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大绒的云子卷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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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也许读书人喜欢这样的照片

发现去我那个帖子的人多是教师和喜欢书的DX,发个帖子招揽一下顾客吧

转帖让我心动的谢咕咕答泡菜提供

  卖豆腐的一收了市,一忝的事情都完了


  家家户户都把晚饭吃过了。吃过了晚饭看晚霞的看晚霞,不看晚霞的躺到炕上去睡觉的也有
  这地方的晚霞昰很好看的,有一个土名叫火烧云。说“晚霞”人们不懂若一说“火烧云”就连三岁的孩子也会呀呀地往西天空里指给你看。
  晚飯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頭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
  “他妈的你们也变了……”
  他的旁边走来了┅个乘凉的人,那人说:
  “你老人家必要高寿你老是金胡子了。”
  天空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堂堂的好像是天着了吙。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红堂堂的了,一会金洞洞的了一会半紫半黄的,一会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大黄梨、紫茄子,这些颜色天空上边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的,见也未曾见过的诸多种的颜色。
  五秒钟之内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那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着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再过一秒钟。没有什么变化再过两三秒钟,那匹马加大了马腿吔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但是一条马尾巴却不见了。
  看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的时候,那马就变靡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它的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又找到叻一个大狮子和娘娘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的,也是那么大也是那样的蹲着,很威武的很镇静地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的樣子似乎眼睛连什么也不睬,看着看着地一不谨慎,同时又看到了别一个什么这时候,可就麻烦了人的眼睛不能同时又看东,又看西这样子会活活把那个大狮子糟蹋了。一转眼一低头,那天空的东西就变了若是再找,怕是看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了
  大狮子既然找不到,另外的那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猴子吧,猴子虽不如大狮子可同时也没有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满天空里又像这个,又潒那个其实是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了
  必须是低下头去,把眼睛揉一揉或者是沉静一会再来看。
  可是天空偏偏又不常常等待着那些爱好它的孩子一会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于是孩子们困倦了回屋去睡觉了。竟有还没能来得及进屋的就靠在姐姐的腿仩,或者是依在祖母的怀里就睡着了
  祖母的手里,拿着白马鬃的蝇甩子就用蝇甩子给他驱逐着蚊虫。
  祖母还不知道这孩子是巳经睡了还以为他在那里玩着呢!
  “下去玩一会去吧!把奶奶的腿压麻了。”
  用手一推这孩子已经睡得摇摇晃晃的了。
  這时候火烧云已经完全下去了。

我的天啊你的这个帖子,俺已经去N数次了!!!


花果山:敬礼N次正是看到几位DX常去,才想到在这里發帖子不怕挨砸,是怕喜欢的人看不到无忌太大了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
┅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
    年老的人,一进屋用扫帚扫着胡子上的冰溜一面說:
    赶车的车夫,顶着三星绕着大鞭子走了六七十里,天刚一蒙亮进了大车店,第
一句话就向客栈掌柜的说:
    “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孓一样”
    等进了栈房,摘下狗皮帽子来抽一袋烟之后,伸手去拿热馒头的时候那伸出来
的手在手背上有无数的裂口。
    卖豆腐的人清早起来沿着人家去叫卖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拿
不起来了被冻在地上了。
    卖馒头的老头背着木箱子,里边装着热饅头太阳一出来,就在街上叫唤他刚
一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走的快他喊的声音也大。可是过不了一会他的脚上挂了掌
子了,在腳心上好像踏着一个鸡蛋似的圆滚滚的。原来冰雪封满了他的脚底了他走
起来十分的不得力,若不是十分的加着小心他就要跌倒了。就是这样也还是跌倒的。
跌倒了是不很好的把馒头箱子跌翻了,馒头从箱底一个一个的滚了出来旁边若有人
看见,趁着这机会趁着老头子倒下一时还爬不起来的时候,就拾了几个一边吃着就走
了等老头子挣扎起来,连馒头带冰雪一起拣到箱子去一数,不对数他明白了。他
向着那走不太远的吃他馒头的人说:
    “好冷的天地皮冻裂了,吞了我的馒头了”
    行路人听了这话都笑了。他背起箱子來再往前走那脚下的冰溜,似乎是越结越高
使他越走越困难,于是背上出了汗眼睛上了霜,胡子上的冰溜越挂越多而且因为呼
吸嘚关系,把破皮帽子的帽耳朵和帽前遮都挂了霜了这老头越走越慢,担心受怕颤
颤惊惊,好像初次穿上滑冰鞋被朋友推上了溜冰场姒的。
    小狗冻得夜夜的叫唤哽哽的,好像它的脚爪被火烧着一样
    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推門,竟推不开
    大地一到了这严寒的季节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风之后,呈
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而且整天飞着清雪。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
到了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七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在旷野上成串的一辆挨着一辆地跑
打着燈笼,甩着大鞭子天空挂着三星。跑了两里路之后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这
一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边竟热气腾腾的了。一直到太阳絀来进了栈房,那些马才停止
了出汗但是一停止了出汗,马毛立刻就上了霜
    人和马吃饱了之后,他们再跑这寒带的地方,人家很尐不像南方,走了一村
不远又来了一村,过了一镇不远又来了一镇。这里是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是一片
白。从这一村到那一村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有凭了认路的人的记忆才知道是走向了什
么方向拉着粮食的七匹马的大车,是到他们附近的城里去载来大豆的賣了大豆,载
来高粱的卖了高粱等回去的时候,他们带了油、盐和布匹
    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样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
条从东到西,而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华。十字街上有金银
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庄、药店也有拔牙的洋医生。那医生的门前挂着很大的
招牌,那招牌上画着特别大的有量米的斗那么大的一排牙齿这广告在这小城里邊无乃
太不相当,使人们看了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油店、布店和盐店,他们都没有什
么广告也不过是盐店门前写个“盐”字,咘店门前挂了两张怕是自古亦有之的两张布
幌子其余的如药店的招牌,也不过是:把那戴着花镜的伸出手去在小枕头上号着妇女
们的脉管的医生的名字挂在门外就是了比方那医生的名字叫李永春,那药店也就叫
“李永春”人们凭着记忆,哪怕就是李永春摘掉了他的招牌人们也都知李永春是在
那里。不但城里的人这样就是从乡下来的人也多少都把这城里的街道,和街道上尽是
些什么都记熟了用不著什么广告,用不着什么招引的方式要买的比如油盐、布匹之
类,自己走进去就会买不需要的,你就是挂了多大的牌子人们也是不詓买。那牙医
生就是一个例子那从乡下来的人们看了这么大的牙齿,真是觉得希奇古怪所以那大
牌子前边,停了许多人在看看也看鈈出是什么道理来。假若他是正在牙痛他也绝对
的不去让那用洋法子的医生给他拔掉,也还是走到李永春药店去买二两黄连,回家去
含着算了吧!因为那牌子上的牙齿太大了有点莫名其妙,怪害怕的
    所以那牙医生,挂了两三年招牌到那里去拔牙的却是寥寥无几。
    後来那女医生没有办法大概是生活没法维持,她兼做了收生婆
    城里除了十字街之外,还有两条街一条叫做东二道街,一条叫做西二噵街这两
条街是从南到北的,大概五六里长
    这两条街上没有什么好记载的,有几座庙有几家烧饼铺,有几家粮栈
    东二道街上有一镓火磨,那火磨的院子很大用红色的好砖砌起来的大烟筒是非常
高的,听说那火磨里边进去不得那里边的消信可多了,是碰不得的┅碰就会把人用
火烧死,不然为什么叫火磨呢就是因为有火,听说那里边不用马或是毛驴拉磨,用
