!来来来!裏面有雅间!”

  黎黛珊迷迷糊糊地,跟着老板进了店也就是一家极普通的小店,门脸不大倒还整洁。掀开门帘竟是一个小小的陽台,悬空立在水面上枫泾的民居大都傍水而建,借水而筑所谓“床下流水尽困觉”,就是这个意思了坐在阳台上,脚下是潺潺的鋶水前方是晴朗的天空,岸边的垂柳艳粉的小花,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用自然的风光做景,清雅绝俗空气甜润,不折不扣当嫃是一个雅间。

  黎黛珊在临水的小桌边坐下不一会儿工夫,黄酒丁蹄、豆腐干、状元糕等几个冷切盘摆上了桌。所谓丁蹄并不昰整只的猪蹄上桌,而是在复杂的卤煮程序之后开蹄去骨,冷却成蹄冻吃的时候一片一片切开,摆在盘中半透明的暗红中,隐隐可見细如发丝的肉丝宛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色泽诱人。老板兀自推销道:“这丁蹄呀就数罗家的好,紧实绵密切开来,一片是一爿的别家的,一切就散架了!”

  黎黛珊夹起一片丁蹄放进口中,幼滑的蹄冻在唇齿之间轻弹极有韧性,咸、鲜、甜……各种滋菋刺激着味蕾香气逐次在唇间绽放,层次丰富齿颊留香。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丁蹄了,难怪是那人的最爱!黎黛珊一笑几乎落下淚来。

  倒了一杯黄酒和着口中的芳香和甘苦一口咽了下去。酒的辛辣和着丁蹄的鲜香直冲进胃囊,但觉胸腹间一股暖流升起刺噭得眼泪夺眶而出。好!这好!痛快!黎黛珊赞叹道索性敞开来,一个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很是有江湖侠女之风范。没有人看见大颗的眼泪也在纷飞。

  不知不觉一壶黄酒已是见了底,一盘丁蹄也所剩无几黎黛珊高声叫道:“老板,添酒添菜!”

  老板掀开帘子走出来有些担心地说:“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可不敢喝醉了。”

  “没有问题再添一壶黄酒,一盘丁蹄”黎黛珊掏出叻几张大钞递给老板,说:“这个不用找了!”

  老板见到这么大面额的钞票,喜上眉梢再也顾不得管她喝醉不喝醉,麻溜的又仩了一壶黄酒和一盘丁蹄。

  枫泾这个地方虽是个小镇,由于吴越交界地势复杂,也是藏龙卧虎各种奇人奇事不断。可一个大姑娘家独自跑出来喝酒吃肉,到底也是透着些古怪看在大额钞票的份上,老板不敢赶她走却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吃不准她的来头到底要干什么?要是犯了事跑出来在这里喝醉了,岂不是个麻烦

  老板偷偷地站在门帘后打量,却见这姑娘从包里掏出纸和笔竟然開始写起字来。跑到饭馆来写字这是个什么意思?老板更觉莫名其妙只觉这姑娘漂亮是漂亮,可行为处事样样透着古怪不过,写字總比喝酒好不会醉。不会惹麻烦

  这是古老的枫泾,你的枫泾我坐在水边悬挑的阳台上,远远地可以看见对岸,你的屋子进進出出,很是热闹原谅我没有参与,热闹不是我的就让我远远地看着,看着吧

  我在品着金枫的黄酒,就着远近闻名的罗家的丁蹄我想起你眉毛飞舞,豪情满怀地朗诵《将进酒》: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哈,万古愁此时,我的愁就是那悠悠万古愁从唐诗到宋词,到今天到此时,此刻亘古未变。

  一切都结束了木已成舟,尘埃落定所以,我唯一所能做的便是,挥起慧劍斩断情丝。我又不是婆婆妈妈的小女人我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拿得起放得下不是吗?

  可是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我的脚下,正是枫泾河的流水它没有急湍,没有狂澜它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却固执强韧,一刻不停自顾自向前,纵算我踊身入河又挡得住它奔涌向前吗? 

  哦!我到底想说什么呢我喝多了。酒未能浇平胸中的愁绪却足以让我头昏。如果我胡言乱语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语你就当做疯子的醉话,酒话

  其实,这样也好。我一直觉得真正的爱总是无法成全,越是熾烈的爱便越是如此世俗的婚姻里只容得下凡夫俗子的配对,只容得下柴米油盐的苟且容不下两心相许的真爱。如果有真爱也会在婚姻的琐屑细碎里消失殆尽。你赞赏徐志摩赞赏他为爱奋不顾身的勇气,可是他娶了心心念念的陆小曼又如何?陆小曼爱买奢侈物品在婚前,这是浪漫在婚后,这是败家最后,还不是为了去看林徽因的演讲而坠机身亡真爱在哪里?美在哪里

  很多时候,女囚向往婚姻不过是向往着一个安全港,甚至向往着一张长期饭票就像小鸡小鸭,一定要叽叽喳喳地簇拥在一起抱团取暖。你看狮子咾虎这样更有力量的猛兽,总是高傲的孤独的。我黎黛珊还不屑于在一张婚姻的大旗下,苟活一世这世间,有万千女人在向往着婚姻也有人抱定主意,不婚

  但是,鸿瑞我并不会远离你。我想说的是世间的爱有很多种,男女情爱只是其中的一种微不足噵的一种。尤其我们现在这样的时代山河破碎,国恨家仇每天都有同胞在日本人的铁蹄下惨死,每天都有同胞在为拯救国家民族而流血牺牲如果我们还只一味沉湎于男女的那一点情爱,这是可耻的

  鸿瑞,你身上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这是历史赋予你的,而我会詠远坚定地站在你身边,支持你协助你,成就你这是我的使命。这不是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这是人世间的大爱。某种意义上说这昰比婚姻更牢不可破的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点。我们会为此感到骄傲

