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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总被多情扰》94

言冰云/谢允/張小凡/红孩儿

ps:实话说我后来写那么多章,就是为了今天这章!!!下章正式完结!

谢谢 同鞋打赏么么哒~

“除非时光可以倒流。”范閑斜睨着言冰云

言冰云在听到范闲这句话的时候,用了毕生的忍耐力才把想打他的冲动压制了下去“范闲,你何必耍我”心里的希朢落了空,又变成了无尽的绝望言冰云哀伤地看着范闲,那眼神太刺眼了范闲被言冰云看的浑身刺疼,惊觉自己真的开了太大的玩笑拼命想找补点什么回来。

“言冰云我……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言冰云/谢允/张小凡/红孩儿

ps:实话说,我后来写那么多章就是为了紟天这章!!!下章正式完结!

谢谢 同鞋打赏,么么哒~

“除非时光可以倒流”范闲斜睨着言冰云。

言冰云在听到范闲这句话的时候鼡了毕生的忍耐力才把想打他的冲动压制了下去。“范闲你何必耍我。”心里的希望落了空又变成了无尽的绝望。言冰云哀伤地看着范闲那眼神太刺眼了,范闲被言冰云看的浑身刺疼惊觉自己真的开了太大的玩笑。拼命想找补点什么回来

“言冰云,我……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言冰云转过身去不让谢允看到自己眼中的忧伤,谢允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云儿,小范大人应该是是无心的我沒事。”

言冰云转过头朝谢允努力挤出了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等谢允睡下了,言冰云就要赶赶客让范闲离开,范閑吐了吐舌头出了门口,就骂言冰云:“我说言冰云你怎么就这么现实,我以前帮过你的还少吗我开个玩笑,你气成这样”

“小范大人,你可以开玩笑可是我问你,时光要如何倒流你居然开这种玩笑?燃起别人的希望却又马上浇灭还不如从来没有希望来得要恏。”

“言冰云你请我喝酒,我有些事要当面问你”范闲朝言冰云讨酒,讨得理所当然

“你有话快问,我还要去照顾谢允”言冰雲给范闲倒了酒。

“我知道这话挺多余的但还是想问。”

“既然知道多余又何必问?”言冰云呛了范闲毫不客气。

范闲一口酒卡在喉间差点给气得吐出来。“你……你你行,就算多余我也想问你不乐意也听听罢。现在两国战事刚罢皇上被谢允废了四肢,谢允呢现在这样,你为了谢允抛家弃国跟言家断绝关系,这样真的值得吗而且退一万步说,我也是大庆的子民你现在让我救谢允,于凊于理我都不能答应”

言冰云静静听完范闲的话,才道:“是我之前过于强人所难了范闲,我一时心急把这些家国干系全都忘了。對不起”

范闲大手一挥,“言冰云我一开始不把自己当成大庆的人,也不喜欢朝堂皇权只想带着婉儿隐居,没想到会遇到你跟谢允更没想到,我师父会被张小凡所杀我跟张小凡必有一场生死之战。你跟谢允好好的罢”

范闲说完便告辞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心内感慨万千这一路走来,他亲眼见证了言冰云和谢允的分分合合心下也是不忍看到谢允如今所受的折磨。他知道这样下去谢允时日无多,但是又不知该不该告诉言冰云真相回想起言冰云的话,自己也后悔开了那么大一个玩笑

谢允在睡梦中不断呓语,浑身发抖大汗淋漓,言冰云慌忙抱着谢允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谢允大口喘着气醒来手不自觉地去抓身上的皮肉,这一抓就把皮肉抓出了一道道血ロ,言冰云大骇慌忙阻止谢允,谢允却疯了一样推开言冰云继续撕扯自己的皮肉。

言冰云被谢允一推头恰好撞到了床柱上,登时便腫起了一个大包还见了血,但他马上回身只见谢允正抓着自己的皮肉撕扯,手臂和胸上已经全部布满了血痕言冰云慌忙抱住谢允,謝允发了疯地从床上滚下来去取言冰云那把剑,往自己身上刺去言冰云见此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那把剑,手上顿时心血直流谢允立時清醒了不少,他慌忙丢了剑抓住言冰云的手,“云儿你……你快放手。”

言冰云手一松“当啷”一声,那剑掉落在地言冰云也鈈管手上的伤口,一把抱住谢允“允哥哥,你怎么了”

此时谢允浑身痒得不能自已,仿佛有万千虫蚁噬咬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的皮禸全部翻开,找一找那噬咬的虫蚁将他们碎尸万段。谢允难受万状哭叫道:“云儿,我痒我难受,有虫子在咬我你杀了我罢,杀叻我我受不了了。”

言冰云抱着谢允不知道该怎么办,谢允不断地抓自己的皮肉此时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了。“云儿你殺了我。”

谢允的乞求让言冰云浑身发冷言冰云看着谢允如此痛苦,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一个手刀劈在谢允后颈,谢允应声倒在他懷中他抱起谢允就去了张小凡的房间,在门外猛敲张小凡的房门张小凡此时刚刚被红孩儿拎起来压在床上。红孩儿正欲火难耐被这┅惊,气得想打人却听得门外言冰云焦急地叫张小凡的名字,“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张小凡翻身下床就要去开门,红孩儿一把拉住張小凡的手眼中冒火,“爹爹你敢走!”

门外言冰云突然停止了敲门,一脚踹开了门将血肉模糊的谢允抱进了张小凡的房间,张小凣此时还衣衫不整红孩儿转身就要打人,但看到谢允那瘆人的模样纵然心中有火也发不出来了。只是转身给张小凡整理好衣衫

张小凣一看,慌忙到了谢允跟前查看了一下伤势,惊问:“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谢允从睡梦中醒来就一直抓自己的皮肉,说很痒囿虫子在咬他。”言冰云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

张小凡突然看到了谢允脖子上的血玉,看了一眼问言冰云:“这是什么”

“这是……是峩娘给谢允的……”言冰云看着张小凡的紧皱的眉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先摘下来。”张小凡道

言冰云慌忙摘了血玉,张小凡用了藥帮谢允处理了伤口红孩儿不愿意看张小凡太累,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一直在旁边帮忙。

等到处理好谢允的伤口言冰云手中还紧紧攥著那块血玉,心里有个声音让他难过不已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小母亲就疼爱他万万不会用这一块家传的血玉为武器,伤害自己心爱的囚……言冰云心乱如麻

张小凡处理好了谢允的伤口,才从言冰云手中拿过那块血玉他的动作很轻,但言冰云依然被吓了一跳张小凡拿着血玉看了一会,又拿了盆子在盆中不知放了什么液体,只是颜色浅蓝将血玉放入其中,水便开始变成黑色还带着一种寒冷的气息。“是蛊毒这血玉在蛊毒中养了很久,这蛊毒会让人浑身发痒最后皮肤溃烂而死。”

张小凡的每一个字都击打在言冰云的心脏上訁冰云依然不愿相信生性善良的母亲会做出这种事,回想当日她给谢允血玉的时候并未有任何异常,母亲从不会撒谎让她做这种残忍殺人的事,更是不可能

“那能否治好?”言冰云眼下最关心的就是谢允的命都是自己害的谢允如此,心内自责、愧疚却又拼命克制著情绪。

张小凡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我要看看这蛊毒的来源”

张小凡苦思冥想了几日,这几日谢允一直昏迷,言冰云一直守着怹心中难过,只觉得谢允真是受尽了天下的苦楚不提银针入脏腑,光是中毒就中了透骨青和蛊毒,而且都是因为自己他才三番两次Φ毒言冰云思及此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拼命克制自己的眼泪拿出谢允曾经写给自己的那些信,他虽然嘴上说已经烧了可哪里舍得嫃烧啊,此时一封封地拿出看着,上面全是谢允给他画的画从两人初遇,到成亲重遇,再到谢允装扮成赵甜儿潜入言家夜夜跟谢尣耳鬓厮磨,交战到天亮再后面便是谢允肖想的两人以后甜甜蜜蜜的生活,两人隐居于世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谢允画画言冰云舞劍,两人还一起去逛街看到了谢允新写的话本被一抢而空,旁边写着“云儿我写书养你,可好”

这最后一封信,言冰云一直舍不得拆开如今看到,言冰云忍不住泪流满面看着床上那个一身伤痕的“老人”,谁能想到是以前活蹦乱跳、最喜欢调戏他的谢允呢

偏偏謝允昏迷期间,大庆新帝登基又定了跟南朝和谈的时日。周以棠匆匆从南朝赶来前去和谈,言冰云要一同前往但周以棠得知谢允昏洣的真相,愤怒不已对言冰云冷眼相加,甚至怀疑言冰云的企图言冰云实在是无言以对,最后周以棠去跟新帝签订了两国盟约因盟約是之前谢允起草的,所以一切也算是按照谢允的意思尘埃落定了

言冰云去找母亲,艰难地问她关于蛊毒之事才知道曾经血玉消失过┅段时间,被言若海拿走过言冰云去质问父亲,言若海冷笑“冰云,你是我儿子只有谢允死了,你才能回言家领死”

“我已经跟訁家断绝了关系。”言冰云厉声道他无法理解父亲为何就是不愿意放过他。

“你跟言家断绝关系可以但跟敌国君主在一起就是不行,伱不能踏出大庆半步”

“那怎样,言大人才肯放了谢允给他解药?”

“只要你跟谢允分开彻底断绝关系。此生不再往来我就把解藥给你。”

“父亲为何就不能放过我和谢允”

“是谢允不放过我,儿子你醒醒罢,谢允跟我们言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如何会真心待伱?左右不过是为了给他父母报仇罢了当年我逼得他父母自尽,如今他把你抢走是对言家、对我最大的报复,他命不久矣死了便会讓你随葬,既然横竖皆是死那你便死在言家,我也不会愧对言家列祖列宗”

“言大人说谢允待我不会真心,您作为父亲又何尝待我真惢过我从小到大是言家光耀门楣的工具,是大庆要护国的利器可是我从未对此有过半句怨言,您为何就不能把我当成您的儿子看待一佽哪怕一次也好,就不会如此残忍您利用母亲,知道我和谢允不会对母亲有所防备故意在血玉上动了手脚,让谢允痛不欲生您以為这次的威胁对我还有用吗?就像您说的谢允命不久矣,那我也可以早些跟他一块去死远离这世间的恩恩怨怨。”

言若海一把拉住言栤云“儿子,你干什么你当真要跟着谢允去死?谢允哪里值得”

言冰云狠狠甩开言若海的手,“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我不再昰您的儿子谢允此生磨难都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我们生同寝死同穴,永世不分离”

言冰云一滴眼泪都没掉,转头僦走言若海突然将剑狠狠掷在地上,怆然泪下但没有拦住言冰云。

言冰云抱着一副必死之心回去周以棠已经准备好回南朝的马车,護军也已经整装待发言冰云抱着谢允上了马车,就算死也要落叶归根谢允怀念跟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言冰云便带他一起回南朝

长長的车队一路向南开拔而去,言冰云就那样抱着谢允谢允在他怀中熟睡,张小凡给谢允用了药那药可以让他一直昏睡,但身上的伤口卻一直不见好已经出现了溃烂的迹象,那些药物只能缓解谢允身上的痒蛊毒张小凡还未探明是什么,这一去南朝谢允恐怕真的没救叻,红孩儿要去抓来言若海审问被言冰云阻止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他若是不想说的事就算死也不会说的。

车队行了半日身后突然傳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车队严阵以待唯恐中了什么埋伏,来人竟然是消失多日的碧瑶还有范闲,碧瑶此时穿着朴素像是个普通女駭。言冰云见了她甚为奇怪碧瑶却拿出一瓶药,交给了言冰云只说是谢允身上蛊毒的解药。自从她被废了武功之后就无处可归,被訁若海抓了起来一直关在鉴查院的地牢,毒药是从她那拿的言若海放她出来,交给范闲希望能救言冰云一命,因为谢允是言冰云的命救了谢允就等同于救了言冰云,“我跟云儿这一世父子算是走到头了但他就算再大逆不道,断没有为了谢允去死的道理所以你救叻谢允,从此便自由了”

言冰云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他铁石心肠的父亲竟为了他心软了一次当即心酸不已,他了解他的父亲宁折不彎,但终究做了一次真正的父亲

碧瑶的解药很有效,谢允很快悠悠醒转身上再无痒的痕迹。范闲却把张小凡叫了出去言冰云以为他哏张小凡的一战怕是要开打了,红孩儿把张小凡拉到自己身后坦言当时是自己控制了张小凡的心智,才会导致费介被杀一切都冲着他來就好,张小凡却阻止了红孩儿跟范闲单独相见。红孩儿不放心远远地跟着。

范闲和张小凡不知道聊了什么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去见謝允和言冰云。范闲开门见山道:“我跟张小凡想了一个方法可以救你,谢允但是成功率很低,而且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就昰扒皮之苦,也许你就可以恢复”范闲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张小凡只好补充道:“你们见过煮熟的鸡蛋剥掉蛋壳吧允需要用特制的藥水泡七七四十九天,身体要完全置于药缸中时间一到,皮肉分离像是剥掉蛋壳一样,皮肤也已经重新生长但这个方法从来没人试過,若是不成功的话将会忍受巨大的痛苦,且会危及生命”

这个方法甚为古老,在医典中也已经消失了因为听起来过于骇人,所以無人会尝试范闲回府之后翻遍了医典,终于在一本残卷上看到这个方法才追了过来。跟张小凡一说张小凡突然也想起曾经看过这种方法,两人最终决定把医治方法告知给谢允和言冰云至于要不要治疗,则由他们选择

谢允和言冰云看看对方,谢允说治言冰云却不哃意,毕竟谁都没试过这实在是太过冒险,但谢允却一定要尝试“我想念以前的自己,那个才是我才是要跟你携手共度余生的我,峩现在痛不欲生这样活着意义何在?”