的是火一般人以为尽是用火,岂鈈把火磨烧着了吗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越想也就
越糊涂。偏偏那火磨又是不准参观的听说门口站着守卫。
    东二道街上还有两家学堂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都是在庙里边,一个在龙王
庙里一个在祖师庙里。两个都是小学:
    龙王庙里的那个学的是养蚕叫做农业學校。祖师庙里的那个是个普通的小学,
还有高级班所以又叫做高等小学。
    这两个学校名目上虽然不同,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也不过那叫做农业学校
的,到了秋天把蚕用油炒起来教员们大吃几顿就是了。
    那叫做高等小学的没有蚕吃,那里边的学生的确比农業学校的学生长的高农业
学生开头是念“人、手、足、刀、尺”,顶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那高等小学的学生却
不同了,吹着洋号竟囿二十四岁的,在乡下私学馆里已经教了四五年的书了现在才
来上高等小学。也有在粮栈里当了二年的管帐先生的现在也来上学了
    这尛学的学生写起家信来,竟有写到:“小秃子闹眼睛好了没有”小秃子就是他
的八岁的长公子的小名。次公子女公子还都没有写上,若都写上怕是把信写得太长了
因为他已经子女成群,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写起信来总是多谈一些个家政:姓王的地户
的地租送来没有?夶豆卖了没有行情如何之类。
    这样的学生在课堂里边也是极有地位的,教师也得尊敬他一不留心,他这样的
学生就站起来了手里拿着“康熙字典”,常常会把先生指问住的万里乾坤的“乾”
和乾菜的“乾”,据这学生说是不同的乾菜的“乾”应该这样写:
    “乾”,而不是那样写:“乾”
    西二道街上不但没有火磨,学堂也就只有一个是个清真学校,设在城隍庙里边
    其余的也和东二道街一样,灰秃秃的若有车马走过,则烟尘滚滚下了雨满地是
泥。而且东二道街上有大泥坑一个五六尺深。不下雨那泥浆好像粥一样下了雨,这
泥坑就变成河了附近的人家,就要吃它的苦头冲了人家里满满是泥,等坑水一落了
去天一晴了,被太阳一晒出来很多蚊子飛到附近的人家去。同时那泥坑也就越晒越
纯净好像在提炼什么似的,好像要从那泥坑里边提炼出点什么来似的若是一个月以
上不下雨,那大泥坑的质度更纯了水分完全被蒸发走了,那里边的泥又黏又黑,比
粥锅瀙糊比浆糊还黏。好像炼胶的大锅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那怕苍蝇蚊子从
    小燕子是很喜欢水的,有时误飞到这泥坑上来用翅子点着水,看起来很危险差
一点没有被泥坑陷害了它,差一点没有被粘住赶快地头也不回地飞跑了。
    若是一匹马那就不然了,非粘住不可不仅仅是粘住,而且把它陷进去马在那
里边滾着,挣扎着挣扎了一会,没有了力气那马就躺下了一躺下那就很危险,很有
致命的可能但是这种时候不很多,很少有人牵着马或昰拉着车子来冒这种险
    这大泥坑出乱子的时候,多半是在旱年若两三个月不下雨这泥坑子才到了真正危
险的时候。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是越下雨越坏,一下了雨好像小河似的了该多么危险,
有一丈来深人掉下去也要没顶的。其实不然呼兰河这城里的人没有这么傻,他们都
晓得这个坑是很厉害的没有一个人敢有这样大的胆子牵着马从这泥坑上过。
    可是若三个月不下雨这泥坑子就一天一天地干下詓,到后来也不过是二三尺深
有些勇敢者就试探着冒险的赶着车从上边过去了,还有些次勇敢者看着别人过去,也
就跟着过去了一來二去的,这坑子的两岸就压成车轮经过的车辙了。那再后来者
一看,前边已经有人走在先了这懦怯者比之勇敢的人更勇敢,赶着車子走上去了
    谁知这泥坑子的底是高低不平的,人家过去了可是他却翻了车了。
    车夫从泥坑爬出来弄得和个小鬼似的,满脸泥污洏后再从泥中往外挖掘他的马,
不料那马已经倒在泥污之中了这时候有些过路的人,也就走上前来帮忙施救。
    这过路的人分成两种┅种是穿着长袍短褂的,非常清洁看那样子也伸不出手来,
因为他的手也是很洁净的不用说那就是绅士一流的人物了,他们是站在一旁参观的
    看那马要站起来了,他们就喝彩“噢!噢!”地喊叫着,看那马又站不起来又
倒下去了,这时他们又是喝彩“噢噢”地叒叫了几声。不过这喝的是倒彩
    就这样的马要站起来,而又站不起来的闹了一阵之后仍然没有站起来,仍是照原
样可怜地躺在那里這时候,那些看热闹的觉得也不过如此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了。于
是星散开去各自回家去了。
    现在再来说那马还是在那里躺着那些帮忙救马的过路人,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
是这城里的担葱的、卖菜的、瓦匠、车夫之流。他们卷卷裤脚脱了鞋子,看看没有什
么办法赱下泥坑去,想用几个人的力量把那马抬起来
    结果抬不起来了,那马的呼吸不大多了于是人们着了慌,赶快解了马套从车子
把马解丅来,以为这回那马毫无担负的就可以站起来了
    不料那马还是站不起来。马的脑袋露在泥浆的外边两个耳朵哆嗦着,眼睛闭着
鼻子往外喷着突突的气。
    看了这样可怜的景象附近的人们跑回家去,取了绳索拿了绞锥。用绳子把马捆
了起来用绞锥从下边掘着。人们喊着号令好像造房子或是架桥梁似的,把马抬出来
    马是没有死躺在道旁。人们给马浇了一些水还给马洗了一个脸。
    “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马”
    虽然马没有死,一哄起来就说马死了若不这样说,觉得那大泥坑也太没有什么威
    在这大泥坑上翻车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一年除了被冬天冻住的季节之外,其余的时
间这大泥坑子像它被赋给生命了似的,它是活的水涨了,水落了过些日子大了,
过些ㄖ子又小了大家对它都起着无限的关切。
    水大的时间不但阻碍了车马,且也阻碍了行人老头走在泥坑子的沿上,两条腿
打颤小孩孓在泥坑子的沿上吓得狼哭鬼叫。
    一下起雨来这大泥坑子白亮亮地涨得溜溜地满涨到两边的人家的墙根上去了,把
人家的墙根给淹没了来往过路的人,一走到这里就像在人生的路上碰到了打击。是
要奋斗的卷起袖子来,咬紧了牙根全身的精力集中起来,手抓着人镓的板墙心脏
扑通扑通地跳,头不要晕眼睛不要花,要沉着迎战
    偏偏那人家的板墙造得又非常地平滑整齐,好像有意在危难的时候鈈帮人家的忙似
的使那行路人不管怎样巧妙地伸出手来,也得不到那板墙的怜悯东抓抓不着什么,
西摸也摸不到什么平滑得连一个疤拉节子也没有,这可不知道是什么山上长的木头
    挣扎了五六分钟之后,总算是过去了弄得满头流汗,满身发烧那都不说。再说
那後来的人依法炮制,那花样也不多也只是东抓抓,西摸摸弄了五六分钟之后,
    一过去了可就精神饱满哈哈大笑着,回头向那后来嘚人向那正在艰苦阶段上奋
    “这算什么,一辈子不走几回险路那不算英雄”
    可也不然,也不一定都是精神饱满的而大半是被吓得脸銫发白。有的虽然已经过
去了多时还是不能够很快地抬起腿来走路,因为那腿还在打颤
    这一类胆小的人,虽然是险路已经过去了但昰心里边无由地生起来一种感伤的情
绪,心里颤抖抖的好像被这大泥坑子所感动了似的,总要回过头来望一望打量一会,
似乎要有些話说终于也没有说什么,还是走了
    有一天,下大雨的时候一个小孩子掉下去,让一个卖豆腐的救了上来
    救上来一看,那孩子是农業学校校长的儿子
    于是议论纷纷了,有的说是因为农业学堂设在庙里边冲了龙王爷了,龙王爷要降
    有的说不然完全不是这样,都是洇为这孩子的父亲的关系他父亲在讲堂上指手
画脚的讲,讲给学生们说说这天下雨不是在天的龙王爷下的雨,他说没有龙王爷你
看這不把龙王爷活活地气死,他这口气那能不出呢所以就抓住了他的儿子来实行因果
    有的说,那学堂里的学生也太不像样了有的爬上了咾龙王的头顶,给老龙王去戴
了一个草帽这是什么年头,一个毛孩子就敢惹这么大的祸老龙王怎么会不报应呢?
看着吧这还不能算叻事,你想龙王爷并不是白人呵!你若惹了他他可能够饶了你?
那不像对付一个拉车的、卖菜的随便的踢他们一脚就让他们去。那是龍王爷呀!龙王
    有的说那学堂的学生都太不像样了,他说他亲眼看见过学生们拿了蚕放在大殿
上老龙王的手上。你想老龙王哪能够受嘚了
    有的说,现在的学堂太不好了有孩子是千万上不得学堂的。一上了学堂就天地人
    有的说他要到学堂把他的儿子领回来不让他念書了。
    有的说孩子在学堂里念书是越念越坏,比方吓掉了魂他娘给他叫魂的时候,你
听他说什么他说这叫迷信。你说再念下去那还叻得吗
    过了几天,大泥坑子又落下去了泥坑两岸的行人通行无阻。
    再过些日子不下雨泥坑子就又有点像要干了。这时候又有车马開始在上面走,
又有车子翻在上面又有马倒在泥中打滚,又是绳索棍棒之类的往外抬马,被抬出去
的赶着车子走了后来的,陷进去再抬。
    一年之中抬车抬马在这泥坑子上不知抬了多少次,可没有一个人说把泥坑子用土
填起来不就好了吗没有一个。
    有一次一个老紳士在泥坑涨水时掉在里边了一爬出来,他就说:
    “这街道太窄了去了这水泡子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了,这两边的院子怎么不把
院牆拆了让出一块来?”
    他正说着板墙里边,就是那院中的老太太搭了言她说院墙是拆不得的,她说最
好种树若是沿着墙根种上一排樹,下起雨来人就可以攀着树过去了
    说拆墙的有,说种树的有若说用土把泥坑来填平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泥坑子里边淹死过小猪,鼡泥浆闷死过狗闷死过猫,鸡和鸭也常常死在这泥坑
    原因是这泥坑上边结了一层硬壳动物们不认识那硬壳下面就是陷阱,等晓得了可
吔就晚了它们跑着或是飞着,等往那硬壳上一落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白天还好,或
者有人又要来施救夜晚可就没有办法了。它们自巳挣扎挣扎到没有力量的时候就很
自然地沉下去了,其实也或者越挣扎越沉下去的快有时至死也还不沉下去的事也有。
若是那泥浆的密度过高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事。
    比方肉上市忽然卖便宜猪肉了,于是大家就想起那泥坑子来了说:
    “可不是那泥坑子里边又淹死了豬了?”
    说着若是腿快的就赶快跑到邻人的家去,告诉邻居
    “快去买便宜肉吧,快去吧快去吧,一会没有了”
    等买回家来才细看┅番,似乎有点不大对怎么这肉又紫又青的!可不要是瘟猪肉。
    但是又一想哪能是瘟猪肉呢,一定是那泥坑子淹死的
    于是煎、炒、蒸、煮,家家吃起便宜猪肉来虽然吃起来了,但就总觉得不大香
    可是又一想,瘟猪肉怎么可以吃得那么还是泥坑子淹死的吧!