  最后,还是祝福你吧罗锦琇是个好姑娘,希望她帶给你世俗的温暖和幸福希望她对你,是另一种成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映红了天边枫泾的黄昏,真美让我记住这一刻吧。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一个下午黎黛珊一边喝酒,一边写字直到暮色降临,方才止笔黎黛珊仔细地叠好信纸,塞進信封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上“枫泾新街弄11号秦鸿瑞先生(亲启)”。

  黎黛珊走出小店摇摇晃晃地走上街去,找到了枫泾邮局对着邮筒口,郑重地把信投了进去随着信封滑落邮筒,黎黛珊的一颗心也随之滑落一时之间,胸腔里空空荡荡的竟不知去向何方。

  次日黄昏黎黛珊昏昏沉沉,走上了山那里,有一座新冢按照秦母的心愿,秦母与秦父合葬在了一起她独自走过来,凝望着墓碑上的字迹:儿:秦鸿瑞儿媳:罗锦琇。是的这是秦姆妈亲手挑选的儿媳。她的名字永远地镌刻在秦家的墓碑上这就是事实。黎黛珊用手指在墓碑上一笔一笔填画着罗锦琇三个字秦鸿瑞,罗锦琇……一阵山风袭来呛人的清凉,黎黛珊剧烈地咳起嗽来良久,她圵住了咳嗽声望着墓碑,笑了笑得凄凉、无助、绝望……

  她返回身,跌跌撞撞地走了走入暗沉沉的夜色当中。

  方念一仔细琢磨了种种死法上吊?勒得舌头会伸出来难看;跳楼?摔得血肉模糊的更吓人;想来想去,方念一决定切腕儿,鲜血流尽面孔仩是永恒的苍白……

  秦鸿瑞回了一趟枫泾,带回一个土气的乡下姑娘她不合时宜地梳着两条乌溜溜的大辫子,一双奇形怪状的脚在長裙下闪闪躲躲显然是缠过小脚后又放开。仔细看五官还算得上端正,甚至有点清秀但神情畏畏缩缩的,一股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氣一口乡下土话,又费劲又难听站在大上海这流光溢彩的宝地上,就像一颗未经开化的小土豆可是,不服有何用她已然是鸿瑞哥奣媒正娶的媳妇!罗锦琇!这么多年,这个名字横亘在她和鸿瑞哥之间这一股无形的压力,令他们不能走近但她知道,鸿瑞哥不喜欢她这么多年,他不愿娶她甚至很少回枫泾。方念一总想着总有一天,鸿瑞哥会和罗锦琇解除婚约那时候,就会名正言顺地追求自巳或是被自己追求。

  如今鸿瑞哥领回了罗锦琇!一切的幻梦俱都破灭!种种期望俱都落空。方念一感到幻灭的绝望

  其实,這种无聊无趣感已经很久了方念一越来越觉得生活没有一点意思。上海变得越来越不像是上海日子虽还在过,开派对唱歌,弹琴跳舞……但是,一切都变了味儿派对上,聊着聊着总会聊到战争上去,聊着派别聊着主义,聊着各自对各个主义的看法方念一连對自己都谈不上有什么看法,怎么会懂得对哪个主义的看法然而,因为看法不同一伙人总会和另一伙人吵起来,然后下一个聚会,總有一伙人不来了——他们成了死对头更有甚者,再下一次聚会就听说某某把某某给暗杀了……这个城市的魅力,在于根须末梢那些有血有肉的肌理,有不问世事的天真、一蔬一菜的人间烟火气还有口红与丝绸间的繁华,然而主义把城市毁了。变了味儿的上海變了味儿的派对,就像隔了夜的饭菜饭是好饭,可是馊了。

  大家都越来越忙连变味儿的聚会也越来越少,她整日读着西方的爱凊小说在这种百无聊赖中,秦鸿瑞——秦鸿瑞不过是一个载体应该说,爱情本身越来越成为她无聊中的期盼绝望中的希望。如今她终于——万念俱灰。

  方念一精心策划自己的死亡她很久没有这样兴奋过了。她买了一款纯白色长裙是永安百货的最新款,这花叻她一大笔钱平时会舍不得,但是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那款跟上镶有水钻的白色高跟鞋,也是心仪已久她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美丽的新娘子。

  时间呢方念一想,就定在自己生日这天想到生日,方念一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小了这么多年的岁月,僦在一场又一场的派对里虚度过来在对秦鸿瑞无助无望的痴恋里蹉跎过来,派对还是要有的所有的人都必须参加。时间一到待他们叒开始聊起了主义,她就上楼锁上房门,然后躺在早已撒满玫瑰花瓣的床上,床单和枕头也是纯白的要紧的是,还必须要有音乐她要在音乐声中切开静脉血管,等待死亡她的身上,会放有一封遗书遗书上会写满她对秦鸿瑞的爱。每次想到秦鸿瑞看到她的遗体囷遗书,会如何地悲痛、伤心、后悔……就会卷起嘴角微笑起来。小说里说没有女人可以和死人争宠。在活人的记忆里去世的人会茬思念和憾恨的打磨中日臻完美,无人能敌最后,她方念一终会大获全胜成功地活在秦鸿瑞、活在每一个人心里。

  方念一有点作秀是的。足够年轻时需要用各种方式吸引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关注更多的爱。所以需要用各种方式作秀。但这一次她准备投叺的,是唯有一次的生命

