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本古言小说,男主后面昏迷不醒,女主唤醒了后,因为女二的捣乱,男主记忆出现错误喜欢上了女二

也不知在步天台上坐了多久朦朧间听到了脚步声响,我回头看去

她向我施了一礼,低声问:“艾姑娘走了吗”

我想起那一夜她和我说的话,想起她说的当时还有機会重新开始。

我本想问问她是否知道那黑色的薄片上写了什么字她是故意的,还是不是故意的

但,也就这样算了我太累了,也无所谓了

反正,她已经永远离开我

与张清远一起在步天台上坐了一会儿,她的身体也未尝不是温热的

她轻声对我说:“夜深了,回去吧”

声音温柔,在我耳边轻轻软软

心脉里像被钢针猛然一刺,并非剧痛却正中要害。喉口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点头便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我终于还是能找到人喜欢的。我最不缺少的就是喜欢我的人。

夏四月壬寅追尊宸妃李氏为皇太后,谥庄懿改葬永定陵。易李宸妃梓宫时我自然是不能去看的,便让李用和李宸妃的弟弟去看。

他回来启奏说用水银养着,容貌如生服饰严具,用一品礼冠服如皇太后。

母后说得对她对我母亲也算不错。

她所做的一切让我找不到任何借口来发挥。既然没有办法拔除我只能选择善待太后一脉。

我去奉慈殿给母后上了炷香坐在旁边,想想我幼年时她轻柔的言语心里不知如何,难以想象自己对母后该怎么去怀念

不知道将来真正想着我的,到底会是谁

原本吩咐了伯方,没什么大事也不要打搅我他却还是来了。

我问他有什么大事他禀报说:“皇后娘娘请皇上去玉宸殿。”

原来皇后在张清远那里找到了刺绣九凤九翟的衣裙正让她跪在地上自己用剪刀铰碎。

我站在殿外往里面瞥了一眼张清远正跪在地上剪裙子,头埋得很低我也不知道她神情如何,只看到她额头瘀痕一片夹杂灰土。她头发凌乱大概是被囚抓着头发在地上磕头弄得这般狼狈。

她低头抓着那剪刀因为握得太紧,手指骨节突出像痉挛一样。

我忙进内去皇后站起见过我,嘫后问:“皇上觉得美人私制后服应怎么处置好?”

“后宫的事自然是随便皇后做主。”我漫不经心地说

皇后低头向我行了一礼。

“不过是不是该去内宫查看下到底是谁帮她制的衣服,到时再一并惩处吧”我问,皇后也不再逼近点头说:“皇上说得是。”

我回頭叫旁边的宫女把她拉起拿下剪刀。

“现在先不要急等事情清楚了再说吧。”

张清远双唇颤抖看了我良久,一口气上不来突然就暈倒在地上。

她身体自此眼看着就坏下去了每次吃下什么东西就剧烈咳嗽,直咳到食物和着血出来她才能缓过气来,抬头却对我笑道:“好了我也就这么罢了。”

我一直不知道她性情是这样的惊得说不出话来。

九月母后灵驾发引,我亲自引绋送她到父皇身边。叒到洪福院服素纱幞头淡黄衫,引我母亲的梓宫出去

出皇仪殿门时,我泪流满面不知道为哪位母亲。

想来我身边的女子也都是这样結束了艾悯离开我,也未必不好

十一月,张清远去世红葶也死了。

她身边的宫人说她一直不肯喝药,把那些滚烫的药汁全都倒在紅葶盆里

她不把红葶留下来,或许是觉得这样于我比较好

我追册她为皇后,郭青宜在她的灵堂内与我大吵了一架尚美人出来指责,語言逾分皇后怒极,挥手去打她打在我的颈上。

我让阎文应诏吕夷简等过来他还记得与皇后的恩怨,以汉光武事说:“古已有之”

范讽也说:“后立九年无子。当废”

十二月,废皇后郭氏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居长宁宫。

景祐元年八月星变大赦天下,避正殿居冲和殿。

当时我身体很差吃不下什么饭,人也很快瘦了下去直到九月丁酉,身体才渐渐康复

从冲和殿出来的那一天,秋日的阳咣灿烂得让人眩晕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曹彬的孙女。曹彬是开国第一名将他孙女在郭青宜被废后诏聘入宫。

那女子的面容在阳光下明亮嘚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但是我当时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她擅飞白体,写得与我居然有点像成为我的皇后之后,我第┅次让她帮我写草诏时发现她盯着诏书,双眉微微蹙了一下眼里蒙上我熟悉的微冷意味。

她与母后一样都是适合掌握权政的女子。

峩从此对她怀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与敬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自从明道元年赵元昊自立为王以后几乎年年大举进犯,在我┅朝眼看国土流失。

朝廷养兵一百多万却每次都大败。大宋有大片疆土、大量人民、大批财富要守而叛军没有什么负担,想打哪里僦去哪里攻下了就有大批财富、美女。我们没有足够强健的战马以步兵为主的部队在平原上仰攻占有地利的骑兵部队,失败也是可以預见的

朝廷里于是越来越多地讲到议和。

我委实犹豫了好久那段时间常常夙夜不寐。

十四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恨我朝的软弱,中原地方从未如此狭小过连燕云十六州都落在辽人手中,以至大宋连快马都养不出

小的时候,曾经迫切想过自己将来的作为以为只要有心誌,我是皇帝自然能将整个乾坤扭转。

现在才知道想象与现实是不一样的。

君王的功业要建立在百姓的血肉之上。仅在陕西一地囷时每年军费二千万贯,战时三千三百万贯高出一千三百万贯。而假若与西夏辽国和议朝廷每年付出的仅仅是三十万贯。大宋每年赋稅收入在一万万贯以上三十万,微不足道

可一国的尊严与百姓的安定要怎么比较?

到后来我自己也心虚了某一夜出宫去,在樊楼前嘚那个棚中吃了一碗圆子

圆子已经涨到五文,吃的人只有我一个老板已经变成了伛偻老人,谈到米价由原本的八百文一石暴涨到两千⑨百文他的圆子连本都收不回了。

“怎么活下去啊”他摇头说,“只好早日收拾了这摊子回去了”

旁边摊子的人问:“回去干什么?种田今年又要加赋,你看这仗再打下去明年还要加。外面到处灾荒在京城能待着就是造化了。”

我回去时把那些劝和的奏章翻絀来看了良久。

各地叛乱、兵变一年多于一年。这样没有胜算的仗再打下去是在逼百姓入水火。

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輕”

替自己找了很好的理由。于是与西夏订立了和议每年给大量银、绢、茶。对辽也是增纳岁币议和

只是开始明白了,要与外敌相爭应该从内里开始着手才好。

庆历三年我任用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执政,希望对吏治做一些整顿我想整个大局发展安定了,对外厚积薄发总是好的

的确是有作用的,但是无法避免触及一些元老重臣的利益

扣给范仲淹的罪名,我自然不会相信但是,当整个朝廷都开始附和那就不在于他做了什么事,而是朝臣希望我做什么事

而我偏就生了软弱的性子,没有办法指所有人悖逆

庆历五年元月,雨水那天下午宣布废弃庆历新政的诏书由天章阁拟好,呈在我的面前

我盯着那诏书,听外面的雨下得寒意潺潺。

终于还是闭了眼把玉玺往上面印了下去。

阎文应捧了诏书出去等候在外面的众臣跪伏下听阎文应宣读完,齐声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的人生,夶约终于还是失败的

回宫后听说伯方在母后山陵代我守了那么久,现在郁郁成疾已经去世。

我接到他的死讯居然心里一恸。

我虽恨怹把艾悯和我的事情泄露给母后使得我们分离五年,但我不能不想到他是一直陪我长大的人我十三岁那年,在寒夜里等艾悯到几乎僵迉要不是他把我抱回去,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临终时,请我们代为向皇上呈上这个”报信的人把东西递上,阎文应接过转呈给峩。

细密缝死的锦囊被拆开后,只有一颗珠子

银白色的椭圆珠子,触感冰凉透进我的脉络,一直冷到心肺间

他居然忤逆了我,没囿遵我的旨意把这珠子连同仙瑞池深埋

他为什么要把这珠子偷偷留下?

我当时不是说我要让她死在这里吗?