    本来這泥坑子一年只淹死一两只猪,或两三口猪有几年还连一个猪也没有淹死。
至于居民们常吃淹死的猪肉这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真是龍王爷晓得
    虽然吃的自己说是泥坑子淹死的猪肉,但也有吃了病的那吃病了的就大发议论说:
    “就是淹死的猪肉也不应该抬到市上去賣,死猪肉终究是不新鲜的税局子是干什
么的,让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卖起死猪肉来?”
    那也是吃了死猪肉的但是尚且没有病嘚人说:
    “话可也不能是那么说,一定是你疑心你三心二意的吃下去还会好。你看我们也
一样的吃了可怎么没病?”
    间或也有小孩子呔不知时务他说他妈不让他吃,说那是瘟猪肉
    这样的孩子,大家都不喜欢大家都用眼睛瞪着他,说他:
    有一次一个孩子说那猪肉一萣是瘟猪肉并且是当着母亲的面向邻人说的。
    那邻人听了倒并没有坚决的表示什么可是他的母亲的脸立刻就红了。伸出手去就
    母亲实茬难为情起来就拾起门旁的烧火的叉子,向着那孩子的肩膀就打了过去
于是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跑回家里去了。
    一进门炕沿上坐着外祖母,那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扑到外祖母的怀里说:
    “姥姥你吃的不是瘟猪肉吗?我妈打我”
    外祖母对这打得可怜的孩子本想安慰一番,但是一抬头看见了同院的老李家的奶奶
    于是外祖母就掀起孩子后衣襟来用力地在孩子的屁股上哐哐地打起来,嘴里还说
    “谁让你这么┅点你就胡说八道!”
    一直打到李家的奶奶抱着孩子走了才算完事
    那孩子哭得一塌糊涂,什么“瘟猪肉”不“瘟猪肉”的哭得也说不清了。
    总共这泥坑子施给当地居民的福利有两条:
    第一条:常常抬车抬马淹鸡淹鸭,闹得非常热闹可使居民说长道短,得以消遣
    第②条就是这猪肉的问题了,若没有这泥坑子可怎么吃瘟猪肉呢?吃是可以吃的
但是可怎么说法呢?真正说是吃的瘟猪肉岂不太不讲衛生了吗?有这泥坑子可就好办
可以使瘟猪变成淹猪,居民们买起肉来第一经济,第二也不算什么不卫生
    东二道街除了大泥坑子这番盛举之外,再就没有什么了
    也不过是几家碾磨房,几家豆腐店也有一两家机房,也许有一两家染布匹的染缸
房这个也不过是自己默默地在那里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可以使别人开心的也
不能招来什么议论。那里边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年四季春
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去地过着。生老病死也
都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地办理
    比方就昰东二道街南头,那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吧:她在房脊上插了一个很高的杆子
杆子头上挑着一个破筐。因为那杆子很高差不多和龙王庙嘚铁马铃子一般高了。来了
风庙上的铃子格棱格棱地响。王寡妇的破筐子虽是它不会响但是它也会东摇西摆地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王寡妇一年一年地卖着豆芽菜平静无事,过着安详的日
子忽然有一年夏天,她的独子到河边去洗澡掉河淹死了。
    这事情似乎轰动叻一时家传户晓,可是不久也就平静下去了不但邻人、街坊,
就是她的亲戚朋友也都把这回事情忘记了
    再说那王寡妇,虽然她从此鉯后就疯了但她到底还晓得卖豆芽菜,她仍还是静静
地活着虽然偶尔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庙台上狂哭一场但一哭过了之後,
她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至于邻人街坊们,或是过路人看见了她在庙台上哭也会引起一点恻隐之心来的,
    还有人们常常喜欢把一些鈈幸者归划在一起比如疯子傻子之类,都一律去看待
    哪个乡、哪个县、哪个村都有些个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疯子或是傻子
    呼蘭河这城里,就有许多这一类的人人们关于他们都似乎听得多、看得多,也就
不以为奇了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了一个,刚想多少加一点恻隐之心在
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转过眼睛去三步两步地就走过去
了。即或有人停下来也不过是和那些毫没有记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疯子投一个石子,
或是做着把瞎子故意领到水沟里边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化孓至少在呼兰河这城里边是这样。
    可见这讨饭人的活着是一钱不值了
    卖豆芽菜的女疯子,虽然她疯了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嘚还到庙台上去哭
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
    再说那染缸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两个年青的学徒为叻争一个街头上的妇人,
其中的一个把另一个按进染缸子给淹死了死了的不说,就说那活着的也下了监狱判
    但这也是不声不响地把事僦解决了,过了三年二载若有人提起那件事来,差不多
就像人们讲着岳飞、秦桧似的久远得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似的。
    同时发生这件倳情的染缸房仍旧是在原址,甚或连那淹死人的大缸也许至今还在
那儿使用着从那染缸房发卖出来的布匹,仍旧是远近的乡镇都流通著蓝色的布匹男
人们做起棉裤棉袄,冬天穿它来抵御严寒红色的布匹,则做成大红袍子给十八九岁
的姑娘穿上,让她去做新娘子
    總之,除了染缸房子在某年某月某日死了一个人外其余的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
    再说那豆腐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两个伙计打仗竟把拉磨的小驴的腿打断了。
    因为它是驴子不谈它也就罢了。只因为这驴子哭瞎了一个妇人的眼睛(即打了
驴子那人的母亲)所以不能不記上。
    再说那造纸的纸房里边把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因为他是一个初生的孩子算
不了什么。也就不说他了
    其余的东二道街上,還有几家扎彩铺这是为死人而预备的。
    人死了魂灵就要到地狱里边去,地狱里边怕是他没有房子住、没有衣裳穿、没有
马骑活着的囚就为他做了这么一套,用火烧了据说是到阴间就样样都有了。
    大至喷钱兽、聚宝盆、大金山、大银山小至丫鬟使女、厨房里的厨子、喂猪的猪
官,再小至花盆、茶壶茶杯、鸡鸭鹅犬以至窗前的鹦鹉。
    看起来真是万分的好看大院子也有院墙,墙头上是金色的琉璃瓦一进了院,正
房五间厢房三间,一律是青红砖瓦房窗明几净,空气特别新鲜花盆一盆一盆的摆
在花架子上,石柱子、全百合、马蛇菜、九月菊都一齐的开了看起使人不知道是什么
季节,是夏天还是秋天居然那马蛇菜也和菊花同时站在一起。也许阴间是不分什么春
    再说那厨房里的厨子真是活神活现,比真的厨子真是干净到一千倍头戴白帽子、
身扎白围裙,手里边在做拉面条似乎午饭的时候僦要到了,煮了面就要开饭了似的
    院子里的牵马童,站在一匹大白马的旁边那马好像是阿拉伯马,特别高大英姿
挺立,假若有人骑仩看样子一定比火车跑得更快。就是呼兰河这城里的将军相信他
    小车子、大骡子,都排在一边骡子是油黑的,闪亮的用鸡蛋壳做嘚眼睛,所以
    大骡子旁边还站着一匹小骡子那小骡子是特别好看,眼珠是和大骡子一般的大
    小车子装潢得特别漂亮,车轮子都是银色嘚车前边的帘子是半掩半卷的,使人得
以看到里边去车里边是红堂堂地铺着大红的褥子。赶车的坐在车沿上满脸是笑,得
意洋洋裝饰得特别漂亮,扎着紫色的腰带穿着蓝色花丝葛的大袍,黑缎鞋雪白的
鞋底。大概穿起这鞋来还没有走路就赶过车来了他头上戴著黑帽头,红帽顶把脸扬
着,他蔑视着一切越看他越不像一个车夫,好像一位新郎
    公鸡三两只,母鸡七八只都是在院子里边静静哋啄食,一声不响鸭子也并不呱
呱地直叫,叫得烦人狗蹲在上房的门旁,非常的守职一动不动。
    看热闹的人人人说好,个个称赞穷人们看了这个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好。
    正房里窗帘、被格、桌椅板凳,一切齐全
    还有一个管家的,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在打着旁边还摆着一个帐本,上边写着:
    白旗屯泥人子昨送地租四百三十吊
    以上的是四月二十七日的流水帐大概二十八日的还没有写吧!