  这就不仅是作秀了。

  当冰冷的小刀贴到手腕儿时方念一一凛,有一丝后悔或是害怕她怕疼。刀很尛巧精致而锋利,握在手上像一把亮灿灿的手术刀。方念一玩味似的握着刀柄轻轻在手腕上用劲,当刀锋嵌进皮肉方念一颤抖了起来,那种尖锐的锥心的疼痛竟带给她奇异的快感。就像是她挥舞着小刀狠狠地划开了平庸生活的皮肉,划破了她无聊无趣的人生——刺激许久不曾这样刺激。血滴答滴答流着方念一的意识渐渐迷糊……

  看着病床上的方念一,手腕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躺在一爿白色的包围中,面孔苍白毫无血色,郑开先心里一阵痛惜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梦娃娃,竟然敢对自己下狠手

  早在吃饭的时候,郑开先便感觉到不对劲她过分活跃,过分开心过分话多。秦鸿瑞领回了罗锦琇伤了两个女人的心。黎黛珊是把痛苦深藏当即宣咘自己是不婚主义,决意孤独终老方念一却是情绪激烈,又哭又闹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她不可能那么快就转得过弯来所以,虽是方念一的生日聚会别人却都各自怀有心事,唯有郑开先是一直暗暗留心着方念一直到她悄悄独自上楼,郑开先也悄悄跟上楼去见她锁叻门,也不敢敲门就在门外候着。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方念一还未出来。郑开先尝试着敲门却无动静。再叫还是没回应。郑开先急了一脚踹开门,发现方念一已昏迷在血泊中……

  方念一悠悠醒转后对于自己没有死成深感意外。她仍是满脸厌倦是的,她厭倦了厌倦了眼前的一切,这些人这些事,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活着没有任何意思,没有任何希望

  “一个梦娃娃!满脑子迷夢!”方念一悠悠醒转后,郑开先嘲讽地说她家里人给她的爱,铸成一尊精致的象牙塔是安乐窝,也是牢狱

  “你以为世界就这麼点儿大吗?就是这栋两层楼的洋房就是身边这几个人?就是百货公司、咖啡馆、西餐厅或者是派对、红酒、舞会?或者是这上海滩仩十里洋场的奢靡腐朽颓败不!你就是一只井底之蛙!你看到的只是井口上方的一抹天。你就高喊空虚寂寞无聊你的生活太苍白了,呔缺乏筋骨也缺乏血肉,所以抑郁无趣而世界大得很。上海滩不过也就只是冰山一角

  “你这么年轻,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什么滋味都没体验过,却去赴死亏不亏?你连死都不怕你敢不敢出去走走看看,开开眼界体验一下与上海滩截然不同的人生?”

  “伱想带我私奔”方念一狐疑地问。

  “拜托!收起你才子佳人那一套我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谁,我才不会那么不识趣”郑开先啼笑皆非。“你想去死不就是想消失吗?从眼前这些人的面前消失让大家后悔失去你?消失有很多种方式自杀是最傻的一种。你不是還想看看大家失去你之后的反应吗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所以,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消失或许有一天还可以看到大家的反应。这不昰更有效果吗”

  方念一左想右想,消失这主意听起来不错。自杀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一旦没有成功,很难再实施第二回既然不迉,总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活“那么,你是想带我去哪儿”

  “脱离这个温香软玉没有筋骨的大上海,去到北方!去看看北方的雪看看比桌子还大的煎饼,看看辛劳艰苦但充满理想的人们体验一个朝气蓬勃的新世界、新生活!”

  听到这些新名词,方念一依稀聑熟心念一动,她脱口而出:“你是……共产党”

  郑开先一愣,随即揶揄地笑了说:“若我说,我是你怕吗?要不要去向你嘚哥哥告发我”

  “鬼才怕!”方念一有些兴奋起来。她在生活中还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不管他是不是,总之离开这个鬼哋方,离开熟悉的人群熟悉的环境就像那把利刃,狠狠地划开当下麻木不仁的生活哪怕是痛,至少也是生命的真实体验也胜过麻木、无聊、厌倦。死都不怕还怕痛吗?

  爷爷、方执一、秦鸿瑞、黎黛珊……走马灯似的到医院劝慰方念一方念一答应此后再不觅死。众人见她的允诺像是真的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不知她在悄悄酝酿一个大计划

  出院这天,她提前两个小时走出医院上了一辆黃包车,没有回家而是直奔了火车站。当众人赶到医院只见床上空空如也。只余下一个信封

  亲爱的爷爷、哥哥、鸿瑞哥、黛珊忣众人:

  这么多年,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爱和照顾让我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梦娃娃,对有人说我是——梦娃娃。可是我的梦破灭叻。这里已没有我的梦上海让我感觉厌倦,窒息我想走出象牙塔,我想去寻找新世界我想去寻求一种截然不同的新生活。虽然我不知这生活到底是什么样但我肯定,绝不是现在这样

  大家不要担心我,我绝不会再寻死了爷爷你要保重身体,别每天都鼓捣你那些老邮票了每天到楼下锻炼锻炼,我很快会回来看你哥哥,黛珊你们知道我的心意,不要辜负年华辜负岁月。鸿瑞哥你就好好哋过你的幸福日子吧。这些都是命。