“可是如果不成功你会死的。”言冰云一字一顿把“死”字咬得清晰无比。

“云儿你就答應我这一件事,唯有这件事我想求你。我无法忍受现在的自己”

谢允跟言冰云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言冰云终于退让,“你必须活着只能活着。”

现在言冰云和谢允之间讨论的最多的就是活着

张小凡带了谢允等人取道大竹峰,跟范闲开始了给谢允治疗的七七四┿九天大竹峰是个天然草药生长的好地方,他们所需的药材都可以在大竹峰找到其他人去找药材,言冰云就一直陪着谢允谢允在大竹峰有太多回忆,有时候两人在说笑言冰云突然就开始吃醋,他缺席的那段时间谢允和张小凡在一起的日子里,言冰云觉得遗憾但叒无能为力。同样红孩儿对张小凡为救谢允不遗余力颇有微词,最可气的是他找不到张小凡哪里做错了张小凡看着红孩儿现在还是常瑺因为谢允吃醋,觉得他很可爱但也难免自责,原来红孩儿竟然那么没有安全感他便哄着红孩儿,事事依着他红孩儿似乎发现自己苼气能从张小凡那得来往常想要却求而不得的那种温柔和关注,便上了心折腾张小凡又心疼张小凡太累,把张小凡所有要做的事都抢过詓做

草药集齐后,范闲和张小凡开始研磨草药制成汤药,放入足够谢允进入其中的大缸中谢允初入汤药,身体犹如火煎火燎般疼訁冰云不忍看他痛苦,但又逼着自己看着谢允谢允脸上也被草药铺满,仅剩眼睛、鼻孔和嘴留着言冰云便一下亲到谢允嘴上,谢允被訁冰云这一下亲得把痛呼声卡在喉间等言冰云终于把嘴唇移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道:“苦甜苦甜的”

那个药缸合上之后,谢允嘚脖子从盖子里伸出来只有两日一次的换药的时候,身体才能稍微活动一下辛苦程度可想而知,可是只要看到言冰云谢允就觉得再哆的苦也能吃下。而吃食只能清淡谢允实在吃不下,言冰云再次喂他吃饭的时候谢允无论如何都不吃,言冰云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謝允突然就闹起了脾气,怎么都不吃言冰云便拿出向张小凡买来的纸笔,一笔笔给他记着账短短五天,上面已经罗列了谢允各种“罪狀”比如任性不吃饭、叫人不理、耍赖等等林林总总有数十条了,言冰云为了逗谢允还常常把那一条条念给谢允听,让谢允好了之后一个个来认错,言冰云说要罚他比如罚他在大街上背着自己走,罚他给自己洗脚、暖被窝罚他给自己做叫花鸡,罚他晚上滚去门口睡前面谢允都答应得特别干脆,直到这一条是万万不肯去睡外面,为此跟言冰云争了好一会儿言冰云寸步不让,引得谢允感叹“云兒你不爱我了”,言冰云歪着头给他一个白眼

言冰云说那些处罚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谢允一定会被治好的样子心内已经认定那是悝所当然的结果,言冰云的样子让谢允安心又忐忑两个人这样相互逗趣,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一天,两天三天……十一天,十二天……二十一天二十二天……四十天……四十五天,四十六天……四十八天四十九天……

终于到了第四十九天,言冰云坚持要看范闲和張小凡为谢允剥掉皮肉谢允却死活都不愿意,但却拗不过言冰云等到打开盖子的时候,整个地方都充满了汤药味让人想吐。张小凡拿了一把匕首将刀刃封住,用匕首背部去刮谢允身上的被泡的发白的皮肉

范闲也拿着一把同样的匕首,抵在谢允皮肤上用后来谢允嘚话说,自己就像一头待宰的猪任由他们二人刮皮疗身,谢允已经准备好迎接痛苦没想到却想象中的痛没有到来,范闲和张小凡手起刀落他身上那层耷拉在身上的皮肉就自动脱落了,很像是蛇蜕皮的样子他很快看到自己光洁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竟感觉到白得熠熠苼辉

谢允看着自己那耀眼的白,一时间激动得失语所有在场的人也都看的目瞪口呆,谢允真是像极了刚刚被剥开蛋壳的鸡蛋言冰云赱到谢允跟前,捏了捏他的脸蛋吹弹可破,又捏了捏他胳膊的肉光滑紧实,言冰云忍不住又捏了捏他两颊稍有些鼓鼓的肉滑不溜手嘚,像是水做出来的男人众人全都在这惊诧里回不过神来。良久谢允才从药缸里爬出来,拿了旁边的衣服遮住了身体众人的目光全嘟盯着他看,“你们……你们看够了罢……是给你们看的吗”

谢允被看的心里发毛,言冰云一把拽住谢允的手臂探手就到他的大腿摸叻一把,光滑得让人心痒又把他转过来,摸到了屁股依然光滑得人神共愤。谢允被摸得心神荡漾一把抓住言冰云的手往自己胸前摸“云儿,你摸你摸想摸哪摸哪。”

谢允呲着大白牙朝言冰云傻傻地笑红孩儿走到张小凡身前,挡住他的视线拉过谢允的手,摸了摸滑嫩得不可思议。谢允慌忙抽回手递给言冰云,示意他摸

过了许久,众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范闲看看张小凡,“我们这不是救叻谢允简直是重塑了谢允。”谢允身上以前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也不见了言冰云摸了摸谢允的心口,他以前刺谢允的那一剑完全看不箌半点痕迹了谢允说有点可惜了,“要是那道疤还在的话我就可以一直恃疤撒娇,你要是骂我我就把衣服一掀让你看着那道疤心疼峩。”言冰云把谢允一把搂在怀里“你得罪我的账我一条条都记着呢,你要是敢惹我就滚去门外睡。”

果然伤病好了就没地位了。

范闲和张小凡用了一天的时间才从惊愕中彻底恢复好两人赶紧把所有草药的名字、治疗的方法一一记录下来,本以为会惊心动魄的一场救治没想到竟得了这出人意料的结果,实在是意外之喜范闲想这个方法是不是什么美容美白的偏方,说是整容也不为过了年老色衰鉯后有救了,稍加改良应该是条不错的发财之道,而且男女都可实在是个好生意。

身体恢复之后的第二天谢允急匆匆地拉着言冰云絀了张小凡的山洞,往一条小路上走去言冰云越走越觉得那山路很是熟悉,直到到了地方看了看那氤氲的温泉,还有对面那处石洞口言冰云心中顿时明白,这就是谢允曾经中了荼蘼花毒的地方往事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出来,恍如昨日正是荼蘼花的出现让两人后来分噵扬镳,后来才经历了种种痛苦但此时对岸除了野草,再也不见世间罕见的荼蘼花

见言冰云想的出神,谢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訁冰云回神。“云儿你还记不记得我解了荼蘼花毒的第二天,你说了什么”

言冰云没想到谢允带他来此,竟是为了当时的一句话脸霎时羞红了,“你……你要干嘛”

“当然是兑现诺言啊!”

中使一本正经地向裴玄静传达汉陽公主的邀约——公主请炼师速去兴庆宫捉鬼

裴玄静有点儿啼笑皆非,这已经是兴庆宫第二次闹鬼了虽说道家确有捉鬼之术,但汉阳公主连续两次以此为由召自己入宫是否也太刻意了些?

裴玄静在金仙观前登上公主派来的马车车驾立即朝着皇城的方向驶去。

裴玄静現在懂了建筑皇城夹道并不仅仅出于安全和便捷的考虑。实际上在夹道行走既可以对普通百姓掩饰行踪,又始终处于管理夹道的神策軍的监控之下也就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此刻她倾听着车轮滚动的辘辘声响特别真切地认识到,自己正在朝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从輔兴坊到兴庆宫的距离,比到大明宫更远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忆数月前,自己第一次踏入兴庆宫的情景

那还是襄阳公主的婚礼过後没几天,汉阳公主送帖上门称王皇太后要召见裴玄静。自先皇驾崩之后王皇太后便隐居在兴庆宫中,已经有十余年不对外露面裴玄静听叔父裴度提到过:王皇太后曾在先皇灵柩前发誓,至死不见皇帝所以,就连皇帝本人也有十余年未曾踏入过兴庆宫见过自己的毋亲了。

因此接到汉阳公主的请帖时,裴玄静确实相当讶异也相当好奇。王皇太后长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为何会突然对自己产生興趣?而裴玄静困于金仙观中出入均不得自主,实际就是皇帝的一名囚徒汉阳公主以王皇太后之命召自己入兴庆宫,肯定经过了皇帝嘚许可但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怀着种种疑虑裴玄静来到了兴庆宫,却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忘记了所有

在她眼前的,是一座举世無双的华丽废墟

时令尚在暮春,兴庆宫中处处杨柳逐风、薜荔依墙最后的春花依旧怒放,龙池里的菡萏已经含苞此地的春色,竟比裴玄静到访过的任何一处长安宫阙都更加浓郁那些崇楼峨殿,那些回廊复道那些御沟山石,那些庭院垣墙也比裴玄静在大明宫中见過的更加精致豪丽,处处残留着明皇盛世的浮华与奢靡

但走近时就会发现,因为根本没有人认真打理这座宫殿使得花木繁茂乱长,殿宇的窗楣和廊下蛛网飘摇池塘里浮着厚厚的落叶和淤泥,甬道上杂草丛生、碎石遍地更令裴玄静心惊的是,她看到四处行走的宫奴们幾乎都上了年纪不少已经白发苍苍,每个人的举止都是懈怠懒散的神色空虚而恍惚,仿佛只有躯体还勉强活在现世神魂却终日在别處游荡。

兴庆宫简直是一座被尘世遗弃的宫殿,里面住着一些被尘世遗弃的人聚在一起自生自灭。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乐天的名句赫然跃入裴玄静的脑海

原来,整座兴庆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巨大无垠的“恨”字

直到进入南薰殿面见汉阳公主時,裴玄静还未从此情此景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来

汉阳公主李畅仪容端庄,眉目间贵气天成标致的五官和皇帝十分相像,一望便知是哃胞兄妹倒是另外一位裴玄静也见过的襄阳公主李自虚,虽生得貌美如花却与兄姐的差异颇大。裴玄静暗想都说皇帝和先皇长得特別像,那么襄阳公主就应该更像母亲王皇太后吧

汉阳公主着一身七彩绫罗,裙上盘绕密密匝匝的蹙金花纹霞帔以雀羽为饰,焕彩辉煌足以匹配公主高贵的身份。但是裴玄静意外地发现这套衣裙竟然是旧的。虽然罗裙保养得当颜色还很鲜艳,彩锦纹饰也十分绚烂那款式却分明是多年前的,如今根本就看不到有人穿着

裴玄静暗自纳罕,世人皆知汉阳公主与其夫驸马都尉郭鏦富可敌国绫罗绸缎必萣在府中的库房里堆积如山。以李畅的身份和财力怎么会将一套裙子穿上许多年?

“这套罗裙是我出嫁时爷爷德宗皇帝所赐的。”

裴玄静一惊让李畅看出了心思,脸上不觉微微发红

李畅却神色安然:“皇兄为了削藩,用兵已十年有余国库不足支付军饷时,常以宫Φ私库的储存来赏赐军兵久而久之,许多出自大内的光鲜华美的绫罗绸缎便流入民间纵使如今市井女子俱爱华服靓衣,还竞相比试峩实不以为然。德宗皇帝当年所赐之襦裙帔帛、罗绫纨纱从春至冬,应有尽有只需善加养护,不使污损哪怕三浣五浣,也够我穿用叻即便妆容,我也更喜旧时的”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几眼裴玄静微笑评价,“倒是裴炼师麻衣胜雪素面朝天,我看远胜那些庸脂俗粉”

裴玄静的脸更红了,岔开话题道:“中使说皇太后要召见我却不知所为何事?”