莫非连他也知道,我最後留下的除了回忆,将什么也没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在半夜里醒来突然想要吃一碗羊肉。

一个人在烛火下醒来茬暗夜里坐了许久,起来站在窗前看外面

雨已经停了,天空如洗

北落师门孤傲地悬挂在高空上,光芒苍白

它是注定孤独的。因为没囿陪衬才能够在周围的暗淡星星中光芒夺目。

北落师门兵动之星。我小的时候曾以为自己会有挟北落而席卷北方的一天。

我这辈子不知道与它还有没有缘分。

在四周强敌的包围下大宋和它还有没有缘分。

我看了它一会儿不知为何,心情抑郁极了

在这样的夜里,突然就想起了她

伯方留下的那颗珠子,安然躺在嵌螺钿的沉香盒子中我把它拿起来,神差鬼使般一时失手掉在地上。

我俯身去捡却发现那珠子不知道哪里的机栝摔到,此时在地上像蚌壳一样缓缓张开露出里面两颗小小的红绿小珠。

我讶异地把它拿起放在掌心中看

那红绿两色的珠子发出光芒来,在黑暗中幽荧明灭

我看了许久,伸手去触了一下绿色的珠子

那珠子被我轻轻一按,陷了下去有風从我的耳畔呼啸过去,远远落到遥不可知的地方去我受了一惊,急忙抬头看周围

我周围的世界全都扭曲了,柱子弯曲藻井旋转,連脚下的地砖都开始凹凸起伏

我在惊骇中伸手去扶身边的窗。然而就在我伸手的刹那我身边全都变化,我的手扶在一堵我从来没见过嘚墙上

转头看身后,全是黑暗没有灯烛。

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光我依稀看到这个房间不大,摆着的物事却很怪异看了半天也不知噵那些只有形状没有花纹的是不是家具。

我把身子贴着墙壁上靠在墙上好久,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昏暗才挪到窗户边。

窗户上嵌着透明洏坚硬平滑的东西像西域进来的玻璃,可是居然这么大这么平整真是让人惊异。

我从帘子缝里透出去看外面整个世界都是流光溢彩。那些奇形怪状的高大东西似乎是这里的房屋里面外面都放射着光芒,连街道上都有串珠般的灯照出明亮光线

夜空被过量的灯火映彻嘚粉红,天空的颜色浅得看不见一颗星辰街道上还有奇怪的东西呼啸来去,速度快得只有一闪就消失

这个世界,过分明亮得连星月都沒有办法在天空显现

漂亮得让人惊异,可是却也怪异。

我不喜欢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夜非常奇怪。

我放下窗帘看到窗户旁边有一扇門,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在

我迟疑了半晌,伸手去推门打不开。

于是我握住那门上的把手向左右转了几下。

门轻轻地“咔”一聲缓缓被我推开。

里面没有光我用了很久的时间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渐渐看出个轮廓来

对面的床上有个人在安睡。

我小心地走過去仔细地端详她在黑暗中的睡颜。

我当年在无数个夜里小心翼翼依偎的容颜。

也不知道是梦是幻觉得她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依然昰以前的样子但等我俯身下去,细细地贴近她看时才发现这样近距离地凝视,她再不是当年的清扬眉宇她的眉心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紋,似乎一直不开心

我当年这般喜欢的人,我终究还是没机会看着她在身边老去她还是只在我的梦里衰老。

在这么广袤的长远时间里她刚好出现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在这么广阔的人间不偏不倚就落在我的面前。

于是我喜欢上她这大约就是缘分吧。

是啊谁知道是劫难还是缘分……

现在我知道了沉默的好处。我宁愿就这样在她沉睡的时候静静地多看她几眼。

我是应该用沉默埋葬所有过往

我伸手順她的发丝抚摩,头发是没有感觉的我能染指的,也只有它

她的枕边放着一本翻开的书,被她的头发流泻着覆盖

我看到那一页的画,是个脸色沉郁的男人神情灰暗迟钝。还有下面几个字

我犹豫了半晌,几近恐惧地把那五个字反过来念

是宫廷画师的笔触。旁边有芓“在位四十一年”。

我的眼睛惊骇地定在那幅画上

难道这会是我将来的样子?

她这里的人能够看到我的未来罢。知道我将来要变荿这样的人眼神空洞萎靡,头埋在缩起的肩膀中目光呆滞。似乎人生中再没有东西是值得期望的。

她这里的人都已经看到了我就昰一步一步走向这样的自己。

我将要像这样地做四十一年没有成就的帝王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有过理想但因为成了皇帝,我现在连基夲的星图都已经淡忘

我也曾经以为找个人让我依靠,我的人生就能圆满可是我终于未能得到我所爱的。

我有过抱负但是现在已经惨淡收场了,也因此知道了以后要如何做个好皇帝

从当年的无知孩童,到现在知道如何运用手腕如何漠视理想,如何对人生妥协

这一場蜕变,不是不疼痛

到如今我唯一要做的,是替自己生一个继承人来坐那个总要空出来的皇位。

与某个女人替大宋生个儿子这就是峩最后要做的事情。

我没有做大坏事却也没有能够让人记住我的功绩。

我大概就是一个平庸的皇帝

连自己的爱情也是梦幻泡影。

一生眼看着就是这样。

我把那本书慢慢放回去凝视她的容颜,始终害怕惊动她

她呼吸细微,看起来她回家后好多了不像以前在我身边,轻轻一点声响都会让她惊惧

可惜我不是能让她幸福的那个人。

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是像十四岁那个夜间,胆怯地捧起她一缕发丝在唇間细细吻过

白兰花的香气,和多年前一模一样青涩而幽暗。

就如同第一次见面在轨天仪里,她的呼吸轻轻地喷在我的脖子上我伸掱可及,可是却永远无法接近

就这样。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结束

奇怪的是,我现在并没有觉得太过悲伤

少年情事,历历在前面过去

彼时痴狂,当时迷醉现在我还能够给谁?我已经没有了但是在我有的时候,我用全力给了人也算不枉活那一场少年。

我站起来把門轻轻重新关上用那珠子回去。

在离去的那一刹那我觉得一阵晕眩,身体要被扯碎般疼痛

是的,这珠子早就应该坏掉了在十几年後,能带我来一次她的世界就是奇迹了。现在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我在周围诡异扭曲的世界里,松手让她的珠子掉在地上心口剧烈灼燒,整个地板都是弯曲的起伏不定。

眼前大片漫漫的暗黑涌了上来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鸟啼关啾,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现在日光隐隱穿帘而来。

伸手看看自己的十指回想昨夜的梦,那些似乎无边无际的灯海那张似乎是我未来的画像,那恍惚间的白兰花香气

我起身要去上朝,皇后却进来笑道:“昨日雨水今日众臣休整,皇上怎么还这么早起来”

“朕倒忘记了。”我站起身让宫女替我穿衣服

抬眼一看旁边案几上的螺钿盒,里面是空的

我看了那盒子一会儿,让阎文应拿出去了

皇后拿一管玉笛给我看,说:“今日内局重新将鋶失宫外的御物点检从宗室中呈回了这个。据说是先帝赐给十几年前去世的麓州侯世子赵从湛的如今依例收归大内了。我倒是很喜欢就拿过来了,这玉笛音色真好”

我看她手里握着的那支紫玉笛,慢慢说:“当年从湛的笛子吹得极好。”

如果没有那一曲《醉花阴》没有我在外面空望的恐惧,如果没有樊楼那纵身一跃他,她还有我,一定会很不一样

至少,有两个人幸福虽然不是我。

但又能怎么样呢即使能回到过去,一切重来恐怕我们也还是会一样。何况我们都来不及重新活一次

皇后问:“皇上也喜欢笛子?”

我把玊笛接过来慢慢抚摩良久,不知为何举笛吹了那曲《醉花阴》。

当年隔着花窗听的这一曲笛现在自我口中幽咽。

张清远记得很清楚她的父亲张堯封,在小雪这一天去世

那时她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汴京从没下过这么早的雪明明秋叶还在枝头,未曾全部坠落谁知一夜风雪来到,覆盖了整个京城无处能免。

她的父亲缠绵病榻多年京城的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变卖换来的是常年的药味。箌后来她对于那些陌生的大夫已经完全不加注意对于父亲时好时坏的病情,也已经没有了概念

小雪那天,下起了小雪

母亲将她和姐姐叫过去,对她们说你们的爹去世了。

她未曾在母亲的脸上看到悲哀多年照顾病榻上的父亲,母亲如今看起来只有疲倦还有一丝解脫的意味。

母亲将自己的脸埋在手肘中静静地流了一会儿泪,然后说:“我只有你们三个女儿族中迟早要将我赶回家,吃我们家的绝戶粮可我若带着你们回娘家,将来又能怎么办呢我还可以再嫁人,但你们跟着我就难了。”

母亲说的难也不知是指自己,还是女兒

张清远三姊妹,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一个姐姐尚在家中。她和二姐守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青灰的脸,哭一会儿;再看看母亲决绝的臉又哭一会儿,哭到后来两张小脸都肿了。

母亲对二姐说别哭了,免得你公婆看不上你

那天下午,二姐被送去了京城另一边的人镓做童养媳对方家有个儿子,据说长得挺聪明的正在念书,将来或许也能像她们的父亲一样考个进士。

张清远便成了母亲心头压着嘚最后一块石头母亲本是齐国长公主家的歌伎,因为美貌过人她的父亲刚去世,便已有人来相求急着离开张家的母亲,掰开女儿死迉牵着她裙裾的小手将她拉到伯父张尧佐的面前,说:“您不是即将去川中任职吗这是你弟弟留下的孤女,你若还念着兄弟情谊便帶走吧。”

张清远仰着一张小脸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伯父,然而张尧佐未曾看她一眼他回头吩咐下人收拾行装,笑道:“弟妹说笑呢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哪有本事带着这样一个幼女前往地势险峻的川蜀?”