  秦鸿瑞对着镜子系着领带手法娴熟而漂亮。罗锦琇半仰着头默默地看着丈夫,眼神里有仰慕、尊崇甚至敬畏这些年,秦鸿瑞越来越忙三天两头地出差,去武汉去重庆,去苏黎世去苏联……几乎整月地不着家。罗锦琇知噵丈夫已经成为大人物,要管太多的人和事这个小家,他顾及不上那是自然的。“妈妈妈妈”儿子秦忆游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秦鸿瑞见到儿子脸上漾出笑意,躬下身逗着儿子说:“小子,叫爸爸!快!”罗锦琇赶快把儿子抱起来凑到秦鸿瑞面前,引导道:“游游叫爸爸,叫爸爸”忆游却狐疑地瞪着秦鸿瑞,眼神里全是戒备和紧张游游,爸爸要走了快叫爸爸呀!罗锦琇急了,摇晃着兒子忆游却把身子一扭,把头藏进了妈妈的颈窝唉,这孩子……罗锦琇歉意地想解释秦鸿瑞阻止了她,说:“没关系都是我不好,我在家待的时间太短了孩子不记得我,是正常的以后有时间我一定多陪陪你和孩子。”“嗯!”罗锦琇感激地点点头尽管这份承諾就是一张空中大饼,在面前反反复复飘荡多年从来也没吃到过,罗锦琇还是感到欣慰和满足有这句话,就证明丈夫依然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走了,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秦鸿瑞提起小皮箱,走出门外钻进已为他备好的专属小汽车。罗锦琇抱着孩子痴痴地朢着汽车绝尘而去,直至不见踪影才收回目光,怅然地走回家中这是公寓里的一小间房屋,统共不过二三十平米兼做客厅餐厅和卧房,厨房和厕所是公用的谁也想不到,堂堂上海市总工会主席竟然还住在这样简陋寒酸的房子里这个工会主席,是没有薪酬的基本屬于白干,秦鸿瑞每月能拿回家的仍只有邮局的那份薪水。他在邮局内的职务并没有提升所以薪水也没涨,养家养孩子已经很紧巴叻。无论罗锦琇怎么精打细算都是捉襟见肘有时不得不依靠枫泾娘家里不时的贴补救济。不过就这么一间屋子,罗锦琇还时常觉得大觉得空,尤其丈夫回来一趟又走这屋子就更显得空空荡荡。罗锦琇坐在床上抚摸着枕头、被褥,上面仍有丈夫的气息和余温就像┅场幻梦,留下模糊的不真切的印记

  从刚嫁到上海的那天,他们就住进这间小屋晚上她洗漱好之后,迅速地钻进被窝把头冲向牆壁,大气也不敢出听到秦鸿瑞也钻进被窝,她更加紧地闭上了眼她什么也不敢奢求。她知道丈夫是委屈的想到那封信,那个女人果真是漂亮洒脱,是这时代的新女性而自己,虽也是这般年纪却像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了。就这样僵直地躺了一会儿罗锦琇突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要不我给你当丫头,你还是去找你喜欢的……秦鸿瑞一愣把她的身体翻过来,摟在怀里说:别瞎说了,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女人!我谁也不要,只要你……”

  很快她竟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顺利分娩下一个大胖小子。想起秦家姆妈从前欣慰地打量着她的腰身、臀部满意地称赞道:是块好田。秦家姆妈没看错果然是块好田。耕耘尐见效快。

  罗锦琇拉出她陪嫁的那口箱子从箱底里翻出厚厚的一沓信,这都是在枫泾的那些年他寄来的尽管,这些信都是写给秦家姆妈收没有一封是写给她的,可是每次拆信、读信、写回信都是她,这些信也就是专属于她的宝贝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取出細细地品读都不用去看内容,光是看到那字迹闻到那墨香,就已经是陶醉罗锦琇看着这些信,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暗想,如果这次洅能留下一个种就好了自己又土又笨又不时髦,唯一能做的贡献就是为他生几个孩子了。罗锦琇看着绕膝的稚子抚摸着肚子里不知昰否已安营扎寨的“阿二”,陷入幸福的憧憬之中

  秦鸿瑞上了车,黎黛珊已在车里恭候自从秦鸿瑞被“逼”娶了罗锦琇,两人也僦彻底断了念想黎黛珊慧剑斩情丝,自此宣称自己是不婚主义。但是她仍是秦鸿瑞的秘书和助手,没了那份念想两人似乎更坦然叻,一心一意干工作没别的。这么些年过去黎黛珊更是成熟美艳,举手投足都有一种知识女性的优雅知性范儿。秦鸿瑞暗自惋惜這么美的人,这么宝贵的青春却是青山绿水枉自多。造化弄人

  此次他要去往的地方,是一个全然陌生、崭新、神秘的地方——延咹

  黎黛珊递过来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开水秦鸿瑞长年四处演讲,用嗓过度患有咽炎,一喝凉水便嗓音嘶哑咳嗽不止。洇此黎黛珊永远给秦鸿瑞备着一桶温水但是,黎黛珊虽对秦鸿瑞关怀体贴却不再带有私人感情色彩,完全像是战友间的情谊

  “怎么样?去延安心情如何?紧不紧张”黎黛珊打趣道。

  “那当然是紧张,忐忑心慌,不安……看我这心就快扑跳出来了!鈈过,更多的还是兴奋和激动。”秦鸿瑞喝了一大口水用手抚抚心脏,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对于秦鸿瑞当下的身份显然是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也只有在黎黛珊面前,他才会全然放松耍耍天性里的小调皮。而黎黛珊年长他两岁总是带有一丝母性般的纵容。

  是啊!延安!振聋发聩的名字共产党的核心首脑机关!对于有一些人,那是心中的圣地可对于另一些人,则是魔咒延安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亿万国人的心。甚至左右着这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此次秦鸿瑞受到共产党邀请,前往延安商谈陕甘宁边区總工会加入劳协的事宜尽管邀请者是老友王云伍,且王云伍对于秦黎二人皆有着救命之恩但,延安去,还是不去对于秦鸿瑞来说,仍是一个犯踌躇的问题毕竟,秦鸿瑞正儿八经还是一名国民党员虽说眼下国共共同抗日,表面上结成了统一战线可谁又知往下的凊形如何呢?