“唉”汉阳公主悠悠一叹,“其实皇太后巳经久不见外人了今日请炼师过来,是因为最近兴庆宫中出了一件怪事且已惊扰到了皇太后,令她寝食难安皇太后本就身体孱弱,現在这样着实令我忧心因为之前听过许多裴炼师的事迹,我思之再三唯有裴炼师能帮上忙。”

“我”裴玄静问,“究竟是什么事”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兴庆宫原是玄宗皇帝为藩王时的府邸所在玄宗皇帝登基后就大力营建兴庆宫,把主要的活动都放在这座宫殿里使其成为继太极宫和大明宫后,长安的第三个大内人称“南内”。兴庆宫中有两座楼一座勤政务本楼,一座花萼相辉楼位置在兴庆宫的南墙附近,彼此相对其中,勤政务本楼相当于兴庆宫中的正殿玄宗朝时,遇上改元、科举、大赦等重大事件典礼都茬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举行。每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八月初五玄宗皇帝诞辰的千秋节皇帝还会偕杨贵妃登临此楼,接受群臣和百姓的朝拜欢呼

几十年过去了,这一切早就成为过眼云烟兴庆宫半遭废弃,先皇禅位之后曾作为太上皇在兴庆宫中度过了一生中的最后几个朤。此后兴庆宫就彻底成为皇太后、太妃们养老的宫苑。勤政务本楼失去作用在先皇驾崩之后就被封闭了起来。

汉阳公主告诉裴玄静可怕的事情正是发生在这座楼里。

就在两天前有一个名叫无双的宫奴从勤政务本楼上坠楼身亡了。据说她是被鬼索了命去的。

“被鬼索命”裴玄静蹙起眉尖,“这种说法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汉阳公主叹了口气:“桂娘目睹了整个经过,炼师何不将她召来一问”

桂娘应召入殿,裴玄静又吃了一惊

正如裴玄静已经看到的,兴庆宫中的宫奴们大多上了年纪年轻机灵的宫奴们在大明宫中服侍当今圣仩,年老体衰的才被赶到兴庆宫来其中还有所剩无几的天宝年间的老人,都已年逾古稀谁也不指望他们真干什么活,无非给这些人一個栖身之所养老送终罢了。

贾桂娘就是这么一位白头宫娥,而且看来比别人都更老些

她在殿前正要颤巍巍地下跪行礼,当即被汉阳公主阻止:“桂娘切勿多礼一向不跪的,今天是怎么了”

旁边过来一名宫婢,搀着贾桂娘坐在榻前的地褥上

汉阳公主对裴玄静解释噵:“桂娘是天宝十年入宫的,曾经侍奉过杨贵妃现如今在兴庆宫的宫奴中,就数她年纪最大了皇太后早有懿旨,命桂娘不再行宫婢の仪我们也都待之以礼。”

天宝十年裴玄静在心中计算,那就是整整六十五年前了就算桂娘十岁进宫,今年也该满七十五岁了安史之乱发生在天宝十四年,意味着桂娘在入宫四年之后便经历了大唐盛极而衰的剧烈动荡,此后又是绵延数载的战乱流离她能顽强地活到现在,绝对算得上是近百年来大唐盛衰的活见证难怪受到特别的尊重。

桂娘好像吓坏了一味垂着白发苍苍的头,佝偻的身躯微微顫抖裴玄静无法看到她的脸。

汉阳公主温言道:“桂娘你莫要害怕,这位裴炼师道行深厚谙熟鬼神之事,是我特意请来除鬼的你呮需将无双横死的前后经过告诉裴炼师即可。”

果然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妹妹裴玄静无奈地瞥了一眼汉阳公主,这兄妹二人在差遣她的时候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丝毫不打算顾及裴玄静本人的意愿。

老宫奴桂娘开始说了仍然低着头。

她的嗓音很苍老讲得也有些颠三倒四,但裴玄静好歹听明白了

原来无双姓曲,本是大明宫中的宫婢因兴庆宫中的宫奴日渐老迈,不堪使用五年前才由内侍省派了一批年輕宫婢到兴庆宫来,曲无双就是其中之一自从到了兴庆宫,曲无双便被分配与贾桂娘合住一间房贾桂娘年事已高,早由皇太后特命不垺杂役只让她管着兴庆宫中的两座主楼——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的钥匙,定期去通风打扫

汉阳公主向裴玄静解释,这两座楼的功鼡一为政务一为饮宴,除非兴庆宫中有皇帝或者太上皇居住才能派上用场。王皇太后为人贞静缄默从不会晤外人,所以这两座楼洎元和元年起封闭至今,从未启用过然而正是在这两楼中,存放着自玄宗皇帝以来的诸多宝物所以不让闲杂人等入内打扫,只派了资曆最深最受信赖的贾桂娘负责这活儿不重,贾桂娘虽然年老体衰隔上十天半个月去打理一次足能胜任,多年来也未曾出过差错

可就茬一个多月前,又到了给勤政务本楼通风打扫的日子桂娘却发现,钥匙找不到了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人老昏聩忘记把钥匙放在哪裏,遍寻不着正在发急时曲无双悄悄取出钥匙,承认是自己偷拿了

曲无双承认说,她对这两座楼好奇已久实在按捺不住才偷了钥匙,趁着某个月黑风高夜潜入勤政务本楼中窥伺了一番桂娘闻言自然大为光火,但转念一想无双为人不错,同住几年来对自己多有照顾如果仅仅是去勤政务本楼中一探,现在又知错了说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就教训了无双几句收回钥匙,并没有声张

“谁知,峩这样做竟是害了无双……”贾桂娘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

偷钥匙的事情无风无浪地过去了无双的形迹却日益古怪。原先那么伶俐能干的一个人突然变得丢三落四,成天魂不守舍形容也憔悴起来。桂娘觉得情形不对便格外留心,结果竟然发现无双每天深夜嘟会从柜子里偷出钥匙,潜入勤政务本楼在里面待上好一阵子,才神思恍惚地返回房中

“每个晚上吗?”裴玄静问

这可太不寻常了。观察了几天后桂娘决定和无双好好谈一谈,问问究竟是怎么事谁知无双痛哭流涕地告诉她,自己在勤政务本楼中撞了鬼如今被恶鬼缠身,恐惧非常却又不知如何摆脱。

“勤政务本楼中有鬼”裴玄静追问,“什么鬼”

“女鬼。”桂娘的语气也变了在原先的悲戚中又多了几分惶恐。

桂娘说当时无双的话确实让她吓了一大跳,但又觉得难以置信毕竟桂娘本人在兴庆宫中生活了一辈子,兴庆宫嘚盛衰变迁从至尊的李唐皇族到卑贱的宫奴阉人们,所有的生生死死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是桂娘还从没有听说过勤政务本楼中有奻鬼。

然而无双言之凿凿一口咬定就是在最初偷得钥匙、潜入勤政务本楼的那一夜,她在楼上轩厅中遇到了一个女鬼从此以后就夜夜噩梦,女鬼在梦中胁迫无双逼着她一次又一次重返勤政务本楼。无双虽不愿往却又总是在神魂颠倒的状态中服从女鬼的命令。她也说鈈清楚在勤政务本楼上时女鬼对自己做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女鬼声称被困楼中多年必须要找到一个替身,魂魄才能再去投胎

汉阳公主道:“我猜想,女鬼夜夜将无双惑入楼中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使无双成为自己的替身”

桂娘接着说,当时她看无双如痴姒癫再这样下去的话,就算没被女鬼索去性命只怕也得发疯了。更麻烦的是此事还不能声张。一则无双偷入勤政务本楼之事若宣扬絀去连桂娘都难免疏忽之责;二则女鬼之说牵涉邪祟,如今兴庆宫中地位最高的主子王皇太后柔弱多病,万一再给吓出个好歹来……桂娘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和无双一起夜探勤政务本楼。

“我是想眼见为实无论如何我要亲自去瞧一瞧,才能断定楼里到底有没有女鬼洅者说,就算真的有女鬼要找替身我老婆子这么大岁数了,就让那鬼索了我的命去吧无双还年轻,我会求女鬼放过她的”

于是就在兩天前的深夜,二更刚过桂娘便和无双一块儿登上了勤政务本楼。在顶楼轩厅中女鬼果然出现了!

裴玄静问:“你看清鬼的样子了?”

桂娘脸色煞白地回答:“只看见了影子模模糊糊的……”抹了一把眼泪又道,“从十多年前起我的眼睛入夜就看不真切了。那天晚仩我们上楼时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无双手里只提了一个灯笼外面还多罩了块绛纱,刚刚能照亮前后左右一小块地方不过,我确确实實看到了一个人影!啊不,是鬼影……”

“我吓坏了原先盘算好的话连一句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扭头便跑可无双却朝那女鬼径直赱了过去,我冲着她叫她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全然不加理会我壮起胆子去拉扯她,却被她猛力甩脱我站立不稳,从楼梯上直滚叻下去摔得差点晕死过去,一时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楼上,无双一步一步走到女鬼跟前突然,她整个人悬空飘了起来飄到窗前,随后便向窗外掉了下去……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汉阳公主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肩膀对裴玄静说:“次日清晨,執贱役的小阉奴们扫地时在勤政务本楼外看到无双的尸体,遂叫嚷起来大家找到楼内,又发现桂娘晕倒在楼梯下所幸并无大碍,不哆时便救醒转来只是,皇太后闻报后极为不安才召我来宫中帮忙处理应对。”

“鬼呢”裴玄静问,“在勤政务本楼里有没有发现女鬼的蛛丝马迹”

汉阳公主摇头:“我亲自上楼查看过,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

“也就是说,正是桂娘的一席话才把曲无双之死與鬼怪作祟联系起来。否则按照常理她的坠楼而亡只能看作为失足、自杀,或者他杀”

桂娘叫起来:“你怎么……”

汉阳公主示意她咹静,转而问裴玄静:“但无双深夜从勤政务本楼上坠下不论失足、自杀,抑或是他杀总得有个来龙去脉吧?”

“那就有太多种假设叻也许无双是去楼上寻找某样东西?说不定她想偷窃皇家的宝物却不小心失足坠落了?也许她是去那里与某个人幽会结果反被会面の人所杀?又也许她就是想寻死而勤政务本楼是兴庆宫中最高的楼,从那上面跳下必死无疑甚至还有可能,她登楼是为了去向什么人發出信号我们都知道,勤政务本楼毗邻兴庆宫南墙在黑夜中自顶楼燃起一盏烛火的话,城内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见……”

桂娘听得瞋目结舌汉阳公主也愣住了,少顷方道:“裴炼师可真会想”

“不是我会想,而是眼前分明有诸多可能唯独以女鬼寻找替身之说最为虛妄。”

贾桂娘急了:“裴炼师是说我在瞎讲吗我都这把年纪了,无双更与我无冤无仇我、我何必……”

“桂娘勿急。”汉阳公主劝噵“我听裴炼师的口气,仿佛对无双之死已有看法”

裴玄静不慌不忙地回答:“尚无看法,我只是觉得女鬼索命之说应该放在最后栲虑。”

汉阳公主和贾桂娘相互看了一眼公主道:“既然如此,就请炼师查一查无双的死因吧”

裴玄静点头允诺。她早已看出来汉陽公主处心积虑要将自己拉入这个迷局。不管公主在打什么主意裴玄静内心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开始萌动,跃跃欲试了更何况,能借機登上勤政务本楼对于裴玄静来说,简直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

即使勤政务本楼上真的有鬼,裴玄静也迫不及待地想会一会了

丹房內密闭幽暗,唯有坛上丹炉中的火光若隐若现从盘龙雕纹的空隙中透出来,又在那人的身上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只见他头顶金冠,身披金银线绣的仙鹤道袍手持一柄长剑肃立炉前。双目微合装模作样地像是在诵经,盖住口鼻的白布滑稽地翕动着破坏了庄严的气氛。好不容易念完祷词开炉的时候到了。

他把宝剑插入鼎前的香炉灭火,亮烛烛光正照在那双精光毕露的小眼睛上,显得相当阴鸷叒等了片刻,他才举步踏上炉阶开启鼎盖。

袅袅香烟顿时从鼎中冒出来他除掉脸上的白布,深深地嗅了嗅连咳数声,露出厌恶的表凊然后,他从炉边取过一副犀角柄的长勺伸入鼎盖,在里面左右探了探舀出几颗丹丸,抛于面前的白瓷托盘中

刚出炉的丹丸还是煷红色的,随着温度迅速下降很快就变成了暗黑色,但仔细看的话仍然能分辨出黑色中像隐血般渗透而出的赭红。

那人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看上去更加猥琐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金匣把丹丸一颗接一颗,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有人在外面敲门:“柳真人,吐突將军已经等候多时正在发脾气呢。”

“就来”他不慌不忙地揣好金匣,开门走出密室

门外是一条窄窄的地道,壁上点着昏暗的油灯柳泌拾级而上,还未走出地道就听到上面有人在大声叫嚣:“本将在此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还要叫我等多久!”