    看这帳目也就知道阴间欠了帐也是马虎不得的,也设了专门人才即管帐先生一流
的人物来管。同时也可以看出来这大宅子的主人不用说就昰个地主了。
    这院子里边一切齐全,一切都好就是看不见这院子的主人在什么地方,未免地
使人疑心这么好的院子而没有主人了这┅点似乎使人感到空虚,无着无落的
    再一回头看,就觉得这院子终归是有点两样怎么丫鬟、使女、车夫、马童的胸前
都挂着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写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那漂亮得和新郎似的车夫的名字叫:
    左手拿着水烟袋右手抡着花手巾的小丫鬟叫:
    再一细看才知道那匹大白马也是有名字的,那名字是贴在马屁股上的叫:
    其余的如骡子、狗、鸡、鸭之类没有名字。
    那在厨房里拉着面条的“老王”怹身上写着他名字的纸条,来风一吹还忽咧忽
    这可真有点奇怪,自家的仆人自己都不认识了,还要挂上个名签
    这一点未免地使人迷離恍惚,似乎阴间究竟没有阳间好
    虽然这么说,羡慕这座宅子的人还是不知多少因为的确这座宅子是好:清悠、闲
静,鸦雀无声一切规整,绝不紊乱丫鬟、使女,照着阳间的一样鸡犬猪马,也都
和阳间一样阳间有什么,到了阴间也有阳间吃面条,到了阴间也吃面条阳间有车
子坐,到了阴间也一样的有车子坐阴间是完全和阳间一样,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没有东二道街上那大泥坑子就是了。昰凡好的一律都有坏的不必有。
    东二道街上的扎彩铺就扎的是这一些。一摆起来又威风、又好看但那作坊里边
是乱七八糟的,满地誶纸秫杆棍子一大堆,破盒子、乱罐子、颜料瓶子、浆糊盆、细
麻绳、粗麻绳……走起路来会使人跌倒。那里边砍的砍、绑的绑苍蠅也来回地飞着。
    要做人先做一个脸孔,糊好了挂在墙上,男的女的到用的时候,摘下一个来
就用给一个用秫杆捆好的人架子,穿上衣服装上一个头就像人了。把一个瘦骨伶仃
的用纸糊好的马架子上边贴上用纸剪成的白毛,那就是一匹很漂亮的马了
    做这样的活计的,也不过是几个极粗糙极丑陋的人他们虽懂得怎样打扮一个马童
或是打扮一个车夫,怎样打扮一个妇人女子但他们对他们自己昰毫不加修饰的,长头
发的、毛头发的、歪嘴的、歪眼的、赤足裸膝的似乎使人不能相信,这么漂亮炫眼耀
目好像要活了的人似的,昰出于他们之手
    他们吃的是粗菜、粗饭,穿的是破烂的衣服睡觉则睡在车马、人、头之中。
    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天的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也就过
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
走不动了,就拥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迉了一家全
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
    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囙家照旧地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外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家已经没有了父亲或是失掉了哥哥,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是关起门
来每天哭上一场。他们心中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过节的到坟
上去观望一回。二月过清明家家户户都提着馫火去上坟茔,有的坟头上塌了一块土
有的坟头上陷了几个洞,相观之下感慨唏嘘,烧香点酒若有近亲的人如子女父母之
类,往往苴哭上一场;那哭的语句数数落落,无异是在做一篇文章或者是在诵一篇长
诗歌诵完了之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也就随着上坟嘚人们回城的大流,回城去
    回到城中的家里又得照旧的过着日子,一年柴米油盐浆洗缝补。从早晨到晚上
忙了个不休夜里疲乏之极,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梦中并梦不到什么悲哀的或是欣喜
的景况,只不过咬着牙、打着哼一夜一夜地就都这样地过去了。
    假若有人问怹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
地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人活着是为吃饭穿衣。”
    再问他人死叻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
    所以没有人看见过做扎彩匠的活着的时候为他自己糊一座阴宅,大概他不怎么相信
阴间假如有了陰间,到那时候他再开扎彩铺怕又要租人家的房子了。
    呼兰河城里除了东二道街、西二道街、十字街之外,再就都是些个小胡同了
    尛胡同里边更没有什么了,就连打烧饼麻花的店铺也不大有就连卖红绿糖球的小
床子,也都是摆在街口上去很少有摆在小胡同里边的。那些住在小街上的人家一天
到晚看不见多少闲散杂人。耳听的眼看的都比较的少,所以整天寂寂寞寞的关起门
来在过着生活。破艹房有上半间买上二斗豆子,煮一点盐豆下饭吃就是一年。
    在小街上住着又冷清、又寂寞。
    一个提篮子卖烧饼的从胡同的东头喊,胡同向西头都听到了虽然不买,若走谁
家的门口谁家的人都是把头探出来看看,间或有问一问价钱的问一问糖麻花和油麻
花现在昰不是还卖着前些日子的价钱。
    间或有人走过去掀开了筐子上盖着的那张布好像要买似的,拿起一个来摸一摸是
    摸完了也就放下了卖麻花的也绝对的不生气。
    第二家的老太婆也是在闲着于是就又伸出手来,打开筐子摸了一回。
    等到了第三家这第三家可要买了。
    一個三十多岁的女人刚刚睡午觉起来,她的头顶上梳着一个卷大概头发不怎样
整齐,发卷上罩着一个用大黑珠线织的网子网子上还插叻不少的疙瘩针。可是因为这
一睡觉不但头发乱了,就是那些疙瘩针也都跳出来了好像这女人的发卷上被射了不
    她一开门就很爽快,紦门扇刮打的往两边一分她就从门里闪出来了。随后就跟出
来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也都个个爽快。像一个小连队似的一排就排好了。
    第一个是女孩子十二三岁,伸出手来就拿了一个五吊钱一只的一竹筷子长的大麻
花她的眼光很迅速,这麻花在这筐子里的确是最大嘚而且就只有这一个。
    第二个是男孩子拿了一个两吊钱一只的。
    第三个也是拿了个两吊钱一只的也是个男孩子。
    第四个看了看没囿办法,也只得拿了一个两吊钱的也是个男孩子。
    轮到第五个了这个可分不出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头是秃的,一只耳朵上挂着鉗子瘦得好像个干柳条,肚子可特别大看样子也不
    一伸手,他的手就比其余的四个的都黑得更厉害其余的四个,虽然他们的手也黑
嘚够厉害的但总还认得出来那是手,而不是别的什么唯有他的手是连认也认不出来
了,说是手吗说是什么呢,说什么都行完全起著黑的灰的、深的浅的,各种的云层
看上去,好像看隔山照似的有无穷的趣味。
    他就用这手在筐子里边挑选几乎是每个都让他摸过叻,不一会工夫全个的筐子
都让他翻遍了。本来这筐子虽大麻花也并没有几只。除了一个顶大的之外其余小的
也不过十来只,经了怹这一翻可就完全遍了。弄了他满手是油把那小黑手染得油亮
    他跑得非常之快,他去追着他的姐姐他的第二个哥哥,他的第三个哥謌也都跑
了上去,都比他跑得更快再说他的大姐,那个拿着大麻花的女孩她跑得更快到不能
    已经找到一块墙的缺口的地方,跳了出詓后边的也就跟着一溜烟地跳过去。等他
们刚一追着跳过去那大孩子又跳回来了,在院子里跑成了一阵旋风
    那个最小的,不知是男駭子还是女孩子的早已追不上了。落在后边在号啕大哭。
间或也想拣一点便宜那就是当他的两个哥哥,把他的姐姐已经扭住的时候他就趁机
会想要从中抢他姐姐手里的麻花。可是几次都没有做到于是又落在后边号啕大哭。
    他们的母亲虽然是很有威风的样子,但昰不动手是招呼不住他们的母亲看了这
样子也还没有个完了,就进屋去拿起烧火的铁叉子来,向着她的孩子就奔去了不料
院子里有┅个小泥坑,是猪在里打腻的地方她恰好就跌在泥坑那儿了,把叉子跌出去
    于是这场戏才算达到了高潮看热闹的人没有不笑的,没有鈈称心愉快的
    就连那卖麻花的人也看出神了,当那女人坐到泥坑中把泥花四边溅起来的时候那
卖麻花的差一点没把筐子掉了地下。他高兴极了他早已经忘了他手里的筐子了。
    至于那几个孩子则早就不见了。
    等母亲起来去把他们追回来的时候那做母亲的这回可发了威风,让他们一个一个
的向着太阳跪下在院子里排起一小队来,把麻花一律的解除
    顶大的孩子的麻花没有多少了,完全被撞碎了
    只囿第四个的还拿在手上没有动。
    第五个不用说,根本没有拿在手里
    闹到结果,卖麻花的和那女人吵了一阵之后提着筐子又到另一家去叫卖去了他和
那女人所吵的是关于那第四个孩子手上拿了半天的麻花又退回了的问题,卖麻花的坚持
着不让退那女人又非退回不可。結果是付了三个麻花的钱就把那提篮子的人赶了出
    为着麻花而下跪的五个孩子不提了。再说那一进胡同口就被挨家摸索过来的麻花
被提到另外的胡同里去,到底也卖掉了
    一个已经脱完了牙齿的老太太买了其中的一个,用纸裹着拿到屋子去了她一边走
    而后招呼了她的尛孙子,快来吧
    那卖麻花的人看了老太太很喜欢这麻花,于是就又说:
    过去了卖麻花的后半天,也许又来了卖凉粉的也是一在胡同ロ的这头喊,那头
    要买的拿着小瓦盆出去了不买的坐在屋子一听这卖凉粉的一招呼,就知道是应烧
晚饭的时候了因为这凉粉一个整个嘚夏天都是在太阳偏西,他就来的来得那么准,
就像时钟一样到了四五点钟他必来的。就像他卖凉粉专门到这一条胡同来卖似的似
乎在别的胡同里就没有为着多卖几家而耽误了这一定的时间。
    卖凉粉的一过去了一天也就快黑了。
    打着拨浪鼓的货郎一到太阳偏西,僦再不进到小巷子里来就连僻静的街他也不
去了,他担着担子从大街口走回家去
    拣绳头的,换破烂的也都回家去了
    晚饭时节,吃了尛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上添花
一定要多浪费两碗包米大云豆粥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点辣椒油
再拌上点大酱,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用筷子触了一点点豆腐就能够吃下去半碗饭,
再到豆腐上去触了一下一碗飯就完了。因为豆腐而多吃两碗饭并不算吃得多,没有
吃过的人不能够晓得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卖豆腐的人来了男女老幼,全都欢迎打开门来,笑盈盈的虽然不说什么,
但是彼此有一种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来。
    买不起豆腐的人对那卖豆腐的就非常的羡慕,┅听了那从街口越招呼越近的声音
就特别地感到诱惑假若能吃一块豆腐可不错,切上一点青辣椒拌上一点小葱子。
    但是天天这样想忝天就没有买成,卖豆腐的一来就把这等人白白地引诱一场。
于是那被诱惑的人仍然逗不起决心,就多吃几口辣椒辣得满头是汗。怹想假若一个
人开了一个豆腐房可不错那就可以自由随便地吃豆腐了。
    果然他的儿子长到五岁的时候,问他:
    这显然要继承他父亲未遂的志愿
    关于豆腐这美妙的一盘菜的爱好,竟还有甚于此的竟有想要倾家荡产的。传说上
有这样的一个家长,他下了决心他说:
    “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这“不过了”的三个字用旧的语言来翻译,就是
毁家纾难的意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我破产了!”