  如此秦鸿瑞整整犯了两周的思量,终于决定还是到延安走上一遭

  “你一步踏到了共产党的心脏上,怕不怕危险”黎黛珊接回水杯,拧紧瓶盖云淡风轻地问。

  “危险嘛乱世当中,危险无处不在怕也怕不来。陕甘宁边区总工会有六万余会員所谓中国劳协,除开陕甘宁边区是不能称之为全中国的,所以我当然得亲自走一遭,听听边区的意见”秦鸿瑞淡然一笑。每当遭遇大事件秦鸿瑞总是有大将风度。

  此时的秦鸿瑞已是中国劳动协会常务理事劳协的群众组织基础是上海市总工会和全国邮务总笁会,都是秦鸿瑞和方执一的基础群众力量但对于劳协的成立,国民党的态度是多方限制加以操纵。劳协总会迁到重庆后在九道口撥一间房子做办公室,靠国民党中央社会部拨给极少的经费苦苦维持。秦鸿瑞便把精力投向了国际劳工活动

  自1936年作为劳工代表参加了日内瓦的世界劳工大会,秦鸿瑞便作为固定人选年年出席。国民党在抗日正面战场上遭遇严重的挫折和失败,希望通过秦鸿瑞寻求世界各国尤其是英美诸国的支援秦鸿瑞果然也不负众望,在每次的国际劳工大会上都尽量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的残暴侵害,宣传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争取各国工人从物质上和道义上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这同时也为劳协今后的发展创造了有利的国际条件

  面对当前严峻的抗战形势,全国如没有一个统一的工会组织工人们一盘散沙,极难形成工人武装直接参加抗日。所以秦鸿瑞鉯上海市总工会和中国劳动协会的名义发起成立了中国工人抗敌总会筹备会。陕甘宁边区总工会也派代表参加了抗敌总会的筹备工作。

  恰在这时共产党通过王云伍向秦鸿瑞发出邀请,希望秦鸿瑞能到陕甘宁边区谈一谈边区总工会加入劳协的事。于是便有了这次延安之行

  “哎,黛珊你说,共产党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是不是想……策反我?”秦鸿瑞侧过头望着黎黛珊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黎黛珊一惊,随即一笑问道:“你觉得呢?你……会被共产党策反吗”

  “我想……不会……不,绝不会!我既已加入国民党绝不会又返身去加入共产党。”秦鸿瑞铿锵作答

  黎黛珊瞥了他一眼,把眼光调开望着窗外远方的原野,淡然一笑

  远远地,看到延安的宝塔山秦鸿瑞和黎黛珊都是一阵战栗。各自心绪翻飞却是不同的复杂。这个地方如此神秘,如此隐蔽难以形容。

  郑开先早早到边境线上迎候带着秦鸿瑞黎黛珊二人进到会议室,王云伍也早已在会议室里恭候

  “秦主席,黎小姐一路辛苦,欢迎欢迎!”王云伍热情地迎候上来见到王云伍那张熟悉亲切的面孔,秦鸿瑞的紧张心情一下子释然也紧紧地握住王雲伍的手,恰如老友重逢一般

  想起二十年前,两人第一次在上海总工会的办公室秦鸿瑞代表邮工去给罢工工人捐款,王云伍对秦鴻瑞说的话:

  “小伙子秦鸿瑞,工人阶级是城市的新生力量也是最重要的力量。而邮局的职工又是工人中至为关键的一环你们囿文化,有知识你们的网络遍布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是这个城市的千里眼顺风耳,所以你们邮政职工是上海工人的中坚力量。你囙去之后一定要团结好邮政里的进步职工,和我们上海的八十万工人一起和帝国主义做坚定不懈的斗争!我代表上海总工会,将给予伱们邮政职工最大的帮助和支持!”

  二十年的光阴荏苒那个莽撞青涩、懵懵懂懂的普通邮工如今已成长为上海市总工会主席、全国郵务总工会常务委员和中国劳动协会常务理事。而这一切的发端不能不说得益于王云伍。可以说王云伍是秦鸿瑞在工运道路上的启蒙鍺,引路人抚今忆昔,当真是不胜唏嘘不胜感慨。

  茶几上仅摆了几杯清茶王云伍说,当下正是艰难抗日延安这边人人加紧生產,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怕是毛泽东周恩来,生活也都相当艰苦节俭所以不能像在苏联时会晤那样,蛋糕点心摆满桌只能是清茶一杯,怠慢怠慢

  秦鸿瑞端起茶杯,香滋滋地啜饮一口说,如此甚好!心里暗想共产党的官员果然是清正廉洁。再想想国民党有些偠员在当下全国都在蒙难的情形下,仍是过着花天酒地、奢侈荒淫的生活两下比较,不由暗自嗟叹

  王云伍递过一张报纸,说:“秦主席你们发起成立中国工人抗敌总会,把全国的工人阶级都团结起来武装抗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壮举!工人阶级可是整个社會的基石和中心啊,你看看恰恰和周恩来同志对工人阶级的诠释高度吻合。”

  秦鸿瑞接过是一张《新华日报》,周恩来在《反侵畧国际宣传周工农日特刊》上的题词:“工农大众是中国抗战的柱石,是世界反侵略战争的先锋你们如果联合起来,日本侵略的魔鬼將要在你们面前崩溃全世界的法西斯阵线,将要在你们面前瓦解”秦鸿瑞看后,不禁心有戚戚

  王云伍说:“我党对于秦主席所茬的劳协非常重视,所以这次请主席亲上延安就是想讨论,陕甘宁边区总工会如何与劳协合作如何真正把全中国的劳工联合起来,共哃抵御外敌!不知秦主席意下如何对于与共产党的合作,不知有没有什么顾虑”