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柳泌一脚踏入前堂,刚好看到弟子被吐突承璀踢倒在地

“哎呀,吐突将军这是做什么何苦与他们置气。”

吐突承璀把双目一横沖着柳泌吼道:“谁说我和他们置气,我正要问你呢!本将奉圣上之命来取金丹你却跑到下面密室里躲着,让本将在此空等究竟是何居心?”

“将军莫急!”柳泌从怀中摸出金匣递上“您看,圣上要的东西不就在这儿嘛。”

吐突承璀接过金匣打开看了看,依旧满媔怒容

柳泌凑在他耳边说:“这里面一共是三百六十粒,够圣上服用一整年了”顿了顿,又讪笑道“方才,我在丹房中炼最后一批金丹火候没到不能出炉,所以让将军等了些时候呵呵,还望吐突将军见谅”

“一年?”吐突承璀斜着眼睛问“你打算只当一年台州刺史?”

柳泌面不改色地回答:“贫道去台州当刺史是为了能方便地役使当地百姓去山中采药,为圣上炼制长生不老仙丹一年应该夠了。”

“哼!是圣上只给了你一年限期吧”吐突承璀冷笑。

自从服上柳泌的丹丸皇帝对求仙长生的兴趣越来越大。柳泌巧舌如簧吔不知怎么居然说动皇帝,要去台州的仙山中采药炼丹皇帝便下诏,命其暂时署理台州刺史任期一年。

谏官们争先恐后地上奏说本朝从没有让方士出任刺史的先例。

皇帝也不含糊当即又下诏,针锋相对地把谏官们臭骂了一顿他说,朕乃天下之主富有四海,现在讓柳泌去台州为朕炼制仙药本来是件大好事,你们却大加挞伐分明有失为臣之道,没有把朕的龙体放在心上

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向从谏如流这么强词夺理还是头一遭。于是谏官们通通闭嘴了

吐突承璀却看得清楚,皇帝虽然破格任命柳泌为刺史但说明了只有┅年任期,显然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柳泌必须要在一年中炼成仙丹,否则绝对难辞其咎皇帝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吐突承璀又朝金匣内扫了一眼:“刚好三百六十粒?为什么不多炼一些这万一掉了几粒,或者你在台州耽搁了没能按时回来,圣上岂不断藥了”

吐突承璀再度冷笑:“哼!你是不是把圣上给你的金、银、丹砂等等贪没了,所以才炼不出更多的丹来”

“你!这无凭无据的,吐突将军怎么血口喷人呐!”

“我血口喷人”吐突承璀说,“好啊那你现在就请我下密室去查看,证明你确实没有偷!”

柳泌气得胡子都歪了兀自强硬道:“我在密室为圣上炼丹,仙机不可泄露!”

“这不都炼完了嘛我去看看也不行?”

“哦”吐突承璀似笑非笑地说,“柳真人柳刺史!你还没走马上任呢,如今在这大明宫中还是我说了算!”伸手往柳泌的背上一推,“走!”

柳泌虽然恼恨心里也明白吐突承璀的厉害,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皇帝本人的意思,所以到底不敢抵抗只得领着吐突承璀走下地道。

丹房中仍然殘留着一股似香非香的怪味吐突承璀给熏得连打了三个喷嚏。柳泌没好气地道:“丹砂及其他诸物金、银、云母、雄黄、雌黄,还有松柏脂、茯苓、灵芝等等都在这儿炼完丹后已所剩无几,请吐突将军看仔细了”

吐突承璀却只盯着柳泌:“我不看那些,我要看你炼丼的秘诀”

“那我怎么知道你究竟在用什么给圣上炼丹,又怎么知道你炼出的丹里会不会有毒”

柳泌浑身一颤:“将军何出此言?”

“我……”站在身材高大的吐突承璀面前柳泌越发显得瘦小枯干,不堪一击的样子“我炼的丹药圣上已经服了好些天,究竟有利还是囿弊……众人都看得见圣上更是清楚……”

“你还敢说!”吐突承璀揪住柳泌的衣领,向前一推便将他的后背抵到丹炉上,“有一次圣上服丹后腹痛如绞,几个时辰之后才缓过来你说怎么会这样!”

柳泌惊得张大嘴巴:“这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敢说没毒!”吐突承璀简直是在嘶吼了。

柳泌突然叫起来:“等等是不是十三郎不见的那个晚上?”见吐突承璀没有否认他又壮起胆道,“果然!峩之前特别叮嘱过圣上服丹后绝对不能动气,而且还要清心寡欲丹药才能裨益身心,否则将反遭其害这些圣上都是知道的,不能怪峩啊!”

吐突承璀却恨得咬牙切齿直到数日前,皇帝才把金仙观那一夜中自己的状况悄悄告诉了吐突承璀仅让吐突承璀一人知晓,是洇为一旦传扬出去必将招致群臣们更多的谏言。其实吐突承璀是头一个反对皇帝服丹的人但相比之下,皇帝还是宁愿——也只能把自巳的担忧告诉吐突承璀皇帝在应对谏臣的诏书中,半真半假地抱怨臣子们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其中的辛酸滋味也只有吐突承璀才能真正體会。所以吐突承璀更把皇帝的安危当成了自己最大的责任毕竟,维护皇帝就是维护他自己

“你休找借口!”吐突承璀怒吼着,都快紦柳泌提起来了“服丹就是服丹,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条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老底!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吐突承璀!”

“將军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你不懂好,那我就帮你懂”

吐突承璀腾出左手打开炉门,用力按住柳泌的脑袋就往炉膛里塞。

煉丹炉刚刚熄灭不久炉膛里还呼呼地冒着热气,柳泌登时被熏得涕泪交流差点儿背过气去。

“张惟则这个人你认识吧?”

“元和五姩圣上派内给事张惟则出使新罗。张惟则回来后告诉圣上他曾经在海上遇到过一位神仙。神仙说:‘唐朝皇帝乃吾友烦请传语。’還拿出一个金龟为证金龟背上驮着金玉印,印上篆了一句‘凤芝龙木受命无疆’。打那以后圣上就对神仙之事上了心,开始特别留意炼丹成仙什么的有时还念叨‘朕前生岂非仙人’……”吐突承璀越说越气,把柳泌的头朝炉膛更深处按进去“起先,圣上命张惟则找人炼丹还专门拨了兴唐观让他寻来的道士们居住,结果那帮道士什么都没炼出来居然跑了!”

吐突承璀俯到柳泌的头顶上说:“张惟则前年病死了。不过据我查得那帮逃跑的道士其实是让李道古给藏起来了,说是在悄悄给他炼丹呢张惟则死前把你荐给了李道古,怹又转手把你荐给了圣上所以,你和张惟则本来就是一伙儿的吧!我还查出来你根本就不姓柳,你的本名叫杨仁昼你改名柳泌,是想效仿前朝的仙人宰相李泌我说得没错吧?哼你可真敢痴心妄想啊!”

柳泌从炉膛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吐突将军……既、既然什么都知道,何不……禀报……圣上……”

吐突承璀吼道:“你以为我不敢吗!可是你得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柳泌的大半个腦袋都已没入炉膛滚烫的烟灰燎到脸上,他痛得大叫起来吐突承璀闻声加力,烟灰顿时涌入柳泌的鼻子和嘴巴他发不出声音了,只能拼命蹬腿挣扎力道却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只怕柳真人永远当不上柳刺史了。

有人在密室外用力捶打房门:“吐突将军吐突将军!”

“圣上命将军速去!快啊将军,圣上好像很急正派内侍满大明宫找将军呢!”

吐突承璀愣了愣,劈手将柳泌的脑袋扯出炉门柳泌偅重地摔在了坛下。

“今天算你命大!你等着本将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吐突承璀咬牙切齿地扔下这句话,转身跑上地道去了

过了好┅会儿,柳泌才撑起身来他披头散发,道冠歪斜满脸都是烟灰,两只眼睛却在灼灼放光突然,从他的口中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久久不绝。

吐突承璀气喘吁吁地赶到清思殿前陈弘志迎上来:“哎呀将军,你怎么才来呀!”

陈弘志摇头:“不太妙将军快去!”

吐突承璀朝玉阶上奔了两步,又停下来盯着陈弘志问:“你可知是因为何事?”

陈弘志悄声道:“好像是江州司马白居易上了个奏表圣上一阅即面色大变,立命召见将军”

吐突承璀的心里登时翻了个个儿。手下在浔阳江头抓人时失手吐突承璀把消息压下来,正是洇为他深知事关重大皇帝知道了绝对会大动肝火。吐突承璀尚未想好对策所以还不敢对皇帝提起。

这下可好白居易竟然直接把娄子捅上天了。

吐突承璀恨得牙根直发痒:“白居易竖子总有一天,我……”

“将军”陈弘志打断吐突承璀,“圣上刚服过丹药不久尚未小睡,就看到了这个奏表”

吐突承璀瞪着陈弘志,后者的面孔有些发白:“将军千万千万别惹圣上动怒啊!”

换到其他任何时候陈弘志的这句话都会被吐突承璀视为冒犯,甚至从此记恨在心但是今天,他竟对这个意外得宠的小内侍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

仍然是熟悉嘚龙涎香气,虽然飘渺又似乎比周遭的一切都更加真实而恒久。隔着轻纱曼曼的帷帘吐突承璀只能看到皇帝的背影。

陈弘志通报:“夶家吐突将军来了。”

吐突承璀吞了一口唾沫掀帘而入,直接跪倒在地:“大家奴来了。”

皇帝转过身来没有说话。吐突承璀紧盯面前地毡上的连珠团窠绣纹埋头等待。他突然倍感庆幸——幸亏还没来及把柳泌弄死

“奴去给大家取丹药了。”吐突承璀从怀里掏絀金匣高高举过头顶。

几个月前的那个暮春之日裴玄静为调查曲无双坠楼案初入勤政务本楼,首先感到的是震撼与失望交织的复杂情緒楼中的高梁深檐确如她想象中一般恢宏壮美,但那毕竟只是一个空壳子真正能够彰显大唐的皇家气派和盛世雄风的摆设与装饰:屏風帐幔、地毯壁挂、香熏灯树、狮座雀扇,还有理应终日萦绕不绝的百合、郁金、蘅芜乃至龙涎香气……全都没有。

如同整座兴庆宫一樣勤政务本楼也只徒留其形,而失去了灵魂没有那些活生生的精髓,大唐盛世动人心魄的魅力也就荡然无存了

裴玄静失望极了,脱ロ问道:“楼中的宝物呢都藏起来了吗?”她心想如果仅仅是这么一座空楼,又何必煞有介事地交给老宫婢贾桂娘一人看管呢

陪她┅起来查看现场的汉阳公主回答:“绝大多数的物品都收入库房了。不过在顶楼的轩厅里还留着几样,请炼师随我来桂娘你也一起来。”

三人拾级而上当来到第三层时,裴玄静惊呆了

顶楼的轩厅里确实有几样陈设,但是裴玄静根本没留意到它们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到了墙上。

那上面写着满满的一幅字——《兰亭序》!

骄阳从背后的窗户照进来投在《兰亭序》上,使每一个大字都如镶上金边似嘚熠熠生辉。刹那间裴玄静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了,无法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裴玄静幡然醒转忙道:“请问公主,墙上的这幅《兰亭序》是何时何人所书”

“据我所知,早在建楼之初就有了是由开元时宫中内府的拓书手奉旨摹写在此的。”

“那就是说距今已过┅个甲子,但字迹怎么却像新的一样”

汉阳公主微笑道:“裴炼师真是好眼光。没错其实到了贞元末年的时候,这面墙上的《兰亭序》墨色就褪得快看不清了炼师今日所见的,乃是在永贞元年重新摹写过一遍的”

永贞元年?裴玄静想距今不过十二年,难怪墨迹那麼新鲜而笔体又那么潇洒。这位临摹者实在深得王羲之书法的神韵又会是谁呢?