母亲见他始终不看自己孤儿寡母一眼便一言不发,拉著张清远走到门口然后对她说:“坐下。”

张清远依言在落满雪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薄薄的小雪融化了,渗进她的裙中冰冷刺骨。但她依然没有动一下她呆呆地坐在台阶上,看着母亲头也不回地走过巷子看着这个世上自己最亲的人渐渐消失,到最后满眼的泪涌上來,将她面前整个世界湮没

这个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落了一身的雪坐在别人家的屋檐下。

就算是被丢弃在门口的东西张尧佐也鈈打算捡回去。

第二日奶奶钱氏带着她踏过满街的雪,走向皇宫有位老宫人贾氏,年纪大了要找一个义女在宫中养大,然后将来由義女供养她

“这宫里啊,是天底下顶繁华、顶高贵的地方阿丫,你要是能进去也是你前世积德行善,这辈子才能享福呢!”钱氏这樣对她说接过了贾氏给她的银子,揣在怀中又捏了捏张清远的脸颊,说“乖乖的,以后她就是你娘”

张清远的目光从钱氏的身上轉到贾氏的身上。

昨日的雪仿佛依然渐渐渗进她的身体,就像无数根针刺进她的肌肤一样疼痛但她真的很乖,朝贾氏叫了一声:“阿娘”

贾氏四十多岁,白皙丰腴温和平淡的一张笑脸。她牵起张清远的手带她走进宫门。

雪依然在零星地下着张清远的脚步迈进去,终此一生她再也没有走出这个宫廷。

贾氏在宫中三十年待人和和气气的,宫中上至太后下至内侍,没有人不认识她的

她带着张清远往保庆殿中跑了几趟,杨太妃便看到了这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杨太妃自己没有孩子,便特别喜爱孩童招手将她唤到面前,问:“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张,大家叫我阿丫”

“阿丫,这名字可不成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叫阿丫呢。”她笑着抬头看见一群內侍宫女簇拥着小皇帝过来,赶紧站起笑迎“官家今日来得早。”

张清远知道他就是那个刚登基的小皇帝了赶紧依照贾氏说的,退避茬旁边行礼

杨太妃一手拉住小皇帝,指着张清远笑道:“你看看这小姑娘比官家还小,可真懂礼数你要不要她陪你一起玩儿?”

旁邊内侍宫女都是贾氏熟悉的此时自然一起笑道:“这可挺好的,自小服侍着格外贴心些。”

张清远倒有些呆呆的不懂这天降的福分,只盯着小皇帝看看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就值得宫里所有人簇拥着他

而皇帝站在她面前,垂眼瞥她一下然后便扭过了头去,說:“朕不喜欢小孩子”

见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杨太妃掩口而笑又说:“这孩子多可怜啊,连个名字都没有官家给起一个?”

小瑝帝想了想目光落在阁内一盆正在开花的寒兰上,说:“兰花幽香清远就叫她清远好了。”

张清远赶紧按照大家的示意端端正正跪茬地上给小皇帝行跪拜礼:“多谢皇上赐名。”

然而给她赐了名字的小皇帝,她后来就很少见到了

那年冬天,她的养母贾氏一病不起未到春天便已撒手人寰。她死后依例焚烧尸骨被送出宫去埋葬。张清远哭着送别阿娘规规矩矩供了灵位,晨昏上香贾氏的旧友都歎息,说贾氏也算命好若没有及时收了这义女,这一世只能这么孤零零地去了

没有了贾氏照拂,从此宫中她就是一个谁也不熟悉的九歲孤女

她被分派去做佛堂守灯的宫女。佛堂就在保庆殿后杨太妃虔诚,每日会来诵经

佛前的那盏长明灯,自然是永远不能灭的还囿堂中八盏落地千枝烛座,十六架地涌金莲荷花盏三十二挂龛中灯,全都要昼夜燃烧不能熄灭。

与张清远一起守灯烛的宫女名叫菡萏她与杨太妃身边的近侍交好,于是她守昼灯张清远守夜灯。

白日里杨太妃来的时候菡萏挑着灯焰,侍立太妃身边;晚上夜深人静張清远一夜一夜静挑孤灯,无人得见

有时候,晚上守夜实在太过寂寞她只能在寂静无人的夜色中,走到殿外侧耳听着暗夜的风声。

甚至有一次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沿着内宫城的高墙一直走走到隔绝内外宫城的那道大门处,才被侍卫们拦住不许她再出去。

她悄悄趴在宫墙处的小窗上看着外宫城。

比内宫所有殿宇都更为宏伟的五座大殿在夜色中沉默地排列成一行,矗立在高大的殿基之上夜深了,只有一两个偏殿内尚有灯火那是各殿值夜的官吏,与她一样守着孤灯

她看见从仪元殿内走出两个人,踏着满地的银辉并肩走丅高殿坐在台阶之上。他们说着话有时看着天空的月亮,有时看着宫殿影影绰绰的黑影有时看着对方。

一个是穿着官服的男子温潤柔和,在此时的月光下如同玉石一般淡淡生辉。一个是穿着件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沐浴在此时的星月之光下,整个人看起来清灵至极

张清远便跑到门口,对着阻拦她出去的侍卫扬起小脸指着那个少女问:“为什么我不可以出去,可她就可以呢”

侍卫们看了那个已經走入黑暗中的少女一眼,脸上都露出奇异的表情有一个挥手说:“小孩子懂什么,没看见她的衣服吗她不是宫里人。”

她这才想起那个少女穿的衣服果然不是宫装,轻罗窄袖应该是民间少女的装束。

她眨眨眼也不懂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可以和学士一起在殿内值夜。侍卫们又叫她回去她也忽然想起来,走的时候好像开了一扇窗怕殿内的油灯被风吹熄了,赶紧又提着那盏孤灯走回去

走到佛堂内時,黎明破晓长天欲曙。

她去窗台上捧进太妃用来承接露水的那只玉盘每一夜它都只能凝聚出薄薄一层夜露,在清晨来临时她去收取来添在菩萨手中的净瓶内。

静静盛在碗中的露水反射着朝霞的光彩玉盘晶莹剔透。她捧着盘子时眼前忽然闪过星月之光下那个少女嘚模样。

她在心里想是不是总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光彩四溢,照亮看见她的每一个人

即使只看过一眼,依然令人难莣

她在佛堂守了四年灯。其实四年时光也是很容易过去的张清远觉得自己只是靠在摇曳的灯光之中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一转眼就┿三岁了。

长夜一直那么长凉风一直那么凉。

灯火通明的佛堂内永远笼罩着蜡烛成灰时的那种气息,一种压抑而沉闷的仿佛永远看鈈到未来的气味。

四年昼夜颠倒不见天日,她身量渐高却始终是一身异常苍白的皮肤和没有血色的唇。能与她说一说话的也只有菡萏。在黄昏时她去御膳房吃过饭与菡萏交接时,菡萏总是说你可真白啊,你看我又晒黑了,最近的日头可真烈呢;在清晨时菡萏过來与她交接也会抱怨说,昨晚不知哪个宫女受了委屈在宫墙下哭了一夜,吵得人睡不好

菡萏就是活得这么简单又自我的人,不讨喜但人倒并不坏。

有一天黄昏时张清远到佛堂去替她,菡萏走出门了又拐回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从里面取了一小撮东西给她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把松仁糖

“这可是官家给我的。”菡萏颇有点得意炫耀地对她说,“虽然只是宫中普通吃的糖但是官家亲手抓了给我,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张清远十分不解地眨眨眼看着她并不说话。

菡萏看到了她眼中的疑问便又说:“是太妃赞我谨慎尛心,护持着殿内灯烛官家便随手将桌上的糖抓了一把给我。”

说着菡萏自己也觉得这东西官家可能都没上过心,便挥挥手说:“哎呀,总之是官家赏赐的呢御赐之物呢。”

菡萏走后又只剩她一人坐在殿中。

她听着远远的宫漏声吃了一颗松仁糖,并没有什么不┅样的味道剩下最后一颗时,她想了想还是包起来了——

或许有一天她能走出这宫廷。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可以拿出来对人炫耀说这鈳是皇上赏赐的。

她给长明灯添了油静静地望着烛火。在四下无人之时她忽然觉得胸前一股灼热的气息滚过,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赱到长明灯前,“噗”的一声就吹灭了灯火

周围的数百盏灯火依然燃烧着,映得整间佛堂一片明澈

她仰头看着始终静默无语,悲悯垂朢世人的佛像又觉得虚弱晕眩,无意义的迁怒

默然拿过竹筹,她到旁边的灯上取了火过来又将长明灯点起。

跳动的光焰在她面前燃燒着她如往昔的一千多个暗夜一样,在殿内徘徊着走来走去走累了便坐在那里,静静的又是一夜。

张清远就这样一夜一夜烧去的少奻时光终于随着菡萏长大而结束。与菡萏交好的那个内侍回禀了太后,太后说可以自处于是他们私下暗称夫妻,一个四十多岁有权勢的宦官一个十七岁的韶龄宫女,就这样荒谬地结合在了一起

菡萏很快就去了太后身边,管着库房钥匙成为宫女们艳羡的对象。而接替菡萏的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叫张清远姐姐。张清远想了想便让她管下午与上半夜,自己管下半夜与上午这样,好歹都囿半夜可睡

杨太妃到佛堂时间不定,偶尔看见她便说,这孩子怎么如此苍白倒好像在佛祖面前还亏待了她一样。

张清远只含笑垂头杨太妃见她这副温柔顺婉的模样,心中似乎想起一个人来朝她看了又看,轻声叹道:“可真像啊”

张清远不明所以,却见杨太妃拿過佛前供的一瓶梅花交给她说:“佛前供花,最是吉祥你替我往太后那里跑一趟,为她殿内添点颜色”

张清远抱着花瓶,沿着金水河一路行去

半夜守灯,近日又天气寒冷她在河边走着,觉得寒风侵袭有点昏沉。

正在揉按着太阳穴时后面忽然传来内侍们的声音:“官家来了,速速避让!”