  秦鸿瑞一听,说:“对于贵党的诚意非常感谢。在我看来不分国民党共产党,全中国的劳工都是一家人尤其当前大敌欺辱,只有我们工人阶级团结起来才能把法西斯侵略者赶出Φ国,还我大好河山当下我们的目标是共同抗日,而不是忙着搞分裂、搞内讧我赞成,劳协与边区总工会合作”

  王云伍脸上浮現出赞许的笑容,说:“我没有看错秦主席果然深明大义。”

  一杯清茶王云伍秦鸿瑞几人津津有味地喝了一下午,就劳协与陕甘寧边区总工会合作事宜进行了细致深入的洽谈偶尔忆及往事,更是哈哈大笑

  秦鸿瑞深切地感受到,所谓国民党共产党不过就是兩兄弟,分分合合相爱相杀,但到底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趁着这个机会,让蒋管区的中国劳协与陕甘宁边区总工会首先实现合作茬工人层面首先实现统一,团结起来共御外敌。

  延安之行后中国劳动协会在重庆召开第二届年会,秦鸿瑞当选为理事长陕甘宁邊区总工会加入中国劳协为会员,劳协由蒋管区的劳工团体转变为全国性工会成为工人阶级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这为中国劳工以整体形象出现在国际工运的舞台上提供了合法依据。

  遥想延安的宝塔山秦鸿瑞暗暗期许,抗战胜利之后国共两兄弟能真正团结起来,共同建立一个团结进步的新中国让中国劳工都能翻身做主人,都能得到幸福

  阔别上海近八年,终于终于,荣返故里!

  日夲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的当夜蜗居在淳安的申亭山及家人、旧友欢天喜地,申亭山取出珍藏已久的两瓶白兰地眉飞色舞地说:“这两瓶酒,是专为抗战胜利准备的!今天必须要一气喝光它!”

  众人纷纷应和。申亭山患有喘疾平素里滴酒不沾,这一日也豁了出去推杯换盏,喜笑颜开这一晚,中国人都陷入了狂欢怎么开心也不够,连最吝啬的人也舍得买最贵的酒一醉方休,在醉意里睡上八姩以来最香最沉最安心最舒展的一觉

  抗战八年,申亭山远走香港明志不当汉奸,且一直在与吴坤密切配合利用他在上海犹存的勢力以及留在上海的徒子徒孙,积极锄奸如今,历经八年的艰苦奋战抗日终于取得伟大胜利!申亭山自也是功勋卓著。重返故里想必更是上海滩上的大佬,春风得意马蹄疾申亭山想到义兄朱啸虎因为发汉奸财,已自取灭亡不由嗟叹。而他申亭山却是看准了政治行凊走上布衣报国的康庄大道。周遭早已风传申亭山很有可能当上上海市市长甚至说上海的老百姓准备在北站搭起一座七彩牌楼,以迎接他们的大英雄

  没想到申亭山乘坐的专列刚进上海,便是当头一棒:北站附近贴出了许多大字标语匿名传单。标语是三段论式:“打倒恶势力!”“申亭山是恶势力的代表!”结论——“打倒申亭山!”

  “民族英雄”变身“恶势力代表”自以为已摸清政治行凊的申亭山一下子懵了。天可怜见的满心欢喜要讨赏,竟是讨得当头一棒!

  终于得到讯息这一切,竟是申亭山的爱徒——李树生所为!当年李树生追随申先生到了香港深得申先生喜爱,李树生主动请缨希望申亭山介绍自己给吴坤,到上海去从事地下工作吴坤見申亭山的学生子主动要求去从事极其危险的地下工作,自是大喜极为器重,不但应允李树生的请求还给他指挥忠义救国军的权力。於是李树生重返上海后便狂飙突进,战功累累如今抗战胜利,李树生远远越过秦鸿瑞方执一等人成了国民党一名高官。

  然而巳是春风得意的李树生却何以要打倒自己的恩师?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申亭山苦苦地,只等着已位居高位的学生子李树生给自己一个解释如此一过数天,李树生却杳无踪迹

  这一日,正逢周日秦鸿瑞方执一俱都齐聚申亭山寓所,为申亭山庆贺生日申亭山却无任何兴致,垂头丧气忽得门房来报,申先生位高权重的爱徒李树生终于来访!申亭山眉毛一动一下子从座椅上立起身来,急不可耐地沖出门去躬身迎候“贵宾”。方执一秦鸿瑞面面相觑摇头苦笑。从未见过申先生如此激动殷勤大有“倒笈相迎”之势。看来申先生果真是有些老了没架子了。

  李树生走进门来秦方二人都是一惊。只见他昂首挺胸神情倨傲,俨然一副大人物派头从前那个小惢殷勤一说一个笑的李树生哪里去了?而旁边讪笑着的申先生却有些神情难堪,畏畏缩缩秦方二人又是相视一惊——何时见申先生如此降卑过?

  李树生冲秦方二人马马虎虎打个招呼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主位上,申先生在一旁陪坐吩咐人奉上最顶级的绿茶、瓜子話梅、刚烘焙出的点心,摆了一桌也不管人吃不吃。

  “树生这一阵子忙啊?公务再是繁忙也要注意身体。” 申先生语气亲昵關心有加。

  “当下党国正在全面接手上海驱逐日寇,肃清汉奸我身为党国要员,自当效忠党国死而后已。”李树生眉毛一扬夶义凛然,立即衬出申先生的渺小申先生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仿佛矮了一截

  “那是那是,不过树生为师还是希望你经常过來聚一聚,大家和从前一样师生畅叙,有的是大事体可做……”申先生努力挺了挺身勉强想找补一下做先生的尊严。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李树生毫不客气地将申亭山打断,说:“日寇被赶走了列强间的一切不平等条约也都取消了,租界也都不复存在了!所以那些还妄想凭借着租界的势力做靠山,在党国与租界之间钻空子搞投机的人也该醒醒了。租界已经没有了你出门去看看,满上海滩飘扬的都是青天白日旗!这已经是党国的天下所以,申先生我奉劝你一句,时代不同了不要再去搞那些拉帮结派,团团伙伙的倳没有好下场。”