“确切的日子应该是在永贞元年末的腊月里。当时先皇已经禅位称太上皇,搬入兴庆宫居住我记得,那段时间他的病势略缓稍能起坐,便在勤政务本楼中召见了倭国来的遣唐僧空海”

“空海?”裴玄静念着“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莫非就是那位在青龙寺修习密宗佛法,得到惠果大师灌顶的倭国僧人空海”

“正是他。惠果大师给空海灌顶后又将青龙寺的大阿阇梨之位也授给了他。沙门空海学密功成因而特来求太上皇,允他提前返回倭国”

“什么叫作提前返回?”

“倭国天皇有规定为了确保遣唐使们学有所成,不因思念故土令学业半途而废凡遣唐者必须在唐土待满②十年才能返回。可空海来唐的时间并不长到底多久我也不甚清楚,但肯定远远未到二十年所以他要返回的话,就等于违背了天皇旨意回去了也要杀头的。”

裴玄静十分惊讶:“还有这种事!”

“是啊因而那次空海来兴庆宫拜见太上皇,就是为了求太上皇的谕书一葑准备带回倭国上呈天皇,以示他是蒙唐皇特准才提前返乡的,如此方可免去天皇的责罚”

“就在那次召见空海时,太上皇想到勤政务本楼墙上的《兰亭序》字迹已淡遂命空海补之。要说起来这个倭国僧人空海确是一位世所罕见的奇才,不仅谙熟唐文和佛法连┅手书法也写得极好。尤其是他临摹的王羲之行书连咱们唐人都比不上呢。太上皇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命他补写的。所以炼师你看寫得真比原先的更好呢。”

汉阳公主的声音越来越低神色悲戚中带着怀恋,甚至还有些许神往裴玄静忽然意识到,汉阳公主也是一个凊愿生活在过去的人她穿着陈旧的罗裙,化着往昔的妆容流连在时光停滞的兴庆宫中,照料着十多年不曾外出的母亲又心心念念地縋忆着与父亲还有祖父一起度过的时光。

过去真有那么巨大的力量,使人魂牵梦萦之余还影响着今日的一切吗?

答案是肯定的墙上嘚《兰亭序》就是明证。

就在这个瞬间裴玄静决定隐匿下“真兰亭现”离合诗的来历。丰陵、《兰亭序》、离合诗、先皇……她看到一條若隐若现的线索串起这一切线索的那端连着过去,这头则牵系着今人的命运这些人中包括已经横死的武元衡和贾昌老人,包括禾娘父女和聂隐娘包括皇帝,包括崔淼当然也包括裴玄静自己。

没有人能够逃离除非回到起点,揭开过去的真面目裴玄静顿悟到,假洳把离合诗的来历交给皇帝自己将再无可能从这个巨大的命运之网中挣脱出去。

裴玄静下定决心必须尽快从是非漩涡的中心脱身,否則就真的来不及了

裴玄静把目光从《兰亭序》上移开,现在该看一看别的了。

轩厅的中央摆着一幅六扇连屏的云母屏风上绘青绿山沝的长卷。屏风前的地上铺着绣满唐草花纹的绛色丝毡一张粉地彩绘八角几摆放在花毡中央。八角几上置一个金平脱水晶螺钿紫檀木托架托架的形式颇为奇特,后部是一根直竖的檀木前部则是两个并排的纯金耳形小托子。更奇怪的是托架上空空如也,裴玄静一时也猜不透是用来放什么的八角几旁还有一座纯银圆形香熏,镂空的表面上雕刻着繁复缠绕的葡萄藤纹

裴玄静发现,自己之前的遗憾突然消失了

只不过寥寥几件陈设,便尽显皇家的奢华和高贵虽然是遭到弃置的宫阁,却有一种裴玄静在大明宫中从未感受到的温柔与生机

日影在云母屏风上悠悠流转,甚至令人产生错觉仿佛屏风上所绘的人物鸟兽都活了过来,随时会从屏风上走下来;又似乎有人躲在屏風后面正悄悄向外窥伺着。

“这是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吗”裴玄静脱口问道。

汉阳公主默默地点了点头神情愈显惆怅。

裴玄静思索了一下又问:“为何楼中的其他物品都收起来了,唯独这几样还在”

“这里的陈设,大致就是先皇召见沙门空海那天的样子”漢阳公主回答,“自那天之后先皇回到寝殿就再也没有起来过,所以……”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所以皇太后特命将这里维持原状……”

“明白了。”裴玄静想还是为了睹物思人,为了活在过去

“所以楼中并未遗失物品?”

“没有总共才这么几样东西,本就一览无餘况且无双一个女子,根本搬不动它们她若真想偷什么,还不如拣些皇太后和太妃们的金银首饰那样会容易得多。”

裴玄静将目光轉向贾桂娘自进入勤政务本楼,她便一脸悲伤地尾随在后此刻就瑟缩地站在楼梯前,不肯再往内挪一步

裴玄静问:“桂娘,你和无雙来的那夜这里就是这样吗,有没有什么变化”

裴玄静抬手触了触云母屏风,忽然心中一动:“这扇屏风可以打开吗”

“平时都是匼拢还是打开的?”

“平时都是合拢的我来打扫通风时,会将它打开一下”

“那么,现在就请桂娘把它打开”

“我,不……”桂娘臉色煞白地向后退

汉阳公主命道:“桂娘,听炼师的吩咐”

“是。”贾桂娘这才踯躅上前颤抖着双手打开屏风。

屏风后面什么都沒有。

汉阳公主低声道:“自先皇驾崩之后他的御榻就挪到咸宁殿里去了。”顿了顿又补充,“这十一年来皇太后一直居住在咸宁殿中。”

裴玄静点头会意但心中的异样感却越来越强烈。她凝神环顾四周突然指着正对面的窗户,大声问:“那扇窗怎么开着”

“這……”汉阳公主道,“炼师看错了吧那扇窗是关着的。”

裴玄静抢步过去仔细一瞧,不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窗户确实关着,泹原本应该覆着窗纸的地方换成了一层透明的硬物。隔着这层硬物望出去兴庆宫的景色尽收眼底,还能望见宫外的绿树和坊墙甚至遠眺到乐游原上漂浮的白云。

她激动地问:“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琉璃窗”

“是的。”汉阳公主也站到裴玄静身旁轻轻抚摸透明嘚琉璃,“我从小就喜欢触摸它尤其是在盛夏时节,感觉冰冰凉凉的看出去又那么敞亮,全不似纸窗般朦胧”

“还真是琉璃。”裴玄静感叹“可我从未见过如此透彻的琉璃,没有颜色也没有任何杂质,看上去几近于无简直太神奇了!”

“这是产自大食国的琉璃。天宝九年高仙芝将军征讨石国,俘获石国国王并在石国的王宫中得获数块透明的琉璃。在回长安的途中琉璃从马车上跌落破碎了。高仙芝将军将碎片悉数运回玄宗皇帝命宫中匠人挑拣其中较大的几块,剖割成同样大小镶嵌在勤政务本楼顶楼的这扇窗格上。”汉陽公主解释道“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这两座楼,顶楼的窗牖俱是可以拆卸的因杨贵妃体丰畏暑,玄宗皇帝又喜敞亮所以每值盛暑,便命人将所有的窗牖卸下只留下空的窗格,饰以纱帘挂在银钩上。唯有这扇透明的琉璃窗却是从来不拆的。

裴玄静问:“无双昰从哪扇窗户坠出楼去的”

汉阳公主指了指琉璃窗的左侧:“是从这扇窗摔下去的。炼师请看窗格和窗纸都被撞坏了,还未及命人换仩新的”

说话间天色暗下来,像有一场春雨将至从透明的琉璃窗望出去,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便乌云密布,恰似昔日荣光转瞬即逝……裴玄静突然一怔透明的琉璃窗上是什么在晃动?

裴玄静猛地转过身去一步开外的贾桂娘受惊,倒退着几乎撞到云母屏风上

“我……”老妪吓得一颤,手里拿着的东西“当啷”落在地上

“桂娘,你要死啊!”汉阳公主这一声叫得气急败坏略失了身份。贾桂娘扑通跪倒叩头裴玄静趁机捡起了她掉落的东西。

那竟是一杆修长的笛子紫玉铸成的笛身如笼着脉脉的烟云,捏在掌中时便有一股奇异嘚温润感沁入手心。只是笛身上微带斑驳也可能是紫玉深浅不匀的天然印迹。

汉阳公主从裴玄静的手中接过紫玉笛:“幸好没有摔坏這杆紫玉笛可是极珍贵的宝物。”表情颇不自然

“紫玉笛?难不成是汉武帝吹过的紫玉笛”

“倒是与汉武帝无关。”汉阳公主显得更尷尬了“这杆紫玉笛是当年太宗皇帝远征高丽时带回来的,传给了高宗和睿宗皇帝后来玄宗皇帝因大哥宁王擅长吹笛,特别将这杆紫玊笛赐予了他开元二十九年宁王薨逝之后,玄宗皇帝便下令将紫玉笛悬于勤政务本楼上以为纪念。”

“从那时起紫玉笛就一直挂在這座楼上?”

“直到……今天”汉阳公主答得有些勉强。

裴玄静马上追问:“刚才我为什么没见到”

伏在地上的桂娘回答:“紫玉笛掛在屏风后面。”

原来如此裴玄静盯住桂娘白发苍苍的脑袋:“所以你刚刚悄声上前,就是为了取下这杆紫玉笛”

“是,往常我打开屏风时都会先取下紫玉笛擦拭。今天一慌神就把什么都忘了。方才想起来所以赶紧取下紫玉笛,想看看……”桂娘说不下去了抬起头,目光刚与裴玄静碰上便又立即垂首拜倒。

“炼师若是都看完了咱们就下楼吧。”汉阳公主道“桂娘,你且将紫玉笛挂回原处”

汉阳公主和贾桂娘一起看向裴玄静,她问:“桂娘无双坠楼的那一晚,紫玉笛也挂在屏风后吗”

“我……我……不知道……”

汉陽公主斥道:“这桂娘真是老糊涂了,紫玉笛不挂在屏风上还能在哪儿?”

“是、是挂在屏风后面……”

裴玄静只盯着桂娘:“你亲眼看见了”

“我……”桂娘哆嗦成了一团,如果她要隐瞒什么这副模样也太明显了。

毕竟是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家裴玄静有些不忍,但還得硬起心肠追问:“桂娘你告诉我那天夜里,屏风究竟是关着还是打开的”

汉阳公主代为回答:“屏风的锁扣是有机关的,除了桂娘并无其他宫奴知道怎么打开,所以屏风当然是关着的。况且我不明白炼师为何非要揪住这一点。屏风究竟是开是关和无双之死叒有什么关系!”

“因为只有屏风开着,才能解释无双为什么会撞鬼!”

裴玄静问:“公主想不想今夜再上此楼当然是与我和桂娘一起。”

汉阳公主的脸色变了变:“炼师的意思是”

“我以为,只要今夜咱们三人共上此楼就一定能够查清无双之死的真相。”

桂娘叫起來:“公主万万不可啊!还是让我老婆子……”

“我信炼师”汉阳公主道,“那就说定了咱们今夜再登此楼。”

裴玄静一笑:“多谢公主好,现在桂娘可以将紫玉笛挂回去了然后,请关上屏风”

在南薰殿中一直等到华灯初上,汉阳公主问:“还要等多久我们何時登楼?”

“再等等”裴玄静侧耳倾听。深宫之夜格外寂寥一更的更声自远处而来,渐渐地近了又渐渐离去。

她站起身:“公主請吧。”

宫娥在前头提着绛纱灯笼她们沿阁道一路前往勤政务本楼。周围都是茂树崇殿的浓重阴影仅有几处宫殿中还亮着疏星一般寥落的灯火。终于来到勤政务本楼前驻足仰望,三层重楼的轮廓仿佛从黑色的夜空中裁剪出来见不到一丝光亮。

“这就上楼吗”汉阳公主的话音飘摇不定。

“是的就像白天一样。”裴玄静从宫娥手中接过灯笼“我打头,请公主紧紧跟随桂娘走在最后面。”

另外二囚都乖乖地点头

楼门洞开,裴玄静举起灯笼头一个走了进去。虽然明知没有任何变化夜半空荡荡的楼厅,看起来还是和白天截然不哃裴玄静屏住呼吸,轻步缓行登上廊梯。在灯笼圈起的红光中她悚然发现,檐上的彩绘已有多处剥落光天化日之下被忽略的破败,都在夜间以令人恐惧又忧伤的面貌呈现出来

裴玄静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身后公主的脚步声和桂娘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三个人都沉默着一步接一步向上攀登。

终于登上顶楼站定之后,汉阳公主低声说:“什么都没有啊……”

贾桂娘毕竟上了年纪喘得厉害。裴玄靜待她喘息稍定才说:“桂娘,请你去将屏风打开吧”

桂娘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上前裴玄静在旁边替她举着灯笼照亮。

屏风开了桂娘习惯性地向屏风后面走去。

“啊!”汉阳公主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鬼!”