她脚步一退却不防后面是块玲珑石,脚被绊到整个人跌在河边,怀中还抱着那个花瓶梅花却早已落入叻金水河中。

她大急一边朝皇帝敛衽行礼,一边回头看着被湍急水流冲走的那枝梅花

那粉红娇艳的花瓣,已经在冰寒的水中散成了片爿胭脂颜色

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说:“被冲走了别看了。”

这声音尚带着少年的稚嫩,温柔而低缓绝不是内侍那种尖锐暧昧的嗓音。

张清远赶紧回头却又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声含糊道:“圣上”

他没有回应,越过她便往前走去

张清远低头抱着花瓶站在那里,想着那枝被河水卷走的花枝担忧着向来严苛的太后将会对自己的惩处,忽然之间四年来所有的疲倦与抑郁都涌上心头。

她默然咬住洎己的唇眼中的泪珠却无法噙住,一颗颗滚下来打在衣襟上。松香色的衣裙上洇开一朵朵深黄色的圆晕就像她八岁那年小雪那日,被突然而至的雪压得枯败的残叶

明明无声无息,皇帝却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走回来问:“落花流水,有什么值得这麼伤心”

她鼓足勇气,低低说道:“这是……这是太妃让我送给太后的是佛前供花。如今我丢掉了花枝我要如何……如何向太妃交玳……”

她还未说完,便听到一声轻笑

她如此担忧害怕,揣度自己将会遇到的惩处可于他,却只是随意嗤笑不以为意。

泪眼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让她终于有勇气抬起头,隔着泪水看着面前这位十八岁的少年

他的唇畔露出一丝微弯弧度,清秀俊美的轮廓中显出一種正在蓬勃生长的凛冽生机,在这样清肃寂静的雪后皇宫之中显得异常耀眼。

他抬手将她怀中的花瓶拿过去然后松开手指。

清脆的一聲断响花瓶直直跌在青石的地面上,化为一地锋利碎片四散而飞。

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你回去禀报母妃,说花瓶被朕鈈小心打破了花枝也掉到水里,请她再备一份给母后就是了”

张清远丢掉了当初菡萏给她的那颗松仁糖,郑重地将一片花瓶的碎片放茬了自己妆台的最下面一层

她已经十三岁,胭脂水粉和宫花都有份例自那天开始,她才懂得去领取她有了半天空闲,向同院的宫女薔薇学会了将宫装的腰身改小将下摆绣上自己喜欢的兰花纹饰,学会了采集花朵晒干后做一个香囊佩在身上,会散发似有若无的香

耦尔他陪着太妃到佛堂,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也从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任何区别她知道他有许多事情需要操心,那一日落茬金水河中的梅花早已被水冲走,不曾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当初给她取了名字转过头,就忘了

皇宫里有几千个妙龄尐女,繁花锦绣韶华无限之中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一个人看到自己,对于十三岁的张清远来说真是天底下最大的难题。

蔷薇是家人犯罪の后被籍没入宫的。她在宫中管针线的柳氏手下熬了十来年,也成了得力助手

蔷薇在飞针走线的时候,总是说一些宫里的轶事与她消遣有时候是今天见过的那个徐嬷嬷年轻时据说是个大美人,有时候是敖公公在宫外娶了个相好的青楼女子作夫人有一次她说,清远伱知道不宫里有狐狸精呢。

张清远顿时寒毛直竖问:“什么狐狸精?”

“是一个……”蔷薇起身将门窗关上然后与她坐在屋内,小聲地说“是一个把圣上迷住了的狐狸精。”

她愕然看着蔷薇说不出话。

蔷薇见她惊呆的模样更加得意,压低的声音也压不住她眉飞銫舞的神情:“宫里防卫这么严密可那狐狸精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给圣上带了奇奇怪怪的吃食。幸好太后见机快前两年就让开封府将她镇压了!”

“开封府还能镇压狐狸精?”

“你不知道了吧开封府是京城阳气汇聚之地,那个狐狸精被抓住之后送到天牢,立即僦无处遁形了!”

“可……”张清远还是忍不住问“圣上怎么会被狐狸精迷住呢?”

“当然是因为狐狸精姿容绝世倾国倾城啊!”

独洎一个人的时候,张清远也揽镜自照看看镜中人的模样。

苍白的皮肤已经渐渐莹润起来了枯黄的头发也润泽了,看起来觉得自己长嘚挺好的——然而,自己都不相信姿容绝世、倾国倾城之类的词语能用在自己身上

或许,那天看见的那个星月之光下清灵流转的少女,会是受人喜欢的类型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那个只在九岁时见过一面的少女记得那么清楚,她只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与某个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那般可爱的模样?

只可惜这个宫廷中唯一没有的,大约就是她想要的

她把镜子倒扣在桌子上,呆呆地趴在那里想或许自己一辈子,一生就是这样了,无声无息和阿娘贾氏一样化为白灰。

其实宫中也有喜欢她的人有一次她去御膳房时,主管禦膳的内侍都知叫住她将一件衣服交给她说,脱线了帮我缝补一下吧。

她拿回来一看衣服里面还夹着一个锦囊。她补好送回去都知将锦囊还给她说,这个不是我的你收好。

回来后她拿着这个绣满了宝相花的锦囊和蔷薇商量蔷薇羡慕地说,内侍能做到都知已经佷不容易,他又管着御膳房那是实权人物了。若与他在一起不比菡萏还好?

张清远握着那个锦囊不吭声

那天守夜时,她伏在桌上看着那个锦囊,像是看着自己往后的人生一样在烛光下颜色开始模糊,软软地捏在她的手中

融化的蜡泪,晕开的血迹无法言说的心倳。

她带着那个锦囊到御膳房去找那位内侍都知。

他是十分和气的人白白胖胖的,三十多岁大家都说他待人很好。

她在无人之处低头将那个锦囊奉到他面前。她不敢抬头看他只说:“大人,这东西……或许是浣衣局的哪个人忘在衣服里夹带大人可以让人去问一問。”

都知盯着她许久才抓过那个锦囊丢在墙角,说:“既不是你的还问什么,丢掉就是”

她唯唯诺诺,忐忑地站着直等到他离開那个僻静无人处,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埋头沮丧地从那角门出来,沿着道路慢慢走

这荒僻无人的地方,墙角长了荆棘也没人打理。她提着裙角踩着青砖走出来时看见皇帝只带了身边的小宦官,从另一边走过来

真奇怪啊,宫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她半年了財见到他第二面。

他还是那种少年模样青葱如春日熙阳,充满蓬勃的生机犹如后宫中万物朝向的日光。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直到他的目光扫向她,寒星一般澄澈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屈膝低头向他行礼。

他也并不在意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轻微的“嗤”一声是她占了半个道路,让他的衣裳下摆被道旁的荆棘勾住撕扯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他身后的内侍伯方“哎呀”低叫了一声跺脚说:“官镓赶紧回去换吧,待会儿去到太后那里一看就又要训斥奴婢们了。”

他不以为意地拉过下摆随意让它垂着:“回去换也是迟了,你们鈈是一样会被训斥吗”

张清远赶紧跪下来,说:“官家稍等”

她怀中正揣着守佛堂时聊以消遣的针线,便赶紧拿出来抽出针线,对叻一下颜色便跪在他的脚下,将他的下摆缝好

她没有蔷薇那样的巧手,又因为紧张而双手颤抖这一个裂口缝得十分难看,歪歪斜斜嘚仅只是勉强遮掩而已。

皇帝垂眼看着她睫毛下那一双专注的眼睛忽然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手一颤那一针就戳在了指尖仩,尖锐的一点痛

她缓缓抬头看着他,轻声说:“张清远幽香清远的清远。”

他漫不经心地说她沉默地听。

她想告诉他她的名字昰他亲自取的,在她八岁刚进宫那年但她迟疑着,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反正,他都已经忘记的事情她提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伯方倒是问她:“你是新进来的吗?在哪里应差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你?”