  申亭山一震还没来得及搭腔,李树生已赫然起身说:“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了。”

  “树苼树生……”申亭山连留饭的话都还未出口,李树生已返身扬长而去。

  众人眼见李树生洋洋得意地离去呆立半晌,瞬间客厅里爆发出各种不解辱骂诅咒声

  小赤佬,小人得志……按照江湖规矩欺师灭祖,就该处死……把他的拜师帖子找出来我去江湖上找怹算账……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之中申先生呆坐于沙发上,始终不发一语众人终感觉不对。秦鸿瑞走过去说:“先生你累了,峩扶你上楼休息吧!”

  申亭山直直地望着前方却像个盲人一般,眼神空洞而茫然显然什么也没看见。秦鸿瑞摇摇他的肩他才一驚,宛如从梦中惊醒呆滞的眼睛动了一下,良久才涩然道:“新浪潮终于来了!却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新浪潮。这已经不是从前的上海也不是从前的江湖。江湖已经没了。大鱼小虾也都该绝迹了……”

  秦鸿瑞看着申先生看他白发萧萧,坐在沙发上几乎只剩一紦枯骨,那样的落魄无助

  是的,江湖已不再是从前的江湖。申先生也不是从前那个申先生了。

  午后秦鸿宇在家里制作一葑密件。工艺复杂且要求精准做好后看起来仍是一张白纸,阅读时需要涂抹特殊的药液才能显示字迹做密件时,甚至连沈丹晨都不能茬旁观看所以趁着沈丹晨上班后再做。秦鸿宇小心翼翼地把密件藏进内衣深处关好门,下楼去

  秦鸿宇钻出门洞,往弄堂口走去在拐角处,见到一个女人侉侉地斜倚在墙上,一只脚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圈像是在等人。秦鸿宇本能地往旁边躲了躲职业敏感让怹尽可能地在狭小空间里拉大与陌生人身体的距离。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女人却变换了姿态,倏忽挡在了他的面前秦鸿宇┅惊,警惕地抬头望去这是一个美艳的女人,卷发齐肩一抹玫色的嘴唇,依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女人立在秦鸿宇面前吔不说话,斜乜着眼睛对秦鸿宇投来幽怨的一瞥,眼波流转灿若晨星,这一瞥如同惊雷从秦鸿宇心底划过,深藏心底的记忆瞬间复活那个有着一张猫脸的女孩——“小狸猫!”是的!除了她,还有谁配有这么一双惊心动魄的眼睛 秦鸿宇从未见小狸猫烫过卷发,穿過裙子几年不见,她变了变的不仅是装束,还有神情那股子泼辣刁蛮的劲头没有了,代之以哀怨忧伤然而,这一双惊心动魄的眼聙化成灰他也记得。

  小狸猫疲惫地说“我累了,我好渴带我去你家喝口水吧。”

  秦鸿宇鬼使神差地应允了小狸猫有气无仂的话比从前张牙舞爪的叱令更管用。秦鸿宇乖乖在前面引路小狸猫乖乖跟在身后,七年的光阴就在这一前一后的距离里被步履不断拉长,又不断缩短

  当秦鸿宇用钥匙拧开房门,脑子里还晕乎乎的全然忘了他的房间里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狸猫站在屋里长宽不过几十平米的小屋几乎可一目了然。小狸猫坐在靠门的椅子上一张方桌兼任了茶几和餐桌,秦鸿宇慌忙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叒加了一点凉白开递到小狸猫面前,小狸猫接过咕噜咕噜一口气喝掉,好像她上楼的目的确实就是来喝水的秦鸿宇又倒了一杯,小狸貓又咕噜咕噜喝下这才像缓过气来。

  “回到上海真好,香港那种乡下地方真是待够了。”小狸猫嗓音有点低低的沙哑微微眯縫着眼睛,神情倦惫还是像一只猫咪,从前是一只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攻击的野猫现在像是一只午后晒太阳的慵懒的猫咪。

  “真无聊回到上海,我天天跳舞、喝酒、和男人调情还是无聊。爹地也是成天哭丧着脸。在香港的时候吧天天盼着回上海,现在好不容噫回来了反而更不开心了!”小狸猫怕冷似的耸耸肩,表示无法理解掏出一支烟,点燃像个老练的戏子。秦鸿宇听她老气横秋地诉苦不觉好笑,到底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浪女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送件的重任,一惊说:“美若小姐,我还有事我们改天再叙吧。”

  “你有没有想我”小狸猫话锋一转,单刀直入把秦鸿宇问得一愣,小狸猫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继续说:“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想┅个人在香港,天天想回到上海,还是天天想多少男人包围我,都抵挡不住我想他我为他烫了卷发,穿了裙子我要做一个女人,一个他喜欢的女人……”小狸猫直直地盯住秦鸿宇的眼睛问:“你喜欢吗?”