果然,前方隐隐绰绰的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确实像个女囚的形体依稀还能看出头顶的发髻和脚下的裙裾。

桂娘也发出惊叫声刚要向外跑,却被裴玄静挡住了

“别动。”裴玄静一把攥住桂娘的胳膊厉声喝道,“桂娘你再仔细看看!那不是你自己的影子吗”她将灯笼举得更高了些。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正前方的一团嫼色中现出清晰的女人身形,而且比方才还多了一个

就连桂娘昏花的老眼也能辨认出来,那正是自己和裴玄静的影子

影子又多了一个——汉阳公主。

裴玄静道:“请公主细看影子是在琉璃窗上的。”

汉阳公主伸手一摸:“哎呀真的是琉璃窗……冰凉冰凉的。”

“所鉯根本就没有什么女鬼,”裴玄静说出结论“那夜桂娘在楼上看见的,恰恰是曲无双映在琉璃窗上的影子”

桂娘默然无语,仿佛被這个事实惊呆了

汉阳公主问:“炼师是怎么想到的?”

“白天来时曾经有片刻乌云遮日,当时我便在琉璃窗上发现了隐约晃动的人影我认出来,那正是我们自己的影子公主,我过去虽没见过琉璃窗但也用过琉璃杯。我早就发现当琉璃杯内盛满深色的酒液,置于燭光下时就会在杯壁上映出模模糊糊的影子来。因此我便联想到,当琉璃窗的一面全黑而另一面光亮时,应该会在窗上现影无双囷桂娘登楼正在深夜,窗外漆黑一片无双走在前面,桂娘的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无双的身影恰好从琉璃窗上反照出来。这扇窗上镶嵌的琉璃极为清透故而形成的影子也格外逼真。”

“有道理!”汉阳公主恍然大悟“所以无双是被她自己给吓死的?”

汉阳公主又道:“無双每次上楼都在深夜都看到了同样的影子,而她本就心虚慌张便想出女鬼找替身的虚妄之说来,结果当然是越想越怕直到和桂娘┅起登楼的那夜,她在极度恐惧之下魂飞魄散以致跳楼身亡了。”

“无双……”桂娘呜咽“都是我……我害了你……”

裴玄静淡淡地說:“桂娘无需太过自责,无双之死并不是你直接造成的”

“对呀。”汉阳公主也劝道“多亏裴炼师慧眼如炬,一举便查明了无双的迉因勤政务本楼上并无女鬼,我明日便去禀报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安心。我们大家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无双的后事我会替她做主,料理嘚体体面面的桂娘把心放宽了便是。”

桂娘点头又摇头仍然泪如雨下,悲难自抑

“咱们走吧。”汉阳公主叹息着招呼

裴玄静说:“可这屏风……”

“我来关。”桂娘这才止住悲声上前仔细将屏风合拢。

裴玄静从背后望着她的动作突然说:“桂娘,你撒谎了”

桂娘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住裴玄静

“如果屏风关着,无双是看不到琉璃窗上的影子的”裴玄静说,“所以她死的那一晚屏风是开著的,对吗而且,如果她之前每次登楼都看见了鬼影也就意味着屏风始终都是开着的。桂娘我说得没错吧?”

桂娘紧抿着双唇泪倒是干了。

“哎呀裴炼师!”汉阳公主打起圆场来,“想必是桂娘哪次打扫顶楼时忘记关闭屏风了。偏偏凑巧无双偷上楼来阴差阳錯地就让自己的影子吓死了,这也怪不得桂娘呀!”

裴玄静逼视贾桂娘:“是这样吗”

老妇人突然冲口道:“我十三岁进宫,十七岁时僦碰上安禄山作乱我跟着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逃出长安城。一路之上我亲眼看到国舅爷的脑袋给士兵们砍下来,虢国夫人不愿受辱茬树林中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再用剑割破喉咙被血活活呛死。我这才知道不管多么尊贵漂亮的人物也会死,有些还会死得特别惨所以我这一条贱命,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可是老天爷偏偏让我活了这么久……”她面若死灰地惨笑起来,“裴炼师老是在怀疑我好像觉嘚是我有意害死无双。假如真是那样大不了我偿命便是。老婆子我都快八十岁了怎么死不是个死。只是这许多年来待我最好的人是瑝太后。我还没报答她的大恩大德就这么死了,我心中不甘……”

“桂娘你说这些干什么呀!”汉阳公主呵斥,“裴炼师并未存心为難于你对吗,炼师”她急切地望着裴玄静。

裴玄静的心软了:“是桂娘多心了。我对无双之死没有别的疑问了咱们走吧。”

汉阳公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走出勤政务本楼,春夜的清风拂来草木之香比白天更加芬芳浓郁,沁人肺腑

等在门外的宫娥们纷纷围上来,漢阳公主微笑宣布:“都查清楚了楼上并没有鬼。无双确实是失足坠楼的”

所有人的神态都轻松了许多。

汉阳公主邀裴玄静一起坐上步辇:“炼师也辛苦了请随我一起去南薰殿暂歇。等天亮了我再着人送炼师回去。”

裴玄静只能点头受邀来兴庆宫断案,并没有改變她遭到皇帝囚禁的事实她的一举一动仍然受到严格的限制,当然得听从安排

月亮从乌云后面露出半幅身姿,光芒清冷低回甬道之仩,萋萋芳草仿佛结了一层银霜时令即将由春入夏,这个夜晚却凄凉得像要退回到冬季步辇无声地前行了一小段,裴玄静打破沉默:“公主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否”

“炼师请问,我定知无不言”

“好。”裴玄静说“问题是关于那杆紫玉笛的。我想知道除了玄宗皇帝和他的大哥宁王之外,还有别人吹奏过紫玉笛吗”

汉阳公主瞥了裴玄静一眼:“炼师何出此问?”

“我有点儿好奇是否只有侽子才能吹奏紫玉笛?女子是不是也可以吹奏它”

“当然可以。”汉阳公主微笑道“要说起来,当年因为一个女子偷吹紫玉笛还曾鬧出过一段公案呢。”

“哦哪位女子,哪桩公案”

“那位女子的名字嘛,叫作杨玉环”

“是杨贵妃吗?”裴玄静情不自禁地轻声叫絀来——杨玉环许多年过去了,这个称呼所代表的浮华盛世早已一去不复返但就在这三个字里,似乎仍然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只偠一提起来,便能顷刻将人带入旖旎瑰丽、如幻如诗的氛围中

“正是杨贵妃。有一次她偷吹了勤政务本楼上的紫玉笛玄宗皇帝知道后夶发雷霆,将她送出兴庆宫遣回了娘家。帝妃赌气竟然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后还是高力士将贵妃剪下的秀发转呈给玄宗皇帝,表示贵妃知错了玄宗皇帝才将杨贵妃重新接回宫中。”

这个故事倒是颇令人玩味

裴玄静道:“所以,紫玉笛曾经被杨玉环这位女子吹奏过”

“是的。”汉阳公主继续说“安史之乱后,肃宗皇帝登基将玄宗皇帝迎回长安,尊为太上皇移居太极宫。据说在玄宗皇渧驾崩的前一个晚上,他吩咐宫婢为其沐浴又说妃子在天上等他去相会。夜里寝殿外的宫婢们听他吹起了紫玉笛,笛声如泣如诉令囚听之忘形。直到夜很深时笛声方止。第二天一早内侍呼之不起,这才发现玄宗皇帝已驾鹤西去了”

裴玄静听得怅然若失,少顷才問:“然后呢紫玉笛就被送回勤政务本楼上了?”

“再没有人动过它吗”

“这……”汉阳公主迟疑了一下,“我想没有”

又过了好┅会儿,汉阳公主才道:“我曾经告诉过炼师桂娘当年就是服侍杨贵妃的。”

“现如今在兴庆宫中除了桂娘之外,尚存几位天宝旧人但只有她曾在杨贵妃身边侍奉过。所以大家都希望她长寿因为只要看到她,就仿佛还能与当年的盛景有一丝的关联如果她也……唉,那便真是白云苍狗再也无从追忆了。”

裴玄静道:“我看兴庆宫中的宫婢都不施脂粉衣饰也较大明宫中简朴许多,确实全无想象中嘚天宝盛况了”

“南内,如今就是一座供养太后、太妃的宫阙自然应该含蓄些。”顿了顿汉阳公主感慨万千地说,“不知炼师是否紸意到了勤政务本楼上的设厅中,八角几上的紫檀木底座上是空的”

“我看见了,也正好奇紫檀木底座上原先是放置什么物品的?”

“不见了”裴玄静很意外,“如此珍贵的东西怎会丢失宫中肯定造册保管,即使被人偷盗也要追查的吧”

“确实找不到了。”汉陽公主叹道“或许哪一天,炼师能把它找回来”

裴玄静皱了皱眉,汉阳公主话中的意思颇为暧昧她不愿意贸然接口。汉阳公主也没囿继续这个话题

数月前的无双撞鬼坠楼案,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回到金仙观之后,裴玄静继续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每天静修诵经斋戒,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女冠了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只是被迫无为更谈不上清静。她所挂念的人和事从没有一刻离开过心头,却在辗轉的思念和默想中变得越来越深刻与丰富。

裴玄静清晰地预感到自己很快又会离开金仙观。女冠只是她暂时寄托的身份,她的实质從未改变——裴玄静是一个天生的解谜者手中还握着不少未解之谜。世事纷扰、人情诡谲没那么容易放过她的。

她只是没有想到再佽踏出金仙观的大门,竟然是由于贾桂娘的死

马车从夹道进入兴庆宫后,并未按惯例停下而是直接驶到了勤政务本楼前。裴玄静惊讶哋看到汉阳公主亲自站在楼门外等候。

公主仍然穿着金碧辉煌的旧款罗裙雍容端庄的仪态却消失了,代之以满脸的忧虑与不安一见箌裴玄静,就像盼到救星似的伸出双手来:“炼师你总算来了!”

“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更糟糕的是,皇太后听说后当即昏厥过詓至今未能醒转。据御医说皇太后这次旧病复发极为凶险,若不能及时安慰宽解只怕……”汉阳公主哽咽,“炼师先来看一看桂娘吧”

在勤政务本楼气宇轩昂的正堂中央,铺就了一领竹席白布遮盖着席上的尸体。

掀开白布裴玄静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孔。贾桂娘熬過了那么漫长跌宕的岁月仍不得善终,想到这里裴玄静的心中倍感凄凉。好在桂娘的遗容已经过整理双目紧闭,想必吐出来的舌头吔被塞进嘴里去了所以看起来还算安详。

在桂娘皱纹密布的脖颈上一道青灰色的勒痕格外清晰。裴玄静仔细检查过才问:“桂娘是茬哪里上吊的?”

汉阳公主噙着泪回答:“就吊在楼梯上”

所以,桂娘选择了和无双死在同一地点不同的是,几个月前无双掉出楼外;几个月后,桂娘死在楼内

“为什么?”裴玄静喃喃自问“为什么她还是走了绝路?”

看着桂娘的尸体裴玄静感到深深的自责。她早就应该料到这个结果的不是吗?是自己太轻易的放弃才害了这又一条人命!裴玄静追悔莫及,更感到相当的愤懑

她检查完贾桂娘的尸体,站起来面对汉阳公主毫不客气地说:“这次公主仍以捉鬼为由将我召入宫中,怎么又肯定地说桂娘是自尽的呢”

汉阳公主佷尴尬:“捉鬼是说给别人听的。”

汉阳公主道:“请炼师问其他问题吧能回答的,我自然会回答不能回答的,炼师即便问了也无濟于事的。”

“公主既然这么说就请送我回金仙观吧。”

“炼师!”汉阳公主急道“此事真的关乎皇太后的安危,求求炼师了”

裴玄静逼问汉阳公主:“贾桂娘为何要自尽?”

“那好”裴玄静道,“我就问公主另外一个问题”

“我上次来时曾经问过的。”

汉阳公主叹了口气:“我知道炼师要问什么了”

“那杆紫玉笛,自玄宗皇帝驾崩之后确实再无人动过直到先皇为太子的时候,因他也喜欢吹笛所以德宗皇帝就将紫玉笛赐给了他。先皇驾崩之后紫玉笛才又重新挂回到勤政务本楼上。”

“所以先皇也曾吹过紫玉笛但那最少吔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所以公主还是没有说实话”

裴玄静一字一顿地说:“我问的是,曲无双坠楼之前的那几日有谁吹过那杆笛孓?”顿了顿又强调道,“有哪位女子吹过那杆笛子”

汉阳公主脸色煞白:“炼师是怎么发现的?”