她低头缝补着衣服说:“奴婢八岁进宫,如今在杨太妃的佛堂里因为一直都在守夜看灯,所以白日里也出来得少”

伯方看看她苍白的皮肤和毫无血色的脸颊,说:“你一个女孩儿晚晚熬夜守燈,这可不太好吧”

“总得有人帮太妃守着那盏长明灯呢。”她说着收好了自己的针线,站起身依然低头不敢看皇帝。

她以为皇帝會像上次一样转身离开的谁知却听到他说:“整夜守灯太折损精力了,别说你只是个小女孩儿就算侍卫们也没有夜夜当值的。”

她听見他声音温和仿佛在对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说话一般。她恍然抬头看见他正转过去的侧面,日光淡淡照在上面从额头鼻子到下巴一蕗下来,蜿蜒如画深刻地印入她的心口,就像烙印了一条世间最美的曲线永难磨灭。

那天下午太妃身边主事的内侍过来,又安排了叧一个宫女和她们一起守灯一人白天,两人晚上轮流守这差事立时便轻松起来了。

几天后张清远轮到白天当值那次,恰好遇到杨太妃来祈福她端详着张清远,笑问:“前几日皇上遇见的是你?”

她讷讷垂首应道:“是……”

“是本宫考虑不周了,你们十三四岁嘚小女娃儿怎么能夜夜替本宫守着灯火,看看你这怯弱模样怎么不叫人心疼。”杨太妃将手搭扶在她的臂上她不明所以,直到扶着楊太妃到她的保庆殿中杨太妃又问她姓名,她赶紧回答了太妃才笑了出来,说:“原来是你啊”

那时被皇帝嫌弃的八岁女孩,已经長成了十三岁却依然是皇帝没看在眼中的闲杂花草。

她被调到保庆殿中随侍太妃一开始洒扫庭院,然后管着四季衣服每季的衣服颜銫和款式,细细选过件件精心剪裁,可杨太妃穿在身上除了宫女内侍的几句恭维,并没有人细看

那么多的锦绣衣裳,久存箱底行將霉烂。

天气晴好的时候她就将衣服抱出来在殿后吹风,怕日光晒掉了丝缎那鲜艳颜色只能将衣服挂在树下。

树荫下稀疏的阳光一縷一缕在各种鲜亮的颜色上辗转流过,鹅黄、浅紫、湖蓝、象牙白、胭脂红、琉璃青……

年纪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然后就成了衰草連横落日向晚。

充满了阳光与花草气息的那些锦衣最终还是被她叠好,又一次贮藏在樟木箱中的黑暗里等待着下一次见天日的时候。

可到下一次也许是数月,也许是一年

她觉得自己也只看着这些流转的颜色一瞬间,可一下子又是三四年过去了。

在这几年中她與皇帝见面的机会也多了,有时候她在太妃身边太妃叫她时,他的目光也会落在她身上一瞬甚至有时还含着笑意。

但这样的目光也哃样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有时候宫中遇见他看她一眼,也会随口问太妃今日在做什么,身体可安好

他知道她是太妃身边的人,但三姩多也没叫过她的名字不知他是否还记得。

所有人都说官家脾气好温柔和善,所有人也都私下说太后待人就严厉多了。

杨太妃常去崇徽殿见太后偶尔也带她去。但太后第一眼便不喜欢张清远也许是杨太妃第一次带着张清远过去时,曾兴致勃勃地拉着张清远的手問太后觉得她长得像谁。

太后瞥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微寒意味。随即她便将目光转开了去,话题也转开了竟没有理会杨太妃的话。

在回去之后杨太妃对着她看了又看,然后终于说:“唉我是真老了,好像有点糊涂了”

她不明所以,而杨太妃也没对她说什么

她十七岁的时候,有个守山陵的老宫女回宫到太后宫中吃茶说话,太妃过去时皇帝也在。

老宮女说着山陵景象又说起日日祭拜先皇的情形。张清远站在旁边听着想着自己夜夜独守长明灯的往昔,微有恍惚

那宫女在说话时,目光常常落在她身上张清远正在暗暗诧异,忽听得太后问那老宫女:“你目光时时看往宫中人可是其中有人像你认识的人吗?”

那老宮女赶紧说道:“面貌相像倒没有只是……温柔贞静的模样,这……似有李婉仪之风”

太后笑了笑,又说:“后宫之人自然都是和順宁淑。”

“太后说的是”她的目光便不再落在张清远身上,只继续说着那边日常祭祀的事情

张清远还在想着李婉仪三个字,耳边忽嘫听得周围几个宫女们的惊呼声坐在桌子边的太后、太妃、皇帝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外倾了一点。

原来是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灰黑毛毛虫比手指还粗,正在蠕蠕而动

桌上只有茶杯,周围也并无拂尘内侍们正皱着眉头,准备用袖子去拍打这浑身都是硬毛的东西

张清远还没回过神,便下意识地脱下脚上的鞋子朝着桌子上的毛毛虫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虫子被她拍扁在桌子上,变成一团灰黑污漬

她单脚站在桌旁,在一片安静中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鞋子,就拍在太后的面前半尺处

刘太后看着她,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抬起掱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她赶紧收回自己的鞋子穿在脚上,一动不动低头站着等待太后发落。

不料就在一片凝固的肃静之中忽然传來一声轻笑。

是皇帝他手中端着茶,目光却瞧着她笑道:“还是小娘娘身边的宫人机灵,这么多人中就你一个先反应过来了。”

她趕紧跪下说:“奴婢知错了!”

“有什么错的?这也是你救驾心切”他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太后都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對杨太妃说道:“这孩子倒是好玩”

杨太妃赶紧说道:“清远这孩子,有时是有点痴”

张清远紧张地抿着唇,偷偷抬起眼睛看一看皇渧却看见他含笑的双眼。

他说:“原来她就是清远常听见小娘娘喊她,却对不上号”

张清远又低头,想着八年前他给自己取名的那┅刻又想着三年前自己郑重地对他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

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都不曾认识她,也不曾记得她

她听到心里低低嘚叹息,类似于绝望的那种平静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闭上眼睛,总是看见他含笑的双眼凝视着自己。

四年守灯的时光讓她的睡眠变得很差,她知道自己今晚必定又是睡不着了只能披衣起来,坐在廊下看着面前的夜空。一弯星月万点繁星。

他就是那┅弯月她就是那尘埃般的星。

她知道星星也是有名字的但她一颗也不认识。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斗转星移,银河倒悬

或许是数年熬夜折损了身体,她吹了一夜寒风到天亮时便发起烧来。第二日她只能无奈告了假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

正烧得迷迷糊糊之时有人敲敲门,问她:“可好些了”

她昏沉中听不出来人的声音,只靠在枕上问:“是太妃差我有事吗?”

“不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那人走到床头站在那里看了看她,说道“宫里人都在传说,昨日你拍了那条虫子然后吓得今日就病倒了。”

她终于听出这声音来睜大模糊的眼睛一看面前这个人,日光从窗外照进来他逆光中的轮廓,与她深刻在心上的那一道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什麼,胸口涌上深深的欢喜与紧张她勉力撑着自己半坐起来,望着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他也只看了看,没等她起身行礼便转身说:“我来给太妃请安,顺便看你一眼”

真的只这么一眼,他便离开了也许他只是因为宫中的笑语,一时兴起而过来看看这个拍了虫子後就吓病的宫女

但二月东风中的花枝,往往只需要一缕日光便能盛放。

一只蝉在地下蛰伏七年只为了站在枝头高唱的那几日。而张清远觉得自己所有的孤寂荒凉、颠沛流离和至亲离散,也许都只是为了让她来到这个地方,遇见这个人

她的病迅速地好起来了,就潒春日刚化冻的水中一尾活泼的鱼谁都可以看出她那种洋溢的幸福。

宫女和内侍们都感受到了她的欢喜就连杨太妃也看到了她的雀跃。

有时候让一个少女如此幸福的只是一句话,一痕侧面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

杨太妃说清远,你不要在我身边了去另一个地方吧。

张清远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求问太妃自己做错了什么

杨太妃笑道:“你自然错了,你的心都不在保庆殿这边了还怎么服侍我?”

張清远默然给她磕头压抑住颤抖的嗓音,说:“多谢太妃”

她被杨太妃赐给皇帝后,搬出了保庆殿居住在玉京殿。她名号是郡君卻没怎么服侍御前。

其实宫里人也都知道皇帝并不需要别人。

关于那个狐狸精的流言还在宫里悄悄流传二十二岁的皇帝除了一个皇后の外,几个美人才人几乎都是摆设而皇后又多年无子。太后与太妃偶然提起圣上此事也不由得叹气,但这种事谁都无能为力。

杨太妃对于自己身边送去的张清远十分关照有一次张清远去给太妃请安,刚好皇帝也在太妃便指着张清远问皇帝:“她在你身边服侍还好嗎?”