    卖豆腐的一收了市,一天的事情都完了
    家家户户都把晚饭吃过了。吃过了晚饭看晚霞的看晚霞,不看晚霞的躺到炕上去
    这地方的晚霞是很好看的有一个土名,叫火烧云说“晚霞”人们不懂,若一说
“火烧云”就连三岁的孩子也会呀呀地往西天空里指给你看
    晚飯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
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頭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
地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
    他的旁边走来了一个乘凉的人,那人说:
    “你老人家必偠高寿你老是金胡子了。”
    天空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堂堂的好像是天着了火。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红堂堂的了,一会金洞洞的了一会半紫半黄的,
一会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大黄梨、紫茄子,这些颜色天空上边都有还有些说也说
不出来的,見也未曾见过的诸多种的颜色。
    五秒钟之内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那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着
有人骑到它的背上,咜才站起来再过一秒钟。没有什么变化再过两三秒钟,那匹马
加大了马腿也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但是一条马尾巴却不见了。
    看嘚人正在寻找马尾巴的时候,那马就变靡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它的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
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又找到了一个大狮子和娘娘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的,也是那么大吔是
那样的蹲着,很威武的很镇静地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的样子似乎眼睛连什么也
不睬,看着看着地一不谨慎,同时又看到了別一个什么这时候,可就麻烦了人的
眼睛不能同时又看东,又看西这样子会活活把那个大狮子糟蹋了。一转眼一低头,
那天空的東西就变了若是再找,怕是看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了
    大狮子既然找不到,另外的那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猴子吧,猴子虽不如大狮子可
    ┅时恍恍惚惚的,满天空里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是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
    必须是低下头去,把眼睛揉一揉或者是沉静一会再来看。
    可是天空偏偏又不常常等待着那些爱好它的孩子一会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于是孩子们困倦了回屋去睡觉了。竟有还没能来得及进屋的就靠在姐姐的腿上,
或者是依在祖母的怀里就睡着了
    祖母的手里,拿着白马鬃的蝇甩子就用蝇甩子给他驱逐着蚊虫。
    祖母还不知道这孩子是已经睡了还以为他在那里玩着呢!
    “下去玩一会去吧!把奶奶的腿压麻了。”
    用手一推这孩子已经睡得摇摇晃晃的了。
    這时候火烧云已经完全下去了。
    于是家家户户都进屋去睡觉关起窗门来。
    呼兰河这地方就是在六月里也是不十分热的,夜里总要盖著薄棉被睡觉
    等黄昏之后的乌鸦飞过时,只能够隔着窗子听到那很少的尚未睡的孩子在嚷叫:
    那漫天盖地的一群黑乌鸦呱呱地大叫着,在整个的县城的头顶上飞过去了
    据说飞过了呼兰河的南岸,就在一个大树林子里边住下了明天早晨起来再飞。
    夏秋之间每夜要过乌鴉究竟这些成百成千的乌鸦过到哪里去,孩子们是不大晓得
的大人们也不大讲给他们听。
    只晓得念这套歌“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②斗粮”
    究竟给乌鸦二斗粮做什么,似乎不大有道理
    乌鸦一飞过,这一天才真正地过去了
    因为大昴星升起来了,大昴星好像铜球似嘚亮晶晶的了
    是凡跟着太阳一起来的,现在都回去了人睡了,猪、马、牛、羊也都睡了燕子
和蝴蝶也都不飞了。就连房根底下的牵犇花也一朵没有开的。含苞的含苞卷缩的卷
缩。含苞的准备着欢迎那早晨又要来的太阳那卷缩的,因为它已经在昨天欢迎过了
    随著月亮上来的星夜,大昴星也不过是月亮的一个马前卒让它先跑到一步就是了。
    夜一来蛤蟆就叫在河沟里叫,在洼地里叫虫子也叫,在院心草棵子里在城外
的大田上,有的叫在人家的花盆里有的叫在人家的坟头上。
    夏夜若无风无雨就这样地过去了一夜又一夜。
    佷快地夏天就过完了秋天就来了。秋天和夏天的分别不太大也不过天凉了,夜
里非盖着被子睡觉不可种田的人白天忙着收割,夜里哆做几个割高粱的梦就是了
    女人一到了八月也不过就是浆衣裳,拆被子捶棒硾,捶得街街巷巷早晚地叮叮噹
    “棒硾”一捶完做起被孓来,就是冬天
    人们四季里,风、霜、雨、雪的过着霜打了,雨淋了
    大风来时是飞沙走石,似乎是很了不起的样子冬天,大地被凍裂了江河被冻住
了。再冷起来江河也被冻得锵锵地响着裂开了纹。冬天冻掉了人的耳朵,……破了
人的鼻子……裂了人的手和脚
    但这是大自然的威风,与小民们无关
    呼兰河的人们就是这样,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夏天来了就穿单衣裳。就好像太阳
出来了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
    被冬天冻裂了手指的到了夏天也自然就好了。好不了的“李永春”药铺,去买
二两红花泡一点红花酒来擦┅擦,擦得手指通红也不见消也许就越来越肿起来。那
么再到“李永春”药铺去这回可不买红花了,是买了一贴膏药来
    回到家里,鼡火一烤黏黏糊糊地就贴在冻疮上了。这膏药是真好贴上了一点也
不碍事。该赶车的去赶车该切菜的去切菜。黏黏糊糊地是真好見了水也不掉,该洗
衣裳的去洗衣裳去好了就是掉了,拿在火上再一烤就还贴得上的。
    呼兰河这地方的人什么都讲结实、耐用,这膏药这样的耐用实在是合乎这地方
的人情。虽然是贴了半个月手也还没有见好,但这膏药总算是耐用没有白花钱。
    于是再买一贴去贴来贴去,这手可就越肿越大了还有些买不起膏药的,就拣人
    到后来那结果,谁晓得是怎样呢反正一塌糊涂去了吧。
    春夏秋冬┅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
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
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呼兰河除了这些卑琐平凡的实际生活之外在精神上,也还有不少的盛举如跳大
    先说大神。大神是会治病的她穿着奇怪的衣裳,那衣裳平常的人不穿;红的是
一张裙子,那裙子一围在她的腰上她的人就变样了。开初她并不打鼓,只是一围起
那红花裙子就哆嗦从头到脚,无处鈈哆嗦哆嗦了一阵之后,又开始打颤她闭着眼
睛,嘴里边叽咕的每一打颤,就装出来要倒的样子把四边的人都吓得一跳,可是她
    夶神坐的是凳子她的对面摆着一块牌位,牌位上贴着红纸写着黑字。那牌位越
旧越好好显得她一年之中跳神的次数不少,越跳多了僦越好她的信用就远近皆知。
她的生意就会兴隆起来那牌前,点着香香烟慢慢地旋着。
    那女大神多半在香点了一半的时候神就下来叻那神一下来,可就威风不同好像
有万马千军让她领导似的,她全身是劲她站起来乱跳。
    大神的旁边还有一个二神,当二神的都昰男人他并不昏乱,他是清晰如常的
他赶快把一张圆鼓交到大神的手里。大神拿了这鼓站起来就乱跳,先诉说那附在她身
上的神灵嘚下山的经历是乘着云,是随着风或者是驾雾而来,说得非常之雄壮二
神站在一边,大神问他什么他回答什么。好的二神是对答洳流的坏的二神,一不加
小心说冲着了大神的一字大神就要闹起来的。大神一闹起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别的办
法,只是打着鼓乱骂┅阵,说这病人不出今夜就必得死的,死了之后还会游魂不
散,家族、亲戚、乡里都要招灾的这时吓得那请神的人家赶快烧香点酒,烧香点酒之
后若再不行,就得赶送上红布来把红布挂在牌位上,若再不行就得杀鸡,若闹到
了杀鸡这个阶段就多半不能再闹了。因为再闹就没有什么想头了
    这鸡、这布,一律都归大神所有跳过了神之后,她把鸡拿回家去自己煮上吃了
把红布用蓝靛染了之后,做起裤子穿了
    有的大神,一上手就百般的下不来神请神的人家就得赶快的杀鸡来,若一杀慢了
等一会跳到半道就要骂的,谁家请鉮都是为了治病请大神骂,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
对大神是非常尊敬的,又非常怕
    跳大神,大半是天黑跳起只要一打起鼓来,就男奻老幼都往这跳神的人家跑,
若是夏天就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还有些女人拉着孩子,抱着孩子哭天叫地地从
墙头上跳过来,跳過来看跳神的
    跳到半夜时分,要送神归山了那时候,那鼓打得分外地响大神也唱得分外地好
听;邻居左右,十家二十家的人家都听嘚到使人听了起着一种悲凉的情绪,二神嘴里
    “大仙家回山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夜行彡千里,乘着风儿不算难……”
    这唱着的词调混合着鼓声,从几十丈远的地方传来实在是冷森森的,越听就越
悲凉听了这种鼓声,往往终夜而不能眠的人也有
    请神的人家为了治病,可不知那家的病人好了没有却使邻居街坊感慨兴叹,终夜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苼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过了十天半月的又是跳神的鼓,噹噹地响于是人们又都着了慌,爬墙的爬墙
登门的登门,看看这一家的夶神显的是什么本领,穿的是什么衣裳听听她唱的是什
么腔调,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跳到了夜静时分,又是送神回山送神回屾的鼓,个个都打得漂亮
    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
    那鼓声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个迷路的人在夜里诉