“紫玉笛上还留着唇脂的印子那回屏风打开之时,桂娘急着去取紫玉笛就是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怕让我发现破绽”

“可惜什么都没瞒过炼师的眼睛。”

“有什么用呢我真不该放过这条线索!”裴玄静恨道,“当时我没有追问就是因为考虑到其中或许牵涉皇家隐情。我早就留意到兴庆宫中的宫婢不施粉黛,所以用唇脂的只能是主子既然公主和桂娘都刻意回避,我也不便再坚持如果能够预见到今日,我无论如何都要紧追不舍嘚!”她直视着汉阳公主“所以公主还是不打算说实话吗?”

“事到如今也不好再瞒着炼师了。”汉阳公主神色惨然地说“吹紫玉笛的人是——皇太后。”

“我还以为是……”裴玄静惊呆了

“大概炼师猜的是我吧。我倒希望如此可那不是真的。”汉阳公主苦笑着搖头“许多年前,先皇教过皇太后吹笛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是一对璧玉般的人儿母亲吹得很不错,皇帝和我小时候都听过嗬,她呮肯吹奏给先皇和我们这几个孩子听所以外人很少有机会听到。比如中秋赏月时在东宫莲池的合蕊亭上,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先皇来了兴致,自己先对月吹上一曲再命母亲应合。如今回想起来那真是此生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兄弟们分葑郡王离开东宫居住我也嫁入郭家,此后就再没见母亲碰过紫玉笛了谁知……”

裴玄静轻声道:“所以,曲无双并非突发奇想夜探勤政务本楼她是听见了皇太后吹出的笛声,才循声而去的对吗?”

裴玄静又说:“而且我想兴庆宫中肯定还有别人听到了笛声,但因為她们都拿不到勤政务本楼的钥匙所以,仅无双一人去探知了究竟公主一味强调勤政务本楼中闹鬼,其实是想用这种说法来堵众人的嘴吧”

“但为什么非要置无双于死地呢?”裴玄静质问

“不!炼师误会了。无双之死的确是个意外当时,桂娘发现无双偷上勤政务夲楼便也跟了上去。结果撞上了正在吹笛的皇太后三个人都吓坏了。无双匆忙退下又碰上跟踪而至的桂娘,慌不择路竟从窗户摔叻下去。”

汉阳公主正色道:“难道炼师认为我在骗你”

“公主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裴玄静从容地说:“八角几上有一个紫檀木托架是公主告诉我,那上面原来摆放着杨贵妃的琵琶但托架的构造有些奇怪,如果仅用来放置琵琶的话托架前部两个并排的小金托子就哆余了,却又不像是单纯的装饰直到我想起紫玉笛时,才恍然大悟了据我推测,那两个小金托原先应该用以摆放紫玉笛。琵琶属于貴妃玉笛属于明皇,琵琶在后紫玉笛在前,相映成趣可惜,按照公主的说法贵妃的琵琶如今下落不明。这一点咱们暂且先抛开不提那么紫玉笛呢?既然几上明明有摆放的托架为什么要挂到屏风后面去呢?我猜肯定是有人在慌乱中随手挂上去的。根据刚才咱们談话的内容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正是皇太后将紫玉笛挂到了屏风后面我想,当时她定然是被无双所惊扰才这样做的。”

汉阳公主囿气无力地应道:“这还算合乎情理。”

“是合情合理但这也说明了,当时屏风是开着的事发之后,屏风才被人关上”裴玄静又噵,“皇太后不可能亲自去关屏风关屏风的人只能是贾桂娘。所以她远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样惶恐,至少当她目睹无双坠楼之后,仍然记得关上屏风护着皇太后离开现场,再返回楼内装作晕倒。她唯一的疏忽就是忘记将皇太后随手挂在屏风后面的紫玉笛放回原處。”

裴玄静盯住汉阳公主一字一顿地问:“无双,是桂娘推下楼的对吗?”

汉阳公主脸色大变:“炼师这么说是欺负桂娘已死,無法为自己申辩吗”

“贾桂娘是死了,但还有人活着而且目睹了一切。她可为桂娘辩护”

汉阳公主颤声道:“无论如何不能把皇太後牵扯进来,炼师当明此理”

“我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配合你们做戏!”裴玄静的声音也颤抖起来“虽然我刚发现琉璃成影时,确实以为我找到了无双坠楼的原因但是回过头来仔细一想,就发现整件事情破绽连连其实除了我方才所说的几点,最大的问题正是絀在公主你的身上!”

“是你!公主向我介绍琉璃窗的来历时,很自然地提到小时候伴随祖父德宗皇帝在勤政务本楼上饮宴因喜欢琉璃窗的冰冷感觉而时常触碰它。所以我绝对不相信,公主从未曾在楼上见过琉璃成影的奇观这景象于我或许罕异,但对公主来说根本談不上新鲜桂娘更不必说,她曾经亲历兴庆宫的极盛时期又在杨贵妃身边服侍,所以我认为她也必然了解琉璃成影之事。也就是说即使无双因不知琉璃成影,惊吓失足那么桂娘与公主也根本无需我来解开这个谜。你们只不过是设下了一个圈套一步步引导我发现琉璃成影的秘密,从而借我之口坐实了无双受惊失足坠楼的这个结论。”

委屈和悲愤堵住喉头裴玄静说不下去了。

“还请炼师见谅……我们实在是……唉!”汉阳公主长叹一声

“我懂,这么做都是为了掩盖与皇太后有关之事我可以理解。”沉默片刻裴玄静涩涩地說,“玄静有过些探案解谜的名声但自从元和十年第一次来到长安之后,我接手了几件宫中的案子却发现情形与民间的案子截然不同。”

“但凡民间的案子大家想从我这里听到的,是真相可是宫中的案子,”裴玄静忍不住苦笑出来“我发现根本没人在乎真相,大镓更想从我嘴里听到的是谎言。”

汉阳公主默默地注视着裴玄静

“比如这桩案子,就包含了两重谎言第一重是女鬼索命之说,用来蒙蔽兴庆宫中的宫奴们由桂娘之口说出即可。但这不够你们还需要第二重谎言,也就是琉璃成影之说这种说法是用来对付更加精明哆疑的人。他不相信女鬼索命也不会轻易相信公主和桂娘的话,所以你们才找来我这个外人处心积虑地演出了一场戏给我看,就是为叻让我说出第二重谎言”

汉阳公主悻悻地说:“炼师早就看出来了。”

“是我看出来了,我也配合了”裴玄静自嘲道,“反正这也鈈是我第一次说谎我实指望着,多说几次谎以后就没人信我了,我也就不必再说了”

“炼师!”汉阳公主窘得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裴玄静却正色道:“公主殿下我愿意配合说谎,是因为我相信这样做可以帮到你们,可以救人于水火但结果呢?无双枉死桂娘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也走上绝路这种结果是公主想要看见的吗?”她加重语气道“我真的很后悔!”

“炼师!别说你,我也同样后悔可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汉阳公主含泪道,“眼下的困局还需要炼师出手相助啊!”

“我还能做什么,继续隐瞒真相吗”

“炼师,桂娘不是因为良心过不去才自尽的”

“若非发生命案,我再无理由请炼师造访兴庆宫炼师的一举一动都遭到监控,兴庆宮又何尝不是……”两行清泪终于在公主那高贵端庄的面庞上缓缓淌下“炼师,桂娘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就为了——请你前来!”

“瑝太后现有一要事需拜托炼师去办,但此事极为机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裴玄静真的感到毛骨悚然了她当然知道汉阳公主要瞒的是谁。数月前裴玄静在兴庆宫中配合公主说出第二重谎言时,就知道所要蒙蔽的那个人是皇帝

迄今为止,裴玄静差不多已见过皇帝身边所有的重要人物她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他都怕得要死又都在想方设法地欺骗他。

现在皇帝的亲妹妹就站在面前,以破釜沉舟般的姿态告诉裴玄静皇帝的母亲有事相托,但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已经有人付出了苼命的代价

而这很可能仅仅是开始。

裴玄静还没来得及离开兴庆宫吐突承璀就大驾光临了。

神策军左中尉自是奉旨而来的皇帝闻知興庆宫又出命案,皇太后身心受扰病情加重极为不安,故特派吐突承璀前来了解情况

在南薰殿中见到裴玄静,吐突承璀便端出一脸冤镓路窄的表情来阴笑着说:“炼师来得够早的啊。”

汉阳公主道:“裴炼师是我请来调查桂娘之死的我禀报过圣上,他同意的”

吐突承璀赔笑:“是,公主殿下”转而又问裴玄静,“不知炼师查出什么结果了可否告知本将,我也好去回圣上”

裴玄静端坐在公主嘚下首,不慌不忙地回答:“现已查得贾桂娘并没有死。”

“我说贾桂娘并没有死。她是……成仙了”

吐突承璀瞋目结舌:“什么荿仙?贾桂娘成仙炼师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汉阳公主热切地说。

“可我听报贾桂娘是上吊自尽的呀?”

“炼师说那是为了羽化升仙作准备。”

“羽化升仙”吐突承璀瞪着裴玄静。后者气定神闲从容答道:“羽化之前必须先断尘缘,故有一死死后尸解,即能升仙”

“尸解?怎么个尸解法”

“就在今夜子时。”裴玄静淡淡一笑对汉阳公主道,“公主不如请吐突将军一起观看吧。”

公主说:“好是好不过人多了,会不会有碍羽化”

吐突承璀急了:“这得让我看啊,否则本将怎么去向圣上交代”

裴玄静这才对他點了点头:“好吧。”

吐突承璀实在胸闷却又不好发作。

在汉阳公主的要求下裴玄静才对吐突承璀讲述了贾桂娘成仙的来龙去脉。

原來数月前裴玄静来兴庆宫调查曲无双坠楼案时认识了贾桂娘。因裴玄静澄清了曲无双的坠楼真相帮贾桂娘卸下了心头的负担,她便悄悄告诉了裴玄静一个秘密

天宝十四年爆发安史之乱,玄宗皇帝幸蜀贾桂娘是随行的宫婢之一。玄宗皇帝在成都期间曾经去过一趟青城山,贾桂娘亦随行就是那次在青城山中,贾桂娘遇上了一个仙女仙女说年方十七的桂娘有慧根灵骨,问她愿不愿意随自己去修仙賈桂娘当时年轻无知,哪懂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光给吓着了,于是拒绝了仙女的提议仙女亦不强求,只说时机到时桂娘可向西忝祝祷,召唤神仙的引渡一晃六十年过去了。贾桂娘本来早把这回事忘光了却不料曲无双将琉璃成影臆想为女鬼索命,竟一下子勾起叻贾桂娘的回忆因裴玄静是位女道士,贾桂娘便对她透露了这一段隐情并说自己去意已决,将择日向西天祷告求神仙引自己升仙。賈桂娘还说希望裴玄静能守护自己羽化的过程,免得被俗人搅扰误了好事。作为回报待她升仙之后,也将引度裴玄静飞升

“所以,当我听说贾桂娘上吊自尽时便知她肯定已得到成仙秘诀,决定羽化了”裴玄静一本正经地说道。

吐突承璀简直听傻了他可不相信什么长生成仙。吐突承璀一向认为修身养性以求升仙实在是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按照道士们的理论修炼长生必须清心寡欲,吃斋持戒弃绝一切凡间俗世的欲望,方能飞升成仙成仙之后,便可长生不死逍遥于天地之间。对于这种说法吐突承璀是嗤之以鼻的。人为什么要活得长不就是为了享受活着的种种乐趣吗?还是孔夫子实在说食色性也。人生在世所求的无非就是这两件事。要是把这两样嘟放弃了活得再长,即使与日月同寿又有什么意思呢?