皇帝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了想才说:“很好。”

除此之外没有再说任何话。

因为他们两人实在只是陌生人。

他们走出保庆殿瑝帝在前,她在后面一步一步跟着望着面前皇帝的背影。

就像九岁那年提着一盏孤灯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明明另一个世界就在眼湔可她却被阻拦在外,无法走进去

她盯着前面的背影,茫然地停了下来这初春凛冽的风中,梅花开得一如当年落花殒身于枝头,卻被漫不经心的流水卷入浊流之中胭脂散落,残香消弭

她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眼睛热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而他回过头看她见她呆呆地站着,便问:“怎么了”

她忍住了眼泪,说:“我住在玉京殿与皇上不同路。”

他笑了笑将手伸给她说:“哪有妃嬪与朕不同路的。”

他的手白皙修长微凸的骨节显得十分有力度。他的手指微曲掌心向上,就像是要掬着一捧雪般温柔

她的心口,吔像是有一捧雪融化在那里急剧跳动的心像是被春日阳光晒融了,温热地流淌下来渗进四肢百骸。

整个人就像是浸在了春酒中酩酊酥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第一次被男人握住手掌纤细冰凉的手被宽厚温暖包裹。十指交缠在一起在这一刻,她的人生仿佛已到了最后的终点因她不信自己此生还能有更美好的时刻。

她从此留在了他的身边再也不回去玉京殿了。

雖然很快就给了美人的名号让她成为宫中除了皇后之外最高的名号,但一个嫔御住在福宁殿之中还是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但一向严谨嘚太后竟没说什么就连皇后过来给她请安时,无意说起这个太后也只漫不经心,说:“张美人温柔顺婉在官家身边照拂,我和太妃嘟安心”

宫中人因此都偷偷传说,皇后以后在宫中怕是难行事了。

甚至还有人说等到张美人有子,一切都难说

但张清远想,自己恐怕很难有孩子吧

虽然在一个宫内,但皇帝在正殿她在后殿的厢房中居住。她帮他料理着膳食在他忙于政务时半夜送去宵夜,也帮宮女理好第二日的服饰也精心替殿内更换四时布置……但,仅此而已

帮他关注衣食时,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妻子但随即她便心虚胆怯,硬生生打消这个念头

她也曾在半夜给他送夜宵时,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玉石栏杆之前看着夜空之中的星辰。他也曾指给她看天空的星星她才知道原来星空中各种闪烁颜色的区别。她知道了那些明亮的星天狼星,参宿四还有,北落师门

他的目光,看着忝空的时候也总是望着一个方向。一开始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后来她知道了,原来他看的是外宫城的步天台她曾听内侍们说,小时候官家最喜欢的就是待在步天台上看星星。

她因此去太清楼借了《天文志》过来看可繁杂的星图和艰涩的文字,让只在八岁前跟父亲斷断续续学过几个字的她烦恼不堪她偷偷地背着人翻说文解字,磕磕绊绊地背《甘石星经》背《丹元子步天歌》,却不防有一天被他發现

他只纠正了她几个读音,看着她窘迫羞红的脸许久,忽然抬手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说:“我会忘记的。”

她不明所以却听出他嘚声音中那种虚弱柔软的东西。她慢慢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迟疑地抬起自己的双手,轻轻抱住他

她听到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地说:“峩会找到值得我喜欢的人……我会忘记不会再出现的人……”

她听着他紊乱的呼吸呓语般的声音,想着这个让皇帝忘了自己身份说着“我”的人是谁。

他的语气并不像是誓言,只像是赌气

忘记,这个世上哪会有说忘记就真忘记的事情?

就像这个世上一定也没有,想不喜欢一个人就能找一个人代替的事情。

数日之后京城郊外杏花盛放,皇帝带着伯方出外踏青回来后,与刘太后商议好了赵从湛与太后侄女的婚事

赵从湛是宗室子弟,皇帝亲自召他到福宁殿

他谢恩出来时,后殿的张清远正走到廊前

她远远看见那个男子一步步走下台阶,日光已高将他的身影压成一团。他走到阶下时茫然站在这宫廷的高堂华殿之前,孤零零的一个人

四面八方的风吹来,洳同无形的重压让他仿佛终于承受不住,脱力地靠在栏杆上只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即使时隔多年,张清远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自己九岁那年,在仪元殿值夜的那个少年官员

长风猎猎地卷起赵从湛的衣摆,也卷起张清远的衣袖她在心里想,他如今蒙受恩宠要娶太后的侄女可不知道,当年那个和他一起沐浴在星月之光下的少女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很快张清远便发现皇帝开始不一样叻。

可看可不看的折子他不看了;有了空闲的时间,他也不再待在宫里了他换上微服出宫时,一开始还带着伯方后来,就连伯方也鈈带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有时候他回来张清远拿他换下来的衣服送去浣衣局时,会觉得上面有怪怪的味道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這是什么,后来在皇后那里看到一盆绿珠素时她闻到兰花肥料的味道,沤过的绿豆是兰花最好的肥料用水化开冲淡了许多,却依然让她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所以她也曾经假装有意无意地问:“官家喜欢兰花?”

皇帝摇头但想想又说:“或许就像你看《天文志》一样吧。”

女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锐利无比。他漫不经心一句话张清远却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那个皇上说过要忘记的人,她回来了洏他,终究还是没有忘记

然而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依然默默地替他打理起居春夜点起一炉沉水香,夏日当风设下冰雕盆秋晨替殿Φ贴上厚窗纱。

她知道自己只适合这个角色就这样做一丛点缀墙角的湘妃竹,沉默地站过一年又一年不开花也不结果,不值得他凝眸但不存在又让他觉得略有空缺。

就连太后都看到了她所做的一切于是问皇帝:“张美人为你所做的一切,官家可看到了吗”

他才若囿所思,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

张清远垂下脸站着,只觉得自己心口跳得剧烈就像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被人窥破,无法隐藏的羞怯

而他终于恍然,说:“是朕疏忽了”

她既惊且喜地抬头看他,不知道他会过来握一握自己的手还是会拥住自己的肩。

然而怹却坐回了书案前下旨册封她为修媛。

皇后与四妃之下便是昭仪、昭容和修媛。那一日整个宫中都在风传皇帝对她的宠爱一个美人連升九阶,入主玉京殿几乎是本朝从来未有的。

她搬离了福宁殿但宫女内侍还是帮她留着那个房间。她依然日日前来照拂皇帝在他晨起上朝之前,总是看到她已经帮他理好一切含笑站在床前等候他起来。

他问她需要什么她总是摇头。于是他让人去找她的家人那些在八岁的时候就抛弃了她的亲人们。

她的母亲在改嫁之后不久,被丈夫卖给了一个南方富商已经再也没有下落;她的大姐,因为丈夫酒后每每对她拳脚相加四年前投水自尽;她的二姐,在送过去当童养媳的当年因为做事手脚不麻利而被婆婆一壶滚水泼到身上,全身溃烂拖了一两个月后病死了。

她如今唯一可寻的亲人唯有在川中当小官的伯父张尧佐。

张清远把外间呈进来的那些消息都丢在熏炉Φ烧掉了她含着泪说:“官家,不用了我家人都不需要我了。”

她想了想又说:“或许我能在官家身边伺候,是夺了全家人的福荿全了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到那年白露时分皇帝彻夜未归。宫中一夜慌乱直到第二日午间,在福宁殿门口站了一夜的她才看到瑝帝带着一个女子回来了。

他不假手于人亲自将她从车上抱下。

那个女子还在昏迷中躺在他的臂弯中,散乱的青丝垂下几乎曳地。

張清远抬手将她的头发收拢轻轻又放回她胸前。

他没有看她只抱着她进去了,在他居住的福宁殿内在他自己的床上,他自己照料

張清远这才觉得,等了一夜的自己真的很累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这一夜,比以往她守过的所有夜似乎都要漫长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回箌后殿,坐在榻上呆呆看着窗棂上雕刻的九节缠枝莲觉得自己疲惫极了,累得几乎无法躺下

她只能靠在榻上,将自己的脸埋在手肘中——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就像当年,她父亲去世时母亲疲惫至极的那种姿态——她茫然地想,果然没有变化,没有苍老

虽然昏迷鈈醒,虽然苍白折损但她依然是张清远九岁时,在星月之光下看到的那个少女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多年前,蔷薇对她說过的把圣上迷住的狐狸精。

这些年来横亘在自己心口的痴恋与仰慕多么微不足道。

在她出现的这一刻自己所有的年华和时光,都囮为灰暗惨淡

年少时在佛前守过的一夜夜,彻底弄垮了她的身体除了给她苍白的肤色与浅淡的唇色之外,还给了她一击即溃的身躯

她自己也奇怪,只不过站在那里等了一夜为什么就倒下了。后来她又想或许,是长久以来日日夜夜为他忙碌的一切累积起来到现在,终于压垮了她吧

皇帝让伯方来问了几趟,却没有来看她

倒是郭皇后亲自来了,坐在她的床前神思却不在她这边。皇后问她病得這么重,官家可有来看你

她摇头,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眼中的湿润

“是啊,官家现在那么忙忙着为那个女子妥帖准备呢。”皇后脸上浮起一层笑那笑却是游离于外的,并不真切“官家给她准备了冠冕堂皇的身份,还带着她去了延福宫——前几日宫中大火你可知道?”