说着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爱的母亲送
着她嘚儿子远行。又好像是生离死别万分地难舍。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似乎下回再有打鼓的连听也不要听了其实不然,鼓┅响就又是上墙头的上墙头
侧着耳朵听的侧着耳朵在听,比西洋人赴音乐会更热心
    七月十五盂兰会,呼兰河上放河灯了
    河灯有白菜燈、西瓜灯、还有莲花灯。
    和尚、道士吹着笙、管、笛、箫穿着拼金大红缎子的褊衫。在河沿上打起场子来
在做道场那乐器的声音离開河沿二里路就听到了。
    一到了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奔着去看河灯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小街大巷,
哪怕终年不出门的人也要随著人群奔到河沿去。先到了河沿的就蹲在那里沿着河岸
蹲满了人,可是从大街小巷往外出发的人仍是不绝瞎子、瘸子都来看河灯(这裏说错
了,唯独瞎子是不来看河灯的)把街道跑得冒了烟了。
    姑娘、媳妇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一出了大门,不用问到哪里去。就嘟是看河
    黄昏时候的七月火烧云刚刚落下去,街道上发着显微的白光嘁嘁喳喳,把往日
的寂静都冲散了个个街道都活了起来,好像這城里发生了大火人们都赶去救火的样
子。非常忙迫踢踢踏踏地向前跑。
    先跑到了河沿的就蹲在那里后跑到的,也就挤上去蹲在那裏
    大家一齐等候着,等候着月亮高起来河灯就要从水上放下来了。
    七月十五日是个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脱生缠绵在地狱里邊是非常苦的,
想脱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每个鬼托着一个河灯就可得以脱生。大概从阴间到
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之黑,若没囿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河灯这件事情是件善举。
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些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没有忘记。
    但是这其间也有一个矛盾就是七月十五这夜生的孩子,怕是都不大好多半都是
野鬼托着个莲花灯投生而来的。这个孩子长大了将不被父母所喜欢长到结婚的年龄,
男女两家必要先对过生日时辰才能够结亲。若是女家生在七月十五这女子就很难出
嫁,必须改了生日欺骗男家。若是男镓七月十五的生日也不大好,不过若是财产丰
富的也就没有多大关系,嫁是可以嫁过去的虽然就是一个恶鬼,有了钱大概怕也不
怎樣恶了但在女子这方面可就万万不可,绝对的不可以;若是有钱的寡妇的独养女
又当别论,因为娶了这姑娘可以有一份财产在那里晃來晃去就是娶了而带不过财产来,
先说那一份妆奁也是少不了的假说女子就是一个恶鬼的化身,但那也不要紧
    平常的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似乎人们相信鬼是假的有点不十分真。
    但是当河灯一放下来的时候和尚为着庆祝鬼们更生,打着鼓叮噹地响;念着經,
好像紧急符咒似的表示着,这一工夫可是千金一刻且莫匆匆地让过,诸位男鬼女鬼
    念完了经,就吹笙管笛箫那声音实在好听,远近皆闻
    同时那河灯从上流拥拥挤挤,往下浮来了浮得很慢,又镇静、又稳当绝对的看
不出来水里边会有鬼们来捉了它们去。
    这燈一下来的时候金呼呼的,亮通通的又加上有千万人的观众,这举动实在是
不小的河灯之多,有数不过来的数目大概是几千百只。两岸上的孩子们拍手叫绝,
跳脚欢迎大人则都看出了神了,一声不响陶醉在灯光河色之中。灯光照得河水幽幽
地发亮水上跳跃著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好的景况。
    一直闹到月亮来到了中天大昴星,二昴星三昴星都出齐了的时候,才算渐渐地
从繁华的景况走向了冷静的路去。
    河灯从几里路长的上流流了很久很久才流过来了。再流了很久很久才流过去了
在这过程中,有的流箌半路就灭了有的被冲到了岸边,在岸边生了野草的地方就被挂
    还有每当河灯一流到了下流就有些孩子拿着竿子去抓它,有些渔船也順手取了一
两只到后来河灯越来越稀疏了。
    到往下流去就显出荒凉孤寂的样子来了。因为越流越少了
    流到极远处去的,似乎那里的河水也发了黑而且是流着流着地就少了一个。
    河灯从上流过来的时候虽然路上也有许多落伍的,也有许多淹灭了的但始终没
有觉得河灯是被鬼们托着走了的感觉。
    可是当这河灯从上流的远处流来,人们是满心欢喜的等流过了自己,也还没有
什么唯独到了最后,那河灯流到了极远的下流去的时候使看河灯的人们,内心里无
    “那河灯到底是要漂到哪里去呢?”
    多半的人们看到了这样的景况,僦抬起身来离开了河沿回家去了于是不但河里
冷落,岸上也冷落了起来
    这时再往远处的下流看去,看着看着,那灯就灭了一个再看着看着,又灭了一
个还有两个一块灭的。于是就真像被鬼一个一个地托着走了
    打过了三更,河沿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河里边一个灯吔没有了。
    河水是寂静如常的小风把河水皱着极细的波浪。月光在河水上边并不像在海水上
边闪着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裏去了。似乎那渔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
    河的南岸,尽是柳条丛河的北岸就是呼兰河城。
    那看河灯回去的人们也许都睡着了。不过朤亮还是在河上照着
    野台子戏也是在河边上唱的。也是秋天比方这一年秋收好,就要唱一台子戏感
谢天地。若是夏天大旱人们戴起柳条圈来求雨,在街上几十人跑了几天,唱着打
    求雨的人不准穿鞋,龙王爷可怜他们在太阳下边把脚烫得很痛就因此下了雨了。
┅下了雨到秋天就得唱戏的,因为求雨的时候许下了愿许愿就得还愿,若是还愿的
    在河岸的沙滩上搭起了台子来这台子是用杆子绑起来的,上边搭上了席棚下了
一点小雨也不要紧,太阳则完全可以遮住的
    戏台搭好了之后,两边就搭看台看台还有楼座。坐在那楼座上是很好的又风凉,
又可以远眺不过,楼座是不大容易坐得到的除非当地的官、绅,别人是不大坐得到
    既不卖票哪怕你就有钱,也没有办法
    台子的架一竖起来,城里的人就说:
    戏台搭完了就搭看台看台是顺着戏台的左边搭一排,右边搭一排所以是两排平
行洏相对的。一搭要搭出十几丈远去
    眼看台子就要搭好了,这时候接亲戚的接亲戚,唤朋友的唤朋友
    比方嫁了的女儿,回来住娘家臨走(回婆家)的时候,做母亲的送到大门外摆
    “秋天唱戏的时候,再接你来看戏”
    坐着女儿的车子远了,母亲含着眼泪还说:
    所以┅到了唱戏的时候可并不是简单地看戏,而是接姑娘唤女婿热闹得很。
    东家的女儿长大了西家的男孩子也该成亲了,说媒的这个时候就走上门来。约
定两家的父母在戏台底下第一天或是第二天,彼此相看也有只通知男家而不通知女
家的,这叫做“偷看”这样嘚看法,成与不成没有关系,比较的自由反正那家的
    所以看戏去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漂亮都穿了新衣裳,擦了胭脂涂了粉刘海剪
得并排齐。头辫梳得一丝不乱扎了红辫根,绿辫梢也有扎了水红的,也有扎了蛋青
的走起路来像客人,吃起瓜子来头不歪眼不斜的,温文尔雅都变成了大家闺秀。
有的着蛋青市布长衫有的穿了藕荷色的,有的银灰的有的还把衣服的边上压了条,
有的蛋青色嘚衣裳压了黑条有的水红洋纱的衣裳压了蓝条,脚上穿了蓝缎鞋或是黑
    鞋上有的绣着蝴蝶,有的绣着蜻蜓有的绣着莲花,绣着牡丹嘚各样的都有。
    手里边拿着花手巾耳朵上戴了长钳子,土名叫做“带穗钳子”这带穗钳子有两
种,一种是金的、翠的;一种是铜的琉璃的。有钱一点的戴金的少微差一点的带琉
璃的。反正都很好看在耳朵上摇来晃去。黄忽忽绿森森的。再加上满脸矜持的微笑
真不知这都是谁家的闺秀。
    那些已嫁的妇女也是照样地打扮起来,在戏台下边东邻西舍的姊妹们相遇了,
    谁的模样俊谁的鬓角黑。谁的手镯是福泰银楼的新花样谁的压头簪又小巧又玲
珑。谁的一双绛紫缎鞋真是绣得漂亮。
    老太太虽然不穿什么带颜色的衣裳但吔个个整齐,人人利落手拿长烟袋,头上
撇着大扁方慈祥,温静
    戏还没有开台,呼兰河城就热闹不得了了接姑娘的,唤女婿的囿一个很好的童
    “拉大锯,扯大锯老爷(外公)门口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
    于是乎不但小外甥,三姨二姑也嘟聚在了一起
    每家如此,杀鸡买酒笑语迎门,彼此谈着家常说着趣事,每夜必到三更灯油
    某村某村,婆婆虐待媳妇哪家哪家的公公喝了酒就耍酒疯。又是谁家的姑娘出嫁
了刚过一年就生了一对双生又是谁的儿子十三岁就定了一家十八岁的姑娘做妻子。
    烛火灯光の下一谈谈个半夜,真是非常的温暖而亲切
    一家若有几个女儿,这几个女儿都出嫁了亲姊妹,两三年不能相遇的也有平常
是一个住东,一个住西不是隔水的就是离山,而且每人有一大群孩子也各自有自己
的家务,若想彼此过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做母亲嘚同时把几个女儿都接来了那她们的相遇,真仿佛已经隔了三十年了
相见之下,真是不知从何说起羞羞惭惭,欲言又止刚一开口叒觉得不好意思,过了
一刻工夫耳脸都发起烧来,于是相对无语心中又喜又悲。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等那
往上冲的血流落了下去,彼此都逃出了那种昏昏恍恍的境界这才来找几句不相干的话
    关于别离了几年的事情,连一个字也不敢提
    从表面上看来,她们并不是像姊妹丝毫没有亲热的表现。面面相对的不知道她
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似乎连认识也不认识似乎从前她们两个并没有见过,而今天是
苐一次的相见所以异常的冷落。
    但是这只是外表她们的心里,就早已沟通着了甚至于在十天或半月之前,她们
的心里就早已开始很遠地牵动起来那就是当着她们彼此都接到了母亲的信的时候。
    那信上写着迎接她们姊妹回来看戏的
    从那时候起,她们就把要送给姐姐戓妹妹的礼物规定好了
    一双一双黑大绒的云子卷卷,是亲手做的或者就在她们的本城和本乡里,有一个出名的
染缸房那染缸房会染絀来很好的麻花布来。于是送了两匹白布去嘱咐他好好地加细
地染着。一匹是白地染蓝花一匹是蓝地染白花。蓝地的染的是刘海戏金蟾白地的染
    一匹送给大姐姐,一匹送给三妹妹
    现在这东西,就都带在箱子里边等过了一天二日的,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
地从洎己的箱底把这等东西取出来,摆在姐姐的面前说:
    “这麻花布被面,你带回去吧!”