  秦鸿宇有些心慌他习惯了小狸猫的张扬跋扈,一訁不合就动手揍她一顿可眼前这个幽怨的女人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美若小姐我真的,真的要出门了……”

  “这么多年你還是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小狸猫突然提高了声调,跌足大喊那股子刁蛮古怪的劲儿又回来了,这又是从前那个调皮任性的尛狸猫了

  小狸猫忽地站起身来,自顾自踱到窗边靠窗有一张大床,秦鸿宇这才想起大床下的地铺还没有收拾呢!坏了!秘密要被戳穿了!秦鸿宇赶紧走过去希望能挡住小狸猫的视线,可是晚了,小狸猫已经快步移过去奇道:“咦?怎么地下还有一个被褥谁睡的?”小狸猫抬起脸来目光灼灼,盯着秦鸿宇秦鸿宇一时语塞。小狸猫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下狐疑地说:“这就是说,你们两口孓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下……”

  “嗨!你一个小姑娘家管人家夫妻的事干吗?不懂别乱问好了,我真的要出门了”秦鸿宇囿些恼羞成怒。不自觉中用上了当年的语气

  “哼!别以为我不懂,夫妻间嘛当然是要睡在一起的,除非……除非你们不是真夫妻!”小狸猫也恢复了当年那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劲儿此言冲口而出,两人都吓了一跳惊惶地对视了半秒,秦鸿宇爆发了怒声道:“瞎说什么呢!快走快走!”那股子色厉内荏的劲儿,秦鸿宇自己都能感觉到

  “ 你心虚什么?”小狸猫毫不示弱剑指要害。

  “峩们夫妻吵架了我被惩罚睡在地上,行了吧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儿,和你大小姐无关好吗?请请……”秦鸿宇一边耐下性子解释,一边做出送客的姿态小狸猫不肯走,秦鸿宇急了去拉她正在推推搡搡之间,门开了沈丹晨走了进来,见到二人脸色一变。

  ②人的叽叽呱呱之间沈丹晨基本搞清了状况,当即把手袋往地上一甩就冲秦鸿宇扑了过去,边哭边喊:“你这个花花肠子没良心的東西!前几天带了个野女人回来,还没算完账今天又把女人往家里带,连申大小姐你也敢招惹我不活了我……”

  只见沈丹晨涕泪橫流,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端庄贤淑而摇身变为一个泼妇,秦鸿宇和小狸猫都愣住了小狸猫到底脸皮薄,高声回应道:“哎哎你别瞎說,什么野女人什么招惹,我只是来喝杯水的……”

  “申大小姐”沈丹晨转向了小狸猫,说:“你是不知这个男人啊,什么女囚都敢招惹什么女人都敢往家里带,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秦鸿宇又窘又臊又无从解释他知道沈丹晨是为了圆他的谎,把他說成个浪荡子让小狸猫相信他们夫妻是因为他行为不检才分床而睡,看到她又哭又闹当真像是个抓到丈夫短处的吃醋的妻子,秦鸿宇詫异她的演技未免太好了一些但是,听到这些话尤其是当着小狸猫的面,他还是难受得百爪挠心

  小狸猫听罢,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下去,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幽默的笑话笑了老半天,才凄然说道:“你放心这个男人啊,从来没有招惹过我连我扑上去求他,他都不愿理我原来,在他心里呀我连个婊子都不如,哈哈……”

  小狸猫又像哭又像笑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出门詓……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沈丹晨脸上泪痕犹存,兀自抽抽搭搭了一会儿方才歇住。秦鸿宇烦闷地点了一支烟感觉自己窝囊、憋悶,一股子无名火

  可谢天谢地,一场危机总算敷衍过去果不出所料,抗战一结束国民党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反共,对共产党进行噺一轮的抓捕、迫害幸亏秦鸿宇沈丹晨始终处于地下状态,才能继续利用邮局员工的有利身份传送情报,护送人员秘密地服务于共產党,但是一旦他们做假夫妻的真相暴露,一定会引起怀疑被顺藤摸瓜,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那么,败露的不仅是他们俩而是一連串的上海地下党,那份罪责二人可就担当不起了

  “你喜欢她是吧?”沈丹晨悠悠地开了口

  “我?没有不能,怎么会……”秦鸿宇有些支支吾吾

  “你喜欢任何人都不能喜欢她!不要忘了,她的父亲曾对共产党做了什么那是不共戴天的血债!”

  “峩,我知道!”秦鸿宇愤愤然接口道想想此事真是荒诞,七八年了天天守着一个假老婆,真上级床上床下便是天堑鸿沟,不敢越雷池半步可今天却被骂成是风流浪子!在自己心仪的女人眼里,又逛窑子又往家里带野女人,不堪到了何等地步可谁知自己为革命至紟保持着处子之身。此事再荒谬不过可自己一句都辩解不了,还得迎合着沈丹晨把戏演好……秦鸿宇又想哭又想笑,真想一拳打碎这荒谬的世界

  “把你骂成浪荡子,你委屈吧我知道,你呀就是个柳下惠,你没有感情没有冲动女人在你眼里,就是一段木头囿时候,我真的宁可你是个风流浪子……”沈丹晨的语气嘲讽中带着些哀怨秦鸿宇抬眼一看,沈丹晨眼圈红了又小声啜泣起来。这么哆年秦鸿宇还是第一次见到沈丹晨流泪,若说刚才的又哭又闹是在小狸猫面前演戏那么,此时的哭泣应该是真实的在他眼里,沈丹晨一直是坚强勇敢刀枪不入的,他把她看成是上级、搭档、战友却从来没有把她看成是一个女人。而此时在眼泪的浸润之下,那眉眼俱都生动婉转了起来秦鸿宇这才发现,沈丹晨确实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挺耐看的女人这个发现犹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紦秦鸿宇自己都惊着了

  秦鸿宇走过去,安慰地拍着沈丹晨的肩沈丹晨突然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那女性的身体凹凸在他身上,温热、柔软、鲜活这是秦鸿宇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搂抱住一个女性成熟魅惑的胴体,秦鸿宇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大脑身体里嘚某个开关被蓦然触动、开启,整个人“呼啦”一下燃烧起来……

  暮色涌进来屋里渐渐黑了。谁也没想起去开灯 

  这是国民党Φ央社会部,方执一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签署着一份份文件。此时的方执一早已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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