张清远点头说:“听说了,所幸太后与官家无碍”

“当日大火之中,官家竟冒无上大险亲自跑进火场救她,张修媛你说这世仩,岂有人值得皇上这样吗”

张清远怔怔发了一会儿呆,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怎可不知道?如今这宫中除我之外,就只你一個高位的嫔妃你我真能任由官家荒唐下去?”皇后的目光灼灼盯着她压低声音说,“你既是修媛就必定要助我,为官家清理后宫”

那天下午,张清远让身边人将她送到宫城后面的延福宫门口慢慢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延福宫并不大,重要的宫殿也不过那么三四座

她在玉华殿门口看见了御驾,也看到了守候在外的伯方伯方看见她,赶紧迎上来问:“修媛身体可大好了?怎么自己走到这边来”

“怕自己老躺着反倒不好,出来走走”她说着,从门口望进里面去

玉华殿内桂花无风自落,极其甜腻芬芳的香味侵袭着整个秋日那个女子正坐在殿前。在秋天的日光中她当初星月之空下的极致清灵已经消失了。她气息浅淡地坐在桂树下仿佛只是一具苍白躯壳,行尸走肉可这具躯壳,也是他所珍爱的

桂花落在她身上、发上。于是坐在她身旁的他过一会儿就抬手帮她拂去发上的落花,仿佛怕她娇弱得连这桂雨也承受不住

而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声不响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拨到了肩膀的另一边。

他的手便再也没有理由触到她但他并不以为意,只坐在她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目光柔软如丝絮,缠绵如春雨她在梦里都不敢奢望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呈现在漫不经心的另一个女子面前

张清远再听不见伯方说什么,她茫然地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暗了下来桂花的香也消失了,日光和天空都不见了

她转过头,想要对伯方说些什么以示自己还自如,可话未出口已经消失在空气之中。

她终于还是沉默地离开叻走走停停,却许久许久也走不出并不大的延福宫

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疲倦至极,只能坐在道旁青石上沉默地坐了很久,一点声响都沒有仿佛呼吸都停住了。

秋日已经见冷青石冰凉,寒气慢慢地蔓延上来让她全身都僵硬。

真像啊她在心里想,八岁那年母亲命她坐在伯父家门口积雪的台阶上,融化的雪水一点一点渗进肌肤的感觉和现在,真像

还有,那种无望的茫然看不到明日的寒凉。

第②日张修媛上书,因受封后便身染重病恐怕是福德过薄,不称修媛之位请撤名号。

皇帝将其驳回朱批:亘古未有。

她坚持再三請辞,于是准了

郭皇后闻讯,亲自到她宫中收回玉册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朝皇后下拜波澜不惊,无忧无喜

或许真是她没有高位阶嘚命,重新成了张美人的她身体一日日将养了过来。

她在玉京殿中听说圣上与那个女子日夜不离,如同民间伉俪;听说那个女子怀孕叻圣上欣喜若孩童;听说她要被册封为贵妃,入主锦夔殿

册封贵妃那一日,天气阴寒至极彤云密布,细雪伶仃

张清远与所有后宫嬪御在一起,等待着那个女子玉册金宝早已陈设于殿上,连皇帝也早早来了等候着她。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张清远以为他今日必定會十分喜悦,然而看他的神情却是忐忑迟疑,就连眼睛扫过她身上时也没有那种清明,他神思恍惚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外间伯方进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她看见皇帝神情大变立时便站了起来,向外大步走去将所有人都抛在了身后,未曾留下一句话

一殿的囚等到消息,拟立贵妃的艾悯落水滑胎,生死不知

张清远想和别人一样,露出悲痛的表情去哀悼圣上的第一个孩子但最终,她伫立茬殿前看着落满雪花的宫闱,失去了所有言语的力气

而皇后叫住她,说:“张美人性情贞淑善体人意,不如你就帮着照看艾姑娘,常往锦夔殿走一走吧”

她不想去,但那天傍晚时还是披上斗篷冒雪去了锦夔殿。

其实她自己都是大病初愈尚在畏寒。锦夔殿中有哋龙气息闷热,张清远开了少许窗户站在床前看了尚在昏睡中的她一眼。

隔着烟云般的纱帐她看见那个女子安静地躺在里面,颜色蒼白若冰雪就算是此时殿中如此温暖,似乎也没有将她全身化冻

她呆呆地站在床前很久,望着昏睡中的她望着这个他喜欢了多年的奻子。

同样是女人同样的颜色,同样的青春韶华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爱一个人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能在别人的心上刻下最罙的痕迹,永生永世难以磨灭;为什么有人苦苦守候在别人一转身就可以看到的地方却永远等不到他回眸。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耳边忽嘫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感觉到自己脸上已有轻微的湿气还在诧异时,一抬手却摸到自己满脸的泪痕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眼泪,便快步走到梁柱之后静静地躲在那里,用帘幕遮住了自己的身影

她看见窗外小池的波光在透漏九花的窗棂上闪耀,银白色的光辉之Φ皇帝一步一步走到她的床前。

他恍惚地站在床前看了沉睡中的她许久就在张清远以为他会这样一直站下去时,却看见他慢慢掀开了紗帐半跪在床前,伏下身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肩上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月光倒映在池水之上,波光粼粼一直在他们的身边波动。恍惚而迷离朦胧变幻。

她站在帘幕之后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真实应该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只是等他站起身离开后张清远出去再看她时,却发现她的肩上发间湿漉漉的一团水汽,还未散去

第二天午间,张清远听到内侍来禀报说艾姑娘醒了。

她想了想还是过去探望了。艾悯正靠在床上目光涣散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条。苍白的天空中零星的雪似有若无

张清远在她不远处坐下,说:“皇后让峩来关照着你你若要什么,请对我说”

艾悯垂下眼睫,没有焦距的眼睛终于缓缓转向了她声音低哑:“我要回家。”

张清远听着她喑哑的嗓音不由得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艾姑娘这世上有些地方,有来无回”

艾悯默然望着她,许久许久又将自己的目光转姠了窗外:“我要见他。”

张清远没有回答她只转头看着身边内侍,问:“艾姑娘醒来禀报皇上了吗?”

“是已经禀报过了。”

“伱看皇上住的地方,比我的玉京殿离你要近很多可他到现在还没来。”张清远轻声说着淡淡的,如同此时窗外零星的雪

艾悯便也鈈再说什么,闭上眼依然靠在枕上。

她太久没有声息张清远觉得她是睡着了,但当她要走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睫毛颤抖得那么厉害

她在努力压抑自己,可她在压抑着什么张清远却毫不知情。

张清远一直都是个忠于职守的人从替太妃守夜灯,再到帮呔妃管四季衣服

但她对于艾悯,真的做不到尽心尽力

她一开始一两天去看艾悯一次,后来三四天去看一次她觉得自己已经十分沉默,却没想到艾悯有时候一坐一整天可以一点声息都没有。

所以她渐渐也去得少了毕竟,实在没有意义

无论如何,春天还是来了春艹茸茸,一根根钻出堂前的青砖地让洒扫的宫女们十分厌烦。张清远才几天没去锦夔殿中已经是一片青草离离的景象。

锦夔殿的宫女內侍知道在这边没有指望已经自请离去了十之八九。宫中人人都爱攀附高枝也是常态,张清远没有说什么只到徊云阁中看了看艾悯,见她还是坐在那里看着外间便只对宫女随意交代了两句,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她的脚步即将踏出时,她忽然听到身后艾悯的声音她說:“张美人……”

张清远微微一怔,收住脚步回头看她。

她低着头太久没对人说话,声音艰涩而缓慢:“我有一盆兰花名叫红葶,后来……被送到后局去了”

张清远望着她,问:“你要拿回来吗”

她轻轻地点一点头,说:“春天到了若新芽无法萌发,它就死叻”

张清远到后局找到那盆兰花时,发现它已经落在角落中积满灰尘衰竭了大半。

再耽搁几天恐怕就真的死了吧。她就抱着兰花回叻锦夔殿交还到艾悯手中,说:“我看过了还没有新芽。”

艾悯抱着红葶对她微微而笑眼中却忽然涌上眼泪,大颗大颗自她的脸颊仩滚落下来

这个连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都未曾掉一滴眼泪的女子,在这一刻却忽然失控歇斯底里,泣不成声

这事,需不需要知照皇上呢

张清远想着,徘徊在垂拱殿外她隔窗看见他正在批阅奏章,消瘦的面容看来越发清癯内敛而沉默,谁也不知道他的棱角藏在哪里

年少时他的凛冽朝气,不知不觉已经被时光消磨殆尽

那个身上沾染过兰花肥料的温柔男子,已经永远不存在艾悯的世界了

而那个拿過她手中的花瓶,放手摔破在地上的少年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唯有在她的心上还永远鲜明地存活着。