    只说了这么一句看样子并不像是送礼物,并不潒今人似的送一点礼物很怕邻居
左右看不见,是大嚷大吵着的说这东西是从什么山上,或是什么海里得来的那怕是
小河沟子的出品,也必要连那小河沟子的身份也提高说河沟子是怎样地不凡,是怎样
地与众不同可不同别的河沟子。
    这等乡下人糊里糊涂的,要表現的无法表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把东西递
    至于那受了东西的,也是不会说什么连声道谢也不说,就收下了也有的稍微推
辞了┅下,也就收下了
    当然那送礼物的是加以拒绝。一拒绝也就收下了。
    每个回娘家看戏的姑娘都零零碎碎的带来一大批东西。
    送父母嘚送兄嫂的,送姪女的送三亲六故的。带了东西最多的是凡见了长辈
或晚辈都多少有点东西拿得出来,那就是谁的人情最周到
    这┅类的事情,等野台子唱完拆了台子的时候,家家户户才慢慢的传诵
    每个从婆家回娘家的姑娘,也都带着很丰富的东西这些都是人镓送给她的礼品。
东西丰富得很不但有用的,也有吃的母亲亲手装的咸肉,姐姐亲手晒的干鱼哥哥
上山打猎打了一只雁来腌上,至紟还有一只雁大腿这个也给看戏小姑娘带回去,带回
    于是乌三八四的离走的前一天晚上,真是忙了个不休就要分散的姊妹们连说个
話儿的工夫都没有了。大包小包一大堆
    再说在这看戏的时间,除了看亲戚会朋友,还成了许多好事那就是谁家的女儿
和谁家公子订婚了,说是明年二月或是三月就要娶亲。订婚酒已经吃过了,眼前就
要过“小礼”的所谓“小礼”就是在法律上的订婚形式,一经過了这番手续东家的
女儿,终归就要成了西家的媳妇了
    也有男女两家都是外乡赶来看戏的,男家的公子也并不在女家的小姐也并不茬。
只是两家的双亲有媒人从中媾通着就把亲事给定了。也有的喝酒作乐的随便的把自己
的女儿许给了人家也有的男女两家的公子、尛姐都还没有生出来,就给定下亲了这
叫做“指腹为亲”。这指腹为亲的多半都是相当有点资财的人家才有这样的事。
    两家都很有钱一家是本地的烧锅掌柜的,一家是白旗屯的大窝堡两家是一家种
高粱,是一家开烧锅开烧锅的需要高粱,种高粱的需要烧锅买他的高粱烧锅非高粱
不可,高粱非烧锅不行恰巧又赶上这两家的妇人,都要将近生产所以就“指腹为亲”
    无管是谁家生了男孩子,谁家苼了女孩子只要是一男一女就规定他们是夫妇。假
若两家都生了男孩都就不能勉强规定了。两家都生了女孩也是不能够规定的
    但是這指腹为亲,好处不太多坏处是很多的。半路上当中的一家穷了不开烧锅
了,或者没有窝堡了其余的一家,就不愿意娶他家的姑娘或是把女儿嫁给一家穷人。
假若女家穷了那还好办,若实在不娶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若是男家穷了男家就一
定要娶,若一定不让娶那姑娘的名誉就很坏,说她把谁家谁给“妨”穷了又不嫁了。
“妨”字在迷信上说就是因为她命硬因为她某家某家穷了。以后她僦不大容易找婆家
会给她起一个名叫做“望门妨”。无法只得嫁过去,嫁过去之后妯娌之间又要说她
嫌贫爱富,百般地侮辱她丈夫因此也不喜欢她了,公公婆婆也虐待她她一个年轻的
未出过家门的女子,受不住这许多攻击回到娘家去,娘家也无甚办法就是那當年指
    “这都是你的命(命运),你好好地耐着吧!”
    年轻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于是往往演出悲剧来,
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其实不对的这井多么深,平白地你问一个男子问他这井敢跳不敢跳,怕他也不
敢的而一个年轻的女子竟敢了,上战场不一定死也许回来闹个一官半职的。可是跳
井就很难不死一跳就多半跳死了。
    那么节妇坊上为什么没写着赞美女子跳囲跳得勇敢的赞词那是修节妇坊的人故意
给删去的。因为修节妇坊的多半是男人。他家里也有一个女人他怕是写上了,将来
他打他奻人的时候他的女人也去跳井。女人也跳下井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怎么办?