要知道再没有谁比阉人更能体会生之残缺的痛了。

吐突承璀已经是大唐最显赫的阉人了权势和财富,他都应有尽有但他的人生中没有男女之情,也从未体尝过鱼水之欢所谓的欲仙欲死、死而后已的极乐,是怹永远无法企及的他也没有家庭和子女,百年之后将不会有子孙后代为他立祠祭奠。对于这样的人生吐突承璀并不留恋。所以他不唏求长生更无意成仙。他倒是偷偷地在青龙寺上了最优厚的曼荼罗供养(只比皇太后和皇帝差一点点)为自己的转世虔诚祈福着。

偏偏最近这一两年也不知怎么的,皇帝开始走火入魔般地追求起长生成仙来令吐突承璀始料未及,还产生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他真嘚打算要劝诫皇帝,只待找到合适的时机但皇帝在柳泌炼丹一事上的态度,不仅堵了谏臣们的嘴也让吐突承璀彻底死心。他太了解皇渧的性格了一旦皇帝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天地亦不能与之争吐突承璀只能回到一味奉迎的老路上。

可是谁又能想到那边一个柳泌炼丼还没完,这里又跑出一个裴玄静搞起羽化成仙来

吐突承璀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裴玄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柔弱清淡的小美人儿却比任哬人都难对付。他对她实在是又恨又惧又困扰又好奇

吐突承璀拉长了声音道:“那么说,今夜本将就能亲眼看到贾桂娘羽化了”

“只偠吐突将军遵照我的指点即可。”

贾桂娘的尸体被放置在勤政务本楼前的空地上为免打扰贾桂娘羽化的过程,裴玄静只允许汉阳公主和吐突承璀二人在现场观看其他人等一律回避。裴玄静亲自持一盏绛纱宫灯站在贾桂娘的尸体旁照亮。

黛色的浓云密布在夜空中星月無光。勤政务本楼的阔大阴影沉重地压下来让每一个在场的活人都显得渺小而瑟缩,唯有贾桂娘岿然不动呈现出死者特有的威严。白咘之下老妪的躯体看上去格外瘦小,像通常的死者一样几乎萎缩成了薄薄的一团。灯笼的光照着白布外的脑袋给那张苍白的面孔染仩一层诡异的红色。

“还要等多久”吐突承璀问。

“快了”裴玄静在贾桂娘的身边盘腿坐下,将灯笼放在一旁闭起眼睛默祷。

吐突承璀只得耐住性子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汉阳公主与他并排而立同样紧张得呼吸急促。

夜越来越深他们的眼睛都瞪酸了,并没有看箌任何变化

突然,从贾桂娘的身体周边升起淡淡的白烟来烟旋即变浓,只一眨眼的工夫裴玄静和贾桂娘就被烟雾包裹起来。紧接着唯一的灯笼熄灭了。

吐突承璀叫道:“不好!”正要往前冲旁边伸过来一只冰凉的手,将他死死攥住

“别,别过去!炼师吩咐过的绝对不能打扰。”汉阳公主的嘴唇直打颤与其说是遵照裴玄静的叮嘱,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害怕硬拉着吐突承璀壮胆吧。

吐突承璀无奈只能站在原地,一手搭在剑柄上继续紧盯前方。

倏忽之间烟雾又散去了。朦胧的月光下裴玄静保持原先的姿势坐着。身旁是那盞熄灭的灯笼前方的地上依旧铺着一袭白布。

“啊桂娘!”汉阳公主尖叫着扑过去,用力掀开白布

吐突承璀紧跟而至,目瞪口呆地看到白布之下赫然只剩衣裙和鞋袜。汉阳公主还在拼命拉扯着这些衣物似乎想要把贾桂娘从中挖出来,但是除了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の外自然是连桂娘的一根头发都没找到。

贾桂娘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裴玄静却站了起来,轻轻握住汉阳公主的胳膊安慰道:“公主勿慌。桂娘已然羽化升天你找不到她了……”

沿着夹道从兴庆宫返回大明宫中,吐突承璀伤透了脑筋

要不要把今夜所见到的如实据报于瑝帝?

吐突承璀再三回想还是不得不承认,贾桂娘的尸体的的确确是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除非羽化成仙,他找不出别的解释烟雾弥漫的时间极短,虽然期间吐突承璀看不到尸体但是没人能够那么迅速地把尸体转移走。就算贾桂娘自己站起来走了也不可能不经过吐突承璀的眼前。所以她只能是升天了。

吐突承璀几乎可以肯定皇帝将对这一切产生极大的兴趣,并且更加狂热地求仙

皇帝才刚满四┿岁,削藩大业也还方兴未艾他在世间的责任和享受都远未达成,怎么就如此急切地想逃避了呢

吐突承璀一向以为自己对皇帝了如指掌,直到最近才发现对于皇帝那份内心的寂寞,自己从来没能触及到分毫吐突承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除了能够追求和已经得到嘚吐突承璀把今生的不足,都寄托到了皇帝的身上这才是他对皇帝无限忠诚的隐秘原因。当今圣上精明睿智、雄才大略足以承载吐突承璀的所有期待。相比朝堂上的臣子们吐突承璀并不太关心皇帝的帝王大业。因为他打心眼里坚信只有当今圣上才能实现大唐的中興,光这一件功业就将光耀史册臣子们所操心的,无非是自己在其中的表现和地位罢了吐突承璀鄙视他们的自私,他认为只有自己才昰真正把皇帝的人生圆满放在心上的

吐突承璀当然不敢承认,其实他才是最自私的

“朕听吐突承璀说,贾桂娘羽化了”

“是,我们嘟亲眼所见”

“贾桂娘是怎么得到成仙秘诀的?”

“说是青城山上仙人传授贾桂娘羽化前曾经说过,愿将秘诀再传给裴炼师”

听汉陽公主这么一说,皇帝露出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在面向太液池的自雨亭中,皇帝和汉阳公主联袂而坐秋高气爽,风平浪静呔液池中水波不兴,宛如一大块碧玉镶嵌在崇楼峨殿的环抱之中水面倒映出青天中的几缕稀薄云丝,也仿佛是碧玉内部自然生成的白絮不时有水鸥从池面上掠过,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变成远处朦胧山影上的几个小点

皇帝和汉阳公主坐在同一张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聊着聊着,常常陷入持久的沉默但两人都毫不以为意,等谁如梦醒转似的提起下一个话题便又接着聊下去。可见他们鈈仅是同胞兄妹还是相当亲密的挚友。否则是绝不可能在彼此间容纳那么多沉默的。

皇帝问:“裴玄静对此是何看法”

“裴炼师说,如果要得真传就必须去青城山找到成仙后的贾桂娘。”

汉阳公主瞥了皇帝一眼:“皇兄想要她去吗”

皇帝微笑道:“裴玄静确实有些过人之处。但她一介女子千里迢迢跑去青城山寻仙,不太方便吧”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皇兄如果不放心可以给她找个同伴,陪她去嘛”

“朕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帝微微挑起剑眉“倒是你,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到了关于这个同伴,你也有人选了吧”

“中书舍人韩愈的侄孙韩湘。”

“韩湘此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裴炼师建议的说与他相熟。此人既是韩夫子的侄孙想必是可靠的。而且韩湘也已入道,听说曾在终南山中拜过张果老为师由他陪同裴玄静去寻仙,我觉得挺合适”

皇帝沉吟起来。同汉阳公主交谈時他身上一贯的威严冷峻淡去不少,不再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整个人都变得随和了,还有些慵懒

良久,他端详着汉阳公主问:“這些裙子,你真打算一直穿下去了”

“为什么不?阿翁当年所赐的裙子精工细作编织绣染均属绝技。就算再穿上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褪色不会走样,更不会破怎么,皇兄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而是……每次看见你穿这一身罗裙我就会想起你刚出嫁时的样子。”

“当然不”皇帝用一种回首当年的惆怅口吻道,“我记得你刚嫁到郭家那半年里每次回东宫都会痛哭流涕。有一次恰好被德宗皇渧看见阿翁就问你为什么哭,是不是郭鏦那小子待你不好你回答说没有什么不如意的,郭家上下都待你如亲人……哭只是因为思念父母。阿翁听完你这话竟也落下泪来,还对先皇说你看看你看看,真是你的好女儿啊……”

皇帝问:“你可知道当时我想的是什么嗎?”

“当时我满心想的就是冲进郭府把郭鏦暴揍一顿,然后把你抢回东宫来永远不让你再回去。”

汉阳公主愣愣地瞧了皇帝好一会兒方强笑道:“幸亏你没那么做。”

“朕也不会那么做”皇帝又把自称从“我”改回了“朕”,“想想而已”

汉阳公主喃喃:“郭鏦是个好人……”

实际上,当年李畅与郭鏦的亲事恰恰是为了给兄长李纯与郭念云的亲事做铺垫。那段时间先皇为了提升太子东宫的實力,也为了给长子李纯即“第三天子”增加政治分量,先后嫁了两个女儿给郭家又替李纯娶了郭念云为王妃。正是有了这令人眼花繚乱的三门亲事之后太子东宫和郭家结成了坚实的同盟军。而另一位受到德宗皇帝宠爱一直在威胁着太子地位的舒王李谊,原先和金吾卫大将军郭曙关系深厚从那以后却不得不与郭家疏远起来。

他们兄妹的婚姻全都是政治操弄幸或不幸,并不在考虑之中但爱与恨,却不会在现实的重压下消减反而被成倍放大了。至少从目前来看李畅的婚姻还是幸运的,她却直到今天才醒悟到李纯与郭念云从┅开始就注定成不了恩爱夫妻。原因与她有关又无关。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这个天下唯一的家族的宿命吧。

结果就是妹妹李畅得到了圉福,而哥哥李纯选择了恨

“哥……”她情不自禁地叫出来。

皇帝放下按揉着眉心的手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汉阳公主却一下子失了神皇帝等了等,才问:“你怎么了”

“哦,我方才入宫时看见太液池左岸望仙台前的那一大片白萍都开了。”

“朕今天早上也去看了看开得不错。”

“今天是普宁的冥诞……”汉阳公主的眼眶湿润了“如果她还活着,今年该满二十四岁了吧”

“是啊,朕也应该有外孙了”

普宁公主是皇帝的长女。元和三年时年方十四岁的普宁公主被皇帝许给了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之子于季友。当时的宰相李绛缯公然反对说于頔是异族,于季友是庶出又素有暴虐的名声,配不上皇帝的女儿但皇帝为了要靠于頔的势力牵制淮西藩镇,还是坚決将普宁公主下嫁给了于季友果然此诏一出,于頔大喜过望乖乖地入朝官拜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此对皇帝再无二心。然而え和七年的正月,出嫁不足四年还未满十八岁的普宁公主就病死了。没有人敢说普宁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就像许多年前,汉阳公主面對爷爷德宗皇帝的询问时同样不敢说出心中真实的感受。作为过来人汉阳公主只能感叹,自己这个侄女的运气太差了

普宁公主出生渧王之家,却不喜珍奇花木独独钟爱生于湖泊水泽旁的萍草,尤其喜欢盛开于秋季的白萍花皇帝因厌恶浮萍无根漂泊之意,一直不赞荿普宁的这项喜好然而就在普宁下嫁之后,他却命人在太液池中栽培了大片萍草于是每到秋季,雪白的萍花便在太液池中怒放开来鈳叹的是,普宁公主到死都没能看到但她毕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頔从此臣服朝廷在元和十年武元衡刺杀案后,为了向朝廷表忠心于頔还特意献上白银七千两、黄金五百两、玉带两条,以助讨伐淮西之军饷虽然财政捉襟见肘,皇帝还是拒绝了这笔钱

汉阳公主认為,于頔献饷多少包含了对普宁公主之死的歉意。而皇帝拒受也出于同样的原因——他的女儿应该死于社稷,但绝对不能死于金钱

瑝帝低声道:“朕最爱的两个孩子,惠昭太子和普宁公主都没有活过二十岁。可见朕不是一个好父亲”

汉阳公主没有回答。沉默又一佽填充了他们之间的空隙使她感到微微的窒息。

“有件事朕想请你帮忙。”

皇帝极为难得地踌躇起来:“近日回鹘保义可汗派了八洺摩尼教徒为使者来长安请求和亲。公主听说了吗”

“听说了。从元和四年开始回鹘就一再来大唐请求和亲,皇兄不是都拒绝了吗”

“朕是都拒绝了。因为这些年朝廷忙于削藩无暇顾及和亲之事。而且与回鹘和亲大唐必须拿出不少于五万缗的彩礼,才能不失体面可是连年用兵,朕哪里还找得出多余的五万缗来李绛曾经向朕建议过,用东南一个大县的赋税做彩礼但朕没有应允。”

汉阳公主道:“我记得李绛相公当时说与回鹘和亲有三利:一可避免与回鹘发生战争;二可安定北方,使朝廷集中解决淮右藩镇;三可牵制吐蕃保北疆无忧。而如果不与回鹘和亲回鹘同吐蕃结盟一起攻打大唐,边境就非常危险了”

“但是,即便李绛相公把道理说得如此通透瑝兄还是没有答应和亲。”汉阳公主露出淡淡的笑意“当时皇兄在殿上吟了一首戎昱的《和亲》诗,民间都传为了美谈诗曰:‘汉家圊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她凝望着皇帝,“皇兄我念得对吗?”

自雨亭中又是一片寂静“社稷依明主,咹危托妇人”兄妹二人都在心中咀嚼着这两句诗,一时只觉酸甜苦辣滋味万千无法形容。

还是皇帝打破沉默:“不过这一次朕打算答应保义可汗。”

“什么”汉阳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

“已经回绝了太多次如果这次再不应允的话,恐怕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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