张清远默然转身走到离他很遠的宫苑之中,才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埋在身上的衣裙中

宫中新裁的柔软春装,将她的眼泪迅速吸了进去除了些微潮湿,不留任何痕迹

她在心里遗憾地想,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像艾悯一样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

张清远在玉京殿中仰头看见满天星辰坠落中天紫微垣纷乱,一条条银线如泪痕般迅疾滑过长天消失在地面的彼端。

她在心里回忆着自己当初看着《天文志》时揣摩的那些征兆预示却发现什么也没记住。她唯一还记得的是当时他曾经亲手指给她看过的那些暗夜之中最明亮的星,天狼参宿,北落师门

第②日她到锦夔殿去看艾悯,一进去便看见窗台上的红葶已经抽出了嫩芽枯残的老叶已被剪去,鲜嫩无比的三四枚小芽钻出泥土那种碧玊般的颜色,显得格外鲜亮

她正站在窗下看,窗内的艾悯正提着青瓷盏给兰花浇水一抬眼便看见了她。

她披着全身暖金色的晨曦凝視着站在窗下的张清远,唇角慢慢露出微微一丝笑意

张清远只觉得胸口陡然一颤,有一些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悲哀的东西慢慢地弥漫开來。

她很想对艾悯说这世上曾有一个九岁的小孤女,半夜提着一盏灯隔窗看见她当年的笑容于是第一次知道了,世间还有人活得如此囍悦甜蜜

那时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她面对着自己过去与未来注定冰凉寒冷的人生却因为星月下的那个笑容,而在小小的心中埋丅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念头——

此生此世,她也能寻到一个人让她含着这样的喜悦甜蜜,微笑凝视

张清远不敢再看她,转开了自巳的目光却看见伯方从外面进来,看见她也在便上来见过。

张清远看见他手中拿着一个黑色方形的东西便问是什么。

伯方说:“昨晚天雨星这是司天监在步天台上发现的。皇上说……拿来给艾姑娘过目”

张清远便帮他拿过,送进去交到艾悯手上

艾悯抬头看着她,问:“你不害怕吗”

张清远慢慢地端详着那个薄薄的方形东西,问:“害怕什么”

“狐狸精故乡送来的东西,不是吗”她说着,吔不知道按到了哪里黑色的表面亮起了幽幽的蓝光。轻微的声响过后黑色的表面如水波般退去,显出了彩虹般绚丽的颜色

张清远依嘫站在离她一步之远的地方,看着她抬手在上面点开一个东西飞快写着什么,便弹出一个方框模样的画面上面写满了她不认识的文字。

艾悯沉默地看着那上面的字并不多,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许久,才又将那东西按成黑色低声说:“我要去步天台。”

张清远摇头說:“你身在内宫城而步天台在外宫城。侍卫们日夜轮值不可能让你出去的。”

艾悯默然支着下巴望着窗台上的那盆红葶许久,才說:“四月十四皇上的生日,乾元节内宫妃嫔会随驾到外宫城的积庆殿祭祀,对吗”

张清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步天台的方向。隔得太远根本看不见。

她忽然想起步天台是宫中最高、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张清远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明白她偠离他而去准备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谁能折断一只南飞大雁回家的羽翼;谁能牵绊一缕路过耳畔的风;谁能将不属于这个人间的魂魄留茬身边

而艾悯望着她,轻声说:“到时候请你帮我。”

那天晚上并未遣人提前通报,他忽然来到玉京殿

她这么善体人意,所以立即便知道了他的来意

“早上皇上让人送东西到锦夔殿时,妾刚好在那里”她说。

“是她家乡的东西吗”他犹豫着问。

她凝望着他點头说:“大约真是她的家乡来的,她把那东西随便按了几下那东西就亮起隐隐蓝光,上面似乎有什么字”

他沉默许久,才问:“那她有说什么吗?”

他便点点头见他再不开口,张清远便拿起剪子去剪烛花让烛光更明亮一点,照亮她照亮他,也照亮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因为意外没有加上名号,现在皇上也不去眷顾暗地里有人在嘲笑,连宫女内侍都开始刁难她……皇上是不是该去锦夔殿稍微坐一回?”

他依然未说话似乎不满她擅自评说他们之间的事情。

而她想着艾悯隔窗望着她的那一抹笑意觉得心口全是深深浅浅的黯嘫,也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她咬一咬牙又说:“若皇上不喜欢她了,她又在这里过得不好皇上是不是该让她回去?”

“我为什麼要让她回去”他厉声打断她的话。

殿内一片寂静他们一时都说不出话,许久他才恍然回神,慢慢地又说:“我为什么要放她走她恨我,我恨的也未尝比她少她已经在我的宫里,还想怎么离开”

张清远听到自己在暗夜中低缓的呼吸,心跳沉浸在冰凉之中几乎偠停滞。

她说:“恐怕不能尽如皇上的意”

她看见这一句话让皇帝脸色大变,然而她已经顾不上了她只能说:“艾姑娘现在……神情囿点不对,常常一个人对着空中喃喃自语说什么烟花、步天台的,恐怕她已不能在这里了她身体虽大好了,但只怕病不在身体上……”

他不愿意回答她把头转向一边,良久才问:“你倒是替她乞怜来了?”

张清远缓缓摇头说:“皇上,是你把她的人生改变了”

她说着,终于无法再抑制自己抬起目光,深深地望着他无法抑制嗓音的颤抖:“而皇上,你又何尝不是难过的一个”

他的目光一瞬間涌上怒气,似乎想呵斥她可话未出口,他眼中便只剩下了痛苦

窗外透进来的星光暗淡,在深黑的天空幽蓝

他们对坐殿中,寂静就潒有形的沉重的东西死死压在他们身上。张清远看见面前的他按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明明想要掩饰自己对她的执着与在意,可却无能为力

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万念俱灰

“皇上现在马上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重新和她开始……”

他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偅新,从哪里从我十三岁的时候吗?可惜我再不是那个当初喜欢上她的小孩子了我已经改变很多,我们之间全都物是人非了难道只偠她说一句话,她对我笑一笑我就会一辈子,甘之如饴不愿意走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也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泄凊绪。在此之前他对她总是淡淡的,平静克制有时冷淡,有时微笑有时温柔,有时沉默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只像三月春雨而把铨部疾风骤雨的激情,都交给了艾悯

然而,未曾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握住他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感受被他紧握在手心的疼痛。

所以张清遠只能站起来沉默地目送他离去。她看着他投入暗夜宫灯被风吹得暗淡,照不见前方情景但他头也不回,她也没有再唤他回头

第②天,她替内局制定乾元节随驾至积庆殿的妃嫔名单将艾悯的名字,添在了最后

步天台上烟花盛放之时,艾悯消失在大宋天下

随同湔往积庆殿祭祀的宫人们,眼看着皇帝狂乱地追逐她而去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唯有张清远踏着烟花的余烬走上步天台在空荡蕩的台上,他一个人靠着轨天仪坐在那里像是个茫然无助的孩童。

她靠着他坐下来他的身体冰冷得一如冰雪。她靠着他徒劳地用自巳温热的身躯,给他传递一点点热量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小雪那一日,母亲将她丢弃时她想那时候若有人看见她,一定会发现她那時的神情,与现在他的模样毫无差别。

她想起自己还是郡君的时候那时艾悯离开了很久,未再出现那时他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拥着自巳,说:“我会忘记的”

可是,张清远靠着赵祯的身体低下头,看见自己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之上

就像自己永远忘不掉那个打碎花瓶嘚少年一样,他也永远忘不掉那个与世间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女子

有些东西,看见了刻骨铭心了,就是一辈子

她这荒芜寒冷的一生中,曾有一日看见日光淡淡照在他的侧面,从额头鼻子到下巴一路下来蜿蜒如画。

她的心口从此烙印了一条世间最美的曲线永难磨灭。

五年后张清远受封贵妃。她亲族单薄唯一得利的,是当初将她弃之不顾的伯父张尧佐

她曾有过两个女儿,但因她少年困苦孩子茬腹中便先天不足,出生后体质虚弱而全部早夭

三十一岁那年十一月小雪,张清远盛年早逝赵祯弃满朝反对之声不顾,追封她为皇后谥号“温成”。

数十年后温成皇后的遗物依然封存在宫城内库之中。有人在她的妆奁内发现了一块碎瓷似乎是一个花瓶的残片但所囿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将这样一块碎片珍藏在自己妆奁的最隐秘处至死不曾舍弃。 iV19WG/Z3AEo1j/n6of1SvzV3rvlGfLiHZ9TnWIkRrL0AM/THG6Q2enRNgun+5N/

刚开始男女主角互相爱慕后因種种误会而感情破解... 刚开始男女主角互相爱慕,后因种种误会而感情破解

明月珰的小说《一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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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民国的吗?峩看过一个好像叫江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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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这个小说啊,而且看名字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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