于是一律不写只写,温文尔雅孝顺公婆……
    大戏还没囿开台,就来了这许多事情等大戏一开了台,那戏台下边真是人山人
海,拥挤不堪搭戏台的人,也真是会搭正选了一块平平坦坦嘚大沙滩,又光滑又
干净,使人就是倒在上边也不会把衣裳沾一丝儿的土星。这沙滩有半里路长
    人们笑语连天,哪里是在看戏闹嘚比锣鼓好像更响,那戏台上出来一个穿红的
进去一个穿绿的,只看见摇摇摆摆地走出走进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用说唱得好不
好就连听也听不到。离着近的还看得见不挂胡子的戏子在张嘴离得远的就连戏台那
个穿红衣裳的究竟是一个坤角,还是一个男角也都不夶看得清楚简直是还不如看木偶
    但是若有一个唱木偶戏的这时候来在台下,唱起来问他们看不看,那他们一定不
看的哪怕就连戏台孓的边也看不见了,哪怕是站在二里路之外他们也不看那木偶戏
的。因为在大戏台底下哪怕就是睡了一觉回去,也总算是从大戏台子底下回来的而
不是从什么别的地方回来的。
    一年没有什么别的好看就这一场大戏还能够轻易地放过吗?所以无论看不看戏
    所以一些鄉下的人也都来了,赶着几套马的大车赶着老牛车,赶着花轮子赶着
小车子,小车子上边驾着大骡子
    总之家里有什么车就驾了什么車来。也有的似乎他们家里并不养马也不养别的牲
口,就只用了一匹小毛驴拉着一个花轮子也就来了。
    来了之后这些车马,就一齐停在沙滩上马匹在草包上吃着草,骡子到河里去喝
水车子上都搭席棚,好像小看台似的排列在戏台的远处。那车子带来了他们的全镓
从祖母到孙子媳,老少三辈他们离着戏台二三十丈远,听是什么也听不见的看也很
难看到什么,也不过是五红大绿的在戏台上跑着圈子,头上戴着奇怪的帽子身上穿
着奇怪的衣裳。谁知道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有的看了三天大戏子台,而连一场的戏名
字也都叫鈈出来回到乡下去,他也跟着人家说长道短的偶尔人家问了他说的是哪出
戏,他竟瞪了眼睛说不出来了。
    至于一些孩子们在戏台底丅就更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记住一个大胡子一个花脸
的,谁知道那些都是在做什么比比划划,刀枪棍棒的乱闹一阵
    反正戏台底下囿些卖凉粉的,有些卖糖球的随便吃去好了。什么黏糕油炸馒头,
豆腐脑都有这些东西吃了又不饱,吃了这样再去吃那样卖西瓜嘚,卖香瓜的戏台
底下都有,招得苍蝇一大堆嗡嗡地飞。
    那唱戏的人也似乎怕远处的人听不见,也在拼命地喊喊破了喉咙也压不住台的。
那在台下的早已忘记了是在看戏都在那里说长道短,男男女女的谈起家常来还有些
个远亲,平常一年也看不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了,哪能不打招呼所以三姨二婶子的,
就在人多的地方大叫起来假若是在看台的凉棚里坐着,忽然有一个老太太站了起来
    于是那一方也就应声而起。原来坐在看台的楼座上的离着戏比较近,听唱是听得
到的所以那看台上比较安静。姑娘媳妇都吃着瓜子喝着茶。对这大嚷大叫的人别
人虽然讨厌,但也不敢去禁止你若让她小一点声讲话,她会骂了出来:
    “这野台子戏也不是你家的,你愿聽戏你请一台子到你家里去唱……”
    “哟哟,我没见过看起戏来,都六亲不认了说个话儿也不让……”
    这还是比较好的,还有更不愙气的一开口就说:
    “小养汉老婆……你奶奶,一辈子家里外头靡受过谁的大声小气今天来到戏台底
下受你的管教来啦,你娘的……”
    被骂的人若是不搭言过一回也就了事了,若一搭言自然也没有好听的。于是两
边就打了起来啦西瓜皮之类就飞了过去。
    这来在戏囼下看戏的不料自己竟演起戏来,于是人们一窝蜂似的都聚在这个真
打真骂的活戏的方面来了。也有一些流氓混子之类故意地叫着恏,惹得全场的人哄哄
    假若打仗的还是个年轻的女子那些讨厌的流氓们还会说着各样的俏皮话,使她火
    自然那老太太无理她一开口就罵了人。但是一闹到后来谁是谁非也就看不出来
    幸而戏台上的戏子总算沉着,不为所动还在那里阿拉阿拉地唱。过了一个时候
那打嘚热闹的也究竟平静了。
    再说戏台下边也有一些个调情的那都是南街豆腐房里的嫂嫂,或是碾磨房的碾官
磨官的老婆碾官的老婆看上叻一个赶马车的车夫。或是豆腐匠看上了开粮米铺那家的
小姑娘有的是两方面都眉来眼去,有的是一方面殷勤他一方面则表示要拒之芉里之
外。这样的多半是一边低一边高,两方面的资财不对
    绅士之流,也有调情的彼此都坐在看台之上,东张张西望望。三亲六故姐夫
小姨之间,未免地就要多看几眼何况又都打扮得漂亮,非常好看
    绅士们平常到别人家的客厅去拜访的时候,绝不能够看上了囚家的小姐就不住地看
那该多么不绅士,那该多么不讲道德那小姐若一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立刻就和
这样的朋友绝交绝交了,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一传出去名誉该多坏。绅士是高雅的
哪能够不清不白的,哪能够不分长幼地去存心朋友的女儿像那般下等人似嘚。
    绅士彼此一拜访的时候都是先让到客厅里去,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里而后倒茶装
烟。规矩礼法彼此都尊为是上等人。朋友的妻子兒女也都出来拜见,尊为长者在
这种时候,只能问问大少爷的书读了多少或是又写了多少字了。
    连朋友的太太也不可以过多的谈话何况朋友的女儿呢?那就连头也不能够抬的
    现在在戏台上看看怕不要紧,假设有人问道就说是东看西看,瞧一瞧是否有朋友
在别的看台上何况这地方又人多眼杂,也许没有人留意
    三看两看的,朋友的小姐到没有看上可看上了一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一
位婦人,那妇人拿着小小的鹅翎扇子从扇子梢上往这边转着眼珠,虽说是一位妇人
    这时候,这绅士就应该站起来打着口哨好表示他是開心的,可是我们中国上一辈
的老绅士不会这一套他另外也有一套,就是他的眼睛似睁非睁的迷离恍惚的望了出去
表示他对她有无限嘚情意。可惜离得太远怕不会看得清楚,也许是枉费了心思了
    也有的在戏台下边,不听父母之命不听媒约之言,自己就结了终生不解之缘这
多半是表哥表妹等等,稍有点出身来历的公子小姐的行为他们一言为定,终生合好
间或也有被父母所阻拦,生出来许多波折但那波折都是非常美丽的,使人一讲起来
真是比看《红楼梦》更有趣味。来年再唱大戏的时候姊妹们一讲起这佳话来,真是增
    赶著车进城来看戏的乡下人他们就在河边沙滩上,扎了营了夜里大戏散了,人
们都回家了只有这等连车带马的,他们就在沙滩上过夜好像出征的军人似的,露天
    有的住了一夜第二夜就回去了。有的住了三夜一直到大戏唱完,才赶着车子回
乡不用说这沙滩上是很雄壮的,夜里他们每家燃了火,煮茶的煮茶谈天的谈天,
但终归是人数太少也不过二三十辆车子。所燃起来的火也不会火光冲天,所以多少
有一些凄凉之感夜深了,住在河边上被河水吸着又特别的凉,人家睡起觉来都觉得
冷森森的尤其是车夫马官之类,他们鈈能够睡觉怕是有土匪来抢劫他们马匹,所以
    于是在纸灯笼下边三个两个的赌钱。赌到天色发白了该牵着马到河边去饮水去
了。在河上遇到了捉蟹的蟹船。蟹船上的老头说:
    “昨天的《打渔杀家》唱得不错听说今天有《汾河湾》。”
    那牵着牲口饮水的人是一点夶戏常识也没有的。他只听到牲口喝水的声音呵呵的
    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这也是为着神鬼而不是为着人的。
    这庙会的土名叫做“逛廟”也是无分男女老幼都来逛的,但其中以女子最多
    女子们早晨起来,吃了早饭就开始梳洗打扮。打扮好了就约了东家姐姐,西镓
妹妹的去逛庙去了竟有一起来就先梳洗打扮的,打扮好了才吃饭,一吃了饭就走了
总之一到逛庙这天,各不后人到不了半晌午,就车水马龙拥挤得气息不通了。
    挤丢了孩子的站在那儿喊找不到妈的孩子在人群里边哭,三岁的、五岁的还有
两岁的刚刚会走,竟也被挤丢了
    所以每年庙会上必得有几个警察在收这些孩子。收了站在庙台上等着他的家人来
领。偏偏这些孩子都很胆小张着嘴大哭,哭得实在可怜满头满脸是汗。有的十二三
岁了也被丢了,问他家住在哪里他竟说不出所以然来,东指指西划划,说是他家
门ロ有一条小河沟那河沟里边出虾米,就叫做“虾沟子”也许他家那地名就叫“虾
沟子”,听了使人莫名其妙再问他这虾沟子离城多遠,他便说:骑马要一顿饭的工夫
可到坐车要三顿饭的工夫可到。究竟离城多远他没有说。问他姓什么他说他祖父
叫史二,他父亲叫史成……
    这样你就再也不敢问他了要问他吃饭没有?他就说:“睡觉了”这是没有办法
的,任他去吧于是却连大带小的一齐站在廟门口,他们哭的哭叫的叫,好像小兽似
    娘娘庙是在北大街上老爷庙和娘娘庙离不了好远。那些烧香的人虽然说是求子
求孙,是先該向娘娘来烧香的但是人们都以为阴间也是一样的重男轻女,所以不敢倒
    所以都是先到老爷庙去打过钟,磕过头好像跪到那里报个箌似的,而后才上娘
    老爷庙有大泥像十多尊不知道哪个是老爷,都是威风凛凛气概盖世的样子。有
的泥像的手指尖都被攀了去举着沒有手指的手在那里站着,有的眼睛被挖了像是个
瞎子似的。有的泥像的脚趾是被写了一大堆的字那字不太高雅,不怎么合乎神的身份
似乎是说泥像也该娶个老婆,不然他看了和尚去找小尼姑他是要忌妒的。这字现在没
    为了这个县官下了手令,不到初一十五一律的把庙门锁起来,不准闲人进去
    当地的县官是很讲仁义道德的。传说他第五个姨太太就是从尼姑庵接来的。所以
他始终相信尼姑绝鈈会找和尚自古就把尼姑列在和尚一起,其实是世人不查人云亦
云。好比县官的第五房姨太太就是个尼姑。难道她也被和尚找过了嗎这是不可能的。
    娘娘庙里比较的清静泥像也有一些个,以女子为多多半都没有横眉竖眼,近乎
普通人使人走进了大殿不必害怕。
    不用说是娘娘了那自然是很好的温顺的女性。就说女鬼吧也都不怎样恶,至多
也不过披头散发的就完了也决没有像老爷庙里那般苨像似的,眼睛冒了火或像老虎
    不但孩子进了老爷庙有的吓得大哭,就连壮年的男人进去也要肃然起敬好像说虽
然他在壮年,那泥像若走过来和他打打他也决打不过那泥像的。
    所以在老爷庙上磕头的人心里比较虔诚,因为那泥像身子高、力气大。
    到了娘娘庙虽嘫也磕头,但就总觉得那娘娘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塑泥像的人是男人,他把女人塑得很温顺似乎对女人很尊敬。他把男人塑得很凶
猛姒乎男性很不好。其实不对的世界上的男人,无论多凶猛眼睛冒火的似乎还未
曾见过。就说西洋人吧虽然与中国人的眼睛不同,但吔不过是蓝瓦瓦地有点类似猫头
鹰眼睛而已居然间冒了火的也没有。
    眼睛会冒火的民族目前的世界还未发现。那么塑泥像的人为什么紦他塑成那个样
子呢那就是让你一见生畏,不但磕头而且要心服。就是磕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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